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君扬轻声说道:“可是张奎宿却没有。”

辰年忍不住又替张奎宿辩解道:“大当家也许是一时没顾上!”

封君扬笑笑,“许是没顾上。不过,也很可能是他清楚如何来劝退薛盛英。你说这表明什么?”

表明他也许就是杨成的合作者,他对杨成的谋划一清二楚,所以很清楚薛盛英领军进山的后果,也知道如何劝退他。辰年虽然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可又不得不承认封君扬的猜测很可能就是事实。

封君扬知她自己能想透这些,便也没再说下去。

辰年情绪很是低沉,过了一会儿,才又低声问道:“你能确定吗?”

封君扬想了想,答道:“还不能确定。是非真假那就这么容易辨得清了。也许并不是张奎宿,他只是一时顾不上问而已。也许会是看似莽直的三当家,也许就是你说的奸诈狡猾的文二当家。”

这世上最难算的就是人心,真真假假的又谁能一眼看得透彻?即便是在王府里长大的,他也不敢说自己能看透人心。封君扬淡淡说道。“不用着急,先等一等吧,这个内奸到底会是谁,晚上也许就能看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再见机行事。”

到眼下,辰年也只能强作精神,点头道:“好。我倒是要看看是谁要把这几千人的寨子往死路上推。”

两人沿着铺好的石子路慢慢往寨子后面走,不一会儿就到了辰年的小院。那小院在寨子深处,和家眷们的住处混在一起。一道矮矮的石头围墙圈着一方小小院子,里面只有三间正房。院门还用黄铜大锁锁着,辰年身上的钥匙却不知道丢在了何处,只得从墙上跃进院内,回身扒着墙头和外面的封君扬说道:“你等一等,我进去找钥匙出来给你开门。”

封君扬点点头,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

过了片刻,辰年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备用的钥匙,又从墙上跃出来给他开了院门,两人这才进了院内。封君扬瞧着辰年又掏出一把钥匙来开屋门上的锁,忍不住出声问道:“匪窝里难道还会招贼吗?”

辰年愣了一愣,顿时明白了封君扬话中的意思,不由侧头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答道:“别总说外行话惹人笑话!山匪和贼是两个行当好不好?我们当山匪的也怕招贼偷的!”

封君扬心情本是十分沉重,听了她这话却不由失笑,说道:“抱歉,我对这两行都不熟悉。”

辰年不理会他话中的调笑,推开门领着他进了堂屋,指着当中的一把椅子说道:“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找义父的衣服来给你穿。”她说着进了东侧那间屋子,从衣柜里翻出一身穆展越的衣袍,走出来递给封君扬,道:“这是年初新做的,我义父还没沾过身呢,你先穿着吧。”

封君扬道了一声谢,将衣物接了过去。

辰年看他身上沾了不少血污,便从屋角水缸处取了扁担与水桶,又说道:“你等一会儿,我出去给你打水回来洗澡。”

院子里并无水井,吃用的水都要到山后的小溪里去取。穆展越时常不在寨子,辰年早已习惯了自己去挑水,倒并不觉得如何辛苦。可看到封君扬眼里却觉意外,问道:“你自己去挑水?”

辰年最看不惯他这样动辄就指使奴仆的世家子弟,忍不住语带讥诮地说道:“自然是我自己去,难不成还要人侍候着?咱们寨子和你那云西王府不一样,大伙都是在外面混不下去才来得寨子,谁也不比谁娇贵,只能自己伺候自己。你要不是身上有伤,我才不会好心帮你挑水。”

她一番话说完,封君扬不禁微微弯了弯唇角,却是毫不客气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了。”

辰年不喜在这种小事上和人计较,便独自挑了水桶去后山打水。她自小练武,很是有一把力气,很快就挑了满满两桶水回来,直接倒入了堂屋里的大锅里。然后指使封君扬去灶边烧水,自己则又拎着空桶出了门。

等她再挑着水回来,刚一进院门就瞧见堂屋里有浓烟滚出。辰年吓了一跳,忙把水桶放在门外,闭住呼吸冲入屋内。就瞧见封君扬蹲在灶边,一手用衣袖掩住口鼻,一手还往灶膛里填柴火呢。辰年一时气急,真恨不得把他踹到一边去,气道:“知道的说你是在烧火,不知道还以为你烧房子呢!”

封君扬的眼睛都被烟熏得红了,闻言把灶边的地方让给了辰年,讪讪地说道:“真是抱歉,我没烧过这个东西。”

他是高高在上的平西王世子,即便是身受重伤,生死难料时他也是淡定从容的。辰年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窘迫狼狈的模样,愣了一愣之后不由笑了,摆手道:“算了,是我考虑不周,不怨你。”

她打发了封君扬到院子里等着,自己坐在灶边把一大锅水烧热了,又将浴桶洗涮干净了倒满了水,这才招呼封君扬进去洗澡。封君扬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可辰年到底不是他的奴仆。他受她这样一个小丫头照顾,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谦让道:“你先洗吧。”

辰年却不以为意,“既然到了这里,你怎么也算是客人,还是你先吧。一会儿我自己再重新烧水。”

封君扬还欲再说,辰年已是有些不耐,将他推进了屋内,说道:“叫你洗你就洗,别那么多废话。”

见她这般说,封君扬也就没再坚持。他在堂屋里洗过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这才打开了房门叫辰年进来换水洗澡。谁知院子里却没有她的身影,封君扬正诧异着,一转身就看见她正靠着墙根坐在房前,头微微偏向一侧,已是睡着了。

他微微一怔,不自觉放轻了步子,慢慢走过去看她。她应该是在溪边洗过了脸,面庞十分干净,露出些苍白之色,全没了初见他时的红润。他想可能自从那时起她就没过什么好日子。先是跟穆展越逃亡,然后藏在青州城里提心吊胆地寻找穆展越,后来又被他抓住扣在府里,紧接着又是随着他受人追杀,拖着几近废人的他赶往清风寨……

不知怎地,他的心中忽地一软,便有些不忍心叫她醒来。封君扬脱了身上的外袍轻轻给她盖上,自己则转身回了屋内,费力地把浴桶里的水一桶桶提了出来,重新将浴桶洗涮干净。

辰年是被浓烟呛醒的。她睁开眼迷瞪了片刻,这才从地上跳了起来,两步跑到门口往里一看,果然见是封君扬在那里烧火。她顿时急了,叫道:“你非要把我房子点着了不是?”

第三十六章 遭人暗算

封君扬内伤未愈,刚才那些普通的体力活已是叫他十分吃力,此刻头上的汗还未曾下去。他见辰年发火也不着急,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道:“我倒觉得烟比上次小了许多。水快烧好了,你自己来倒进浴桶里吧。”

辰年一时愣住,走过去看了看已经洗涮干净的浴桶,这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为自己烧洗澡水。她不觉有些不自在,忙低下头过去撤了灶膛里的火,往外赶封君扬,“多谢了,你身上有伤,还是出去歇着吧,我自己来弄。”

封君扬微微一笑,起身出去并给辰年带上了房门。

辰年把门从里面插好,快手快脚地把水兑好了,又从自己屋里拿了换洗的衣物,这才跳进浴桶里。她一连几日带着封君扬里在太行山翻山越岭,整个人早已是疲惫难忍。此刻人一泡进热水里,她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叹息。

谁知她这热水泡了还不到一刻钟,就听得封君扬在外面轻轻拍门,压低声音急声说道:“开门,文凤鸣带着邱三过来了。”

辰年一怔,心道他们来就来吧,大不了先在院子里等着就是,用得着这么催她吗?她正要张口,心思一转,顿时明白封君扬为何这般着急。

邱三见过封君扬,是知道他的身份的!

要说这个人还是辰年叫叶小七送到清风寨的,只是这几天她只惦记着清风寨的安危,竟此事给忘了个干净!此刻她虽不知文凤鸣带着邱三过来是何意思,不过却知万不能叫邱三说破封君扬的身份。

思及此,辰年毫不犹豫地从浴桶中跨出,扯了两件衣袍胡乱套在身上,打开房门也不看门外的封君扬,口中只高喝了一声“贼子莫走”,提气展开轻功便向院门口掠去。

因山中无平地,寨子里房屋建得也是高低错落。辰年的院子地势颇高,文凤鸣与邱三两个沿着青石小径一路绕来,刚爬到院门外,就见辰年披头散发地从院内疾奔了出来。文凤鸣一时躲闪不及,差点就被她撞飞了出去,气得大声喝道:“辰年,你做什么?”

辰年脸上却是急怒交加,叫道:“有贼子突来偷袭,郑统领被打伤了!二当家快去看看他。邱三,你和我去追贼子。”

说完不管不顾地扯着邱三就往外跑。

文凤鸣一愣,转头去看屋门口的封君扬,果然见他身子摇晃了一下,人就慢慢地委顿到了地上。

邱三这里再反应过来,人已是被辰年扯着跑进了山后密林。他是个极小心谨慎的人,胆子又小,一听那贼子把武功高强的郑侍卫都给伤了,心里顿时又慌又怕,哪里还敢和辰年去抓贼子。他眼珠转了转,突然哎呀了一声,嚷道:“坏了,谢大侠咱们中了贼子的调虎离山计了!”

辰年闻声脚下一顿,回身问他:“你说什么?”

邱三一脸慌张,说道:“谢大侠,咱们追了半天不见贼人影子,这是为什么?明白着是贼子要调虎离山啊!郑统领身受重伤,若是再去了武功高强的贼子,二当家那里如何抵挡?”

辰年面容一肃,点头道:“正是。”

邱三瞧她上当心中顿时大喜,强按住喜色没有上脸,口中只叫道:“那咱们赶快回去!”

他说完便急忙转过身来欲往回走,可脚才刚刚迈出去不及落地,肩膀就被辰年从后面一把摁住了,就听得辰年不紧不慢地说道:“莫着急走,咱们先说两句话。”

邱三也是个机灵人,瞧着辰年这般做派不觉有些诧异,不露痕迹地往旁侧迈了一步,试图挣脱辰年的钳制,口中小心说道:“谢大侠有事敬请吩咐。”

谁知辰年的手劲极大,那只手就如同钳子一般紧紧地钳住他的肩膀,纹丝不动。邱三心中顿时慌了,苦着脸央求辰年道:“谢大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先把小的放开吧,不然小的这只膀子就要被大侠给废了。”

辰年非但没有松手,手上力道反而又加大了几分,只把邱三痛得“哎呦哎呦”地叫起来,这才笑着说道:“岂止是要废了你一只膀子,就凭你里通外敌,为杨成卧底清风寨,我杀了你都不冤。”

一个“里通外敌”顿时就把邱三的魂魄都吓飞了,忙叫屈道:“冤枉啊,小的是什么人大侠还不知道吗?小的既没那心也没那胆啊!再说了,小的来清风寨还是大侠您给指的路呢,怎么可能为杨成卧底啊!”

辰年听也不听他的辩解,只是说道:“我说你是,你就是。你也别攀扯我,我识人不清自是有错。待我先杀了你,然后再提着你的脑袋去向大当家请罪。”

邱三一听这话,双腿顿时就软了,全靠了辰年半拎着才能站在地上。在青州城时他就知道这位小祖宗不是个讲理的人物,可万万想不到她这次回来一见面就喊打喊杀地草菅人命。他哭丧着脸,连连告饶道:“大侠饶命,饶命,小的真是冤枉啊!”

辰年怕后面有人追来,又担心封君扬那里,于是就不再和邱三兜圈子,只用手指虚虚捏住他的咽喉,低声威胁道:“要想活命也还容易,全看你怎么做了。”

邱三半是疼半是吓,额头上滚满了豆粒大的汗珠,闻言忙叫道:“谢大侠有事但请吩咐,小的定当万死不辞!”

“小声点!”辰年低声喝道。她缓缓松了捏在邱三喉间的手,转到他的面前,先是看着他淡淡一笑,这才说道:“我也用不着你万死,这事极容易,那就是一会儿等你看到郑统领其人,不管他长成什么模样,他都是郑统领!”

邱三出身市井,算是混混中的混混,为人最是油滑机灵。他此刻脑子虽吓得有些蒙,可却知道现在不管这位小祖宗说什么都得应下来,当下就应道:“大侠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做!”

“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先留下你的小命。你最好知道如何做,不然……”辰年微微眯了眼,低低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只要我想杀了你,这寨子里就没人能护住你!”

邱三吓得忙连连点头,“明白,小的明白。”

辰年又交代他几句,两人正欲往回走,寨子里却又有人追了过来。当头的那人高声问辰年道:“小四爷,可追到贼子了?”

辰年冷着脸摇了摇头,吩咐道:“你们几个带着人将这后山好好搜查一遍,小心着些,千万莫要中了贼子的埋伏。”

那人忙领命而去,辰年则带着邱三往回走。刚到院子外,又碰到闻讯赶来的大当家张奎宿与三当家刘忠义两个。张奎宿一看辰年形容狼狈,眉头顿时皱紧,问她道:“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贼子,竟然敢到我清风寨里伤人!”

辰年在清风寨十几年,张奎宿对她都一直极好,辰年对其也是敬多于惧。她无法想象张奎宿可能就是清风寨的内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又怕被他瞧出了异样,只得垂下眼说道:“我也不太清楚,洗澡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的郑统领闷吭了一声。等我急急忙忙出来,郑统领已是身受重伤,贼子也逃得远了。我就带着邱三追了出来,留二当家照顾郑统领。”

“可追到了?”张奎宿又问。

辰年摇头道:“没,只远远地看到贼子逃入了后山,我已叫人去后山搜查。”

张奎宿略一沉吟,吩咐刘忠义带着人再去后山帮着搜山,自己大步向院内走了进去。辰年愣了一愣,一时顾不上邱三,紧跟在张奎宿后面追了上去。一进堂屋就见穆展越那边屋子的门大开着,文凤鸣神色凝重地从炕边站起,说道:“郑统领一直昏迷不醒,大当家快来看看吧。”

辰年察觉不对,抢上前去细看。炕上的封君扬双目紧闭,青白的脸色上隐隐罩着一层黑气,呼吸已是极为微弱,竟似真得已经重伤昏迷。她心中忽地一紧,忙抓起他的手,急声叫道:“郑纶!郑纶!”

她想着若封君扬是假装的,手上必然会给她暗示,谁知她一连喊了几声,他指尖动也不曾动过一下。她正惶急间,就听得张奎宿在一旁沉声吩咐道:“辰年,你先出去。二当家,咱们先把郑统领的衣服脱了,看看他伤在哪里。”

“我不出去!”辰年叫道。她此刻已是后悔把伤重的封君扬留给文凤鸣,又见他现在生死不知,如何敢放心出去。

张奎宿见辰年这般惶恐模样,只当她是对封君扬钟情而在意,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那就留下。”他说着上前扶起封君扬,伸手去解他身上的衣衫。一旁的文凤鸣也过来帮忙,待露出里面贴身的暗金色软甲,张奎宿与文凤鸣两个不觉都是微微一愣。

第三十七章 命悬一线

这金丝软甲极为贵重,看似轻薄却可以抵挡得住利箭,就是寻常刀剑也轻易刺不破它,历来为皇室贵胄所用。众人皆都是只闻其名,却料想不到会穿在一个王府侍卫统领身上。

辰年心中虽慌,可脑子却未乱,见他两人这般反应便出言解释道:“这软甲本是世子爷的,因为郑统领此行危险重重,这才赏给了他穿。”

张奎宿略略点头,又小心地将那金丝软甲脱下,露出封君扬胸前的青黑掌印来。辰年知道那是他们初入太行山时被刺客打的,经过了这几日颜色非但没有丝毫变淡,掌印边缘反而愈加清晰。黑漆漆地一个掌印,就如同有人用手沾了浓墨印上去一般。

张奎宿细一打量,惊声道:“夺魂印!”

夺魂印又称夺魂掌,是岭南单家的绝技。江湖人称单家有两绝,一为索命,一为夺魂。“索命”指的是索命剑,七七四十九招剑法,招招索命。而“夺魂”指的就是这夺魂掌了,六六三十六掌,掌掌夺魂。这夺魂掌又有个奇特之处,就是掌印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到最后就如同被人用手沾了墨汁印上去一般清晰。

因着这两种绝技,单家曾称霸岭南。许是因为这两种武功太多狠毒霸道,十几年前单家惨遭灭门,一夜之家全家老少死了个干净。几年之后,就在众人皆以为单家武功失传的时候,这索命剑与夺魂掌却又重现江湖,其霸道狠毒更甚于之前,真真地成了“一剑索命,一掌夺魂”。

张奎宿是武功高手,一眼就瞧出这掌印乃是被夺魂掌打伤的痕迹,更是看出此是旧伤,看情形应是几天前受得伤。他转头问辰年道:“这是你们被追杀时受的伤?”

辰年点头道:“是,他被人伤了心脉。”

张奎宿诧异道:“他面罩黑气,分明是中毒之状,不该是这伤引起的。”

辰年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向文凤鸣看去。她走时封君扬尚还无事,从那后就是文凤鸣与他在一起。封君扬突然中毒,必然和文凤鸣脱不了干系,谁知却听文凤鸣说道:“刚才贼子并非一人,辰年追着出去之后,我扶着受伤的郑统领进屋,不曾想又有一个蒙面人从房顶上翻落下来袭击我们,我虽挡了两招却还是叫他在郑统领背上拍了一掌。那人一击就走,我担心郑统领也没敢去追。”

“大概就是打在了这里。”文凤鸣指了封君扬背后说道。

张奎宿听了便低头去细看封君扬的后背,片刻后叫道:“在这里,这里有个针眼。”

辰年忙转过去看,果然在张奎宿指的地方看到一个极为细小的针眼。只是那针眼不红不肿,若不细看几乎不能发现。张奎宿紧皱眉头,略一沉吟后说道:“辰年,你去准备盆清水,再叫人去把老三找过来。我与他两个帮郑统领运功逼毒。”

辰年再不敢把封君扬留给别人,听张奎宿这样吩咐,口中虽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地方。她转头看了看门口,正好看到邱三往里面探头,立刻就叫他出去打水。邱三哪里敢不听她的吩咐,一边暗骂着自己好事,一边又手脚麻利地端了一盆清水进来。

过不一会儿,刘忠义被人找了回来。张奎宿叫邱三将水盆端到封君扬身前,又叫辰年找了钢针出来,把封君扬指尖的少商、少冲、中冲等穴一一刺破,置于水盆之中。最后,张奎宿向着刘忠义说道:“老三,你运功帮我护住郑统领的心脉,我来逼毒。”

刘忠义不多想,抬脚就要往炕上迈,却被文凤鸣一把拽住了。文凤鸣看一眼辰年,与张奎宿说道:“大当家,此事还需再仔细考虑一下。”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齐齐向他看了过去。文凤鸣只是抬眼看向张奎宿,说道:“大当家,此事太过蹊跷。郑统领来咱们这里之前就中了夺魄掌,以他伤势之重,只要再稍稍补上一掌便可要了他的性命,何需故意要用毒针伤他?贼子这样留下郑统领一线生息,莫不是故意引大当家用内力替他逼毒疗伤?此举何意?”

他话只说一半,可屋内几人却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真如他所料,此举分明就是故意要耗损张奎宿等人的内力。清风寨与冀州军的大战在即,张奎宿若是有个好歹,清风寨怕是要乱的。

刘忠义不觉也迟疑了,转头看向张奎宿,问道:“大哥,你说怎么办?”

辰年那里却是气极。她有心说出封君扬身份,说刚才其实并无贼子,这毒针定是文凤鸣所施。可是她一怕封君扬身份泄露后反而更加危险,二也怕众人不肯信她的话,说了也是无用,于是也只能强压下怒火,冷声说道:“郑统领是为了咱们清风寨才受得这伤,难道咱们就要见死不救吗?莫说对不对得起郑统领,就是信义堂前那面大旗也可以扯下来,不用挂了。没得叫江湖上笑话!”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刘忠义,似笑非笑地说道:“大当家还好,不过三当家的名字却得改上一改了。忠不忠的暂且不论,这‘义’字就得去了!”

刘忠义是个火爆脾气,最受不得人激,脸上顿时涨得又紫又红,当下就迈到炕上,盘膝坐好。文凤鸣有意再拦,不等开口就被刘忠义抢先说道:“二哥,你心思深,考虑得也多。可咱是个粗人,一辈子混得就是个‘义’字,绝不能见死不救。大哥,我来替这小子运功逼毒,你护住他心脉便是。”

张奎宿说道:“还是我来吧,我内力还深厚些。”

刘忠义不与他客气,点头道:“也成。”

刘忠义运功护住封君扬受损的心脉,张奎宿则将真气灌入封君扬经脉,以己之内力催动封君扬气血运行,将毒血沿手太阴、少阴、厥阴三条经脉逼向指端。很快就有黑血从封君扬指尖缓缓渗出,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铜盆内的清水染得漆黑。

辰年不等他们吩咐,动作迅速地换了另一盆干净的清水来。如此这般,直换到第四盆水的时候,封君扬指尖冒出的血丝才成了鲜红色,他面上的罩得那层黑气也已消失不见,只露出纸一般的苍白来。

张奎宿与刘忠义两个内力耗损极大,尤其是张奎宿那里,全靠着他深厚的内力才能强行催动封君扬真气运转,将毒逼出体外。待张奎宿撤掌,几次调息之后才勉强压下胸口翻滚的气血,又缓了好一会儿才由人扶起身来。

文凤鸣便叫人扶张奎宿回去休息。张奎宿临走时把辰年独自叫到一旁,低声与她说道:“郑统领本就身受重伤,刚才又强行逼毒,经脉损伤极大,日后若无大机缘,怕是再难以修复了。”

辰年微微低着头,红着眼圈抿唇不语。

张奎宿瞧她这般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又与她说道:“院外我会多派人手把守,你放心就是。可需我多派几人过来照顾郑统领?”

辰年想想,摇头道:“不用了,大当家把邱三留给我跑腿就好。”她停了停,又压低声音提醒他道:“大当家要当心些,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说完还特意看了文凤鸣所在的方向一样。

张奎宿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说透的意思,便只点了点头。

辰年叫邱三替她送了众人出去,自己则搬了一张矮凳贴着炕边坐下,怔怔地望着尚在昏迷的封君扬出神。若说他身上中的夺魂掌怨不到她身上,可后面这毒却全是因着她的大意才中的了。

如果不是她滥做好人把邱三送到清风寨,就不会有今天这事。又或是她行事能谨慎些,不把毫无自保之力的封君扬独自留下,他也不会受此磨难。而且听张奎宿那话,封君扬此后就算伤好也将内力全失如同废人。

辰年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封君扬,心中既是愧疚又是自责,杂乱至极。一时想若是封君扬真的失了内力,她就去求义父教他刀法。义父的刀法天下无双,就算是以后他没有内力也可凭刀法自保。一时又想封君扬贵为云西王世子,一旦脱离了眼下的困境,身边自是有武功高手护卫,哪里就用得着他去学刀法自保了!

邱三送走了人回来,在门口小心地往里探头,问辰年道:“谢大侠可还有什么吩咐?”

辰年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邱三,把他叫进屋来问道:“二当家可曾私下里和你说过什么?”

邱三忙摇头道:“没有。”

辰年想了想,又将他进寨之后的事情细细地问了一遍,尤其是他与张奎宿、文凤鸣等人见面时的情形。

邱三老实答道:“小的就在刚进寨子那天见过几位当家一面,大概说了说小的与谢大侠还有叶大侠两人的相识经过。大当家就问谢大侠的下落,小的说谢大侠和一个什么世子爷走了,大当家后来也就没再问。今天文二当家突然把小的招来,也没说别的,就是说谢大侠回来了,带小的过来见见您。”

第三十八章 初次动情

辰年见再问不出什么来,干脆就叫他去院子里呆着,没她的命令不得随意出去。

封君扬第二日清晨才醒过来,一醒来就觉察到自己手腕正被人松松握着。他缓缓侧头,看到辰年趴在炕沿上睡得正是香甜。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饱满白皙的额头与挺秀的鼻梁,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显得人有些憔悴,唯有微微嘟起的唇瓣还依旧粉嫩,泛着淡淡的水泽。

封君扬看着看着,竟鬼使神差地想反手去握她的手。他的手指只刚刚一动,她就立刻惊醒过来,眼神迷蒙地向他看过来,怔了一怔之后才意识到他是醒了,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凑过来惊喜地问道:“你醒了?可要喝水?”

封君扬缓缓地垂下了眼帘,低低地应了一声,轻声说道:“你扶我坐起来吧。”

辰年忙上前将他慢慢扶起,又在他身后塞了被卷叫他倚靠,这才端了温水一口口地喂给他喝,柔声说道:“你先喝些水,我外面锅里熬得还有热粥,一会儿喂你吃些。”

她突然这般温柔体贴,倒是叫封君扬很不习惯。他想了一想,抬眼看向她,轻声说道:“谢姑娘,你不必如此自责。我落到如此境地全是自己大意所致,与你无关,更无需你这般小心对我。”

他虽这样说,辰年却不这样认为,更知他这样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她默了一默,忽地低声问他道:“可是文凤鸣害你?”

封君扬摇头,苦笑道:“不是他。你将邱三引开后,他倒是过来探过我脉相。我知他是试探我的伤势,故意将脉相逼得杂乱无序,装作昏迷不醒。他犹豫了一下就扶着我往屋里走,谁知又跑出个蒙面人来,一掌拍到了我后背。也亏得我身上穿有软甲,那针尖刺入不深,又稍稍偏了少许未进入穴道。否则若是被他将整根毒针都拍进去,纵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了。”

辰年听了不觉愣住,诧异道:“竟不是文凤鸣?我还猜就是他背地里下的黑手呢,这么说竟是我冤枉了他?不过,当时我喊有贼子也是慌乱之下胡乱找的借口,怎地真得就冒出来一个蒙面人?”

“一切都还说不准,那蒙面人可能与文凤鸣无关,也有可能就是他带来的。”封君扬身体还极为虚弱,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的话便微微有些喘息,停了好一会儿气息才能渐渐平缓下来,面上却是难掩疲困,像是又要昏睡一般。

辰年见他这样,忙又说道:“我去盛些热粥来,你多少吃一些再睡。”

封君扬点点头,强忍着困意等着她端了热粥过来,吃了几口后便不吃了,临睡前又叮嘱她道:“饮食上要小心,莫要随意信人,莫要离开这院子。”

他这一觉睡得比之前安稳了许多,再醒来时天色已是擦黑。因为没有点灯,屋子里极为昏暗。辰年并不在屋内。一门之隔的堂屋里有人在低声说话,其中一个声音稍清亮些,那是辰年的声音。另外一个声音则低柔许多,就听得这个陌生的女声问道:“这样说来他受伤很重?”

堂屋内,辰年就坐在灶台边的矮凳上,面上神色既是悲戚又是激愤,低声说道:“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着,早上的时候我还能强行喂些水给他,现在连水都喂不下去了。大当家私下里和我说他经脉尽断,又被毒伤了内脏。若是有名医诊治,还可能有几分生机,可眼下寨子自顾不暇,哪里能为他去请名医。只能挨着等死了。”

坐在对面的少女年龄尚幼,看着比辰年还要小了一两岁,容貌生得却是极为妍丽。一张细腻白净的瓜子脸上修眉俊目、秀鼻樱唇,自有一股风流婉转。她伸手轻轻按上辰年膝头,柔声劝慰道:“人常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已是尽力了,就算他有个三长两短也是他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辰年摇头道:“小柳你不懂,郑统领是我求来的,只刚一来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岂不是我对不起他。”

那少女也不知该如何再劝,沉默片刻后又细声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辰年想了想,说道:“你爹藏的可还有老山参?若是有的话你就偷些出来给我,我听人说那东西可以续命的。”

那少女点头应下了,“好,回头我就偷出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