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低垂的眼睫倏的一颤,“使用化名好像不在威胁到国家安全的范围之内。”

“我们需要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

“我不认为我有告诉你们的必要。”

……

谈话似乎进入了僵滞,从灵忽然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主席的女儿在哈佛进学的几年用的就是假名吧。”

“那是出于安全考虑。”

“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出于安全考虑而使用假名的呢?”从灵没有给她揪住自己话语中漏洞的时间,接着道:“我想现在,我的手机、电脑、ipad以及任何其他的通讯设备,都已经在你们手上了吧?”

陈莉没有否认。

“想知道什么,去查那些,比在这里问我,要可靠得多了。”从灵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的说,“无论您从什么角度试探我,我都只能告诉您,我没有向任何一个国家,传递有关中国‘政治、经济以及战略领域’的任何情报。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言尽于此。

陈莉竟然还能对她挤出笑容来,“不要紧张,我们只是突然得知了你的华裔身份,你的工作性质又很敏感,所以不得不带你来这里问一问。若是查清楚了没问题,自然很快就能出去。更别提你还是傅参谋长的外孙女。”她故意意味深长的朝她笑了笑。

从灵面色平淡的剪断了她的话锋,“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清白与否,和我的外公是谁,没有任何关系。”

陈莉盯了她一会儿,站起身,“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

从灵浑不在意她目光里的审视,缓声道:“如此,辛苦陈主任。”

门开,又阖上,室内再次恢复一片静谧。

从灵垂眸,细密的睫毛排成一面小扇子,掩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另一边,王朝料理完王老的后事,同时也彻查清楚了从灵曾经参与过的所有项目。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她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被公司股东授予权利彻查公司。却必须以隐姓埋名的方式不打草惊蛇。又是签署的保密协议。

这不出事没事,一出事,那哪里还说得清楚?!

那些公司的资料在任务结束后,的确全部归档至华夏,虽然这是行业内默许的,算是灰色地带,但放到被调查的案子里,那就是妥妥的证据。证明他们行的是商业间谍的动作。

为今之计就只剩下打破那个保密协议,让那几位甲方人士出面作证。

“王总,这、这根本不可能啊!”王朝的手下惊呼。

“不可能也得可能。”王朝冷声道。

手下噤声,而后忽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汇报道:“刚刚得到消息,王老爷子去世的那个晚上,王勋返回监狱时曾经逃狱几个小时,后来又主动自首了。”

“为什么现在才报上来?”

手下嗫嚅了一会儿没说上来。

王朝闭眼一挥手,“算了,下去吧。”不说他也知道,又是他那个好爸爸为他的好弟弟掩盖了这件事以至于他们到现在才得到消息。

可手下并没应声出去,而是犹豫了一下,道:“还有一件事……您还记得您上次从云南回来后,让我盯着沈小姐的那位下属吗?叫余微言的那个。”

王朝皱起眉,“老早的事,你们还没撤人?”

“因为她也参与了沈小姐在春意阑珊的……嗯……行动,所以应该算是重要人证,我们觉得需要保护。”

王朝打断了他的话锋,“怎么了?”

“她在昨天突然不见了。”

王朝的脸色陡然变得凝重,片刻后吩咐道:“暗中去打听下,是不是进了b市公安局,直接盯那个姓孔的警察就是了。如果不是,再来报我。”

“是。”

***

第二天一早。

潘长云在他的办公室里见到了王朝。

听到秘书跟他说王氏的现任总裁到访时,潘长云一时半刻的还没把王氏总裁和王朝对上号,片刻后在助理的提醒下方才记起来这个人。

任是谁,只有一面之缘,之后多年不曾来往,突然间找上门来,心下都会腹诽的。只不过王朝不一样,潘长云沉吟了一下,便满是亲热的出去迎王朝进来,爽朗道:“西藏一别,咱们有三年没见了吧?”

“是啊。差不多快三年了。”王朝听了也有点感慨,不算不知道,一算,时间真是过得飞快得让人心惊。他和从灵也认识三年了,而这日子跌宕起伏的,让他感觉他与她的第一面仿若隔着一个世纪一般久远了。

潘长云顾自在那追忆:“哎,那会儿下山的时候真多亏了你。”

王朝闻言摆手笑道:“举手之劳。”而思绪则顺着这话语飘回到了三年前的珠峰。

其实当时从珠峰峰顶下撤的路途中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只不过好多人走在前面,并不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

在下撤了100米左右时,王朝的医生最先发现潘长云出现了高山病的症状,尽管潘总当时自己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他面部发肿、口唇发紫,经验丰富的医生知道这显然就是情况不对了。他一说,不等潘长云的几个医生围过来一一查看,症状快速凸显。头晕、心悸、胸闷接连出现,这下不用印证都可以确认潘总是突发高山病了。

当时潘长云的助理屈曾是想叫住前面的人都停下来的,被彻底昏迷失去意识前的潘长云果断阻止了,在8000米的海拔上多停留一刻,就多增添一分危险,多耽搁这么一会儿,说不定原本没事的人都可能会出事。

于是从灵他们这些不知情的人就继续往下撤,留下潘长云一行,还有走在后头知道消息的王朝二人。

当时潘长云的登山队在第三台阶备有充足的氧气储备,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一开始,潘长云的几个医生还挺沉着的,不想,吸氧后,潘总的症状不仅没有得到有效缓解,甚至出现了并发症肺水肿,直到这时,他的几位随队医生才慌了。

众所周知,下降高度是最有效的治疗高山病的方法,然而坏就坏在他们一时半刻的下不去。就算潘总再有能力,直升机受限于珠峰这瞬息万变的天气和陡峭万分的地形,也是调动不上来的。而等待救援人员从大本营到这里,少说也要几个小时,在这几小时里,就潘总现在这样的状况,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还是那句话,除非他自己能走,不然谁都救不了他。

就在众医生做尽一切他们能够做的事情,一筹莫展之时,最先看出潘总有问题的王朝的医生站了出来,默不作声的三两下从背囊中掏出一样半人高的包裹。他们只依稀看清外头似乎印着pac三个英文字母。

他的医生单膝跪地,手上不停的拆装着,嘴上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的道:“这是携带型加压袋,我现在给袋内增加几个psi的压力,能达到海拔迅速下降至两千多公尺的效果。”

他这话一撂下,所有人的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一喜,谁都没有料到一个不起眼的来蹭队的人身边能带着这么厉害的医生。

增压后,潘长云的症状果然大大缓解了,清醒后在登山向导的扶持下,往山下撤。

如果说起初王朝投奔过来的时候,潘长云接纳他是为了让王朝日后承他一个恩的话,那自他被救了后,情况就完全倒转了过来。

救命之恩啊,重过山。哪里是那么好还的?

王朝三年不来找他,连当初因为恒盛那件说不清的事,深陷在极度不利于他的局势之时都未曾来找过他,现在忽然找上门,潘长云自然心生疑窦,难道是……初上任,坐位不稳?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了,只不过,王家和傅家联姻的事,虽然尚未传到外界,但是身为业内人士,他当然已经听说了,若是连傅家都帮不上的忙,来找他?呵呵,潘长云还真把不准了。

既然想到这,话题就从这提起。

“还没恭喜你呢,和傅家的千金订婚了?”潘长云笑着问。

他主动提起从灵,对于王朝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是啊,说起她,和潘总您也有渊源呢。”

“哦?”潘长云挑眉,笑道:“怎么说?我可是听说傅家的这位外小姐从小在国外长大,国内千金们的社交宴她是从未参加过,我肯定也没见过,怎么和我有渊源了?”

王朝的目光盯着潘长云,缓声道:“她姓沈,曾经化名‘沈昔’。”

语落,潘总脸上轻松的笑意顿时一敛,片刻后道:“王总直接讲今天的来意吧。潘某能帮上的一定帮,你当初在珠峰上的救命之恩,我一直是没忘的。但是——”他话锋一转,万分惋惜的道:“如果是连傅老都插不上手的事情,我等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两三句话下,潘长云就明白了王朝今天是为了从灵而来。

从灵在王平的葬礼上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带走的事早就传到了外边,有手段的人想探明白她是被国安部的人带走的,并不难。

想来眼前的潘总,这只老狐狸也早就知道了。

王朝一哂,“您应该知道越是在其位,就越是不宜插手。傅老如今统管着国安部的某支部,内子的事,无论清白与否,他老人家都不能动用手上的半点权利,以免落人口实。而傅家不便出面,您,却有着轻而易举就能够做到的事。”

潘长云心下已然有数,面上仍不动声色,“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想要请您帮我做一场戏。”王朝道。

就算潘长云做足了心理准备,都没想到最终听到了的是这个全然出乎他意料的请求,他愣是怔了一怔,“你是说——?”

……

当日下午,人在b市的许既明也接到了王朝的电话,约他见面。

对于王朝找到他,许既明自然诧异,虽然他和这个男人只见过一面,但那一面的印象深刻到足够他过目不忘了。更别提后来他被谢静嘉找上后,王朝的名号对他来说那更是如雷贯耳。

只是这种眼睛飞到天上去的公子哥,找他能有什么事呢?

许既明想了想,他们俩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沈熙,哦不,现在应该是沈从灵。

傍晚,夕阳渐渐隐褪后,给昏蓝的暮色徒留下一片片酡红的余晖。b市很难得有那么好的天气,许既明在踏进迷色前看了眼西边的天,纷乱的心也平定了些许。

他一进门,就有穿得极其斯文讲究的侍应生上前,恭敬的问他是否有预约。许既明刚想开口说话,只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伸手不自然的松了松领口的领带,也就这么短短的当口,侍应生似乎就从耳麦里听到了什么指令,应了声‘是’后,立马侧身指引道:“许先生,请跟我来。”

许既明若有所感的抬头看了眼右上角一闪一闪的监控,然后才抬脚跟着侍应生穿过此时因时候未到、人还不多的一层,来到了二层一间房前。

侍应生侧身开门,扑鼻而来烟草和酒弥漫的味道,昏暗的灯光下,王朝斜靠在暗色真皮沙发上,皮质沙发反着光,和他手里的酒杯交相辉映,他握着酒杯没动,在门开的一瞬,王朝显然沉溺在烦心事中,眉间浅浅的竖着一道壑。

听到动静,王朝才抬眼,表情恢复扑克脸,瞥了他一眼道:“坐。”

侍应生在后将门轻轻的合上。

许既明顿了一顿,才坐下。他有时候挺不明白的,自己的年龄明明就比王朝大,经的事也不算少,怎么王朝的气场就生生的要压过他一筹呢?

还是说气场这种东西也是能够与生俱来的?

若是王朝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子哥,他当然不会介意,然而,许既明抬眼,他和他之间永远横着一个沈从灵,而她的存在,使得他永远无法心平气和的看待王朝。

这边他连一句‘王总今日找我来有何贵干’都没问出口,王朝那就单刀直入的问他道:“从灵曾经在你们公司做的事,你知情多少?”

许既明默了默,而后声音略显怪异的反问道:“王总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当初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信任,到了如今还是开始怀疑了?”

王朝没有理会他话里的尖酸刻薄,“你知情的话最好,不知情的话,就要麻烦你帮我引见你曾经的上司了。”

“他已经退休了。”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你帮我引见。”

“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许既明皱眉。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许既明抿了抿唇,撇开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凭什么要帮你引见呢?”

“不是帮我,是帮她。”王朝看着他道,“你会的,不是吗?不然当初被谢静嘉找上,让你指证从灵的时候,你就不会什么不利于她的话语都没说了。”

许既明没料到他连这都知情,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王朝一摆手,“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自有我的办法。”

“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许既明缓过最初那阵震惊后,脸色有点不自然的问道。

“她现在人在国安部里。”

“什么?!怎么会?”许既明惊讶了一瞬,而后顿然反应过来:“她不是中国人。”

王朝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

这事严重了。

“呵,她可真是……”许既明摇了摇头,什么都是假的。话虽未说出口,但王朝看他的脸色哪里有不明白的。

他蹙眉,人是真的不就行了,更何况付出过的感情哪里能有假?计较那么多有的没的,却失了最重要的,有意义么?然而这个道理他一点都不想跟他说。

王朝将话题拉回正轨,“你们公司当初在日本的资产重组失败,里边的内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许既明认真想了想,“我知道的是,资产重组失败是因为我的上司泄露出去消息说公司涉嫌证劵违法违规,而这其中,也有她的手笔。”

“你是说,你们公司证劵违法是她做的?还是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有她一功?”

许既明瞪了他一眼,“当然是泄露消息。”沈从灵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跨过公司股东董事对公司的证劵股票动什么手脚。

王朝点头,不紧不慢的道:“话要说清楚,特别是这么关键的证词,容不得半点含糊。”

“证词?”许既明抓住了重点,“你想做什么?”

“我想如果有必要的话,你指证你上司站出来,让他承认从灵曾经做的,都是他指使的。”

许既明的瞳孔猛地一缩,条件反射的摇头道:“不可能!”语毕见王朝的眼睛短暂的眯了眯,无端透出来一股危险的味道。他头摇着摇着就停了下来,支吾道:“怎么会……不可能……”

“不然你以为呢?为什么你们公司重组计划一败涂地,最终却都没有一个人去追究她的问题,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发现她不妥吗?如果没有他护着,从灵能安然而退吗?”王朝声声掷地。其实王朝上哪里去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发现从灵的不对劲?但是攻心为上。

这番话彻底颠覆了许既明之前认定的‘事实’,他听了失魂落魄,整个人恍恍惚惚。

王朝却没空等他震撼、感慨、惊痛、最后回到现实。几句交谈下来,他基本摸清楚了许既明并不了解多少内情,不过王朝的目的本就不在于他。

“帮我引见你曾经的上司吧。”王朝道。

许既明回魂,失了焦距的目光再次聚焦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王朝就见到了许既明的前上司,年逾花甲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王朝的来意许既明已经知会过他了,他原本是肯定不见的,只是王朝仿佛早就料到了,让许既明带了一句话给他,那句话使得他改变了主意。

现在王朝就坐在他眼前,年轻,却不容小觑。

方云亭含笑问:“说说看,这件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无论您这次出不出面,有关部门都已经全盘掌握了您之前与华夏的交易内容。我想您也知道,这类交易本身就游离于灰色地带,跟法律打擦边球,说安全,挺安全的,说不安全,也挺不安全的,就像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而遥控的开关,却在他们手中。”王朝颇有引导性的说。

方云亭听了却半点不为所动,老神在在的说:“我都退休啦,前公司怎么样,于我又有什么干系?”

“您是退休了,可您的儿子还没呢。”王朝手指屈起,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指的道。

公司里的高层们若是知道方云亭策划了揭发前ceo主导的证劵违法,实际上是为了推自己的私生子上位,会做何感想?他那儿子位置还坐得稳吗?

方云亭面色陡然一变。

“我知道的这些,有关部门若是想要查,总查得到的。所以您要防范于未然啊。”王朝道。

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让他与华夏的这笔交易,永远都不被人翻扯出来,沉到海底。这就需要方云亭自己去和有关部门的人交涉、谈条件了。

现在还能谈,等华夏的事情尘埃落定,想谈都没门了。

***

傅宅。

气氛有点凝重。

他们刚得到确切消息,要求中央领导子女在外的,立即撤离回国。这个撤离包括留学和定居,意思就是要他们连根拔起,完完全全的处理好在国外的资产,非短期,而是长期的回到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