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雪色一点头:“是他?”

“是他!”西野炎肯定地道,“伏击我的也是他!他虽然换了武器,可是我和他曾经过过招,所以他一出手,我便认出来了!”

枫雪色默默点头。

西野炎又问道:“老燕,你说朱流玥也受了重伤?”

“嗯”燕深寒道,“他的功夫与我在伯仲之间,我伤得不轻,他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西野炎沉思了片刻,道:“朱流玥的伤,也许每天你想象的严重。”

燕深寒的浓眉一皱:“哦?”

“你先说,朱流玥抱走的那个倒霉的路人,是不是一个眼睛圆圆,脸蛋鼓鼓的小姑娘,身边还带着一头大肥猪?”

“我没看清她的长相,但身边带着头大猪倒是没错。”燕深寒问道,“她是谁?”

“她是雪色新认的妹妹,想必你也听说过,最近一直和雪色混在一起的那个孩子。”

燕深寒“啊”了一声歉然地看看枫雪色:“抱歉,伤了她!”

枫雪色苦笑一声:“不怪你,只怪这孩子倒霉!”

里却越来越担忧,原来,灰灰是被朱流玥带走了,她的伤…重吗?

西野炎知道他的心思,没敢形容朱灰灰的伤,转开话题道:“我说朱流玥的伤不算重,是根据他在花花——就是朱灰灰的那头大猪的身边留下的足迹判断的!”他简单地说了一下当时看到的情景。

枫雪色和燕深寒都沉默了,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我受了重伤,还能不能使出那么高明的轻功?

答案是:可以,但也许不会那样举重若轻。

难道,朱流玥的武功,竟然高到这种地步?

燕深寒思索片刻,道:“也许,不是流玥。”

西野炎一怔,仔细想了一下,也道:“不错,也许不是他。”

当时在现场的,除了比武的流玥,燕深寒,逃跑的朱灰灰,暗地跟着她的秦二宋三之外,应该还有那个黑衣人!

这个暗杀自己和燕深寒的黑衣人,武功的确深不可测,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杀掉秦二和宋三!

只是,如果那个痕迹是黑衣人留下的,为什么又会留在花花附近?

难道,他在跟踪流玥好灰灰么?

西野炎担心起来。

枫雪色一直没有说话。

他想的是落梅庵被杀的全体女尼喉间那一点伤,这种手法,与捏断燕深寒骨骼,何其相似。

这个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

烟雨中,笛声时断时续,闻之令人心底忧愁暗生。

枫雪色静静地思考着,很多事情,尽管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仍然没有答案。

远远的,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枫雪色侧头微微含笑,唤道:“暮姑娘!”

来者正是晨暮晚。

他穿着淡紫色的罗衫,一手撑着淡紫色绘着水墨的竹伞,令一只手挽一只小巧的竹篮,竹篮上面缀着些许花。

这个容貌美丽,肌肤如瓷,温婉怡人的女子,像开在雨中的一朵紫色鸢尾,柔美而娇媚。

晨暮晚也微笑道:“枫公子,疏影说您一早就出来散步,尚未服药,我特意送药来。”疏影和琴调,是她的两个丫环。

枫雪色浅笑:“出来一走便忘了,不觉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有劳姑娘了!”

晨暮晚从竹篮中拿出一只翠绿色的玉碗,掀开盖子,碗内盛着二枚龙眼大的药丸。她将药丸放进枫雪色的手中,然后又自从篮中取出一只造型古朴的紫砂壶,摸了摸壶温,放到他的令一只手中。

她柔声道:“枫公子,暮晚的药,虽然不能对症祛毒,但于滋补肝肾,养血明目颇有效力,只是,要按量服用才好。”

枫雪色将药放入口中,饮水吞服,然后诚恳地道:“谢谢暮姑娘。只是这些事情,让旁人来做就好,姑娘身弱,如此操劳,让枫某如何敢当!”

晨暮晚凝视着他,苍白的脸色染上一抹红晕,垂头整理竹篮,低声道:“我也是顺路。”

枫雪色“哦”了一声。

他虽为人洒脱,但素来不善与女子相处——当然,朱灰灰除外,因为一点脸皮实在太厚了,厚得他几乎没有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

想到朱灰灰,他雾气郁结的心里,又涌起强烈的思念。

最近发生太多的事,大家都忙得团团转,自己因为眼睛不便,反成了闲人。

要是朱灰灰还在,做自己的眼睛,或许自己也可以做很多事情吧?

自从她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虽然不断在派人寻找她,却一直没有下落。朱流玥把这孩子带到哪里去了?她的伤,可痊愈了?

朱灰灰,你还好么?

细雨如粉,湖色如烟。

枫雪色和晨暮晚默默地在堤上走着,谁都无言。

他是心有所思,而她是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也不好意思与男子多言——身边这个皎皎男子,虽然眼睛看不见,心却比什么都亮。她莫名其妙地喜欢与他接近,却惟恐多说一个字,泄露了心底的秘密,那便羞煞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念头的。

只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仙云老店。她站在那里,看到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袭白色的衣衫已经泛灰,但依然卓尔不群。她有点慌,急忙忙地让路,却不小心踩到了莲子,险些摔倒,他便用一双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背。他对她微笑的时候,简直温暖到人的心里。

后来,冯伯说,他是个高手。

她身体弱,不能学武,但医学上的见识还是有的。冯伯说的没错。但她看得出,他的身上有伤未愈,于是才遣丫环送药给他。

本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自己奉母命将血缕衣的解药送给那位方渐舞公子之后,便要返回悲空谷的。未料到被方公子等人极力挽留,说他们有一位兄弟,中了毒眼睛受伤,需要诊治。于是她留下来,不久之后,又见到了那位公子。

原来,他就是大家挂在嘴边的雪色公子。

他的眼睛不便,坐在人群中却仍然谈笑从容,这样优雅从容的男子,难怪大家都以结交他为荣,果然是衣如雪,品行也高洁如雪…

晨暮晚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他。他…真是世间罕见的俊美虽然很少笑,但是笑的时候,便像春风春雨春阳掠过大地,一派生机,看上去心都是暖的!

这样偷瞧一个男子,在她接受的教育中,是十分无礼的事情,所以明知道他不会看见,她的心仍如小鹿乱撞,咚咚,咚咚,咚咚…

枫雪色心如霁月,并没有在意身边的女子在想些什么,只是默默地记着路。这条长堤,他已走过无数遍了,足下的每一个感觉,都记得清清楚楚,哪一处有弯转,哪一处有起伏,了如指掌。

走了很长一段路,雨水的气息中,有丝丝的清香缭绕,枫雪色忽然停住:“暮姑娘。”

“枫公子?”

“前面是凝暖亭了吧?”

晨暮晚看向前面不远处,有一座精巧的八角亭,亭阶下长着一丛丛黄色吐蕊的萱草,她微微笑道:“枫公子好敏锐,正是凝暖亭。”

枫雪色含笑道:“我有点累了,到凝暖亭坐坐吧。”

晨暮晚撑着伞,在伞下凝视着他。晦暗的天光透过淡紫色的伞面,洒在她的面容上,苍白如瓷的脸上染上一抹艳色,显得十分美丽。

她嫣然而笑:“好的。”知他是担心走得太久,她的身体会撑不住,因此才提议休息,心里暗暗感激他的细心与体贴。

凝暖亭有三级台阶,她将竹篮放在一边,伸出手想要扶他。

枫雪色看不到她的动作,身形只是轻轻一飘,便掠进了亭中。

晨暮晚微觉失望提裙走人亭中,收了竹伞。

枫雪色双手负在背后,面向广阔的湖水,双目轻阖,安静地听着微雨落在水面的细碎声响,听着拍案的涛声,听着远处鸟儿掠过湖面的振翅声,听着水面下的鱼吞吐水泡的声音…

湖面上的风有些大,细细的雨粉吹入亭中,如雾如烟。

他的墨发雪裳迎风飞扬,飘飘若仙人谪凡,宛如随时都要凌波而去。

晨暮晚痴痴地望着他的身影,芳心里充满了少女的思慕。

枫雪色忽然转过头来:“暮姑娘——”

晨暮晚陡然一惊,以为被他看破心思,一张苍白的脸倏然变得通红:“我…你…”

枫雪色犹自未觉,缓缓地道:“暮姑娘,深寒的商可有好转?”

“哦?哦!”晨暮晚定定神,心中有些安定,也有些失落,原来他是问那位燕公子。

“燕公子四肢的骨骼受创严重,如果好好调养,假以时日,便可行动自如,但——他的武功是不是能恢复,暮晚不敢轻言。”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枫雪色仍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晨暮晚问道“朱姑娘仍然没有下落?”

枫雪色默然不语。良久,才微以摇头:“没有。”

“朱姑娘她——不会有事的!”

枫雪色“嗯”了一声,眉忽然一扬,身形未见动作,却以来到晨暮晚的身边,伸臂揽住了她的腰。

晨暮晚想不到,一贯谦谦君子的他会做出如此无礼之举,不禁惊呼一声。

“得罪了!”

枫雪色伸出手去,准确地握住她放在亭边的竹伞。

晨暮晚兀自一呆,便见亭外湖面忽然波涛翻卷,层层巨浪向亭子拍了下来。她害怕之余,又是一声惊呼。

枫雪色眉心一跳,手腕迎风一抖,那柄竹伞倏地张开。

滔天巨浪之中,绽开一朵淡紫色的莲舟。

在浪涛的缝隙中,安静地,飘摇地,惊险地滑了过去。

晨暮晚刚吁了一口气,便见水中跃出七条黑色的人影,一身黑皮水靠,黑色的头罩上只露双目和口鼻在外,如隐藏在水中的黑鲨,手中尖刀短刺向着二人身上要害扎来,悄无声息。

晨暮晚忍不住第三次惊呼出声。

又一个遮天掩日的巨浪拍下来,凝暖亭被这巨浪一压,光线忽然一暗,随后便听到亭子的木架接缝处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

枫雪色身形冲天而起,掠出亭子,落在湖堤之上,一落,再起,又飞十数丈远,方站定了身子。在他的印象里,长堤的这个位置地势空旷,足下也平整,攻防俱佳、

晨暮晚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惊恐地一瞧,看到竹伞的尖上,正有血在缓缓地滴下。

湖面上,有暗红色浮起,红色越来越浓,然后,有几具黑色的尸体漂了上来,被浪远远地推离了岸边。

她是悲空谷的大小姐,因为襁褓之中便受到重伤,被父母捧在掌心中如珠如宝,何曾见过这个?她腿一软几乎倒下去,但在枫雪色手臂的支撑下,这一次,终于忍住了惊呼声。

“枫雪色深深地吸气:“即然来了,那就出来吧!”

然而,刚才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竟然又全都不见了,甚至连湖里的尸体在沉下去之后,都再也没有浮上来。

如果不是凝暖亭轰然倒塌晨暮晚几乎怀疑刚才看见的只是一场噩梦。

虽然没有人现身,然而枫雪色立在细雨中,身形凝然不动。连放在晨暮晚纤腰上的手臂,也没有松一松。

晨暮晚在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感觉到腰间那双有力的手臂,感觉到他悠长的呼吸好沉稳的心跳,脸上不禁微微一红,虽然刚刚死里逃生,但一颗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她微微侧头,看到枫雪色凝重的面容,迷迷糊糊的心猛然惊醒——情况似乎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玄月水屿处处戒备森严,这凝暖亭虽然远离主庄,但毕竟还在玄月水屿的势力范围内,为何他们这边亭塌人亡,湖水像翻过来一样,都不见水屿的守卫赶来?

答案只有一个,玄月水屿里,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们顾不上这边。

这样浅显的问题,自己都想到了,枫公子怎么会想不到?

他不赶回庄里,难得是还…还有…强敌在左侧?

晨暮晚心乱如麻。

天,终于完全黑了。

幽沉的湖面上,慢慢挑起一盏灯。

那盏灯,似是悬浮在湖面上,烟雾氤氲中,弥散着一团黄昏。

本来应该是很温暖的色调,在这霏霏雨夜里,却沉默了冷冷的绝望。

灯在向这个方向移动,速度缓慢,仿佛被谁提在手中,如在月下花径般,信步走来。可是任凭晨暮晚怎么睁大眼睛,除却那一团朦胧的光,什么都看不到。

等她终于看清楚隐藏在那蓬橙光后面的人时,他们相距已经不到三丈。

那是一个穿着墨黑劲装的人,颀长的身体笔直如标枪,脸上戴着一只狰狞的黑色面具,面具的眼洞里,露出一对幽深的眼睛。

那双眼睛,带着夜光般微渺,夜空般深沉,夜星般落寞,夜色般倦倦的神色。

他提灯的手很稳,明明站在光的旁边,人却游离于灯光之外,清清冷冷地立在那里,如夜般神秘,如水般寒凉。

在晨暮晚的视线了,这个人仿佛是一团虚影,朦朦胧胧的,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站在夜色中,分不清他是夜,还是夜是他!

枫雪色静静地站了片刻,慢慢地松开手臂,放开了晨暮晚。

长时间保持不动,晨暮晚腿已发麻,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枫雪色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等她站稳后,才将头转向那个人的方向。

“雪色公子?”那人声音非常低沉,微微有点暗哑,还带着轻轻的尾音。

“阁下是?”枫雪色确信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夜。你可以叫我夜。”

枫雪色淡淡地问道:“燕深寒,可是你伤的?”

“是。”

“西野炎的伤是你刺的?”

“是。”

“秦二宋三二人,也是你杀的?”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所以,这两条命,也不妨算在我头上。”

“一个多月前,玄月水屿的宴客水榭,我们见过?”

那个层层守卫之中,诸多高手监视之下偷窥酒席,被揭穿后和西野炎打了一架,然后潇洒退走的谜样黑衣人。

“正是。”夜一点没有否认的意思。

感受到枫雪色岳峙渊渟的冷静,晨暮晚也渐渐镇定下来,她忽道:“你为什么戴着面具?莫非,怕我们认出来么?”这话,其实更多是提醒枫雪色的。

夜微微一叹:“如果你见了我的脸,我就非杀你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