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下床倒了杯茶水,便坐在椅子上思考。言止义说的身份是什么意思?梧桐才被接进宫,纵然他或者言太宜有通天之力,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楚,更何况,他说得是君阡的身份。他言止义何时竟有这般神通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找到君阡的底细?

这不科学!

榻上的人穿好了衣服带上了面具,身上和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却被她完完全全地遮了起来,若无其事地下床束头发。

就像他二人只是上床推了盏茶谈了个话,没有发生任何不相干的事,她依旧是那个在战场挥斥方遒的将军,在书院不可侵犯的先生,而他依旧是那个尊荣无比的皇室。

没什么可说的,就连一句小心也在眼神交流中传染。君阡深吸一口气,淡然地走出房门,走向刘青山的会客室。

言止义等了很久,等得不耐烦,小小一个先生居然要他等待,就连去睿宁王府那次,言止息都没让他等那么久。这次他的精神很集中,全然没有走神,因为在睿宁王府的那次丢了脸,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君陌和言止息有得一拼,不可小觑。

如他所料,君阡负手走来,这白雪堆里的一抹黑影,坚毅挺拔形如疾风,停在会客室门口毫无声息,没有表情的半张脸,却分明看见眼神里的轻蔑。张扬跋扈的风姿,睥睨万物的豪气,俯瞰众生的霸道,集于一身。

“见过王爷。”

君阡说话时并不看他,只是对着空气弯了弯腰,目光所及是冰冷的瓷片割在腕上的生冷。

言止义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这种傲骨的男子别有一番趣味……

若是平时,他会浅尝一下横刀夺爱的乐趣,但现在他不能。

“君先生真是一如既往的傲骨凌霜卓尔不群,老三有你这样的心腹真是让人羡慕。”他边说着一手便搭上了君阡的肩膀,拍了几下,居高临下的勾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似要把君阡看得透彻。

君阡耸了耸肩甩下他的手,面无表情道:“找我什么事?”

“让我猜猜,”言止义办蹲□正对着君阡的眉眼,“这张面具后面是一张怎样的脸皮?”

他站直身体在君阡身旁边走边玩味道:“倾国倾城的绝艳之姿?我想这样的人世界上不会存在那么多。鼠目獐头的鼯鼠之丑?向来这么鄙陋的词用在你身上有些违和。可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凭什么死死地拽着老三的?”

“我想你一定不是来问我这个的。”君阡直截了当道。

“当然。”言止义讪讪地笑了下,然后一把拽住君阡走向尚武院外头,一个用力将她拎上了自己的马背,疾驰而下。

君阡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淡然地坐在马上,迎面冷风侵袭,却丝毫没有冷意。

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对于猜不到的事,不猜也罢,反正迟早都会知道,倒不如现在闭目养神,储藏刚刚消耗掉的能量。

“你倒是淡定的很。”

“不然呢?”

君阡嗤之以鼻,依旧闭着眼。

“不怕我杀了你?”

“你得有这个能耐。”

彪悍的君阡丝毫不担心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对自己下手,何况言止息既然知道了自己被言止义带走,必然坐不住。

她感受着天地间最自然的力量,将身上暧昧过后的余温通通带走,留下仅剩的理智和思维。

背后言止义的怀里,因为狂奔的颠簸,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慢慢掉了出来。

君阡以为是天机|弩的图纸,因为真货被言止息掉包,所以刘青山把赝品交给了言止义,于是将纸抽出打开。既然是赝品,言止义自然不会藏着掖着阻止她观摩。

打开的时候,却被纸上几笔勾勒的画震惊。

好似有万道闪电在头顶嗡嗡作响,如同那话本子里说的天雷劫动,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那赫然是自己的画像!

铠甲着身的女子冷眸持鞭,叫嚣的立于天地间城墙上,将一周山川秀色比了下去。

——他还说他有你必须去见他的筹码,比如你的身份。

身份终将在佻褚国被揭穿,那么莫说自己,便是言止息都会受到牵连。

分明感到背后的寒意,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她唯有强忍着讶异心头的情绪。

“看得那么认真?”言止义并不介意那画像被君阡拿住,“这个女人你觉得怎么样?”

君阡看着九分相似的真人画像,笑道:“能让你带着,说明还有几分能耐。”

“何止几分。”言止义叹道,“她毁我五万兵马,此仇必报!”

这话让君阡万分得意,听言止义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羽君阡,那么身份一说何来?她依旧无事人似的说道:“不是已经死了么?”

“死了又何如?”言止义的眼在喷火,“这是我的耻辱,我会铭记于心。”

说话间马落在一处偏僻的道路上,原来这一路飞奔已然到了昭平城中,因着连日大雪路上行人稀少,厚厚的雪面找不到人的脚印,只有远处一抹夕阳折射出的淡黄阳光。

她回头极其认真地看着言止义道:“你错了,这不是你的耻辱,而是你的荣幸。若非羽君阡说动睿宁王共同制衡白灵城,睿宁王不会半路被召回,你的人不接手那十多万大军。说来,你通过他一时的心软平白无故地得到了剩下的人马,如果不是齐忠自己愚昧,怎会吃着哑巴亏。即使到最后汶城有蓼将军驻守,但你让齐忠这一掺合,直接导致的是最后落在睿宁王手中的人马损失了大半。这就是你最大的收获。”

对手实力的削弱等同于不变的前提下自己实力的提升。

言止义突然有些不安,目光紧逼君阡,“居忧关的事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君阡被他逼退了一步,“睿宁王身边的人若是连这种能耐都没有,你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言止义抬头看了看天空,暗淡无色的云层遮住了余光,“老三身边的人个个神通广大,你猜我要带你去哪里?”

这条道路在记忆中很熟悉,曾经言止息带着君阡和梧桐来过,便是那同时拥有昭平最出名的青楼和倌馆的街道。在这里言止义看见了梧桐。

想到梧桐,却不知她在宫里可好。

言止义轻轻一拽,就将君阡拉进了菊花台。

☆、第82章 失足落

即便是平日君阡淡定如水,此刻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惊恐。

刚失了身,她可不想……默默地抬头望了一眼“菊花台”三个大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菊花台的大堂里一排排站着小倌们,或瘦弱清秀或高大威猛,君阡多瞟了几眼,却发现那个传言中好男色的言止义只是安静地走在前头,丝毫没有在意身边的美男们。

有疑问从心底升起,这还是那个言止义吗?

微妙的是,整个菊花台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此刻走进来的两人,各自忙着手头上的活。而那个伶玉却始终未出现。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君阡问前方的言止义。

“带你看一样好东西。”

他的话语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君阡却感觉到一股冷飕飕的风扑面而来。不好的预感油然而深,每一步落在地上都谨慎了三分。

言止义敢如果狂妄地将她从尚武院带出来,必然是做好了即便今日君阡死在他手上也能搪塞过言止息的办法。

真小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伪君子,可惜,这言氏一族似乎都是。

她握住腰间的长鞭,手指微微用力,似乎随时都要抽出武器大干一架,言止义并未发现,也许,他早就知道。

两人停在菊花台花苑的一间屋子前,门开以后,里面的布置并无奇特之处。

“进去吧。”

两人进入之后,门被关上。室内的光线微弱像地下就不见光的土壤,空气中带着浓浓的铁锈气味。

言止义点燃蜡烛,巨大的天机床弩和一墙的兵器展现在君阡的面前。

他居然把所有的军备移到了侑京城中,离皇宫不到一个时辰的地方,这意味着什么?!

“你……”君阡不知所以,言止义明明说是摸到了她的身份,可他的一系列动作来看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羽君阡。君阡知道言止义和言太宜已然闹翻,这两人的动作却如出一辙。

莫非言止义也想拉拢她?

“在下不知王爷的意思。”

言止义欣赏着天机弩温柔地像在欣赏自己的孩子,倾尽所有的温柔和赞赏,开口缓缓道:“你懂。”

君阡沉下心来想了想,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难道不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言止义侧过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绕着她转了一圈停下时才开口:“是啊,你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吧?不过对于你这样的人,我若是不打个哑谜,你怎么会毫无反抗地跟我来?”他抚掌笑道:“我只需要知道你的身份特殊,却并不需要知道你是谁。只要你对老三够重要,那就足够了。他居然,敢学我!”

掩饰不住地愤怒,他已然开始混乱。

他指的明显是言止息,可学他是什么意思?

“那个女子,他居然送给了父皇!”言止义愤怒道:“他居然在我下手之前就进献给了父皇,为什么我看上的女子,都在那个恶心的老男人手里!”

狂躁的暴怒,君阡看到了一个野兽般的言止义。

初见时风流倜傥戏花丛的俊秀男子,如今却像一头失控的野狼,血丝布在眼球上狰狞而恐怖。

他居然那么恨他的父亲!

因为梧桐?不,不可能,他与梧桐不过见过几次,哪怕喜欢美人,他迟迟不向梧桐下手,也足以说明并非爱到深处。

听他的言语,似乎从前也有他心爱的女子被言坤立占有。

听他的口气,他并不是个有断袖之癖的人。

到底孰真孰假,孰是孰非?

她的脑袋有些涨,这般神色彷佛他现在要杀了自己。

“你不是……”

“不,我不是!”言止义突然吼道,“世人皆以为我爱男色,谁知道我心里隐藏了多年的秘密?我很正常,我不好男色,这个菊花台是我的,哈哈哈哈!”

狂傲的笑声惊得君阡倒退了一步,心中隐隐软了下来,似乎在辩解着言止义是个身不由已的人,他不过是父权压迫下的苦命人,他有自己的不得已。

谁动了谁的奶酪,谁挖了谁的墙角,谁又戴了谁的绿帽。

“芙蕖山庄!都是芙蕖山庄!我迟早要毁了他!”言止义突然蹲下来抱着自己,“阿珂就是在那里被他强占了。”

阿珂,好熟悉的名字,君阡突然想到自己和周阳晖从地道去芙蕖山庄的那个晚上,在温泉水里听到言坤立喊那个绝色女子阿珂。

是她!

“阿珂走了,她不愿意的,可是如果我不拱手相送,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你以为他放权给我是宠爱我?”言止义苦笑了下,“他只爱他自己。我若不将阿珂拱手相送,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为了不让他怀疑我和阿珂,我进出倌馆让所有人以为我好男色!”

也许本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君阡却由心底感觉到冰冷。

他有他的绝望。

梧桐被言坤立带回宫里不过成为了言止义爆发的导火索,因为不平衡。

言止义突然抬头看着君阡,“那天你说伍桐是你的女人,可是你的女人被你的主人送给了别人!”

“所以呢?”

她不冷不热的三个字彻底激怒了言止义,他站起来冲着君阡猛地就是一拳,被君阡眼疾手快地躲开。

“你不是个男人!”

君阡忍住嘲笑感,她本就不是个男人。抱胸站在一边看着言止义狼狈的样子,君阡冷笑道:“你以为怎么才算个男人?像你这样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所有只敢对着我一个护卫吼叫?有本事你去冲着皇帝喊。如果一个女人真的爱你,她不会愿意看见你痛苦,不会给你造成压力和负担,如果你真的爱她,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交|媾?你懂什么叫爱吗?”

“你懂?”

君阡原本一句当然要说出声,却一瞬间沉默了。这个和言止息有三分相似的弟弟,其实很无助。

江山美人,如果是言止息他会怎么选择?

十年前侑京的一句儿时戏言,白灵城以为生死之际的爱,昭平的相偎相依和不久前的鱼水之欢,她选择在最后的时光里倾身相负,他接受了。

君阡蹲□正对着言止义,微皱眉头,那份绝望蔓延到心底,若是有天自己离开了,言止息可会这样?

她的眼神默然温情,似乎眼前的人并非言止义而是言止息。若他悲伤成海,自己是会心疼的吧。

突然的迷茫,言止义这样用尽全力的与言止息言太宜对抗,为的是自己,还是报复?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言止义安静地,惋惜地看着君阡,“因为——”

他没再说下去,而是一跃而起抬腿一脚踹向君阡。

君阡早有防备,向后一仰,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抽下鞭子挥向言止义。

看来,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言止义不防她反应如此之快,从墙上抽出一把剑。赤练光华从手中生气,剑气凌然却顺畅地像彩带飞舞,密布的光线将两人笼在一处,长鞭缠绕在宝剑剑锋游移。

言止义步伐稳当,手中的剑入游龙出鞘贯穿长虹,将昏暗的室内照的光华大盛。君阡是和言止息较量过的,如今和言止义对手,方才发现原来言止义的武功并不低于言止息。

他手腕一挑,剑刃向上而翻,逼得君阡连连后退,眼见就要碰到墙面,君阡纵身一跃在壁上飞过,落到了言止义的身后。

手中翻腾的鞭子朝他背后一甩而去的时候,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凸起的石子,“咯”的一声,鞭子还未沾到言止义的背,先甩在了坚硬的钢铁上。

从天而降的铁笼将君阡罩在里面,专心应对言止义的她忘记了头上的危险。

言止义悠悠转身,看着气急败坏的君阡摇着铁笼上的柱子,横眉怒视着自己。

“武功不错,”他收回宝剑,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和一直小瓷瓶,将瓶中的液体倒在帕子上染平,“不过可惜了点,你忘了这是我的地盘。”

君阡站在铁笼中并不讲话也不反抗,既然没有逃跑的余地,就省下做无用功的力气来应对后面的攻势。

“难道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抓你么?”言止义负手在笼子旁绕了一圈又一圈,“老三一定不知道我早就告诉了父皇关于天机床弩一事,珍妃二十年前藏起来的军备他找了这么久还不放弃,你说他怎么会放心我一直守着这些武器。不过现在好了,如果父皇发现天机弩不在我手上而在你手上,他会怎么想?”

君阡戟指怒目,“你要借刀杀人!”

“不不,没那么简单。”言止义停下脚步,“我只需要用一张天机床弩就可以藏下剩下的武器,你说到时龙颜大怒,老三会不会拿他手上的那批来换你?”

君阡握着拳头,闭上了眼。

此时言止义突然伸手抓住君阡的后领将她拖到了笼子边另一手将手中的帕子捂在她的口鼻处。

君阡猛烈地挣扎,可笼中空间狭窄,她根本没有反抗的空间。

他手中的力道越发紧,君阡被捂得透不过气来,终究在迷药强大的作用下昏迷过去。

言止义松开手,按下机关的按钮,眼前的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门裂开一道缝隙,伶玉走了进来,看见倒在地上的君阡,毫无怜悯,“主人,现在怎么做?”

他嫌恶地扔掉手中的帕子,“确定是三天的药效?”

“是的,三天内会一直昏迷,三天后会立刻清醒,已经做了许多次试验,绝不会出错。”

“很好,把他和天机弩一起运到之前商议的地点,三天后我会带父皇去找。”

伶玉从地上扛起君阡扔在床弩后侧,招来几人一起将巨大的弩运推出去。

“等等!”言止义想到了什么,挥了挥手让其余人退下,走到君阡面前,“我很好奇,为何老三对他如此上心,不过一个男人,我从未见他对江进九或是蓼斐清那么认真。”

他说着,轻轻撤下了君阡的半边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