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阑实在是有些不耐烦和厌恶。幸而,她也没真的嫁进了这样的人家。否则的话,也不知道她会被恶心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时候,他倒是有些同情金荷了——费尽心思嫁过去,可是人家顾家,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儿。说要夺了正妻之位,就要夺了,根本就不容半点反抗的。

至于方才和顺郡王妃说的金荷愿意二人共事一夫——沈玉阑还真不觉得,这是金荷的本意。这样的情况下,金荷就是不愿意,在这样的压力下,怕是也只能说愿意了。

金荷愿意屈服,可是却不代表她没有选择的权力——别说天底下也不是只有顾蒙这么一个男人了,就是真只有顾蒙这么一个男人了,她也不愿意与人共事一夫。而且,对方还是金荷。纵然金荷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们之间的情分已经断了,可是她却是更不愿意和金荷共事一夫了。也省的天天见了,心里想起那些事情,难过锥心。

还是那句话,要她与人共事一夫,她倒是不如干脆去嫁个贩夫走卒,或者干脆孓然一身,剪了头发做姑子就是了。

况且本来,顾家那样的人家,也不是她心目中的良配。若不是那会儿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又怎么会选择嫁入顾家?当时二选一,要么进宫要么嫁给顾蒙。两两相较,自然顾家跟更好些。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是非要做选择了不是么?

所以,为什么还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沈玉阑这么一番不留情面的话,直接就让和顺郡王妃面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和顺郡王妃咬了咬牙,似乎竭力的将怒气压下去了,不过语气却是俨然已经不大好了:“若不是顾蒙非你不娶,一定要你,难道我们又愿意了?诚如玉荷说的,你这个性子,未免也太骄傲了些。顾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沈家劝是什么样的人家?沈峻之就是在厉害,难道还能越过我们去?我好言与你说话,不过是图个脸面好看。你倒是好——不过,这嫁不嫁,还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不在,横竖还有圣人在呢。再则,你如今这样,除了顾家,我竟是不知道哪里还有你的出路!”

和顺郡王妃这番话未免也太尖锐了些,显然是被之前沈玉阑给气得恼羞成怒了。那副架势,竟是颇有些“由不得”你的味道了。

不过也是,和顺郡王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沈玉阑那么不客气的说话,人家不恼怒才怪呢。

沈玉阑叹了一口气,面上的傲然却是丝毫不减,讽刺的意味也是十足:“是了,和顺郡王府势大,又哪里是我我们沈家可以比的?只是我也有一句话,想说给夫人听一听:若是顾家不怕结亲变结怨,那就只管去请圣人赐婚就是了。这日子将来过得是好,是坏,我嫁过去是个怎么过日子法,不知道夫人管得住管不住”

顿了顿,沈玉阑又冷笑了:“还有,顾蒙如今还不是王爷呢,竟是就学会了仗势欺人了。我是人,不是阿猫阿狗,并不是想要就能要的!若是这般不讲理的胡搅蛮缠,也别怪我们沈家不要脸面。我竟是从来不知道,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什么顾蒙非她不娶,什么一定要她?她难道是商铺里的货物,想要能花钱买去?若是有这样的想法,那么顾家是真的错了。

沈玉阑想了想,看着和顺郡王妃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的样子,又笑了:“如今我名声这样臭,夫人以为顾家上门提亲,我就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忙不迭的答应?只可惜,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外头那些流言蜚语,我就不信,能传一辈子!我就不信,我沈玉阑这辈子,除了顾蒙,还没人敢娶了!”

沈玉阑这一番话,是挺直了腰板说的,可谓是铿锵有力,坚定不移。当然,这也是她的心声。她在心里默默的添上一句:她有大把的私房,就算没人娶,嫁不出去,那又有什么?难道她自己养活不了自己?而且,别忘了,她还学了女医,也算是有手艺的人。怎么着,也不会过得差了不是?

沈玉阑信心十足的样子,落在和顺郡王妃的眼里,自然是让人看着不舒服的。和顺郡王妃也没多说什么,只冷冷的看了沈玉阑一眼,丢下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之后,便是干脆的起身离开了。

和顺郡王妃一走,沈玉阑的面色立刻就垮了下来,阴沉沉的几乎堪比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她嘴上虽然说得硬气,可要说真是一点儿担忧也没有,那是假的——和顺郡王府既然动了这个心思,又说了这样的很滑,那么显然并不是一点准备也没有的。

章节目录第一百七十三章 局势

沈玉阑心里担忧和顺郡王府做出什么让她没有选择余地的事情,自然也就面色好看不到哪里去。

结果第二日,光武侯夫人却是过来了——

沈玉阑自然是不可能不见——光武侯夫人不仅是她的合作对象,也是她真心尊敬的一个长辈。光武侯夫人能来看她,自然是她的荣幸。不过,沈玉阑却是直觉,觉得光武侯夫人肯定不仅仅是来看她那么简单的。必然是有其他的事情。

所以,沈玉阑将光武侯夫人请进来之后,便是迫不及待的问了:“夫人前来,是有什么事儿?”

光武侯夫人却是不说话,只侧头看着沈玉阑,最后,将沈玉阑是彻底的看得不自在了:“您看着我做什么?”

光武侯夫人微微露出一丝浅笑来,莫名其妙的忽然就发出一声感叹来:“一转眼,倒是和当初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时候,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谁知道现在一转眼,竟是就成了大姑娘。啧啧,还是个高挑桀骜的明丽美人。怪不得,你们沈家的门槛都是要被踏破了。”

沈玉阑虽然脸皮不薄,可是在这样赤裸裸的赞叹目光和直白的夸赞之下,还是不由自主的脸红了。扭捏的别过头去低声否认:“这是什么话,连您也要打趣我了?什么美人不美人的,我若都能算是个美人,那世上的美人还真不少了。还有什么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我不被人口水淹死,已经是不错了。”

“你还想瞒着我不成?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顾家那头,可是动了再娶一个媳妇的心思了。啧啧,她们也真刚想。刚娶了一个,这还没几天呢,就又盘算着另一个了。”光武侯夫人一面说这话,一面摇头:“我可是听说了,你那个表姐,嫁过去的时候听说嫁妆倒是很丰厚,啧啧,你倒是舍得。人家可是抢了你的夫婿,你还给了那么多陪嫁。将来你出嫁的时候,怕是都没那么多嫁妆吧?”

沈玉阑总觉得今儿光武侯夫人似乎心情特别好——不然怕是也不会一直打趣她了。不过,面对光武侯夫人的打趣,她也觉得挺无奈的,于是也半开玩笑的回了一句:“这不是之前就给了么?早知道这样,我肯定不会干这么傻的事情了。”

“你对外人倒是挺狠的,怎么的对熟人,就下不去手了?”光武侯夫人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然后笑着言道。

沈玉阑不吱声,笑了笑,亲自端了点心放在光武侯夫人面前:“齐宇舟回来了。那天见面可还高兴?几年不见,倒是有些不敢认了。真真是变化太大了。”

“嗯,也不大像齐家的人,像他外公。”说起齐宇舟,光武侯夫人的态度顿时就完全不同了。一下子双目几乎都要绽放出光芒来,那副高兴自豪的样子:“当初他去参军,我还觉得不妥当。可是现在看来,幸好去参军了,倒是一下子完全不同了。成熟了不少不说,也长了本事了。原本我还担心他将来……可是现在却是不用担心了。”

沈玉阑被光武侯夫人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感染了,也是不禁将唇角翘出一段开心的弧度来;“他本来也不是庸碌的人,之前只是一直钻了牛角尖,年岁又小才会那样的。如今他大了,又在军中历练了这么多年,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了。”

“可不是?以前他总是对我有些怨恨,可那天见我,竟是还问我身体好不好了,当时我真是欢喜得几乎哭出来。”光武侯夫人倒是没有不好意思,一直带着笑,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幸福母亲的样子。

沈玉阑看着,倒是有些想不起之前光武侯夫人为了齐宇舟焦头烂额愁眉苦脸的样子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应该算吧?光武侯夫人的付出,总算是有了回报了。

说了一阵子齐宇舟,光武侯夫人才意犹未尽的意识到——她偏题了,当下掩唇一笑,歉然道:“瞧我,说了半天。其实今儿来,也是有别的事情要和你说说。”

沈玉阑倒是也不觉得烦,不过听说还有别的事情要说,所以便是忙问;“什么事儿?竟是要夫人亲自跑一趟?”

“顾家可是进宫了好几回了。”光武侯夫人轻轻敲了敲桌子,“顾家怕是这一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是你的那个表姐夫,最近也闹腾着呢。你那个表姐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

沈玉阑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满不在乎的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的确是没关系。”光武侯夫人又是一笑,这一次颇有些促狭了:“不过,你那表姐让顾家不满意,非要求了你嫁过去,还和你没关系?”

“哪里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我若是不愿意,她们顾家又能怎么样?”沈玉阑冷笑一声,可是脸却是有些涨红了。不是羞的,而是气的。虽然知道顾家既然开了口,肯定不会轻易就放弃,可是从别人嘴里听见这话,她还是不可能不气恼的。

那种感觉,分明就是顾家将她当成了一个物件儿,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能丢开的样子。换做是谁,怕是也不会高兴吧?

“圣人年纪大了,对长公主倒是越来越好了。这些年,但凡是长公主的要求,只要不是过分的,哪一个不是有求必应的?”光武侯夫人笑着摇头,“若不是沈峻之现在能顶大用,一个官员的女儿罢了,圣上可不会有半分犹豫。”

沈玉阑这下子却是辩驳不了了——因为光武侯夫人说的都是事实。若是圣人发了话,她还真没法子对抗,总不能真的出嫁做姑子吧?这是下下策,她宁愿不用。

见沈玉阑不说话,光武侯夫人顿时就笑得更厉害了:“怎么,怕了?”

沈玉阑苦着脸看一眼光武侯夫人。

“顾家还不是唯一的危险,”偏偏光武侯夫人却像是不吓唬得她心生恐惧就不甘心似的,继续说下去:“其他几个皇子,也有这个意思——他们侧妃的位置,好些都还空着呢。还有死了正妃,正要续弦的。圣人似乎都有些头疼,为了这个,还狠狠的发了一回脾气。”

沈玉阑一惊——最后彻底的苦笑了:“我又不是香饽饽,更不是什么稀世珍宝,有什么好的,竟是这样抢手?”

说真的,她有这么好的行情,她自己还真是不知道。不过这样的“好行情”,却是让人有些吃不消了。圣人生了气,自然是有人要倒霉的——那些人是他的子侄,想也不会倒霉到哪里去。相反的,总要有个发泄口来彻底的将这情绪发泄了。而那个最合适的发泄口……显然就是她,也只能是她。

沈玉阑忽然就有些不寒而栗。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现在外头谁不知道我忽然消失了好几天?别人都觉得我已经不是什么清白的人了。既是这样,他们难道就不在乎么?”

光武侯夫人听了这话顿时也笑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说真的,他们还真不在乎。一个女人罢了,娶回家去,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了。图的是个利益,又不是美貌。你以为,有什么好在乎的?就好比做生意吧。你不是种香瓜么?你想吃的是瓜,至于能结出瓜的瓜藤,你摘了瓜之后,还留着做什么?当然是扔在一边。”

沈玉阑只剩下苦笑了:“这个比喻还真够现实的——”好吧,她就是能结出瓜的瓜藤又如何?至少,还能结出瓜来,不是么?比起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应该是强多了吧?

“不说别人,就是我,如果能有你这么个能干的儿媳妇,我怕是做梦也要笑醒了。”光武侯夫人又说了一句,这句话却是实打实的打趣了。

沈玉阑涨红了脸,这次却是羞的了:“好了,您再说下去,我可是没脸见人了。而且,您别光顾着取笑我啊,好歹也替我出出主意不是?”

光武侯夫人见多识广,若是能给些意见的话,想必是很有帮助的。

光武侯夫人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有两条路,一条路,嫁人。另一条路,也是嫁人。”

沈玉阑微微一怔:“这不是一样的么?”

光武侯夫人摇摇头;“一个是自己挑一个合适的喜欢的嫁过去,另一个,是别人替你选一个嫁过去。自然是两条不同的路。”

沈玉阑立刻就明白了光武侯夫人的意思——的确是两条不同的路。第一条的话,至少是她自己选的,是她自己觉得合适的,或者喜欢的。那么将来的日子,自然就会好过一些。而第二条的话,因为是别人选的,所以必然是不会顾及她的感受的。到时候,日子过得如何,可想而知。怕是到时候,就彻底的沦为了光武侯夫人比喻的瓜藤。被摘掉了瓜之后,就没了用处,只能被丢在一旁。沈玉阑除了苦笑之外,依旧只剩下苦笑了——这个局,还真不好破。

章节目录第一百七十四章 进宫

沈玉阑接到了宫里的邀请——说是邀请,却是大有不能不去的架势。( )因为宫里是直接派人过来接的。看着那穿着红色宫服的太监,她是真的感受到了压力。

太监能穿红的极少。一般只有大管事或是在圣人身边伺候的人才有这个资格穿红。所以,在宫里,太监们的品级,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衣服的颜色,都是截然不同的。整个皇宫里头,能穿红色宫服的太监,最多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如今来接她的就是这么一个有大来头的人物,沈玉阑是真没法子淡然无事。

而且,太监一开口,更是吓得沈玉阑有些腿软:“圣人想见见沈小姐,沈小姐有空没空?若是有空,现在就随我去宫里如何?”口中连个奴才都不自称了,反而直接说的是我,可见也的确是个有大来头的。

沈玉阑自然不可能说没空——圣人召见,谁敢说没空?哪怕是你只剩下一口气了呢?只要能动弹,那就必须去!不能动弹的,直接抬着去也是可以的!

因为要进宫,沈玉阑少不得换衣服打扮了一回——不过也没太过,素素淡淡的,穿着得体就行了。没敢弄得太华丽。

那太监倒是点了点头:“沈小姐这样打扮,圣人看了一定心喜。”

一听这话,沈玉阑顿时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随后忙又感激的朝着太监笑了笑:人家这是在帮她呢。

“沈将军前线传来捷报,圣人心中很高兴,又听说你前一段时间受了不少的委屈,所以特地叫你去问问。也是替你父亲看看情况。”那太监见沈玉阑很识趣,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很不错,竟是又出声提醒了一句。

这下,沈玉阑的心情也就更放松了——既然是前线传来捷报,那么现在看来,圣人应该是不会发作她了吧?再加上心情好,只要她自己小心应对,那么是绝不会有什么问题出现的。

沈玉阑很识趣的将一个香囊悄悄的塞进了那太监的手里,笑得极甜:“知道公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还请公公不要嫌弃。虽然不大好看,平日里拿来装些醒神补脑的香料倒是也能用的。”在圣人身边当差,没有一个清醒的脑袋,那是绝对不行的。

那太监听了顿时笑容更深了几分,看向沈玉阑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赏。再开口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语气了:“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沈将军有这么一个女儿,果然是让人羡慕。”

这话沈玉阑却是没敢接,只是腼腆了笑了笑。没办法,怎么接?太监不可能有子嗣,所以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说多了,要是人家觉得这是她在讽刺,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宫门,那太监才又提点了一句:“宫里人多,地大,沈小姐别乱看乱跑。回头若是没跟上,可就麻烦了。”

沈玉阑也明白这个道理,从进宫门的那一刻,便是一直管束着自己的眼睛,只仅仅的盯着那太监的后背,旁的地方绝不多看一眼。脚下几乎都是印着对方的脚印走的,更不可能踏错了。毕竟,这里是皇宫,最是规矩森严的地方,小心些总是好的。

沈玉阑直接被带到了一处宫殿——这里离宫门口也不算远,估摸着也没进内宫,可能是圣人平日里办公的地方——类似于书房吧。

沈玉阑在外头等着宣见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宫殿的匾额,上头游龙走凤的三个金灿灿大字:“清凉殿”。字写得极好,沈玉阑纵是个外行人,也是看得一阵阵喜欢。再加上横竖站着无聊,干脆就仔细的欣赏了一回。( )

“那是圣人登基时候亲手所书,到如今可是有些时日了。”冷不丁的旁边就就传来了那太监的声音,似乎还颇有些感慨的样子。

沈玉阑惊了一惊,回过神来后,便是朝着对方笑了笑:“一时竟是走了神。没想到圣人的真迹竟是如此好。”

那太监没再说话,只是请沈玉阑进去:“圣人正等着呢。你也别害怕,圣人脾气极好,对晚辈也爱惜。”

沈玉阑点点头,心里却是不大能够放松——就算脾气好,也是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的。再说了,光武侯夫人那日说的话,可是还历历在耳呢。

踏入清凉殿的时候,沈玉阑几乎是怀着一种肃穆庄严的心态进去的。一进去,目光就只限在脚前一定范围内移动,绝不会看到其他的地方去。

走了没多远,那太监便是停住了,沈玉阑也就顺势跪下去:“小女沈氏,叩见圣人。祝圣人万岁千秋,龙体康健。”

清凉殿很大,也颇有些空旷——声音竟是能行成回声了。沈玉阑听着自己脆生生的回声,顿时就更加紧张了,伏在地上,额头触着冰凉的大理石地砖,身子都绷紧了。

“起身吧。地上凉得很,听说你腿伤了,可别进了寒气。年纪轻轻的,落下病根不好。”老者略带笑意的慈厚声音响起,虽然带着威严,可是和沈玉阑想象中的又相去甚远。这个声音,听着就让人觉得周身的气氛又和煦了些,让人也不那么的紧张了。

沈玉阑微微舒了一口气,平稳的起身,然后站好——双手交握,自然垂在身前,背脊挺直,可是眼睛却是微微的往下看,并不直视龙颜。

许是她的懂规矩讨好了对方,沈玉阑又听见圣人道:“倒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抬起头来我瞧瞧。”声音竟是更和煦了。

沈玉阑便是微微的抬起了头,却仍是不直视龙颜,不过却是看见了龙身子——确切的说是圣人身上穿的龙袍。上头用金线绣的五爪金龙,吞云吐雾,说不出的神气威风。

沈玉阑竭力的保持着镇定和淡然。

“倒不像是南边来的,更像是北边的姑娘。”圣人看了半晌后,含笑说了这么一句话:“瞧瞧,倒是和大公主长得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身量,看着倒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似的。平安,你觉着呢?”

带沈玉阑进来的太监便是笑着应了一声:“是有几分相似。都长得高挑些,也不像是南方女子的娇弱。倒是有几分飒爽的英气。”

原来,这太监叫做平安。倒是个喜气又普通的名字。沈玉阑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当然,面对圣人的夸奖,她还是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几分腼腆羞涩的神情。

“你父亲是个能干的,他在前线,刚打了胜仗,替我好好教训了一回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人。我心里极高兴,只等着他凯旋回来,再好好赏赐他!”说起沈峻之,说到前线打了胜仗,圣人更高兴了,声音和煦得都不像是个天子,倒更像是一般的老人了。

沈玉阑也露出一丝笑容,露出几分自豪之色,却是又替沈峻之谦虚道:“父亲若是知道圣人这样高兴,想必也会觉得自豪和骄傲的。”

圣人又笑了几声,却是话题一转:“寺庙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想必当时你吓坏了吧?”

沈玉阑心想,终于是转到了正题上来了——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引出这句话吧?等说完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顺势就替自己许一门亲事了?

心里杂乱的想着,面上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的确是如此,当时寺庙着火,我的确是吓坏了。后头又见有人在寺庙行凶,便是仓促的逃进了后山,在后山里躲着。最后翻过山,这才到了另一边山脚下一个村子里,租了马车回了京城。那几天,可是吓得不轻。既怕后头有匪徒追上来,又怕山里凶猛的野兽。提心吊胆的。没有吃的,就挖草根,在溪水里捞点小鱼,勉强凑合着总算是熬过来了。最幸运的是,山上夜晚冷,我也没生病,竟是熬了过来。不过那些山匪也够胆大的,竟然敢在寺庙里逞凶!也不怕报应。”

沈玉阑这个时候,自然是巴不得将自己说得越凄惨越好,不管是处于什么心态,她都这么惨了,想必多少圣人也会有几分怜惜的。

果然圣人听完,好半晌之后长叹了一口气:“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福气逃出来的。你福缘深厚,以后多吃斋念佛,好好感激神佛保佑才是。不过,你也受了不少罪。难为你一个年轻小姑娘,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竟是没被打垮。”

沈玉阑心想——死才是最可怕的,只要没死,什么都不怕。

嘴上却是应声答道:“其实当时我也怕,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不过,想起我娘,便是又咬咬牙坚持下来。说起福缘,许也是我娘在天上保佑我吧?我娘死的时候,就跟我说,让我一定好好活着,嫁个满意的对我好的人,开开心心圆圆满满的过一辈子才行。我的命是我娘换来的,我自然是要努力珍惜,连我娘的那一份也要好好活着才行。”想起吴氏,沈玉阑的声音便是有些不由自主的低沉下去,微微带了几分哽咽。

章节目录第一百七十五章 博同情

沈玉阑这样的反应,自然也更容易惹人怜惜,圣人也是人,自然也不例外,当下也是叹了一口——“做母亲的,自然是疼爱子女的。 []”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是颇有些感慨的意思。而且,听着这话,沈玉阑觉得,圣人似乎对当年吴氏的死,是有所了解的。

不过沈玉阑也没开口,只静静的立在那儿,擦了擦眼泪请罪道:“一时情绪激动,竟是御前失仪了。还请圣人恕罪。”

圣人自然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就发落人,当下反而笑了笑,宽厚仁慈道:“你也不必拘谨,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玉阑就笑了,小小的拍了个马屁:“圣人仁慈。只是小女却不能借机放肆不是?”

圣人大笑出声,似乎心情极好:“你这脾性,倒是真和我那长女有几分相似,都不是什么矫揉造作的人,爽快干脆,我倒是极喜欢的。也怪不的沈峻之他偏疼你一些,你的确比你妹妹强些。”一时间,话语里竟是微微又露出几分遗憾来:“可惜当时你竟是没进宫——”

沈玉阑生生的被这句话给惊出了一身冷汗来。不过还好圣人倒是没再说别的,不然非要吓死她不可。

饶是如此,沈玉阑也觉得背后的一片衣裳几乎湿透了,僵硬的笑了笑,她忙谦虚道:“圣上厚爱了,小女并没有圣上说得那样好。更不敢和大公主比拟。大公主是天上的凤凰,小女最多也就是地上的一只锦鸡罢了。”

圣人又是大笑,不过却是没说什么话了。沈玉阑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难免又在心里八卦了一回:看来这个圣人,对自己的长女倒是很疼爱的样子。

圣人不说话,沈玉阑自然也不敢胡乱插嘴,所以气氛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沉默下来——这一沉默了,自然而然的就有些让人觉得肃穆和不自在起来。( )

沈玉阑也不敢乱动,直挺挺的站着,腰板挺得笔直,倒是渐渐的有些累了——而且腿上到底伤过,更是有些明显。

过了好一阵子,圣人才又说话了,这一次,更是直奔主题了,也更让沈玉阑绷紧了神经:“听说原本是你和顾家定了亲?”

沈玉阑顿了顿,诚实的回答了:“是。只是因为寺庙一事,小女错过了婚期。后头两家协商,便是让我姐姐顶替了我的位置,嫁过去了。当时,顾家和沈家,都是以为小女死了。所以才会如此。”

“那你可觉得遗憾?”圣人问得极为直接。

沈玉阑额上顿时就见了冷汗,当下连迟疑和犹豫都不敢,忙不迭的便是摇头否认了:“这件事情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要知道,世间的一切,自都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安排的。虽然一开始和顾家订婚的是小女,可是最终因为种种原因,小女没能和顾家结缘,这只说明小女和顾家没有缘分罢了。再说小女姐姐,阴差阳错之下竟是能做了顾家的媳妇,本也代表着她和顾家才是真正的有缘分,是命中注定要做顾家的儿媳妇的。所以,又有什么可遗憾的?错过了顾家,小女心想,总是上天觉得,小女不适合顾家罢了。”

“和顾家结亲,可是难得的好事。错过了这一桩婚事,下一次可未必就有这么好的了。”圣人又道,语气竟是带了几分好奇:“果真一点遗憾也没有?要知道,哪个女儿家不想有一个好婚事,嫁一个好夫君?怎么的到了你这里,竟是有些不同了似的。”

沈玉阑苦笑,“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的。( )小女自然也是想要有个好婚事,嫁一个好夫君的。不过,缘分如此,小女又如何能强求。再者,焉知小女命中注定的夫婿,又不如顾家公子呢?就算不如顾家公子,只要他小女好,真心实意的好好过日子,小女倒是觉得,比什么都好。所以,也真没什么好遗憾的。”

真要说是什么感受,其实她倒是觉得庆幸更多些——幸好她没嫁过去,不然的话,此时她只怕就要后悔了!要知道,在看过了和顺郡王妃那副嘴脸之后,她是真不觉得顾家是个什么好人家!表面上看着不错,可是实际上呢?

圣人一阵沉默,半晌轻笑:“没想到你竟是看得这样开。”

沈玉阑笑了笑,最后也没说话。不是看得开——而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过。但是这话,是决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只怕就要犯了众怒。

“我听说,现在外头关于你的流言,传得可不大好听。”圣人又道。

沈玉阑心都悬起来了,最后却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小女知道。毕竟消失了这么多天,别人心里有所猜测也是应该的。而且,面对那样的匪徒小女能逃出来,也的确是匪夷所思。别人不相信,也很正常不是么?”

最关键的是,嘴长在别人的身上,她就是想要计较,也没可奈何——堵不住悠悠众口啊。而且,这个时候,你越是辩驳,人家越是当你心虚。不理会它,反而流言慢慢的也就消失了。

“你倒是真是难得的沉稳和心宽。”圣人仍是笑,一直保持着温和的样子:“不过流言这么传下去,怕是对你也有些不利。至少,婚嫁上——”

“流言总会过去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沈玉阑笑了笑,虽然有几分无奈,可是更多的却是坦然。很显然,圣上一直是在试探什么的。至于到底是什么,她只隐约觉得,可能是和顾家有关。

“能不畏流言蜚语,依旧相信你的,才是真正的在意你的。顾家递话到了我跟前,说是有意替顾蒙再娶一个妻子。你意下如何?”圣人微微一个转折后,便是将话题绕到了这个上头来。其实一开始,圣人或许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之前说那么多,不过是铺垫罢了。

沈玉阑微微惊了惊,不过到底是因为有心理准备,所以也并没太大的震惊,很快就镇定的跪下去,脆生生的言道;“说到此事,小女有一事,想求圣人恩准!”

圣人倒是没想到沈玉阑会是这个反映,微微惊了一惊之后,便是笑着道:“起来吧,你有什么事儿,说来听听。”那态度,倒像是个慈祥的长辈似的。

沈玉阑便是清晰而又清脆的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顾家之前找到小女,说要向小女提亲。但是小女并不愿意,已经回绝了。可是现在看来,顾家似乎并不死心。所以,小女想求圣人,帮我回绝了顾家吧。小女实在是不能嫁入顾家!”

圣人的声音有了几分不愉,似乎觉得沈玉阑有些不识抬举:“顾家有什么不好的?你为何就不能答应?”

只一句话,便是暴露了圣人的想法——圣人的确站在顾家那边的。

沈玉阑心头微微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是镇定的出声:“小女不能嫁入顾家,有两个原因。其一,小女生性善妒,做不到与人共享夫君。其二,小女的姐姐已经嫁过去,顾公子算是小女的姐夫,嫁给姐夫,也是小女不能忍受的!若是小女真嫁过去了,便是不义之人!夺了姐姐的夫君,小女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世人?”

“女子善妒,可不是一件好事。再有,古有娥皇女英的美谈佳话,可见女子共事一夫,本不是什么坏事儿。再则,曾经的大周后小周后,不都是美谈?你又何必如此在意这些?就是现在,不也有滕妾一说?况且,就算是你嫁过去,顾家也不会委屈了你姐姐,你不必担心。”圣人一一说着,语气已然是没有先前那般和煦了,反而带上了几分威严冷淡。

沈玉阑咬咬牙:“小女也不是不想效仿娥皇女英之辈,只是小女扪心自问,着实无法与人共事一夫。若是将来为了争风吃醋,导致姐妹反目,也并非是小女所愿意的。所以,小女实在是不能嫁入顾家。还请圣人明鉴。”

“你不想嫁入顾家,那你想嫁入谁家?”圣人忽然就翻了脸,语气沉沉,颇有些不善的味道。怕是真的有几分怒火了。

沈玉阑虽然心中惶恐,却是也不至于就被吓得话都不敢说了,当下跪伏在地上,以额触地:“圣人,小女并无攀附之心,只是想如同诗里所述那般,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罢了。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他真心待我罢了!曾经顾家之前提亲,小女便是说过,只要小女在一日,小女夫君便不能纳妾有别人,若真有那么一日,小女是宁愿自请下堂的!如今顾家既已经娶了小女姐姐,小女是断不肯再去的。就是别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小女绝不与人为妾,也不许夫君纳妾。还请圣人成全!”“好一个善妒的女子!好一个不容人的女子!好一个大胆狂妄的女子!”圣人似乎是动了真火,冷哼一声后,便是如此冷冷言道。态度满是讥讽;“你当是你是谁?你难不成竟是比公主们还要尊贵?连公主们尚且不敢说这样的话,你竟是也敢出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章节目录第一百七十六章 圣人发怒

圣人这么一发怒,不仅是沈玉阑更战战兢兢,就是那个叫平安的太监,也是一下子跪下来,口中连连劝告:“还请圣人息怒!圣人爱惜龙体才是!”

沈玉阑自然也是连连叩首赔罪:“圣人息怒,是小女狂妄无知,还请圣人不要为了小女气坏了龙体才是。否则,小女万死难辞其咎!”

“你既知错,那么我且问你,你可愿意悔改!”圣人却是不依不饶,颇有些固执的样子,竟是非要沈玉阑认罪才肯罢休了。

沈玉阑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坚定的摇头了:“小女方才说所,句句都是小女肺腑之言。小女知道这都是大逆不道的话,可是小女却仍是私心的希望,圣人大发慈悲,且让小女放肆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