孟氏是宫里出来的,曾经是和鸾宫里的大宫娥、是皇贵妃身边最得力的人,这些她都知道。却不知道,三奶奶原与静王有情。

孟氏是静王、皇贵妃埋在府里的细作,她居然会害怕素妍将实情告诉右相。

素妍翻了个身,越想越失望:三嫂,我曾是喜欢你的。可没想到,你居然会是这样,即便有了小六,你还是要伤害我们江家么?三嫂,本来我以为,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好。

素妍睡得正香,就被青嬷嬷唤醒,她又到了去朱宅学习的时间。

朱宅里,素妍愁眉紧锁,看到琴就想到那消失不见的鸟儿、蝉儿,就连下人们都捂着耳朵远避着。

朱武是说过叫她不用在朱宅练琴,可看着坐在琴前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心有不忍:“我家有许多种乐器,弹不好琴,可以弹好琵琶,吹好笛,你去藏书阁走走,也许能在旁边的乐器房里寻到满意的乐器。”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素妍回忆前世学琴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后来家里请的乐师,建议她学箜篌,只比弹琴稍好;再学吹笛,勉强能入耳,可她却不感兴趣;后,又改学琵琶,抱在怀里,学了一阵子,倒也学得像模像样,还被乐师夸赞了几回。可她那时,学甚都只几日的热情,刚熟络了琴弦,便再不肯学。

学不好琴,她可以学别的,并不是她没有学音律的天赋,而是没有选好乐器。她又不是样样乐器都要精通,有一样使得好就成。

素妍谢过先生,去了藏书阁乐器房,很快就抱出了一面琵琶,许是太久未用,上面积满了尘土,扫去尘埃,抱着琵琶坐在朱武身边。

朱武会意,放下手里的书,接过琵琶,弹了一曲。

“先生好厉害,什么乐器都会使么?”

朱武道:“最精通的当属琴。”

素妍吐了吐舌头。

朱武道:“只要你学好一样,其他的学起来就容易得多。你且试试琵琶。”

素妍抱着琵琶试试音色,还算不错,便回忆起前世学琵琶时的情形,断断续续地弹了一曲。

朱武面露赞赏:“还行,比你弹琴好多了。多下些工夫练习,定能弹好。你的年纪虽小,但弹琴时的意境和神韵不差,这是寻常人少有的。”

这算是夸她啊!

054做个好人

“先生,我的琵琶弹得真的不难听?这首曲子还是上回,我在府里听我三嫂嫂弹的。”

是前世学的,但她不能如此说。

“听过一回,就能记下,多加练习,定能弹好。”

“是。那我多弹几遍。”

素妍得了夸奖,抱着琵琶坐在树荫下,反反复复地弹着同样一首曲子。每弹完一遍,朱武就进行点评一番。这一回,没再在指法和坐姿上进行校正,他发现素妍弹琵琶时的指法都是正确的,虽然偶然会弹错几个音,这对初学者来说都是常犯的错。

午后,素妍把琴取来,用琴袋装好,对青嬷嬷道:“嬷嬷,我决定了,我不学琴,我要学琵琶。你把这琴送到上次买时的那家乐器坊,告诉店家,让他帮我挑把好琵琶,加点银子都无所谓,去吧。”

“小姐…”以前素妍学东西时,便是这样,学一样丢一样,再学一样,再丢,结果到了九岁上,就没能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如今,书法、丹青还不错,可这琴技,着实不敢恭维。

“去吧,以后我会好好学琵琶的。”

素妍又去抄经、绘画了,每日也会与朱武先生下两盘棋。朱武先生心情大好时,就会如学堂里一般,给素妍授课,授课内容未定,有时是一堂棋课,有时是一堂诗词歌赋的课,有时又是关于绘画的…

总之,朱先生想上什么,也就给素妍上一课。每日都会上课,多时一日两课,少时一日也不见一课,只留素妍自己练习,他则站在一边耐心地指点。

朱武睡完午觉,却见素妍在树荫里检查着抄写的经文,字写得很工整,不知晓的人会以为这是个练了十几年字的人所写。

“这就是你说的《祈福经》?”

“是啊,我借了我娘的经书抄下来的。”

“不错,正好赶上明日去庙里焚烧。回头,再帮为师抄一本。”朱武审视着一旁的《荷花图》,“为师教你绘画,不是让你描女红,这女红气息太重,太过呆板,为师不在皇城的日子里,你要学会用墨泼画,我这里有两本关于绘画的书,你要用心练习,下次为师回皇城时仔细检查。”

“先生不是说明日去庙里么?要过几日再离开皇城…”

“为师要到庙里修心养性。”

就会骗小孩子,抄那么经做什么,还不是拿到庙里去烧。明明是悼念亡人,非要说成什么修心养性。

“这是为师给你布置的功课,往后你要认真完成课业。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你父兄都是读书人,可以请教他们一二。”

素妍接过他递来的白纸,展开一看,这哪是什么功课,快赶上物品清单,却是需要学习的课目,每门都布置了功课任务:书法、丹青、琴艺、下棋,样样都未少,甚至还列举了十余本书籍,是建议她要阅读的,不能马虎一看,因为每本都得写长达二百字的读后感。

“明日,我就不用来朱宅了?”

朱武笑眯眯地道:“你若要来,我也不拦着。明日我不在家中,但本月二十日离开皇城,为师要走了,素妍是不是想送些东西给先生啊?”

素妍眨了眨眼睛,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什么意思?是为他准备路上的吃食么。

很快,素妍便想到一件事,朱武的祖籍并非皇城,这里是他成名之后买下的一座宅邸,他更多的时间是在皇城以外的地方。他喜欢云游天下,还常与僧人、道士相约一起同行畅游。

“东西不用准备太多了,吃的太多容易坏,这次与我同游的是天龙寺的悟觉和尚,他不喝酒、亦不吃荤,为师听说你娘酿的果子酒乃皇城一绝,到时候你给为师准备十坛八坛的就行了。”

张口便是十坛八坛,这还不得心疼死虞氏,那可都是她的宝贝儿,每年最多酿上三十来坛。

“果…果子酒…”素妍结结巴巴,朱武这是怎么了,现在是完全另一种样子,不过,她觉得现在的朱武挺好。

朱武笑意一敛:“为什么不告诉为师,说你是江舜诚的女儿。”

“先生也没问我呀。”

她爹是奸臣啊,天下的学子一大半都会骂,如果那时他知道,指定不会收她为徒。

“为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再给你留一个课业,好好劝劝你的父亲,叫他不要荼害百姓,祸害朝廷,一切以百姓为先。”

前世的江舜诚,可不就被定罪为“奸臣”,便是凌迟活剐在皇家和百姓眼里亦不为过。

但对于素妍来说,无论前世的江舜诚,还是今生的江舜诚,都是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兄长、好父亲,唯独不是一个好臣子。

她不能在旁人面前说自己父亲的不好,笑道:“我爹已经改了很多了。”

朱武反问:“就因为他捐了五十万两银子,开了粥棚?”

素妍不想继续争辩。

不仅是在朱先生心里,怕是在全天下读书人眼里,她爹就是个大贪官、大奸相,十恶不赦,她想护佑全家平安,此刻听朱武说来,压力很大。

“他这是替自己挣好名声呢?五十万两银子,哼,恐怕还不到你家私库里百之一二的东西。再多金银又带不到地下,贪那么多做甚?劝他戒贪,多想想百姓。”

他是先生,她是学生,先生说的话,她只有听的份。“先生放心,我爹不是坏人,他明白这个道理。我爹是皇帝的臣子,做什么都得听皇帝的。”

“是皇帝让你爹把自家库房装满的?”

虽不是皇帝发话,可那也是皇帝宠出来的。

素妍道:“那是皇帝的库房,早晚一日都得给朝廷。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会再回到百姓手里。”

朱武俯身,轻揉着素妍的脑袋:“希望你说的是对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非你是我的学生,江府存亡与我何干?”

“学生谨记先生叮嘱。”

汗滴滴的啊,她爹还真是坏人、奸臣,连她先生这样一个不过问朝政,不问政治的人,都忍不住在离开时要叮嘱几句。她要怎样做才能让父亲摘掉“奸臣”的帽子。

“你不是想学补书技巧么?走吧,随我去书房,我示范给你看。其实主要是反复练习,你记忆极好,看一遍也就会了,自己能学多少就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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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女子私塾

素妍走了一截,想到朱武突然说要去寺里静修,虽然猜到可能是祭奠亡人,超渡亡魂,仍不妨多想一番。伸手扯了一下朱武的衣袖,小心问道:“先生是不想教我了么?因为我是右丞相的女儿?”

她爹是坏人、奸臣,所有人都避着,不避的都是些小人,指望着她爹拉上一把。

“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爹是干了一些坏事,可还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到底是朱武,没有因为她爹的原因而排斥她,大儒就是大儒,不带异样看人,将她和她爹完全分开对待。

书房里,朱武示范了一遍补书的全过程,虽只一遍,却长达一个时辰,素妍将每一个步骤都牢记在心,然后在心里反复地过了两三遍,这才记牢。又学着朱武的样,自己动手操作一翻,朱武站在一边,“补洞的时候,力道要匀称。对,就这样。”

朱武看看外面的天色,已是酉时分,一日的酷热渐退,天气也没之前那般炎热,西边晚霞满天,将偌大的皇城映衬得瑰丽无双。

“素妍,早些回家吧。暂时不用过来学习,待我回到皇城,会派人通知于你。”

素妍恭谨地行了个礼,“先生保重!我会亲自把先生路上备用的东西送来。”

朱武望着素妍的背影,心头一暖:江舜诚这家伙有个好女儿啊,但愿她不会受他父亲所累。

素妍离了藏书阁,正巧碰到过来的青嬷嬷,她怀里抱着一把琵琶,道:“小姐,又加了十三两银子,是店家帮忙挑选的,说这琵琶正合小姐。”

“嬷嬷,回府吧!”

素妍一回家就去了如意堂,与母亲讲了朱武要离开皇城的事儿,还让母亲帮忙准备朱武路上要带的东西,说是一会儿就要送去朱宅。

虞氏的动作不是一般的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备下了满满一车的东西,从补品到水果、糕点,一应俱全。还有八坛子好酒,果子酒、杏花酒、桃花酒皆有。

江书鸿奉了母命,亲自陪同素妍将一大车的东西送往朱宅,他也想瞧瞧这名扬天下的大儒是何等模样,只是待他们到了朱宅时,下人告知:“我家先生已经去天龙寺了,还请几位把东西放下就好。”

江书鸿有些失望。素妍道:“有劳小哥与先生说一声,他走时,我就不能送行了,请先生一路保重。”

朱武离开皇城了,素妍不用去朱宅学习,清晨可以趁着天凉睡懒觉。

正用晨食,白萝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小姐,闻家的琴师到了,闻六小姐也跟着来了。正在如意堂拜见太太呢。”

素妍小声嘀咕道:“不知道闻家的琴师琵琶弹得如何?”

“听说早年是宫里的乐师,因为犯了过,受杖刑腿残,被逐宫门,这才做了琴师。”

素妍捧起稀粥,几口气吃完。

青嬷嬷愤愤地瞪着白萝,颇怪她多事:“小姐,你倒是慢点,不急这一时。”

“我得瞧瞧去。走吧,听说闻六姐儿与我同龄,女红好着呢。”

素妍到如意堂时,花厅里右侧贵妃椅上坐着大奶奶,大奶奶身后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袭淡绿色的纱裙,长得如雪般的净白,眉眼里与大奶奶有几分相似。

右则贵妃椅上坐着个小女孩,长得清秀,扎着好看的发髻,一袭淡紫色的衣裙,在她一边,坐着个中年男子,中等身高,身材瘦弱,还背着一张琴。

几个人见一个浅黄夏衫的女孩出现在视眼里,眉不画而枝翠,唇不点而赤,面似美玉犹娇,眼似秋水还清,挽着双髻,丝绦飘飘,长长的头发在脑后结成了辫子,整个人打扮得干练而精神。

“女儿拜见母亲,母亲安好!”

虞氏虚扶一把,笑道:“闻六姐儿、桂先生,这就是我家那个小皮猴。往常这个时候,早早就去朱宅了,今日朱先生要离皇城,她也没再过去。”

闻六姐儿离座,对素妍欠了欠身:“闻雅云见过江姐姐。”

素妍还了礼:“江素妍见过闻妹妹。”

沈氏扯了一下身边的女孩,素妍抢先对她施了个礼:“这是大嫂娘家哪位小姐?”

大沈笑道:“我们娘家的姑娘太多,小姑见过的却只几个。这是我弟弟家的嫡次女沈诗宁。比你长三岁,你没见过的,三年前,我弟妹病故,她一直都在江南老家为母守孝。前些日子,才被他父亲接到皇城。这么大孩子,什么也不懂,这不,我把她接到府里,正好跟着小姑、闻六姐儿一道学学规矩。”

素妍对沈诗宁笑了笑,没娘的孩子,怪可怜的,看来大嫂将她接到府里,定有打算。

沈诗宁神色里怯怯,就连笑容都显得拘谨。

沈氏继续道:“我二弟近来正帮着朝廷办差,奉旨去了平南道,家里就剩诗全一个公子,正忙着读书应考,哪有时间照应她。这么大个孩子,见人就发怯,我倒不指望她和小姑一样成为皇城第一才女,只要她有小姑一半的才华,我就该笑醒了…”

素妍被那句“才女”弄得顿时羞红了脸,只因拜了朱武,家里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沈诗宁安安静静地站在一侧,不敢说话,看人时越发小心翼翼,仿佛看人也能把看得会痛一般,轻轻的、柔柔的、淡淡的,却按捺不住眼底里深埋的好奇。

沈氏笑着:“清音轩昨儿就收拾妥贴,离相府南门最近,又最安静,适合几位小姐读书、练琴。”

虞氏道:“别光顾着说话,先拜琴艺师傅。”

三个女孩正要行礼拜师,琴师帮帮止住素妍:“江小姐且慢,小姐的先生可是名动天下的大儒,在下岂敢再当小姐的老师。往后,就当是一处切磋琴艺。”

“多谢琴师傅指点。”素妍并不强求,“还望琴师傅不吝赐教,素妍学的是琵琶。”

琴艺师傅,这与私塾先生相比,低了可不是一点半点的身份,一直被视为低贱的职业。因为琴师也可能是红颜老去的青楼艺伎,亦有可能是被宫中乐坊驱逐的过气艺人。

056胆怯

江虞氏面露诧色:“你这孩子,之前学的是古琴,这才几日,怎又换成琵琶了。”

“先生说我的琵琶弹得还不错,所以我改学琵琶了。”

江虞氏颇是无语,素妍以前学什么也是这般,学上几日就改了。现在她正高兴,素妍总算是安心学琴棋书画了,哪里晓得又改琵琶了。

大奶奶道:“琴师傅,请随我来。”

几个女孩出了如意堂,自有各家的嬷嬷、丫头跟上。

天气明媚,朗照万物;后花园内,莲叶如盘,荷花盛开,亭亭净植;蔷薇含露,娇媚无双,晨风一过,花上珠露一掠,滑跌泥土,绽放着最后的光芒。

后园中,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又有一根两人方可围抱的麻柳树,树影斑驳,日光辉映,透过枝叶缝隙,洒下一地的星星点点的光花。

清音轩在后花园的另一头,与府中五爷、六爷的阁院毗邻,是右相府里最清静、雅致之处。

大奶奶走在前头,清音轩有单独的院墙、院门,一入院门,便可见三间正房,又置有左右两排厢房。

“太太一早就令人清扫此院,之前这里只住着从宫里来的教引嬷嬷,这些日子妍姐儿跟着朱先生学艺,少在府里,教引嬷嬷便去了乡下探望亲戚。明儿就会回府,琴先生往后住这里,正房东屋是教引嬷嬷的房间,西屋就留与琴先生。

东厢房已为小姐、丫头们安置了休憩室,西厢房三间,一间是女红室,一间是书画室,还有一间是琴棋室。那头单独的小屋是小厨房,每日的果瓜、糕点都会令下人定时定量送来。闻六姐儿、张三姐儿,还有我家的宁姐儿与我们相府都是姻亲,不是外人,你们往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素妍走到东厢房,推开一间,房间很大,整齐地摆放着四张木床,床上挂着紫蓝橙红四色帐纱;再一间,略小,里面置有两张大榻,似丫头、婆子们的休憩之地;另有一间更小的,上面挂着锁,瞧来是间杂房。

“往后,闻六姐儿入府回家,都可走南门。随身近侍的留名机警丫头就行。每日到了时辰,让府中下人来接,误了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紧,这里为你们置了休憩处。”

到底是右相府,比闻尚书大多了不少,也极雅致。

闻雅云今晨出门前,父亲、母亲就再三叮嘱,到了右相府要多向江素妍学习,人家可是朱武先生的弟子,一言一行都要以江素妍马首上瞻。尤其是她的大姐,更是将她叫到一边,千叮万嘱地道:“你去了相府,替我多留份心思,府中各位主子都有什么喜好。”

闻大姐儿闻雅霜,是江五爷未过门的妻子,是闻六姐儿闻雅云的同母姐姐,原本早在三年前就该成亲的,不想闻老太太因病故去。闻雅霜身为嫡长女,是闻老太太一手带大的,她发愿要为祖母守孝三年,这才耽搁了婚事。

琴师傅用了茶点,招呼着三位小姐进了琴棋室,里面已经摆有琴、笛、箫等乐器,就连琵琶也搁在一边的架上,素妍大喜,快奔几步,从架上取下琵琶来,看起来,这把琵琶,可比她自己买的那把要好许多。

大奶奶见一切安排妥贴,清音轩里都只有照应的婆子、丫头,叮嘱了几句,先自离去。

琴师傅姓钟,单名一个“兴”字,只是腿脚有些不便,走起路来,一高一低,据说在皇城亦有家小,妻子是宫中乐坊的舞伎,膝下只一个儿子,如今有五六岁,靠着他在外教人琴艺为生。

钟兴道:“沈小姐,你选一样乐器,奏一曲给我听听。”

沈诗宁低垂着头,一副羞于见人的样子,一动不动。

钟兴又重复了一遍。

闻雅云有些懊恼地瞪了一眼,目光转向素妍,琴师傅都已经重复了一遍,可沈诗宁依如未听见一般。

素妍道:“我弹琴无天赋,琵琶也弹得不好,还是我先来。”

素妍坐到绣杌上,调整好心情,弹起了昨日练习过无数次的曲子。

钟兴听罢,虽然弹错了几个音,但好在她的琵琶很有神韵,又有意境,就只一点,她比其他人就多了一份优势,“江小姐学了多久?”

素妍笑着,“回钟先生话,不瞒你说,这是昨儿刚跟朱先生学的。我对弹琴实在不成样子,朱先生就让我试了好几样乐器,最后才让我学琵琶。”

总不能说,我前世学过一阵子琵琶,会弹两支简单的曲子,这样一说众人还不得拿她当妖怪。

“江小姐只学一日,就能弹得这样好,前途无量。”

闻雅云乐呵呵一脸敬佩的神色,乌黑的眼珠一转,道:“沈小姐,该你了。”

沈诗宁浑身颤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险些就没哭出声来。

钟兴道:“沈小姐,只是像刚才江小姐那样弹奏一支曲子就行,你勿须紧张。”

“我…我…”沈诗宁支支吾吾,钟兴的性子出奇的好,并没有追问,而是用鼓励的眼神望着沈诗宁,过了一阵,沈诗宁才壮着胆子道:“我没学这些。”

闻雅云似听了最有趣的事,张大嘴巴,大声道:“你比我和江姐姐都长,琴棋书画这些你都没学过?”

沈诗宁一脸茫然,摇头,又点头。

闻雅云颇有些不屑,问:“你这什么意思,是学过,还是没学过?好歹你也是大家小姐,怎会没学过呢?”

素妍一脸平和,想到沈诗宁没了母亲,不知道过得有多辛苦,小小年纪又被父亲留在江南老家,一定吃了许多苦头。“雅云,你别逼她。她也不容易,诗宁,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大家既在一处学习,就是同窗,是平等的,你有什么话,就大胆说出来。”

沈诗宁坐在绣杌上,双手绞着帕子:“我娘在世的时候,只教我女红、读书识字、写字。后来我娘病了,我要照顾她,还得给她请郎中、熬药、榻前侍候,琴艺、棋艺这些我真是没碰过。姑姑带我来相府,只说让我跟着教引嬷嬷学些规矩。”

057琴师

素妍吐了口气:“诗宁也别难过,我也是昨儿才开始学琵琶,只比你早学一天。不如这样,你就挑一样易学的乐器,箫啊、笛啊的。”

闻雅云看着沈诗宁的眼色多了份鄙视,“到时候,你可别拖我们后腿。”

沈诗宁一张脸涨得通红,虽在屋内,却已经是大汗淋漓,“闻小姐放心,我一定会用心学的。”

大奶奶已经与沈诗宁说过了,在江府的这三年,能不能学好这些东西,意味着将来,她能不能找个好夫君、好婆家。这也是受了她爹爹所托,大奶奶又怜她年幼没了母亲,特意给予的关照。

素妍起身,走到沈诗宁身侧,低声安慰了几句,道:“钟先生,你以为她应该学什么乐器的好?”

钟兴走到乐器架前,取了上面的笛子,递给了沈诗宁。

沈诗宁捧着笛子,心里平添了几分沉重。

钟兴让闻雅云练新曲子,又让素妍继续习练昨日学来的曲子,说她的有三个音都弹错了。又坐在沈诗宁身边,取了另一支笛子,给她细细讲说如何吹笛。

闻雅云一曲弹罢,面露厌恶地瞪着沈诗宁:“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江大奶奶哪来这么个侄女,看着就讨厌。”

闻雅云又是嫡次女,素来眼高于顶,此刻见了沈诗宁,是百看百不喜欢。

素妍未再多言,只是反复练着那首曲子,熟能生巧,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总能熟愁琴弦。弹琵琶比弹琴好多了。

钟兴是个很有耐心的琴艺师傅,一遍又遍地给沈诗宁将如何吹笛,以及每根指头的配合,见沈诗宁听明白了,这才令她到院子里的桃树下去练习。

钟兴又让素妍弹了一遍,在之前常错的几处,素妍特意纠正过来,钟兴含笑点头。

闻雅云弹罢,钟兴道:“这次不错,只错了三个地方,还得再练习。江小姐可以弹新的曲目,这是曲谱,我先示范一遍。”

素妍笑道:“很好听的曲子。”看着曲谱,她嘴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面念叨,一边弹曲。

闻雅云望了一眼,“这是唱歌么?”

“不是啊,我觉得这样,就会很快记住曲谱。”素妍拨弄琴弦,声音断断续续的,她分成几段练习,只将第一段弹得熟络了,再弹第二段,如此往复,本是一曲,却被她分成了五六段,这一练,就是半日。

青嬷嬷领着白菲送来瓜果:“小姐们,先吃吃再练。太太与闻太太、张太太正在如意堂里商议课程呢。今儿先练着琴,明儿开始正式上课,除了琴,还有棋,女德、女红,之后还会加上主持中馈,诗词歌赋这些也都会教些。”

闻雅云兴致很高,看到没学过音律的沈诗宁,自我感觉就是才女。

上午快散学时,钟兴道:“再将之前的曲子弹奏一遍。”

“钟先生,我先来吧。”素妍说着调试了琴弦,嘴唇蠕动那是在背曲谱,第一段、第二段都还不错,第二段连接第三段时,她停了一下,指头才反应过来,整支曲子显得生涩而有些僵硬,更少了一些神韵。

钟兴双眼放光,这才一个多时辰,她就能将一首不算简单的曲子弹得如此,除了那片刻的停顿,几乎都没错一个音。他讷讷地看着素妍,朱武先生收她为徒,是因为发现她过人的聪慧之处么?

闻雅云道:“钟先生,轮到我了。”

钟兴打了个手势,示意别急,对素妍道:“江小姐不够熟练,记得多加练习,这是一支关于春花春景的曲子,你弹的意境略为呆板,不够活泼。”

江素妍起身,落落大方地施了个礼:“谢先生指点。”

闻雅云将之前的曲子弹了一遍,许是太激动,弹错了两个音,曲子是弹完了,但整支曲子缺乏神韵,空洞无一物,该有起伏的地方平淡如水。

“刚才,你又弹错了两个音。还得多加练习!”

闻雅云腾地站了起来:“钟先生偏心,素妍昨儿新学的琵琶,今日先生就让她练新曲子,这首曲子,我都练三天了,先生还让我练。我不依,我也要练新曲子。”

大家都是九岁,江素妍就比她大三个月而已,她又不比别人笨,一支曲子练三天,她才不要比不过江素妍。

钟兴微微皱了皱眉,这可是闻尚书家的千金,他一个小小的琴艺先生可得罪不起,道:“好,休息之后,下午闻小姐可以练新曲子。”

“好!”闻雅云笑了起来,学着素妍的样也行了个礼,拉着素妍出了琴棋室。

院中树下的石桌上,青嬷嬷已经搁放了两盘果瓜,另将一盘送到了琴棋室,请钟兴品尝。

沈诗宁见她们出来,这才与她们一道吃果瓜。

素妍笑容浅浅:“诗宁,你别急,只要入门就好了。先生说过,这些东西都是熟能生巧。”

闻雅云冷哼一声:“有些人拙笨如猪,怎么学都学不好。”

“雅云!”素妍唤了一声。

几个女孩在清音轩用了瓜果,又回到休憩室,吃罢午食,各自挑了一张床午睡。

不过半个时辰,又再起来,有府中的绣娘过来,教授她们女红。

素妍一看是女红,一张脸就有些挂不住了:“我不要学女红,那针总不听话,每次都扎我的指头,我要练字,我要绘画…朱先生临走的时候,给我布置了一大堆的功课,我要去功课了。”

叫嚷一阵,试着做了个样子,在花箍前坐了片刻,绣了可数的几针,还扎了指头两下,不等绣娘说话,她像一股风般地冲了出去,拐弯就进了书画室,取了笔墨,认认真真地练起颜书。

青嬷嬷跟了过来:“小姐,太太说了,得让你学女红。”

“我不,那绣花针总扎我的指头,你看,你看,明天我还怎么学琵琶,再多扎几次,我就学不了琵琶了,我不要学。”

闻雅云心里直乐,沈诗宁不懂音律,江素妍不会女红,而她却是样样都会的,乐开了花,爹爹总说江家小姐如何的出众,原来是个不会女红的家伙。

058拒学

青嬷嬷又劝说了一阵,素妍死活都不回女红室,右耳进,左耳出,全当青嬷嬷的话如窗外的知了一般,不往心下去。她只埋头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