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意思地坐起来,她把数名侍女手中的衣服什么的取来让我挑,“有中原的服饰也有草原上的,那些中原的穿戴都是嫁妆,皇兄每一季都给我运好些来,唯恐我在草原上受什么委屈。哪里会受委屈啊,可汗什么都替我置办。来,想穿什么随便挑,这些都是新的,我一次都没穿过。横竖咱俩血脉相连,身量差不多。”

本来因为表姐的关系,对闺中女子间的交往我不自觉地不能肝胆坦诚,总是对女子之间的友谊有些戒备,可高平妗很轻易地就让我卸下了那层不信任的隔阂,也许是因为她本身的亲和力,也许是因为她话里‘血脉相连’那四个字吧。

是哦,我们血脉相连。

也便不再拘礼,就在她的面前换衣服,她见此也觉称心,又叙着旧,“小的时候叔母待我极好,叔叔离世,叔母失踪了后,我哭了好些年。前年才晓得叔母还活着,还养育了叔叔的后人,就觉得很舒心。在齐国王宫,那些姐妹的几十个可多了,与我亲近的,不亲近的。在齐国王宫,我不稀罕什么亲情,在草原上可不同了。兴许一辈子就再不回齐国,也见不到那些亲人了。你来了草原,也就别离开了。虽然我们姐妹以前连面都没见过,这知道身份了,堂姐妹以后就是亲姐妹。你和煌灼这么叫他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介意?姐姐叫的生疏了,我想到来这里打搅你们,才觉得局促不安。”

“什么打搅不打搅的,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你们的感情一波三折,才走到如今,昨晚龙天羽也都给我说了。煌灼他是个人才,不管在哪,都能建功立业,可汗以前就多次在我面前提到他。他能留在草原,是我们草原人名的荣幸。我们求之不得。你是我妹妹,大家更是一家人。以后,就把这草原当做你们自己的家,别回大周啦。”

我穿好衣服下了榻来,“我也心直口快,说不来感激的话。就在这里住下了。”

“对,不分彼此,这才是一家人。”

这时龙天羽掀了帘子进来,劈头就冲我数落道:“在别人家睡到太阳都晒屁股了,你好意思不?”

“别、人、家?”啧啧地说着,边笑看着高平妗。

果然,高平妗发威了,“什么别人家,龙天羽,你把高崇的妹妹家当作了别人家——”

“平妗,平妗,我没那意思!”龙天羽只顾解说,浑然没有注意到忽律可汗和子郁踱步到了帐篷外,忽律可汗只听得这一句,断章取义隐隐生火,冲龙天羽质问道:“你是不是还想有那意思!”

龙天羽也顾不得去理忽律可汗的郁结,只咬牙切齿地指着我,“茼茼,又是你——”

我只若无其事拉了子郁陪我吃饭去。

听说这位阏氏是齐人的缘故,部落里有的是中原的厨子。以后不愁吃不惯这里的饭菜了。

生活在草原的每一个日子都是无忧无虑的,子郁与我在无人处倚着,面对牛羊吹着曲子,对牛弹琴牛是不懂,却有部落里的贵族子弟,也有乐师寻着音乐来求救。便遇着请教指点一二,聊胜于无,有时候与忽律可汗相处着,也替他分忧些许,大多时候都是与我在草原上游逛,去参加赛马大会,与我做着牧民放着牛羊,做什么都兴致而来,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即兴而为。

那一日在月湖旁与我讲了月湖的传说,回去的路上,一手携了我,一手拿着竹笛,有意无意地问我:“知不知道童话里规律的结局是什么?”

“是什么?”

面带笑容,陶陶然般自得地回答:“自小就流落在宫外的王子,和城堡里住着的公主,一起在草原上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我不喜欢听童话,童话都是假的。可我喜欢这个结局。我们的这个结局。

只是被幸福的曙光短浅了目光,没看到这还不是结局。

结局卷 君子好逑 139 第三封书信

那晚回去部落里后,见到一个熟人,子郁最信任的心腹李制,李鹤的大哥。

不久之后终于明白,为何龙御夜即位之初在勤政殿外看到李制的第一次,他这样正派的一个人,我都会对他失去好感。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从来对我也没好感。

即便是在我和子郁最情深最纯洁的当初,他也对我生不起好感。

不是想看两厌,只是因果万物都有他的联系和必然。

就像白素贞见许仙那个姓钱的朋友的第一面就生起了不好的预感一样。

姓钱的那个年轻人其实根本就不坏,只是因为他,许仙才去了金山寺。白素贞才水漫金山,犯下天条,铸成大错。

李制之所以会到来,是因为大理皇帝驾崩,在慕容殇的相助下,阿兰的父亲闵王即位。又在,闵王的相助下,南疆人助慕容殇征伐天下。天下大乱,连龙御夜和高崇并肩作战都没能占到慕容殇和会巫蛊的南疆人的便宜。生灵涂炭,国将不国。

子郁之前也说,要是周国他们真的守不住的话,他就会回去。

所以,李制一见大势将去,就来向子郁请命了。

一屋子里的人都在沉默着。

外面偶然有牛羊的叫声,偶尔有执勤的草原军队巡逻,偶尔有田蛙虫鸣,而室内,众人都沉默着。

天下真生灵涂炭的话,草原迟早也会波及,忽律可汗应该是希望子郁随李制而去的;周国不保,齐国也保不了,龙天羽不可能放得下高崇,应该也是希望子郁出山的;子郁龙氏一脉的江山,身为皇室血亲的责任,此前作为一个军人戎马十载的使命;对我而言,对周国皇室不是没有感情,齐国亦然,怎么能看着两国覆灭?我母亲的还过甚至葬在周国皇陵。

还有天下苍生。

不是说我们高尚的心系天下苍生,要解黎民疾苦。我们各有各的自私,各有各的私心,各有各想要守护的人和物。先有国才有家,天下的人都死光了,我们几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从本质上来说,这也是我们的自私。

想要守护天下人,保护天下人,是因为想要守护我们在乎的人,守护我们爱的人,守护我们自己。

如此一说,子郁出征是大势所趋,是无需沉默的。

可因为那感情,我们一屋子的人都沉默。因为现今幸福的爱情,我们沉默。

一屋子亲眼见证了我们得来不易的幸福,亲眼看着我们一步步走过来的人,道听途说这份历经艰辛的幸福的人,在大势与他们对于我们这份爱情的友情之间,不好替我们说做抉择的话,只好沉默。虽然沉默改变不了什么。

早就说了,抉择是大势所趋的。

我跑了出去。

才从月湖回来,又跑往了月湖。

从来没有现今这般地讨厌我们彼此的身份,周国公主,齐国宗室高姓女子,周国帝王,亲王,齐国公主,甚至齐国公主的丈夫,甚至连契丹的左贤王都是子郁的朋友,齐国皇帝,甚至还有与齐国皇帝不顾世俗偏见伦理道德,只为了彼此真爱为了爱情可以不顾自己是帝王是亲王,那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只要好好相爱,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龙天羽。

龙天羽与高崇看似感情怪诞不经,龙天羽行为更是颠三倒四,又有谁人知道他们的来之不易,世俗偏见下的来之不易。他和高崇一路走来,何尝不像我和子郁荆棘丛丛?

龙天羽一向那么爱护我,只怕惺惺相惜的怜惜更多一些吧。

我们为什么不都是些身份普通平凡的人,哪怕是一辈子在田间劳作,在灶台炊烟前煽风点火的农夫农妇。

那样,就算天塌下来,我们也没有力气担起一片天,什么家国什么江山什么社稷什么责任,我们只管自身饥饱,只经营自己简单的像直线从三根蜡烛一夜洞房就那样走到了地老天荒,齿动发落的婚姻和爱情。从牵手拜堂成亲,一直牵手走到那培黄土。

生同衾死同穴,无时无刻不在一起。

月湖旁被拉进他的怀抱,忍不住地悲戚地哭。

七年了,认识七年了,还不包括父皇为我们赐婚,用婚姻那根红线将我们绑在一起的头两年,七年,我们真真正正在一起的时光,到底有多少,只有多少?真的是屈指可数。无不是两三年才见一次,见面待在一起最长的时光,没有一次是超过半年的。

这一次,我以为我们就可以这样一辈子牵着手再也不分开,我以为这一次的牵手就是人生以后的几十年,又要分开了,又要分开了。

从失去记忆浑浑噩噩地与他在一起,直到现在,甚至不满半年。

没有一次是超过半年的,没有一次

痛哭出声,从他的怀抱里,从他的衣服间传出来的只有呜咽,子郁他虽然没有哭,却紧紧地抱住我,那样唯恐就要失去我的心里得紧,那样惜分飞痛别离的无以复加的痛,那样仿佛有着这一次我们分离,又会有千山万水横埂在我们中间变作阻碍地沉。

“无衣,再等我半年好不好,然后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你就在这草原上等我,等我回来。这里很安全,就算夜出兵,千里迢迢到此,都没有能力从这草原上抢走一个人。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一定会回来。你知道的,我不会见异思迁,也不会把你忘了丢在这里不管。拿下大道理我就不说了,那些责任那些使命那些义务,我们都明白都晓得,你没有为难我不许我离开,这也是你希望我去做的,无衣,你不要哭,等我回来就是了,无衣,那些不管风月的恨痛我就都不说了,无衣,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

“一直晓得你对我的爱意,也知道你晓得我对你的爱意,所以觉得没必要说这些话。以前没对你说过这些话,现在就说给你听。等我回来了,也天天说给你听。无衣,我爱你,你的好和不好我统统都喜欢。就是不喜欢看你哭和看你伤心,别哭了啊。一看你伤心我就难受。你看你曾经背弃过我,失忠于我,我都不生你气,你看我对你多好,你怎么忍心让我难受?”

他的声音早已带了破碎的哽咽了,“不要哭,来和我说说话,我明早就离开了,你和我说说话。”

便吻了下来,我也不反抗,就任他吻着,直到他吻过了,才抓住他的衣袖请求道:“把我也带走好不好,你要去管天下事,把我也带走好不好,我和你一起去,陪你一起去。就算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你信不过我吗?龙煌灼是不会死在战场上的,不会因为战争而死亡的。”

“我不是怕你死,不是咒你死,是我不想与你分开。子郁,让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让我陪在你的身边。我一定不妨碍你不烦你,你也说娶我是你的福分,我做饭洗衣都会,让我去伺候你。子郁,我不想离开你,半年,你让我等你半年,我一定等不过去的,半天也不能熬下去。子郁,你说我是乌龟,我也觉得有时候我的思维懦弱的就像一只乌龟。子郁,我这次不做乌龟了,我跟着你。战火硝烟刀光剑影我都跟着你。我不怕,我会很勇敢的。子郁,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听得我一字一句地说完,他的眼眶已经泛了红了,早不知是因为感受到我对他的情意还是忍痛不忍心打断我的话,或者因为即将的拒绝而不去打断我的话:“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又不妨碍你,我又不缠着你,大事小事我还是分的清楚的,不会让你因为我挪时间照顾我陪着我。”

“你在我的身边,我会分心。会想着照顾你陪着你,控制不住自己地去想。还会担心你的安危。只有在这里,现在只有在这草原里待着,我才会放心你,才可以不去牵挂你一心一意地领军作战。”

“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分心,也会想着照顾你陪着你,控制不住自己地去想,还会担心你的安危。只有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不离开你才会安心。你就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行!”

“那我自己去,我跟着你,不和你同行,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地跟着你!”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胡搅蛮缠起来,推着他的手,抗拒他对我的禁锢,“为什么不行,我就是要去,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行?你不想看到我,不爱我是不是?先前说的爱我的话都是骗人的鬼话!”

摆脱了钳制,又顿足跺脚推着他打着他,他过来想要再次禁锢住我,我后退一步,噗通一声,人已经掉进了湖里。

水不深,夏日又不冷,这月湖本身又是温泉,我自己又会游水,哪会有什么危险啊?

就想让自己淹死算了,也不游水,就闭了眼让自己往下沉往下沉,可自己会水就是不一样,人死之前总有求生的本能,抗拒不了的本能,才一觉得难受,已在水下闭了气,难受感顿时消失,虽然没去游水,却是平安地活在水中。

子郁知道我会游水,还是在我失足跌下湖的第一刻就跳了下来,在湖中初时见我沉了下去,大惊失色,后来我难受闭气的时候,他看出我因为闭气而安好,将我捞出水面,隐忍不住了,骂道:“你是干什么?寻死吗?从来就宝贝着自己的性命,再危险的处境都会想办法活下来,再难堪的局面都会委曲求全地活下来的心茼也会寻死吗?”

睁开眼来,气恼道:“我是为情寻死。我的爱情死掉了,我殉情还不行吗?”

“想殉情的话,还闭气做什么?”这话,却温柔的很了,看着我,搂着全身上下湿淋淋的我,就吻了过来。

火热的两个人的身躯在水下也是火热一团,衣衫褪了,就着明澈如镜的湖水将我压在了水底,两个都习水性的人,激烈的吻着,靠着闭气后的内呼吸,交换彼此口中的生命源泉。不断地水泡,越来越多的水泡由忽地冒上去,水底下的两人,身体交缠早已密不可分,像完全不受水的阻力般,身体被他一次次地猛烈冲撞。

不知过了多久,体乏身虚的我承受了他的推送,就内呼吸困难,口中渐渐有水泡吐出,才觉得肺腑炸裂难受,更快要被水呛到时,他已更深的吻住我,属于他的熟悉气流顺着紧贴的唇齿,传递到我即将炸裂的心肺,忍不住贪婪地吮吸这仿佛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气,与他贴的更紧,活着总是要紧,再不管身体承不承受的了他的撞击。

或者,意识到这是他临行前的索取,肆意地任由他施为,自己也贪恋与他的交缠,推波助澜?而为了获取生命之气,与他激情四溢的吻,更将这激烈的缠绵发挥的淋漓尽致?

爱欲横流。

最后的意识是在月湖水底失去的。

那晚是在天亮时分才回去的,知道他今日就要走,我即使再疲乏,又怎么会睡得着?

却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宁愿让他以为我自从体乏晕厥在水底后就一直昏睡。

兴许,他看出我已经苏醒神志了吧,将我放进丝被里裹住,温柔道:“无衣,知道你置疑我对你的爱是你故意气我的话,但还是要告诉你,以后都不许那么说,知道吗?”

之后便一直没有再说话,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我。可我还是听得见你的心里一声声地叫着无衣无衣。

我也在叫子郁子郁,你听到了吗?

天明与众人辞别,托付我于草原,再回到我睡的床边最后来看我,许久,吻了吻我,就走了。

我没有去送他。

我那么怕离别,怎么敢去送他。

众人都去为他和李制李鹤送行了,我终于没有再装睡,坐起来,低声地,压抑地哭了出来,天知道,在他面前装睡忍着没哭,我忍得有多么辛苦,多么痛苦。

龙天羽抱臂在胸,斜倚在我床边看着我,“你这又是何苦呢?”

没去理会龙天羽,只是更加压抑地哭着,龙天羽见许久如此,急了,一把拽住我,“你想哭就哭出声来吧啊,你这样伤身子啊!”

手腕从他手里一点点脱离,落回了丝被上,还是压抑地哭着,泪流的汹涌不止,可哭泣声却若有若无。

那一次,泪流的太多,神经太过压抑,整整昏睡了三天。

而神志真正清晰的时候,已经是七八日之后了。

身体恢复后就不怎么喜欢说话,有时候成天成天坐在草原上,谁也不想理,拿了子郁以前的竹笛,才放到唇边吹,还没有吹出像样的调子,就哑了声哭出来。

堂姐极尽所能地款待我,变着法子想让我开心,龙天羽虽然天天在我耳边唉声叹气,但是还是如四叔叔刚离世那段时日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走了李鹤的连翘,也每时每刻都陪着我。

但是我还是把自己置于伤痛中,谁也不想理。

日复一日,很快一个月的时光便这样过去。

一月来我的第一个笑容,源于来自子郁的一封信函,是他的一个铁卫送过来的。

“爱妻无衣,草原夜凉,时常加衣。此番出世,非全弊事,福依祸兮。他日归来,与卿请罪,望卿自惜。燕关茕孑,皓月当空,思心同(茼)栖——子郁亲笔。”

不过短短一封书信,便看的满眶泪水,又哭又笑,跑出了帐篷,便抬头看着天上明月。

思心同栖。

思心同栖。

子郁,子郁,我们的心当然能够一同栖息。

虽然铁卫说每月月底才有书信送到,但是我还是每一日都拿着笛子,赶着羊群离开部落,到草原以南,在那里等待铁卫送来的书信。

坐在草原的边境地界,铁卫送书信来,我就能第一眼看到信差,最快看到书信的地方。

因离群居的部落很远,初时龙天羽等人不放心,忽律可汗和他的阏氏更是派了部下护卫着我,但我实在不想看到别人,想一个人独处,日久见我没有什么危险,他们倒也任由我去了,也没有再继续惹我烦地跟着我了。

每天都去草原的边境放羊,转眼又是一个月,小心翼翼地接过铁卫又一次送来的信函,取出书信,打开,熟悉的字迹再度映入眼帘:

“无衣吾妻,卿之书信收到,感卿蒲苇怀,未予怨怼。知卿安好,大慰。前日行军经梅庄,扶宕灵柩归周陵,依傍母亲陵尔。今日连战告捷,卿勿扰矣。——子郁亲笔。”

颤抖着笑出来,收到我的书信了。真好,一直觉得齐宕是血统纯正的亲王,死后该将灵柩迁往周国皇陵。如今战事紧迫,子郁还能如此有心。真难为他了。连战告捷,倒在理所当然中了。

整日处于思念和恍惚中,便又这样守候了二十日。

二十日。之前铁卫说每月月底,子郁的书信将送到。此次,却才二十日书信就到了。

边境,我独自坐在羊群旁边吹着笛子,那铁卫找到我,将子郁的书信交给我,也没有起疑,想来是战事微缓,或者子郁同样非常思念我。

毕竟,一封书信而已,短短信笺,提笔而就,也用不了多少工夫。

笃定地展开,果然是子郁的字迹:

“无衣亲启:一别数月,每每念伊,寝食难安。镇日感风寒,旧疾发作,心口生闷,头痛心燥。军旅辛苦,思伊心切。望伊能亲自往来照料。梅花庄,旧寝房,尾生之约,不见不散。子郁亲上。”

尾生之约!

一个名叫尾生的男子,与心爱的女子相约在桥下见面。大雨瓢泼,桥下涨水,却不见那女子来。尾生坚守信约,在桥下苦等,直至淹死。

子郁一向执着,我若不去赴约的话,他岂不是也如尾生那般痴傻地等在那里?尾生之约的结局是尾生死了,我若也学尾生那狠心的情人,那子郁岂不是也

何况书信里又提到他旧疾发作

快速掠过书信,已经问那铁卫,“子郁还好吗?有没有吃药,病发作的厉不厉害?”

那铁卫微微一闪神,立即应道:“将军公子这次旧疾发作得很严重,就是想见公主,公主去了,兴许公子的旧疾就好了。”

“对,这半年我们在一起,他的旧疾一次都没有发作过。这次,想必行军劳累,我又没在他身边,所以发病了。”思量道:“你现在这里候我半日,容我回部落去与龙天羽和可汗他们道声别,免得他们担心,再与你一同去子郁那里。”

“公主——”见我要去与龙天羽等人辞别,那铁卫又叫住我,转身看他,他牵强地笑道:“公主,公子已经在梅花庄候你多日,已经怠误了许多政事哦!军事,军务,军政,公主还是先请上马吧,忽律可汗和江南王那里,属下业已派人将书信送到,禀明公主应公子的冀望,去了公子身边之事。公主,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草原与冀州以北海横梗着一条大江,这要延误了时间,还得等到明日清晨才能渡江。公主,如此去见公子的话,又得拖延一天了。”

我不过稍微一犹疑,便上了快马。

在草原驰骋了一下午,终于到达了冀州江面,而那里除了摆渡的人,还有几位乔装改扮后的侍卫,大约也是子郁的铁卫吧。

一改往日待我的淡漠,众人都很热情的照护我,向来习惯了铁铁卫们的冷淡寡情,这坐在船上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说真的,我有的不适应。

“当日我们就是从梅庄来到草原的,经过赵国和大漠,两三个月才走到草原。这会子过江,我们不用再走大漠那条路线吗?”

那铁卫诺声应道:“公主上次是观光旅游,自然沿着好的景观走。这次可不同,这次公主是去见公子。公主也想早日见到公子吧?过赵国再过大漠,梅庄到草原的路线,那可绕了一大圈子。我们现在走的是直线,路线短,节省时间。渡过了这条江就到了齐国冀州,再过黄河的一段水路,就到了齐国和周国的交界地。那里离公子的据点雍城和梅庄就都很近了。日夜兼程的话,走水路顺流而下,不过二十余日就能到达梅庄了。”

“你们每次从中原送书信给我,也是走的这条路?”

那铁卫微微冒汗,“是是吧!”

渡江用了一整夜的时间,一过江,就有早候在那里的快马接应。几个铁卫催我上马,我也没有起疑,何况我见子郁心切,也是想纵马驰骋的。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第二日他们又弃马,改乘了轿子。

一会儿那么赶时间,一会儿又慢吞吞地走,只作他们担心我怕我身体吃不消,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哭笑不得。

虽想早日见到子郁,不过骑了一天一夜的马,我也确实累了,便在轿子里打起了瞌睡。

嗯,自从三月前与子郁分别,我一直没好好照顾自己,天天想着他,整日神虚。消瘦了许多,趁行路的几天功夫,我得把自己养的胖胖的,他旧疾发作,一看我身子虚的话,又会担心我,身体就好的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