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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瑜摇头,心生警惕,她知道池脩之的壮举,也怕新昌郡主报仇,这郡主手里还拎着鞭子呢。

“阿姊。”郑琰到了。

新昌郡主觉得,郑家人只有在这一刻是可爱的,她大大方方地看向郑琰,又看向池脩之。走近了一看,这少年确实耐看。然后笑容变冷,说话、拉手、摸小姑娘的裙子都能说是…友情,池脩之这眼神儿,却是作不了假的。

郑瑜看到新昌郡主眼神不对,还道池脩之要倒霉,赶紧介绍:“这是新昌郡主。安仪公主(萧令媛)是你认识的。女眷在侧,大郎,你且避一避。”

池脩之把郑琰的手交给郑瑜,侧身,并不看公主郡主:“七娘在这里了。”这才匆匆一礼,就要退去。

新昌郡主道:“都在外面,不必拘礼。”硬是要把人留下来搞联欢会。翻脸也不能在心上人面前翻啊!不但不能翻脸,还要表现得大度和蔼有修养,给留个好印象,才能把人抢过来不是?

这么一堆人聚在一起,气场诡异得要死。新昌郡主对郑琰说不出的亲热:“阿郑常往翠微宫中去,可看过不系舟?”

郑琰点头:“嗯,那里一汪清水看着好清凉。”

“夜景更好呢。”

郑琰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好玩。”

新昌郡主难得耐心:“一池清泉,水声潺潺,又有草木送清香,月色流光…”展现优雅情怀。

“有蚊子。”郑琰感觉不妙,新昌郡主总看池脩之,别让她给报复了,早点把她气走为妙。这年头替父报仇砍死仇家的妹子可不是没有,皇家女儿更彪悍。新昌郡主手持凶器而来,又有君臣名份,池脩之好歹是自家师兄,不能吃亏。

“…”新昌郡主。

郑琰依旧眉眼弯弯:“这里草木又多,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那么多蚊子,谁喜欢蚊子?”

优雅情怀的膝盖中了一箭。

郑瑜低头,用力压住了笑意,这丫头是故意的,必须是。

郑琰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她的目的也就是搅局,搅得大家都没办法说下去了,散了,把池脩之领回家,目的也就达到了。

如她所愿,这样扫兴的话一说出来,新昌郡主就双颊泛红,使劲儿捏了捏拳头,下巴微抬:“这倒是了。”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新昌郡主忽然想起了戴瑶成,强忍着不跟郑琰理论。

“我才不跟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一般见识呢,我要注意形象。”咽了一口唾沫,像是要把怒火咽下去,新昌郡主忍不住往池脩之那里看了一眼。池脩之看似并不在意女孩子之间的互动,他就那么静静坐着,仿佛融入了这一片秀丽的山色之中。新昌郡主的怒气,不用咽就烟消云散了。

郑瑜终于记起自己似乎有圆场这一项职责:“大伙儿都出来有一阵儿了,日头都偏了,咱们也该回家啦,到了时候家里找不着人,又要生出事来。殿下,宫里也有宫禁,可不要晚了才好。”

这个赶人的举动非常不给新昌郡主面子,新昌郡主居然也忍了:“四娘好仔细!”

郑瑜笑吟吟道:“我把她们从家里领出来就得看好了,必得仔细些才行呢。”

新昌郡主颔首,声音也温和了许多:“既如此,便散了罢。”内心很是惆怅,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呢!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生怕这一问,就是把心事大白于天下。

她说完这一声,怀着满心的遗憾起身,冷不防对上了池脩之的目光。池脩之百无聊赖,新昌郡主一出现,场面非常地不和谐,非常不适合跟师妹谈人生谈理想,正巴不得这一声。新昌郡主一开口,他不由闲闲地看过去一眼。

新昌郡主呼吸一缓,头一低粉面含羞,又刷地把头昂了起来,姿态优雅地前行。

郑瑜等人也纷纷上马,两拔人都必须从这一片草地上出去,上了修好的石板路,再沿路走几步,在沿途的几个岔路口不断地分道各回各家。新昌郡主把腰拔直,骑在马上都不由地嘴角上翘,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就是想笑。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走上青石铺地的大道,过了三道岔路,郑瑜队伍里跟着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再过两个路口就可以到家了。迎面来了一个队伍,中间是一辆轩车,前后各有数名随从。

熙山因为权贵年年来,路倒修得颇宽,新昌郡主等人是不让的,郑瑜皱眉看着这车的规格装饰,是一品夫人。拨了下马头,带队让了一让。

没想到两队交错的时候,对面的车居然停了下来。

一青衣小婢趋步上前,在新昌郡主的马边福一福礼:“请郡主安。车里是荣国夫人,不想遇到郡主。”

第七十九章 神兽狂奔

荣国夫人夏氏,太子妃的生母,新昌郡主也要叫她一声外祖母。听说是荣国夫人,新昌郡主不敢托大,拨转马头,到车窗边问好:“夫人是看望阿娘回家么?”

荣国夫人一手撩着窗帘,露出脸来:“老身陪太子妃说说话,郡主正该早些回去,那边的是谁?”荣国夫人有年纪的人,老花眼,眼风一扫,就看到新昌等人队后的郑氏一党。

郑瑜等是晚辈,与东宫再不睦也没闹到面儿上,场面上的尊敬还是要有的。与妹妹上前给夏氏问好:“夫人一向可好?”池脩之也跟着缀了上去。

夏氏娘家是名门、婆家也是名门,闺女还是太子妃,骨子里待人总有一种疏离的傲气。慢条斯理地道:“我一个老婆子,一把老骨头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可以四处走走。只好闷了寻人说说话。”

新昌郡主听得无聊,正要说咱们堵路上阻碍交通这行为不文明,您老回家吧。夏氏开口了:“你家几个小郎君我也都见过,这个小郎君看着不像是你们家的罢?你们这样与他同行,未免于礼不合。”

苗妃在皇帝面前借常弼之事影射过东宫家法不严,男女大妨有失,新昌郡主跟常弼粘得太紧,逼得太子妃不得不严肃了纪律,还要到太子跟前请罪,窝囊气没少受。作为东宫的另一大仇人,不管在这件事情上有没有出过力,都被牵怒了。夏氏认得郑家几个在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都不是长得这个样子,故而此时说出这话来,也是一种讽刺。

池脩之风轻云淡,一脸不在意,连个好都没问。

新昌郡主心中一紧,郑瑜浑不在意,用一种你管得太多了的语气说:“这是顾先生的入室弟子,先生看他与亲子无异。且先生与我父亲也是同窗,两家乃是通家之好,我们姐妹出游,我带个弟弟压阵,省得闲人来啰嗦,却是不犯什么王法的!”

新昌郡主心里有百万头神兽狂奔,连最后是怎么道别的都不记得了,游魂一样地回到了清辉阁。他就是池脩之?

与新昌郡主恰恰相反,郑家姐妹神清气爽。

郑瑜初时是担心新昌郡主报复池脩之,后来算是看明白了,新昌郡主动了凡心。那就更不行了!她不知道长辈的养成计划,只是单纯地不想让池脩之被挖了墙角。

郑琰真道自己救了池脩之一次,郑琰自己就是靠无赖取胜,如果新昌郡主也跟池脩之耍无赖,池脩之一男子,总不能无赖回去。谁能想到新昌郡主是看上敌对阵营的少年了呢?洒狗血也不是这等洒法的!这也是大理寺同僚们的观点。

新昌看了池脩之无数眼,却并不跟他答话。如果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也不见她吟风弄月,啥优待的表示都没有,池脩之还打了东宫的脸,不由得让人觉得她是在憋着坏。荣国夫人的表现,更加证实了这一点——对于她们这一边的人来说,来处东宫的关注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新昌郡主果然是仇人!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至于池脩之,他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休沐日的短暂碰面只是一个小插曲,其影响却是重大的。

荣国夫人回家就“病”了,气的。京兆池氏,历史比荣国夫人的娘家早两百年,夏氏发家的始祖还是当时做丞相的池氏推荐做官的,一开始做的也是池丞相府里的主簿。池脩之这熊孩子,当面不行礼,摆明就是在提醒。荣国夫人焉能不生气?

新昌郡主则是辗转反侧,池脩之近着看更美貌、更优雅、更有礼,完全不像是东宫某些人口中所说那般奸滑。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介贵胃公子啊!阿爹别是误会了吧?

郑瑜把妹妹送回娘家,好一通告状,说的全是新昌郡主无礼之处,又把荣国夫人骂了个半死:“老婆子恁般无礼,舌头伸得好长,专说人是非。”

郑靖业捻须一笑:“你多喝点凉茶吧,火气这般大。”

郑瑜被气走。

郑琰一直闷不吭声,送郑瑜到门口,又默默地回来。郑靖业多看了她好几眼,这捻着手指头的小模样儿嘿,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与这些女人们相比,池脩之这个男子汉就持重得多了,照旧去上班,照旧留一只耳朵听八卦。

李丞巴着门框儿伸出脑袋:“新昌郡主今天没来,难有什么事不成?还是她要动手了?”

张丞道:“池郎一向奉公守法,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她要是不放赖,根本无机可趁,要是放赖,翠微宫前,她也讨不到好。也许是没耐性,撂开手了。”张丞八卦得起劲儿,不防他的家仆从外面递了消息来:“郎君,咱们家叫人给告了。”

“!”张丞顾不得别人了,出去询问。

众同事都尖起了耳朵偷听:“地…胡家…袁…”

张丞脸色腊黄地回来了:“诸位看笑话了,家里有事,我须得回去一趟,这就去请假,诸位多担待。”

八卦男们不知道消息就罢了,知道了残缺的消息,真是百爪挠心,李丞就问:“究竟是什么事,须得你亲自回去一趟?好歹透个信儿,咱们总还能出一二主意。”

这事儿还真得活动活动。张丞也就面上带羞地道:“不过是买了块地。我在京东有块地,本是零散着收了小块儿凑成的,不合中间有旁人家二十亩田,我就想着,把这二十亩也买了来,凑成一整块,看着也舒服…”

土地是宝贵的,但是不同的地段地价是不同的。比较耕田,肥沃程度、所在地点,都是决定因素。还有另一个因素就是完整程度。比如,你一整片土地,哪怕只有十亩,也比分散在十处、每处两亩的二十亩土地要值钱得多!这涉及田间管理,还有与周围土地的分界问题,最重要的是水源问题。整地比较值钱,这与一颗十克大钻石比一兜子碎钻值钱是一个道理。

本来二十亩地,买也就买了,占人家便宜也就占了,侵夺啥的,也就夺了。没想到…这是人家最后的保命田。弄得人家欲生欲死,全家要上吊。

要说把人全家逼死了,只要不漏出来,没人弹劾,这事儿也就过了——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土地兼并是哪朝哪代都避免不了的事情,本朝开国快九十年了,兼并也越来越常见了。张丞升职希望渺茫转而要为家里多置些田产,他家本就豪富,只是出身不显,能力也不逆天,故而是个从六品小官。即便是小官,那也是个官,买个民田什么的也占优势。

不幸被人间正义袁曼道遇上了,袁曼道是出门抓他那个四处蹓跶的儿子的,父子俩你逃我追,一路追到京城边儿上遇了这么档子事儿。袁曼道救下了小民一家,儿子也不找了!正好,为了抓儿子,他带着一队家丁,连张丞家上门逼迫的狗腿子一起抓了来。

换个人挑刺儿张丞还不至少这样气急败坏,偏偏是袁曼道!

一听是袁老头儿,李丞也哑了。赵丞道:“你回家看看,二十亩田也不算什么,退回去,别惹这个煞星。”

“我也想退啊,可袁曼道要参我。”这一参,怕是官职要飞。就算去求唐文渊保他,唐文渊也不一定干得过袁曼道。郑靖业估计能行,可是为了二十亩地,为了你一张丞,让原本关系就紧张的郑袁两人翻脸?张丞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兼并这事儿,没人管就不算事儿,然而按律呢,张丞这样办事不厚道的,那是要处份的,不但是官职问题,还要罚款,还有其他的惩罚。

池脩之一直没说话,等王丞说:“你先退田,写个请罪折子上去,许会贬那么两级,保住官身再说。”才起身,扒拉出一份卷宗出来,翻了一翻:“张郎是从谁手上买的田?”

张丞道:“是个姓胡的人。”

“胡飞?”

张丞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池脩之微笑道:“张郎且去,毋忧此事。”

“老弟,你还是给我句准话吧。”

池脩之翻开了卷宗递给张丞,张丞看完了也是舒了一口气,拱手辞谢而出。李丞的八卦之魂又燃烧了起来,池脩之不等他问便道:“这事儿我也只有五分把握,等成了再与李郎说。眼下是安张郎之心,张郎本是聪明人,冷静下来他自己就有对策了。”心里却说,聪明个P!聪明人才不会逼得人狗急跳墙。

第二天,袁曼道的弹章就上来了,皇帝大怒:“为了二十亩田就要逼死一家人,这是什么说法?”严令彻查。

在齐慈亲戚案子上失了一局的东宫系理所当然地跳了出来,指责张丞。说得张丞简直是人间败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正纲纪:“此诚非二十亩田,乃是其家所有。犹夺张丞之官、吞其家千顷田致令无以为生。”张丞是郑党外围,干掉他也是示威,也是给东宫立威。如果郑靖业不管,郑党便会渐生离心。如果管,袁曼道这回占着理,可不是那么好啃的。

唐文渊则说:“国有法纪。侵田若干,该当某罚,法有明文。”是有开脱之意。

皇帝这一回对唐文渊这个郑党不满了:“张丞为卿属下,卿当自重。”由于是袁曼道抓的现行,苦主证据又齐全。皇帝也就越俎代庖了一回,令归还田产,罢职,还要把张丞打死。

唐文渊只能硬扛:“张丞为臣下属,法为陛下法。张丞败坏法纪,当按律当罪。陛下不可自毁律法,行非刑之诛。”

于是侵还田产案又变成了律法大辩论,不用说,大理寺又被捎带上了。皇帝让他们研究案情,给一个交待。

池脩之响应皇帝号召,深挖案情,第三天上表,又捅出一个大案来。

第八十章 这下热闹了

当池脩之说:“张某不当诛。”的时候,皇帝怒了:“才说你善断,你却包庇罪人!”

池脩之镇定地回道:“非臣包庇,只是若张某当诛,臣不知此人该如何处置了。”袖子里抽出一本奏章来。

原来这胡飞不止有二十亩田,他本有数百亩地的,但是十年前被一个叫周禧的人侵占了三百亩田,弄得只剩这二十亩保全田。胡飞上次告状,却被人压了下来,还吃了不少苦头,耗了不少钱财。这回田被占了,再不敢告状了,只好去死,但是被袁曼道这个好人给救了。

池脩之给张丞看的就是当年的案卷,当然,案卷上写的是刁民无状,然而观案卷中所附胡飞的诉状,与张丞之事是一模一样,周禧也是侵夺田产来的。池脩之对比了两下侵占的数目,把周禧骂得体无完肤,最出彩的一句话便是:“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这小子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一脸的正义凛然。弄得皇帝也觉得自己冤枉了他,讪讪地不好答他的话,改而发怒:“朕之天下,竟有此等事!这个周禧又是什么人?”

周禧,太子他二舅。

这下热闹了。

再怎么热闹,也不关池脩之的事了,他告完状,没事人似的又去啃律条去了。张丞被罚款、降职,却没有伤筋动骨。特意过来向上司、同事致谢。池脩之拒绝了他的宴请:“我非为张郎,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张丞觉得,池脩之这小子真是可爱。唐文渊也表扬池脩之真是一个爱护同事的好少年。上门儿看望姑父的齐王对顾老师说,他家弟子真是个有风骨的好孩子:“不畏强权,难能可贵。”

顾益纯跟齐王打着哈哈:“食君之禄,担君之事耳。”就是不接齐王的话,谁不知道齐王近来在皇帝耳边说了太子无数的坏话?顾益纯就是有什么想法,也不想跟齐王合流。

仗着自己辈份儿高,顾益纯往榻上一躲:“我乏了,你只管随意。”眼睛一合,他“假寐”了。

好一派自由洒脱的名士风范!

齐王干瞪了一会儿眼,只好无奈地下了榻,穿好鞋,对着耍赖的姑父深深一鞠躬。顾益纯的眼睛打开一条缝儿,齐王的背影消失了,他翻了个身儿,放心大胆地真的睡了过去。

直到池脩之下班来问安。

顾益纯就这么躺着,懒洋洋地开口:“你怎么那么巧就翻出周二的事情来的?”

池脩之趴在顾益纯身边,树起双肘撑着腮,孩子气地眨眼:“没有周二还有周三,没有周三还有陈五。”反正他总会找出一个来就是了。

顾益纯右手往眼睛上一盖:“看着你就头疼,去见你师母,咱们吃饭了。”

于是池少年继续当他的好少年,勤勤恳恳工作,认认真真学习,并且成为被郑党大老们看好的一颗政治新星。

“后日将迁回京城,池郎可准备好了?”李丞笑容可掬,手里捏着个香囊慢慢嗅着,一派闲适。

池脩之批了一会儿大理寺的杂务,搁下了笔,刚刚站起身来,挺了两下腰,李丞这搭话的时机择的十分到位。“我的行李并不多,收拾起来也方便。”

“把手上正在办的事儿另装一箱,贴上标封,回去找的时候也好找。”李丞大方地传授经验。

池脩之点头一笑:“受教了。”

池脩之两战全胜,初步奠定了“不好惹”的地位。另一收获就是同事们与他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不管熟的不熟的,都想结几分香火情。自从他帮张同事脱困,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都是慈祥的。

工作认真、业务熟练、品貌端正、团结同事、友爱亲朋…各种溢美之词加诸其身,他还少年、他还未婚,怎么能不让少女喜欢呢?新昌郡主就是这样一个少女。

也不知道是哪一世修下的孽缘,即使知道了他是池脩之,新昌郡主心里还是放不下。

初恋总是最难割舍的,新昌郡主在清辉阁里坐卧难安。

她今天并不是一身骑马的方便装束,而是换了一身宫装,长裙广袖云鬓凤钗,新昌郡主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美人微颦眉,居然在咬手指头——这是真急了。咬了一会儿指甲又咬了一会儿嘴唇,新昌郡主还是没想出主意来。

但是她知道,她不想坐以待毙。想着自己已经十七了,婚事尚无着落,新昌郡主就一阵心烦。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郡主,太子妃那里叫你呢。”

“嗯?啊?哦。阿娘特使蓉娘来这一趟,可是有什么大事不成?”新昌郡主认得过来会话的是陈氏身边挺得力的一个心腹阿蓉,阿蓉也有三十岁了,一直跟着太子妃伺候。没如果事情不重要,也用不着她跑这一趟。

阿蓉脸上那得体的微笑略略有些陈氏的影子:“婢子又是什么大人物了,出行就带着大事儿。娘子有事吩咐,婢子也就跑跑腿。”

“狡猾的老女人!”新昌郡主腹诽一句,起身对镜,略略修整了一下仪容:“走吧。”阿蓉出现了,哪怕不透露什么讯息,也代表了太子妃的潜台词,快点给我过来!别找不自在。

能有什么事呢?新昌郡主自以近来并无做出失礼之举,就是画肖像的事情儿,虽被皇帝说了,太子妃拿她正了正规矩,在她心里也没甚要紧——若是没有苗妃下舌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她近来也没把宫婢打死打残,更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能有什么与她相关的事呢?

一路琢磨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陈氏门前。新昌郡主立定,听了通报,才缓步进去。陈氏极重礼法规矩,新昌郡主在她面前并不敢造次,行走间环佩不响,迈着小碎步,行至陈氏面前盈盈下拜:“儿请阿娘安。”

听陈氏一句:“过来坐。”新昌郡主抬起头来,心中疑惑更重,陈氏这眼神儿,慈祥得有些过了呢。

太子妃不是她亲妈,新昌郡主生母早亡,却是太子妃照看长大的。太子妃自的亲生女儿,是新昌郡主的三妹,今年十岁,尚未得封号。有亲生的有抱着的,面子上是均等对待,新昌郡主还是觉得太子妃看三娘的眼神更慈爱,今天陈氏用看三娘的眼神看她,新昌郡主本能地觉得有事儿。

“大娘已经长大了,”陈氏开了个头儿,“也该谈婚论嫁了,过了花信就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了。”

新昌郡主猛地抬头,薄施粉黛的脸变得惨白:“阿娘这话从何说起?”

陈氏握着新昌郡主的手,只觉得她掌心里滑腻腻的全是冷汗,也是微惊:“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猛得听阿娘这么说,倒吓我一跳。不知阿爹又是怎么说的?”

陈氏握着块绢帕,细细给新昌郡主擦着手心,柔声道:“怕什么,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这事正是你阿爹定的呢,他相中了袁曼道的儿子袁守诚。”

新昌郡主不喜欢袁守诚,一点也不喜欢。袁守诚长得是帅,但是性格十分不好,他爱去调戏歌伎!年纪还不小了。坦白说,当个情人是不错的,当丈夫,新昌郡主总觉得他不合格。

太子看上袁曼道了,就要把女儿嫁给人家儿子。

“我与你说一声,过两天你阿爹就要使人与袁曼道说去了。”

新昌郡主心头一喜,故意嘟着嘴道:“袁氏并非著姓。”

“袁家风气正,人品好就行了。这是你父亲看好了的,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新昌郡主心如乱麻,胡乱答应了一声:“嗐。”

阿蓉凑一句趣儿:“郡主害羞了呢。”转过脸来,一对主仆的笑容就都不见了。

阿蓉上前给陈氏捶着腿:“娘子,婢子看郡主好像心不在焉呢,是不是不喜、袁郞?”

“我看着是她要不好!”陈氏斩钉截铁地道,“不喜可以说出来,再没有怕成这个样子的,可别她自己有心事。早嫁早好。去把伺候郡主的人悄悄叫一两个来问问,是必有痕迹的!”

陈氏成分头疼女儿的教育问题,她重礼法,大家在她面前表现得乖一点,背过身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如果主母重礼法能够让女儿们老实,皇家公主就不会是这样一个让人头疼的群体了——哪一代国母不是世家女?谁又不重礼法了呢?各种挑战人类思想极限的公主还不是代代涌现?

“她还挑剔着呢,别人不挑剔她就不错了,”对着心腹,陈氏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皇家女本就不好嫁,她这一个是难上加难!别看她现在是郡主…”

阿蓉心里添了一句“以后可是公主”,现在照着郡主的标准择婿呢,东宫也觉得委屈,照着公主的标准择婿呢,世家连正牌公主都敢拒了,何况一郡主?还是庶出的。

新昌郡主回到清辉阁,果然是觉得委屈了,瓶瓶罐罐摔了一地。因地上有地毯,器具又有不少漆器、金银器,才没有造成重大损失。越想越委屈,一返身,伏在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宫婢宦官也不敢叫她,互相使着眼色,轻手轻脚地出去准备温水等她哭完了好洗脸。

新昌郡主哭了一会儿,心中怨气出了不少,觉得脸上发紧,摸一摸,是泪水渐干。吸吸鼻子:“人呢?”

一宫婢捧盆而入,跪在她的面前,双手举着面盆,又有两宫婢上来服侍新昌郡主净面更衣。换了身儿新衣服,宫婢再伺候着新昌郡主上妆,口上还夸着:“郡主肤色本就白,穿什么都好看。”

新昌郡主被她逗得一笑:“好看又有什么用呢?”想起伤心事儿,不由愁肠百结,一怨父母给她结了门不喜欢的亲事,二恼池脩之不解其风情,三恨袁守诚这货居然还没结婚!你要已经结婚了,我不就不用嫁了么?

越想越气,就想拿人出气。

池脩之她不忍心去为难,父母她不敢硬碰硬,袁守诚行踪诡秘需要袁曼道亲自逮人。别人就遭了殃了。

第八十一章 火气直线上升

这个倒霉的不二人选理所当然地是郑琰,谁叫池脩之仿佛对她有点意思呢?谁叫郑氏本就是东宫的敌人呢?不高兴的时候拿敌人出气神马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手痛苦之上神马的,太正常了。

具体怎么找郑琰的麻烦新昌郡主还没有想到,大家就集体搬回了京城居住。回了东宫,宫禁更严,她被看得死紧。陈氏暗拘了新昌郡主身边的宫婢过去拷问,新昌郡主都还没有察觉。宫婢正愁没有活路,招得十分痛快:“那一日郡主从翠微宫前过,忽地站住了,往后就日日在那里…婢子们看着,仿佛是往大理寺那儿看,一看就是一个时辰…等到休沐,池郎不在,郡主也就不去了…”

陈氏听了这样的话,怎能不看紧了她?

新昌郡主急得要死,火气也直线上升。直到她听到了一个消息,陈氏的禁令就再也关不住她了。

新昌郡主不想嫁,袁守诚还不想娶呢!听他爹一透口风,他直接搬到教坊去长住了。这一招实在太绝,正在约谈的两位父亲傻眼了。太子是很想把袁曼道绑在自己一方的,袁曼道名声太好,而且素行正义,朝野很有一批佩服他为人的人。如果袁曼道肯为东宫张目,凭谁都要重新思量一二。这大概就是道德的力量。

袁曼道就是道德太好了,听说儿子在教坊长期包房,他一脸羞愧:“臣教子无方,对不起殿下,婚事不必再提了。”

太子:…

萧令行扶起袁曼道跟着叹气:“看来是没缘份了。”郡主也不是大白菜,袁守诚这样,萧令行也没脸继续倒贴。

眼看双方都尴尬,袁曼道很快告辞,留下萧令行捶桌。捶了一会儿桌子,他去寻陈氏,袁守诚不能安胎了,新昌郡主还是要有个下家的。

陈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得快些让她嫁了,也好收收心。我看着,她似是看上了那个池脩之…”

“什么?”萧令行的声音猛地拔高,“这可不能妄言!”

陈氏慢慢地把新昌的反常表现说了出来,萧令行也觉此事有七分是真,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也不是不行啊。”

“!”陈氏惊悚了。

妻子的表情让萧令行颇有成就感,神秘一笑:“你跟新昌谈谈,看她是不是真有此意。”

陈氏道:“此事恐怕,要有周折。池氏虽是名门,可是,他与郑家子同在顾益纯门下。”

“无妨的,从前是我想左了。能跟郑靖业好的人,为什么不能为东宫效力?”他一直犯了一个大错:扩大打击面。现在经人提醒,当然不会再头撞南墙。

“我这就问她去。”

陈氏再使阿蓉寻新昌,新昌已经不在东宫了。

不用嫁袁守诚是新昌所愿,但是绝不能用这种打脸的方式!新昌郡主衣服都没换,把宽大的袖子一扎,裙摆一结,拎上马鞭,带着人马一路杀出宫门寻上教坊。

半路遇到另一个仇家。

郑琰是出来胡乱转悠的,张亮在郑家住了一、二年,只因年纪小,还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京城也混熟了,陪着郑琰出来逛街。

郑琰很郁闷:“这里你比我还熟了。”

张亮生得浓眉大眼,渐渐长出男子气概来,很豪爽地道:“逛得多了就熟了,”左顾右盼,“前面那家酒楼的菜不错,可惜无好酒,啊!那边东市可热闹了,那边…”

伸出的手指头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儿:“那边,那边是胡商聚居的市坊。”

我真是手欠啊!旁边是…红灯区!要是让郑靖业知道…张亮额头开始滴汗。

新昌郡主的马队停在郑琰身边,青石板上激起一层浅浅的尘烟。新昌郡主居高临下:“阿郑好闲情。”

郑琰不知道新昌郡主这样冲过来到她面前是抽的什么风,还是条件反射地回道:“郡主也出来散心?”她没在我身上装了定位系统吧?一副找仇家报仇的样子,郑琰怀疑地看着新昌郡主。

此时周围已经聚起了不少围观群众。

“我哪是散心呢!”新昌郡主冷飕飕地道,“似阿郑这样有人伴着的才是散心呢,”一扬下巴,“这位小郎君又是谁?跟上回陪着你的那个不像是一个人,阿郑总有人陪。不知下回又是谁了。”

听新昌公主暗讽她“左拥右抱”,郑琰的脸青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被人攻击过个人作风问题。凶残透顶、一往无前的郑琰同学,头一回被正面击中,破防。

郑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罩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四周的景色她都看得见、八方的声音她也听得到,但就是懵懵的。郑琰是真的一个倒仰,右脚后退了一半才撑腰了身体。

她想咬人!这是在闹市中啊,两边都是人啊!你要不要这样犀利啊?

郑琰这个呆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新昌郡主,她只以为两家是政敌关系,见面死掐乃是天性使然,竟没往“情敌”这一出儿上想。

她今年生理年龄十一,穿越的年龄至少是这个两倍,早忘了当年高小和初中时已经已经有了一点朦胧的情怀。人是健忘的动物,按她修正过的记忆来算,十一岁还应该是个啥都不懂的小P孩儿。更不要提穿越到这个时空,大家普遍早婚,在这方面开窍也早。

如果你真跟个小P孩儿说这个话,她应该是挺得意地说“我家哥哥多”,郑琰的芯子不是小P孩儿,她完全听懂了!这一关要是过不了,名声就坏透了!管你几岁,只要你是女的,只要你TMD还想混个正经名声,就担不得这朝秦暮楚。虽然萧家史上也有几个彪悍的公主养面首,可这事儿是“公开的秘密”,是不能真的宣扬的。

狠狠地捏着小着手,指甲在掌心掐出四道月牙印儿,郑琰笑得有些僵硬:“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并不记得了。”

“这小郎君生得好,下回阿郑可别忘了。”

深吸一口气,郑琰挡在张亮面前,有些害怕地大声道:“长得好…你也不能…当街强抢良家夫男的!就算你是郡主也是一样!”又更大声地对张亮道,“别怕,你阿爹把你送到我家读书,我家就不会让你被抢走!”

看看这姿态把,恶霸(新昌郡主)高坐马上,看着她刚刚说‘生得好’的良家夫男(张亮)被见义勇为的侠士(郑琰)挡在身后。配上郑琰苍白的表情,好像真的害怕张亮被抢。

更妙的是,这位侠士还能勉强算个小萝莉,带着几分童趣的话一说出来。

看热闹的闲人一齐哄笑。

这还是个小丫头呢,倒是马上这一位…郡主抢美少年这种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也不是不可能啊。萧家女儿么,这个那个,哈哈,对吧?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郑琰现在还是个萝莉,与“童言无忌”四个字挂着边儿。

人不凶残枉少年。

新昌郡主进退两难,郑琰周围也带着护卫,又不能真的当待起冲突。恨声道:“你误会了!”我怎么就嘴贱跟她说话了呢?这货嘴里没好话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