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安心凉了一半,看来自己是白浸水了!

她话锋一转:“后院不宁,太子怎么专心前朝的事?你们好不胡涂,若林良媛你是不慎落水,更是愚蠢,若萧良媛你有心害人,简直恶毒狠绝,本宫今日给你们小惩当大诫,林良媛,禁足两个月,罚抄女诫三百遍!”

林安安想死的心都有了,等两个月之后,太子还记得她长什么样?

退至角落的映绣脸色微变,悄悄退后几步,与另一个小太监说了几句话。

她颤巍巍地行礼:“谢娘娘恩典。”

“起来吧!至於你。”皇后的目光落到喜宝心上,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本宫谅你生子有功,以后别再掺和在这种糊涂事里了!打扰太子是一错,二错是,皇太孙养在你那里,怕也要沾染了浮躁的毛病!”

“妾身知错。”

喜宝心有预感,她低下头。

她曾经以为,这宫里头再凶险,她总有办法活命,除此之外,再大折辱,或是肉身之苦,又有何问题?想起那一大一小,大的抱着小的,不依不饶地问她,她比较喜欢哪个时,心尖泛起一阵涩意,像被浸进了苦水里头,又冷又涩。

“知错就好。”

皇后的神色略缓:“只是皇太孙,却不适宜养在你的院里了,本宫本来想着你是个好的,没想到却闹出这种事来,真教本宫痛心。”

庄瑜闻言暗喜,难道是要抱到她的院里养?

皇太孙还那么小,养在谁院里,不就是谁的儿子么!就算她日后会有自己亲生的,儿子谁会嫌少!

“那么…”

皇后正要发话,通传的太监却再度进来,他深深一弯腰,皇后皱眉:“何人在外?”

“回娘娘,太子求见!”

第059章

“太子求见!”

太监嗓子尖,嘹亮的声音划破坤宁宫里紧绷的气息。

皇后眼里划过一抹不悦——太后已逝,在这后宫里,她是说一不二的角色,能动摇她决定的,除出九五至尊外,就只有她惟一的儿子,即是今朝太子宁昭。

太子突然求见,她便是再疼他,也知道不会是单纯来请安。

皇后轻笑一声,听不出喜怒:“传吧。”

她的目光落到座下的两个女子,昭儿要保谁,她当然看出来了,所以更加不悦。

哪个母亲会乐於见到儿子为了女人跟自己红脸?

这个萧良媛,她是越瞧越不满意,原本看着长得贤惠,现在看来,还不如魏家姑娘俊俏,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固宠?想深了渐烦,她移开目光,落到一旁的林良媛身上。

林安安一听到太子来了,整个人绷得紧紧的,露︱出小白兔似的神色来。

她圆溜大眼甚至失仪地左右转动了一下,像是观察着太子是不是来了——即使一直被冷待,她对自己的夫君亦抱有一种少女式的仰慕,他俊如玉傲似竹,同时意味着无边的荣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皇后看在眼内,暗叹一声可怜人,原本满溢的厌烦亦化去了几分。

林安安对太子的态度,萧喜宝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光一眼看去,她就了然。

那么,宁昭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吗?并不。

他幼稚,懦弱,没有主见与魄力,优柔寡断,没有责任感。

在男权社会下,女性大多数有仰慕强者的倾向,宁昭是太子,他有权有势,就算不是,至少他是你的夫君,他能定你生死,於是这种绝对的权力与阶级分野,会成为一种压迫感,随之而来的心跳感,其实可能只是美化了的恐惧。

无法抗拒,不能拒绝,所以只能说服自己,这是爱情。

喜宝感叹,女人真是种轫性的生物,化被动为主动——你以为你很吊?不,我只是爱上了你。

撕开漂亮又实用的太子名头,宁昭就是个需要主心骨的大孩子而已。

‘大孩子’宁昭昂首阔步地踏入坤宁宫,长腿一迈,翻起了杏黄色的袍浪,气势汹汹,薄唇抿成了拒人千里之外似的一条线,善观言察色者或会断言,太子非常不悦。

事实上,他只是紧张。

非常紧张。

紧握的拳头渗出一层薄汗。

自小以来,他敢跟母后发表意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总是乐呵呵地接受母后的一切安排,第一次是他要求把喜宝定下来,第二次是让母后把玉儿还给喜宝。

看似英勇成熟强硬应对,但惟有他知道,他怕得要死…也许宝儿也感觉得到。

“儿臣参见母后。”

“免礼吧,太子。”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一路走进来的挺拔身影:“倒是难得见你来本宫这儿。”

“母后是怪我来得少了么?若母后不嫌我烦,以后定必多多叨扰。”

宁昭别的不会,在皇后跟前挑好听话说还是熟练工来着,这时亲热地换了自称,皇后脸色才稍缓。

“就你嘴甜,坐下吧。”她呵斥:“我正在处理你房里的破事儿,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我知道你仁厚,对下人向来都是亲厚有加,轻易不会责罚的。”

先把座下二人比作下人,皇后再补上一句:“但后院里是你的女人,你自要好好管教,不治理好自己的小家,以后如何接手大燕?母后今日就替她们立规矩了,庄瑜,你是昭儿的正妃,你和昭儿一起坐着看看。”

“谢娘娘提点。”

庄瑜连忙站起来又是一福身,得了皇后示意后,再坐下。

“慢着,母后。”

宁昭一急:“可否告诉我,母后打算怎么处理?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呃…只是,她们是我的妾侍,昨天的事我亦在场。”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理由虽然不错,但由他说来,却是很没底气。

皇后瞥他一眼,笑了笑:“当然可以,我罚了林良媛禁足和抄写女诫静心,至於萧良媛,我认为皇太孙不再适宜由她来养,昭儿认为如何?”

“呃。”

面对积威甚深的母后,宁昭再次有了种手脚不知何处安放的窘迫,他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话,要驳了母后的脸面,说他认为很适宜?母后会不会发怒?

座下的喜宝察觉到了上面尴尬的气氛,她暗叹一声,眼睫半垂,掩去眼里的情绪。

良久,宁昭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儿臣认为,不如我来养?”

坤宁宫里一阵长长的寂静,饶是郭嬷嬷这种人精儿,都被太子的高见震慑当场。

喜宝回过神来之后,抬眸悄悄看了眼宁昭的神色,他说完之后轻松了许多,薄唇微扬,她失笑,想必他现在心里肯定得意得紧,指不定在吹捧自己何等绝妙点子。

“…胡闹!”

皇后忍不住斥道:“宁玉本就是你的儿子,养到何处都是你儿子,难道你还想把他抱到熙和院里养?”

“正有此意。”

宁昭点点头,大有把皇后引为知己之意。

庄瑜目瞪口吴,太子胡芦里卖的什么药?竟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言?

喜宝心想,她可没教他这么吊…

皇后绝倒,又不想当着儿媳的面落儿子的脸面,忍着半天的话到头来,就化为简约的一句:“此举…不可行,有违礼法。”

“这样啊。”

宁昭叹了口气,很是遗憾:“我觉得养在西暖阁也没什么大问题啊,萧良媛会水性,要是不小心玉儿落水了,她还能把玉儿救上来,何况是亲娘,像我也乐意在亲娘前尽孝,玉儿还没到能孝敬父母的年纪,但多亲近亲近总没错。”

一通话下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顺了下皇后的毛,虽然理由强差人意,但倒算会说话了。

喜宝听在耳里,终於松了口气,自己教他的话没白说,但以后得提醒提醒,逻辑要圆回来,不要把话抛太远。

“看来你倒是怕我委屈了萧良媛。”

“儿臣不敢,只是提提意见而已,这是我们的家事,治内权在母后你手中,谁也越不过你去。”宁昭定定神,抽空给下面一直干站着的喜宝甩个深情万分的眼神,结果发现她一直平视着,压根没有看他的意思。

“昭儿是越发会说话了。”

皇后抿了口茶:“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你们以后都安份些,本宫希望没有下一次,也不应该有下一次。”

两人同时谢恩,皇后却是扬起了冷淡的笑:“慢着,林良媛,你还需禁足与抄写女诫,至於萧良媛,这女诫,你也也并抄了吧,以作警醒自己,以后没什么事,也不要往湖边逛了,危险。”

林安安心里一沉,表面上乖顺应是,但谁都知道,她不好受。

但谁在意呢?

不踩一脚已是仁慈人品好,偷掩着嘴笑是有教养,若是贸然出手相助,则是纯属脑子进水。

被战告败,林安安那蓬勃的心思,也被打击得差不多了。

太子在她面前保下另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不如自己的,她踏出坤宁宫时,就像一朵蔫了巴唧的小白菜,迎风摇曳。

至於喜宝,有惊无险地渡过了这一劫。

皇后把太子留了下来用晚膳,她与庄瑜等人一同回东宫,并无特例,亦无趁机去赏花赏湖。

成功救得美人归的宁昭,威风过后,待‘外人’走︱光,自然少不免被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连进晚膳时,难得最重规矩的皇后都有一句没一句地刺着他,帅气迫人的太子殿下装了一晚上孙子,才灰溜溜地离开了坤宁宫,他抬头,看着皇城的天空,暗叹一声做人难。

宁昭出了坤宁宫之后,想也不想就去了西暖阁。

他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超水准发挥,而且他没有跟宝儿说自己的步署,映绣与他玩得最熟,耳根子软,知道他不会害自己亲母后,於是对着他,嘴巴就没那么牢固了,稍微用了下自己出色的‘口才’,就说服了她帮自己通风报信。

喜宝就是再料事如神,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能干吧。

一想到平日总是云淡风轻,只有在欢好时才会露︱出娇态的宝儿会大吃一惊,宁昭就像喝了一缸好酒,心里美滋滋的。

怀着这种愉快的心情前进,连被数落了一顿的不快都一扫而空,宁昭脚步轻快地走进了西暖阁。晚上的喜宝,穿着一袭宽松的长袍,把人身包裹得密实的,她毫不意外地迎接了他。

这一晚上的宁昭,坐立不安,总是紧盯着喜宝。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真的不想知道我为毛能及时赶到吗?

真的不想知道吗?

喜宝点点他的额,笑睨他:“没有。”

QAQ!

第060章

当大被同眠之时,宁昭终於歇了邀功的心思,转为动手动脚。

喜宝被折腾得睡意全无,闲闲提起:“皇后身边的有个年纪很轻的宫女,是你的人吧?”

“…”宁昭愕住:“你怎么知道映绣的?”

“那点小动作,估计也暪不住皇后。”喜宝勾划着他俊俏的脸庞,似笑非笑:“要不是你是她亲儿子,她早发落了她罢,不过子昭,你倒是会收买人心了啊,怎么做的?”

“你教我的啊。”

宁昭笑嘻嘻地往她身上蹭:“映绣是母后身边得力的宫女,怕是一辈子都要耽误在宫里,而且坤宁宫又不比其他宫殿…她就是生得再俊,父皇也不可能看上她,要是等年纪大了,出宫之后都不会有男人愿意娶她,我就说要是她帮我,我就让母后早些准点她出宫,而且我们打小玩大的,坤宁宫的奴才就她最好。”

喜宝一听,看他得意的小模样,实在啼笑皆非。

皇后看着梗直,能在后宫屹立不倒多年,肯定不是光靠娘家牛逼,对宁昭的小动作不可能完全看不出来,映绣是皇后身边的宫女,说不定转脸就跟皇后当小事坦白相告,打趣一番了,偏生宁昭还得意得很,觉得自己有心计了。

“她最好啊?”

“郭嬷嬷也好,就是虎着脸时吓人。”宁昭吸吸鼻子,把她拥入怀里,她挣紮几下,存了玩心道:“不是说她最好么?那你抱她去得了。”

宁昭急了,把喜宝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孩子气地嘟起嘴巴:“我说的是最好的奴才,宝儿你又不是奴才,你比谁都好,哪有比不过个奴才的道理,你可不能误会我。”他合拢着手,往自己胸膛上做了个切开的动作:“快瞧瞧!我是不是最爱你?”

“妾室也是奴才。”

“等我登基了,你就不是奴才了!”

“…”

喜宝抽了抽嘴角:“子昭,你…我只是说笑的。”

他怔了怔,随即涨红了脸,就要动爪子去挠她。

“我哪会跟个奴才比。”喜宝笑笑,仰脸亲吻他唇角,让他宽心:“我爱你。”

本来很多动作要教训她的宁昭再次僵住,红到了耳根子,半晌才讷讷道:“我知道,我也是。”

喜宝看他老实了:“那可以睡觉了吗?”

“不行!”

宁昭想了想:“到底我和儿子掉下水你会先救哪一个?”

“…”

闹了这么一出落水记,东宫的女人才真正消停了,对萧良媛亦生出几分畏意来。

——看林良媛抛个身出去都讨不了好,那位今日能让太子亲自去坤宁宫捞人,发落她们这些小妾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连魏明玉都收起了浑身的刺儿,对她转敌为无视。

不得一说,皇后挑人还是很有眼光的,庄瑜对谁都是一碗水端平,就是见底下的嫔妾受宠,也不曾在言语上为难过她们半句,久而久之,太子宿在太子妃房中的时日倒是多了些,看在外人眼中,也是副夫妻和谐的模样。

太子私下品评:“庄氏人还是不错的!可惜我在她跟前,总感觉自己多了个姐姐!她的规矩真是一丝不错,和母后一样精准,怪不得母后喜欢她。”

庄瑜浑然不知,夫君对自己充满了敬意。

岁月如梭,随着当今圣上的身体渐差,前朝亦掀起了一场场的风波,太子亦忙於学习如何治国,忙得脚不点地,连到西暖阁时神情都是恹恹的。

当皇帝身子健朗时,大部份臣子都很安份,当皇帝力不从心时,就跟照妖镜似地,纷纷蠢蠢欲动,虽然立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为储君,但耐不住人家二皇子同样出色,欧阳世家是两代忠臣,这样的家族仇人自不可能会少,加上二皇子本人更花时间在拉赞助上,暗地里的呼声亦不少。

摆放在手足无措的宁昭面前,是波谲云诡的前朝,而他甚至不能露怯。

有时他会催眠自己,一切有父皇在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这个时候,宁昭就不想要那个至尊的位置了。

然而无论他想,抑或不想,生老病死都会随之而来,在宁玉一岁生辰过去不久,皇帝感染风寒,久未痊愈,前朝后宫惶恐不安,太子亦未感受到即将登基的喜悦,原本肉肉的脸颊瘦了一圈,喜宝在照顾儿子、安抚太子以及替他处理剪不断理还乱的党︱派。

皇帝重病,但为了稳定朝廷,不顾皇后与各妃嫔的阻拦,依然每日上朝。

“为什么陛下不肯好好养病?”

皇后惶惑,眼睛酸涩,却不能哭出来:“要是…要是有什么万一…”

“娘娘莫慌,陛下乃真龙天子,不会有事的。”

郭嬷嬷粗糙的大手按住皇后的手,低声安慰着。

皇帝重病,最怕的一定不是能顺理成章为太后的皇后,而是一众低位妃嫔,有些一生不曾得过恩宠,还在花季之年,如若皇帝驾崩,就是再好的结局,亦只有青灯古佛!

她们这些抱着青云梦入宫的女子,是万万不愿意的。

可不愿意,又能怎样呢?

若她们知道皇帝现在心中所想,怕是更要心发凉了。

太子愁得面容憔悴,不少人上朝时愁容满面,下了朝就恭喜他,想搭上他这条船,他是最烦听到这种话,但他也知道,就是表面上不说,回到家说不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朝代更替,意味着新人上位,是讨好新帝,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夜露深重。

喜宝用过晚膳,正让人送来一份桂花糕作点心,她抱过刚吃完奶的宁玉,一边思虑着太子说与她的事情,一边轻轻摇着儿子,后者刚吃饱,很有活力地挥着小拳头:“娘…”

“嗯,我是你娘。”

宁玉眨巴了下大眼睛,又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露︱出了几颗刚冒尖儿的牙齿。

就当她摇晃了一会,怀中人渐有睡意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传来,长驱直入,能在她院里这么放肆的人就只有一个人,她摇摇头,把宁玉交回奶娘:“你出去吧,殿下来了。”

奶娘点点头应下,抱着皇太孙小心翼翼地离开,正好对上紧绷着脸的宁昭,她慌忙就要抱着皇太孙跪下,宁玉不知就里,被晃得睡意全无,张嘴就要哭,迎出来的喜宝失笑:“陈嬷嬷,你快走吧,殿下免你的礼了。”

奶娘不安地抬头,得了太子的默认后,才敢快步离去。

喜宝抬头:“进来吧,吓得儿子都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