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归只觉得浑身发冷,动弹不得,只能僵在原地。

燕君行扶住她的肩膀,道:“嗯?”

棋归脑子还没转过来,眼睛先开始氤氲,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就掉了出来。

“…”

燕君行傻了眼,杀气一泻千里,顿时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你…你哭什么!”

还有脸哭!

棋归抹着眼睛道:“吓死我了!”

燕君行:“…”

“你不是胆大包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棋归的眼泪怎么抹也没有抹干净,索性就借着哭腔把情绪都宣泄了出来:“你,你就知道回来吓我。李宛干了什么,我怎么知道啊?你就瞪我,就知道瞪我!我招谁惹谁了,就我倒霉,弄成这个样子,门都没出,还要白白担那么一个虚名!”

燕君行:“…”

棋归扯了帕子来擦眼睛,一边道:“你们都了不起,有事什么时候会跟我商量啊?你现在觉得我和李宛他们一条心了,是吧?李宛还觉得我被你的美色所误,脑子都不清醒了呢!”

美,美色…

棋归想了想又不甘心,扯了帕子狠狠揩了揩鼻涕,一边道:“你这个狐狸精,负心汉…就知道欺负我…”

最终燕君行败下阵来,哭笑不得地道:“越说越没谱!”

他讨好地轻轻去摸棋归的肩膀。棋归一扭身把他甩开了。

燕君行无奈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好像也没干什么啊,怎么就招你哭得这么伤心?还是说,你不会是心虚吧?”

棋归缩了缩肩膀,道:“对,我心虚。”

燕君行的手用了力,掐得她的肩生疼。

棋归吃痛,却没有叫疼,背着身,道:“自打我的脸…你就越来越没耐心了,你是不是又想打我了?”

燕君行的手松了松,道:“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棋归用帕子遮着脸,道:“我心虚,我难受。美人哭起来,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哭起来,只能说是丑人多作怪,一定难看极了吧。可是你偏偏要吓唬我,偏偏要逗我哭。”

燕君行被她颠三倒四的言论算是折腾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看她这样,又把她的脸掰过来,她起初是不肯的,后来还是拧不过他。

他一点一点地给她擦掉眼泪,低声道:“别哭了。”

棋归的心神一颤,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一丝的,疲惫的意味。

燕君行吻上她的泪痕,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低声道:“真的,别哭了。”

我做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护你安好,让你喜乐。

棋归伸手搂住了他。

燕君行低声道:“答应我,别离开我。”

半晌,棋归道:“嗯。”

燕君行搂着她睡了下去。

激情就像一层热浪,慢慢地退去之后,身上便只剩下慵懒的满足,和一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地情绪。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棋归躺在燕君行汗湿的胸膛上,他的手在她背脊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抚摸着。

他道:“想什么呢?”

棋归拿脸在他胸口上蹭了蹭,低声道:“我在想,除了王姐,将军是对我最好最好最好的人了。”

燕君行嗤笑了一声,道:“还排在你王姐后头。”

棋归慎重地想了想,又道:“不对,将军是对我最好的人。”

换了谁,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原本以为,只有无所事事的百姓,才会终日为什么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故事津津乐道。她以从前的十二年的公主的身份,可以确定,在权贵之家,在帝王之家,所有的感情都是次要的。享受那份尊荣的同时,也要为王权牺牲一切。

可是,这段时间的燕君行,却褪去了战神的光辉…好像笼罩上了一层凡尘烟火的气息。好像只是一个,最寻常的…丈夫。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低声道:“将军啊,我真的给您生个孩子好不好?”

燕君行道:“好。”

又过了几日,棋归脸上的旧痕已经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印迹,稍微用点脂粉就可以遮掩过去。倒是因为这场祸事,整个人都被养胖了几分,脸也圆了,看着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单薄。

这天看太阳好,棋归带着燕君行的小妾沉鱼,颇有兴致地在花园里听果果弹琴。

果果年纪虽然小,可是也明白机会来之不易,比一般大家闺秀更加用心学习,才学了没几个月,就已经可以弹出一曲完整的曲子了。在棋归面前可能会有些紧张,可也只弹错了一处,整体还算流畅。

弹完以后,果果垂手站了起来:“母亲。”

棋归笑道:“果果弹得真好。”

果果的西席适时地道:“翁主天赋异禀,学起来丝毫不吃力。”

棋归点点头,抬手叫果果过来。然而搂了果果在怀里,突然又觉得自己肚子里一阵反胃。

她拧了拧眉,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米道:“回夫人的话,已经巳时中了。”

巳时中…燕君行五更就上朝了,这都去了有三四个时辰了,平时也没有这么晚的。

她道:“百合,你去看看,将军回来了没有。”

这话要是说给小米,小米必定就去“看看”了。可是说给百合,百合却能听出另一层意思来,那就是“看看将军怎么还没回来”。

沉鱼宽慰她道:“府主若是回来了,必定是先来看夫人的。”

棋归顺了顺果果的头发,不说话。

及至过了午时,百合才匆匆忙忙地回来了。棋归看她面有焦急之色,就不动声色地打发了沉鱼和小米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棋归百合和兰儿,兰儿倒更心急,连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百合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驸马被燕王,给软禁在宫里了。”

棋归手里的胭脂盒一下掉在了地上,惊诧莫名:“怎么了…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百合道:“听说是因为兵权起了争执。”

“…兵权?”

这个消息,还在高度封锁中。可是八部骑兵的人已经想方设法混入了宫内,所以有消息流出。

百合细细地回忆自己所打听到的第一手消息。

其实这阵子,燕君行和燕王常有争执。因为前些日子,燕君行提出攻毕且攻陈,因为出了陈使和假公主的事情,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俗话说得好,当断不断,迟则生乱。

朝廷之上就先不说了,就是燕王的后宫,也是鱼龙混杂,甚至可以说是卧虎藏龙。从前陈国送来的女子,沉寂了几年都没见什么大动静,可不知怎么回事,最近突然有一个得宠了,已经正式被册封为冯昭仪。那已经是九嫔之首了。

假公主的事情传到陈国,陈国自然也意识到这将是燕国进攻陈国的一个极好的借口。可是这个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之后,陈国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来贿赂燕国的朝臣,打点燕国的王宫。

本来已经铁上钉钉的事情,前阵子就突然开始吵闹得厉害。再加上后宫冯昭仪的枕边风那么一吹,燕王也变得摇摆不定。

这几年燕王越来越刚愎自用,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能听得进朝臣的话去。燕君铭脾气暴躁,当廷和他吵了几次,结果惹得燕王怒极,就拖出去打了板子。燕君行比燕君铭小心一些,可是看着老十三被打,也憋不住那口气,言语间冲撞了好几次。

这样一来,就有朝臣趁机弹劾燕君行拥兵自重,藐视君上。

功高盖主,形势逼人,今日燕王终于下定决心,要削燕君行的兵权,换将攻毕。这样一来可好,满朝武官跪了满地,无人敢接帅印。燕王震怒,终于将燕君行燕君铭兄弟拿下。

后来还是燕王后匆匆赶到,痛陈求情,才改为软禁在宫中,没有下狱。

百合冷静地分析道:“但事后既然封锁了消息,说明燕王该有悔意。”

棋归听得冷汗津津,道:“我看燕王…待将军兄弟俩,倒不是无情的。”

兰儿哼了一声,道:“燕王和燕王后,不过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罢了。公主,您也该知道的,帝王之家,哪来什么轻易,纵然真的有,在权贵跟前,又算得什么?”

棋归不想再争论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能不能探出更多消息?将军此去可能逢凶化吉?”

百合低声道:“事出尚不久,暂时没有更多的消息了。宫里,也防得愈发严了。”

棋归毫不犹豫地道:“再探!”

百合从来没有看她这样严厉的模样,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在心里暗叹,果然是蓝颜祸水,公主真是被那只驸马迷昏了心窍了。

“是。”

说着,和兰儿对望了一眼,就先退下了,想来,也是要先去通报李宛吧。

棋归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一摊子被打碎的红粉胭脂,久久回不过神来。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呢。燕王这些年来,耽于享乐,志气和十年前早不能比。而燕君行正当盛年,又和太子年近。就算燕王留得几分情面,怕是太子的人,也按捺不住。

那位太子,棋归也偶然见过一次。她看人一向准,只能说,在那位心中,什么家国天下,若是他无法坐上王位,只怕什么也做不得数。

心焦如焚地等到夜里,王宫里传出来消息,说是燕君行兄弟俩在宫宴上饮醉,被王上恩赐留在宫中过夜。

军机府一片沉寂,之下却有暗潮涌动。

棋归一个敏感人物,思来想去,也只好硬着头皮把陈昭叫来了。

此时军机府是群龙无首,诸将也不敢集会,陈昭自打回来都呆在书房,陈夫人亲自去送茶送汤送了两三次,皆看丈夫愁眉紧锁,似乎是有心事。问了一次之后都问不出来,她便也识趣不再问。

直到小米来了,说是府主夫人有请,陈夫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第96章 救夫大计

“这大晚上的,府主又不在府中,怕是不合适吧?”

小米迅速抬头看了陈夫人一眼,面无表情地道:“请陈将军,随属下走一趟尚武居吧。”

陈夫人听得眼皮直跳,正想说些什么,陈昭已经站了起来,面色有些凝重,道:“好,我这就随你去。”

陈夫人咬了咬牙,道:“妾身陪夫君一块儿去!”

陈昭道:“不用。”

陈夫人继续发挥她的贤惠和善解人意,赔笑道:“臣妾好歹是个妇道人家,跟着您去,也好看一些…”

陈昭厉声道:“我说不用!”

这一声把陈夫人喝得傻了眼。她和陈昭夫妻那么多年,陈昭可从来没有这么吼过她。眼看陈昭随便拿了一件外袍披上就要走了,她还想跟上去,但是被小米给拦住了。

小米对这个婆娘一直不满,此时就似笑非笑地道:“我们夫人只邀请了陈昭将军一人。陈夫人请留步。”

陈昭披着外套,也没有等小米,匆匆出了门去。此时已经是漫天繁星的时候,但凡将领,多少都会一些观星的本领。可是今夜的星空虽亮,代表燕国的正东方乾位却晦暗不明,似有迷雾笼罩。陈昭看了几眼,眉头皱得更深。

而这次往尚武居去,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竟是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般。那个平日燕君行身边的,苍白孱弱的一个影子,竟然敢深夜召见。陈昭心里觉得荒谬,却还是忍不住对这次会面有些期待。

燕君行护她如斯,难道有什么话留下给她?

棋归在燕君行的书房见了陈昭,已经让人拉好了屏风隔着,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从门口进来,她立刻在屏风后面站了起来,道:“陈将军来了。”

陈昭站定,行了一个军礼,道:“夫人。”

棋归道:“百合,去把门关上。”

陈昭有些犹豫,道:“慢着…”

棋归道:“陈将军放心,里里外外,都已经安置妥当。”

这话说的…

百合和兰儿已经去把门关上了。两个人一个去请耿嬷嬷,一个留在门口。

棋归低声道:“今日…将军托人带了话出来,说是,出了些祸事。想来,陈将军是已经知道了的。”

陈昭想到燕王曾经让人来传旨,只以为是燕君行买通了传旨的太监给妻子报忧,也没有做他想,便沉痛地道:“属下已经知道了。”

棋归抿了抿唇,道:“将军让妾身问计于陈将军。”

陈昭有些惊讶,道:“府主,真是如此交代的?”

棋归低声道:“实不相瞒,将军前几日就对妾身说起,言可能会事出,并交代臣妾,若是真有这一日,若是事出突然,莫慌莫乱,先问计于陈将军。只因陈将军有勇有谋,又有威信,问陈将军一人,等于问军机府。”

她想了想,索性把这个谎言扯大一些,道:“另外,将军还提点过几句话。如今,妾身想先问问,陈将军有何打算。”

陈昭却有些摇摆不定。

棋归轻声道:“您今日既来了,又何必再犹豫?实不相瞒,妾身也并非是普通女子。妾身乃是…前赵亡国后的最后一位公主。闺名,赵棋归。”

棋归站了起来,慢慢绕出了屏风,看着已经彻底震惊的陈昭,直视他,道:“陈将军,我们已经无时再等。即使王上没有那个心,可是陈国人视将军为眼中钉肉中刺,还有冯昭仪在宫中。”

陈昭终于回过神来。他想到了许多事情,比如那阵子军机府突然进了许多新人,而且个个身手不凡,却都对棋归死心塌地。比如燕君行突然信心大增,表示可以由燕君铭和自己同时发兵,一举把毕陈两国都打下来…

对棋归的身份,他已经确定了七八分。然他虽然有勇有谋,却也是个果敢之人,想到棋归所言,“既然来了,又何必再犹豫”,索性就决定信棋归这一次。

“若说计策,属下惭愧,暂时还没有。”

棋归有些着急,可是却按捺住了。

陈昭看了她一眼,道:“冯妃之事,属下也正暗暗忧心。可是形势逼人…若是能有办法,使府主先从宫中脱困,倒是可以从长计议…”

只要燕君行能从宫里出来,军机府不再群龙无首,倒有把握死力一谏。最起码可以暂时打压住敌党的气焰。

棋归连忙道:“如何脱困?”

陈昭满脸苦色,道:“正是不知,所以属下才忧心忡忡。对了,公主,您刚才言,府主有几句话交代…”

棋归很轻松地转移了话题,道:“陈将军的意思是,只要将军能从宫中出来…便可相救,是吗?”

陈昭拧着眉毛,道:“可是现在,府主被王上软禁,一时半会儿,恐怕,还真就…”

棋归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只道:“陈将军且先回去休息,这件事妾身定会按照将军的吩咐去做。”

什么吩咐?

不等陈昭问出口,门口,兰儿就已经轻声道:“公主,耿嬷嬷来了,马上到院门口了。”

陈昭的脸色顿时很难看,一时之间也有些慌乱。

棋归看了他一眼,回到屏风后,道:“陈将军莫急,请先帮妾身把这屏风推开,躲到书柜后面去。”

陈昭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照做了。

棋归把耿嬷嬷找了来,却是说了几句果果和小鱼的事情。她千叮咛万嘱咐,嘱咐耿嬷嬷一定要让小鱼亲自到别院去照顾果果。

耿嬷嬷很奇怪她半夜三更特地把自己叫来,竟然是为了说这些事。这也是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棋归的苦心。

而棋归的另一层目的,则是为了保护自己和陈昭的清白。若是今晚之事传扬出去,便有耿嬷嬷可以作证,在这个是时辰,棋归还和她见过一次,和陈昭绝无什么苟且之事。

耿嬷嬷应了棋归的话,忍不住低声问道:“夜已经深了,公主怎么还不休息?”

棋归苦笑了一声,脸色在烛火下有些恍惚,甚至看起来,有些有些悲伤。她轻声道:“将军未归,我心里也约莫猜着是怎么一回事了。嬷嬷,自打我进了府,您虽然严厉,我却知道您事事都是为我好。而如今,在府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嬷嬷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鱼和果果。因此,就想先把嬷嬷叫来,问清楚了,才能安心。”

一番话说得耿嬷嬷倒也有些难受。她虽然不知道燕君行出了什么事,可是出于一个深宫老嬷的直觉,她也隐隐意识到不妙。何况棋归的处境本来就很微妙,若是失去了燕君行的庇护…

在这个时候,她除了关心自己的义女,再就是小鱼了。耿嬷嬷很是感动了。

她低声道:“公主您千万别说这丧气话啊。翁主和小鱼,都盼着您好好的呢。”

又宽慰了棋归几句,两个女人诉了一下衷肠,耿嬷嬷就回去了。

棋归这才把陈昭叫出来,让他小心避开人回自己府中去。

陈昭刚走出尚武居就明白了棋归的用意,然后不由得在心中暗叹此女子果然心思缜密。

燕君行整晚没有回来。

到了第二天下午,百合眼睁睁地看着棋归的情绪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

“嘭”的一声,她手里的茶杯被砸了个粉碎,几乎是尖锐地道:“给我叫李宛来!”

百合和兰儿纷纷被吓得后退了两步,兰儿道:“公主,公主您千万莫冲动…燕国内政,我们也,不好干涉。”

“你去叫李宛来对我说,我不用听你说!”

百合和兰儿面面相觑。心里直嘀咕,她怎么知道最近骑主在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