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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穆林时年已过天命之年,但他的样貌并不显老,看上去至多也就四十五六的模样,加之面目生的又清俊,仍然能给人一种玉树临风之感。

只可惜他这个人性情孤傲又向来苛刻严肃,在秦菁的印象里他几乎是经年不笑的,那个吹胡子瞪眼的表情生生的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让人避之而唯恐不及。

“微臣见过长公主!”白穆林上前半步施了一礼,回头狠狠的瞪了外殿的白奕一眼,气呼呼道,“微臣是带这个逆子来向陛下请罪的!”

朝堂之上的白穆林冷静自持是个风云人物,可只要事关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的脾气就会变得异常暴躁,此时正在气头上有些控制不住,还有待再继续说下去,景帝已经开口接过话茬,颇有几分不悦的对秦菁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不在宫里好好歇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儿臣知道父皇政务繁忙,本不该前来打扰,但今日宫里出了这么多的事,儿臣实在惶恐!”秦菁微微垂下眼睑完全不去注意景帝的脸色,只是态度谦卑恭顺又字字清晰的说道,“儿臣此来与右丞相的缘由一样,都是向父皇请罪的。”

一个白穆林不依不饶已经搞的他相当头痛,这怎么又来了一个?

景帝觉得脑袋隐隐有些发胀,秦菁说着却已经主动上前一步,屈膝跪在了他的案前。

公主和皇帝之间牵连出来的应该算是皇族的家事,白穆林不便掺和,但是袖手旁观的看着处境又有几分尴尬,局促之下他又迁怒到自己那个不成气候的儿子身上,回头狠狠的瞪了白奕一眼。

白奕本来是因为秦菁突如其来的举动吃了一惊,一时间就连自己也是戴罪之身的身份也浑然忘了,正要抬头往内殿去看她,冷不防就收到自己父亲锐利如刀的一记冷眼,不得已又悻悻的垂下头去。

景帝案前,秦菁脊背笔直的跪着,她仰起脸庞,面容看似平静端庄眼底却涌动着巨大的悲伤情绪,字字清晰又缓慢的说道,“儿臣久居宫中却违犯宫规,携同朝廷命官之子在宫中纵马,此其一;儿臣身为公主,却枉顾自己的身份失礼于人前,此其二;儿臣身为人姊,危急时刻却未能护住胞弟,让父皇母后忧心,此其三。儿臣知道父皇仁爱,如若以上三罪您可以体谅儿臣对皇弟的袒护之情不予责罚,那么还有第四罪。儿臣为人臣民,眼见一国储君伤于自己面前而未能阻止,愧对我秦氏先祖和天下百姓,请父皇以帝王之尊秉公论断处置儿臣,儿臣绝无怨言。”说完,便是一个响头重重的叩在地上。

景帝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她说的头头是道,一口一个宫规,一口一个礼数,但归根结底却是在告诉他一句话——

她这是因为秦宣的事儿跟她自己置上气了!

乍一听去是个女孩儿的蛮横心思,可她那些个一二三四的条条框框又把他给圈住了,若说前面三条都是他的家务事,敷衍着也就过去了,可秦菁这最后一条分明就是摆了他一道。

她的话说的太重太满,又是当着白穆林父子的面,让他自己都觉得如果不罚了她就对不起列祖列宗和他的江山社稷。

可偏偏,这件事的本身跟她是半点的因果关系都没有的啊!

华泰的伶俐是他自小便看在眼里的,但是荣安的这般口才却让他深深的震撼。

景帝震惊的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儿脸上近乎执拗的表情,她对秦宣的感情让他心里百味交杂,沉默之后他站起身,亲自绕到案前把秦菁扶起来,竟然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弯身给她弹了弹裙摆上的褶皱,叹息道,“罢了罢了,宣儿出了这样的事朕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只字不再提及她纵马直闯岳阳宫一事。

白穆林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瞧着,此时瞳色突然转深微微眯了下眼。

“即使父皇仁慈不予怪罪,儿臣却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向来伴君如伴虎,秦菁当然知道适可而止,她并没有拒绝景帝的搀扶,只是低垂下眼睫就有一滴泪猝不及防的落在了景帝的手背上。

景帝心中大为震动,在身为一个帝王之前他到底还先是一个父亲,此时他所有的父爱都被秦菁的这滴泪勾了出来,再想到秦宣的境况也不由跟着叹了口气。

他用力握了下秦菁的手,待要再安慰两句的时候殿外突然一声清亮的娇笑传来。

“哟,四公子怎么跪在这儿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几人循声望去,但闻一阵幽香扑鼻,蓝淑妃身后跟着个手持托盘的女官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

她先是看了外殿的白奕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隐约的得意,待到进了内殿看见秦菁也在场,这丝得意演变成了心旷神怡的痛快,惊喜道,“哎呀,荣安也在呢!”

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白奕跪着她便理所应当的以为是受了景帝的责难,再看秦菁红了的眼圈自然不难联想到这俩人是因为中午的事被景帝罚了,却不知道人家父女君臣关起们来早就把这事儿说开了。

她大晚上的跑这一趟本来就是为着借题发挥整治萧文皇后母女的,哪能放过这大好机会?但她这个人虽然个性张扬跋扈,说话却懂得迂回,上来便是欢欢喜喜的对着秦菁笑道,“今儿个一下午,各宫里可是传的沸沸扬扬的,都在夸赞荣安你这一路策马而行的风采呢。你也知道,洛儿他样样都好,就唯独在骑射方面不甚长进,以后有机会你这个做皇姐的可得多教导他一些才是。”

明褒暗贬煽风点火的事她做起来向来得心应手,只是上辈子彼此缠斗了整十年,秦菁却是深谙此人个性——

蓝淑妃此人最大的弱点就是贪心。

所以此刻,在她已然认定自己会被景帝重责的情况下,是绝对会落井下石再补上一道催命符的。

因为蓝淑妃的突然介入景帝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蓝氏看在眼里却曲解为秦菁的功劳。

她心里冷笑着,脸色表情突然表现的十分惊奇的扭头对景帝道,“啊呀对了,这么些年,臣妾竟然一直都不知道长公主的马术如此精湛呢,皇上知道吗?”

是啊,违犯宫规哪比得过欺君罔上的罪名?听到这话秦菁反倒慢慢松了口气。

蓝月湄,今天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了!

第34章 锦上添花

但凡帝王都最忌讳臣子藏私,景帝当然也不例外,所以蓝太妃的这一招出的算是相当精妙。

只是如果秦菁是个皇子,景帝或许还会起疑她如此深藏不露是居心叵测,可惜她不过是个女子,大秦的民风虽然不是太保守,却也没有明文提倡女子抛头露面张扬生事的,就算她精通驭马之术又刻意隐瞒,景帝至多也只会当她是怕受责难而未敢声张罢了。

而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并且她不仅骑术精湛,箭术也是首屈一指,只不过因为她是秦氏的公主,必须端庄典雅高贵无双,所以便不能以此面目示人,这是苏晋阳同她做了十年的夫妻都不曾洞悉过的秘密,更莫说是旁人,所以即便是在上一世秦菁的忍力也是惊人的。

她会骑马横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责,反倒是蓝淑妃求胜心切,把这个挑拨离间的风吹的太过明显了些。

她的攻心之术当真是十分歹毒,只可惜棋差一招,用错了对象。

景帝的脸色不知不觉的暗下来,嘴角肌肉抖动阴测测的盯着眼前这个她宠爱已久的妃子,一直以来他都是恁的喜欢看她张扬妩媚的笑脸,此时却被这张脸上的明媚刺痛了神经。

藏在背后的一只手不觉收握成拳,他的声音冷的近乎不带温度的反问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当如何?”

蓝淑妃心头一跳,脸上笑容瞬时僵了,这才注意到景帝眼底泛起的寒意。

“臣妾——臣妾——”她几乎是被吓到了,心虚的一时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秦菁看在眼里,不禁觉得好笑,只不过人家擅于落井下石,她却更乐意锦上添花。

“儿臣顽劣!”为了不至于在众人之前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她刻意的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是有些不安的小声道,“早些年少不更事,儿臣在行宫小住的时候随园子里的姑姑习了骑射之术聊作消遣,说来也只怪儿臣胆子小,若是像皇妹那般安分些,养几只爱宠解闷便不会让父皇为难了,儿臣知罪!”

秦苏其实是不养宠物的,秦菁这样说只是为了提醒景帝一件往事。

两年前的万寿节,景帝照例在宫中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同乐,宴会上安国侯府的三小姐赵水秀不慎碰翻了酒杯湿了秦苏的衣裳,本来不过是鸡毛蒜皮点小事儿,并且这赵三小姐也马上同秦苏赔过不是了,可秦苏却是不依不饶,后来趁着赵水秀如厕的机会指使贴身宫女从窗口放了条蛇进去,这赵小姐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事后醒来却是直接疯了。

因为此事景帝大为震怒,但秦苏毕竟是他自小宠到大的女儿,再加上身份又是公主,他不能把皇家的脸面赔上去,就顺着蓝淑妃的话茬厚着脸皮称那蛇是秦苏养在宫里的宠物,这样一来蓄意害人就成了意外,又给了赵家好些赏赐算是把这事儿压下去了。

只不过朝臣们不是瞎子,秦苏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知肚明,可景帝有意护短谁又敢说什么?总之是那赵小姐吃了哑巴亏,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也就是那一次,在领教了景帝的冷脸以后秦苏刁钻毒辣的性格才稍稍有所收敛,并且景帝因此在朝臣之前损了威信,这对母女心虚的同时也最怕有人在景帝面前旧事重提。

听秦菁这么乍一开口,蓝淑妃的脑袋里面嗡的一下,她差一点就要尖叫着冲上去打歪秦菁的嘴,可是她虽然急功近利却不蠢,景帝那个模样明显是已经恼了她,她自然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哎呀,瞧瞧我这记性,一进门就只顾着说话倒把正事给忘了!”勉强压制住胸中涌动的情绪,蓝淑妃美目一转顿时就又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她转身捧过随行女官手里托着一个大盅,用玉碗盛了一些燕窝亲自递到景帝面前道,“臣妾听闻皇上晚膳都没用就特意命人煮了燕窝,龙体为重,皇上多少吃一点吧!”

若在平时景帝或许真的会被她就此哄住,但这一天前后发生了太多的事已经让他的心情烦闷到了极点,蓝淑妃此时毫不知愁的笑脸恰恰刺激了他,他猛的一挥袖就把那只玉碗掀翻在地。

“啊——”蓝淑妃没有防备,汤水洒了她一身,顿时脸色发白的愣在那。

“没心没肺!”景帝怒气正盛,指着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太子才刚出了事,你好歹是他的长辈,就不知道收敛点吗?这么吵吵嚷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得有多高兴呢!”

蓝淑妃此时才刚反应过来,她仓皇的跪在地上,也不敢去擦拭衣服上的污渍,委屈的落下泪来,一双纤纤玉手抓着景帝的袍角急忙辩解,“臣妾绝无此意,臣妾冤枉啊皇上!”

景帝平日里就最恨人哭哭啼啼,这会儿白家父子在场他便越发觉得蓝淑妃这个女人不识大体。

心情郁结之下他猛的一掌拍在身侧的书案上,冷声叱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蓝淑妃没有想到他会这么不依不饶,倒是一下子被他的气势震住,也忘了哭了,结结巴巴的仰头看着他完全不知如何应对,“臣妾——臣妾——”

因为方才哭的太凶,此时她脸上妆容已经完全花了,泪痕在香粉和胭脂间冲刷出两道印子挂在腮边,虽然是个梨花带雨的模样却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美感。

“滚回你的漱玉宫去呆着,在太子醒过来之前一步都不许给朕走出来,省的丢人现眼被人耻笑!”景帝看在眼里更觉心烦,抬脚一蹬甩开她就径自回到案后。

蓝淑妃歪在地上,已经是惊呆了。

“皇——”她本能的就想再扑上去求饶,旁边的女官香梨见着苗头不对赶紧上前打断她的话道,“娘娘,奴婢先扶您回去。”

蓝淑妃心有不甘的顺着她眼底的暗示往旁边看过去一眼,看到长身而立的白穆林这才幡然醒悟,明白自己慌不择路之下犯了怎样的错误。

景帝最好面子,可她刚刚种种所为却让他在自己的臣子面前颜面尽失。

她虽然争强好胜却不会绝了自己以后的路,于是咬咬牙爬起来再不辩解一个字,只对景帝福了福,道,“臣妾告退。”之后甚至连看都没有看秦菁一眼就顺从的转身退了出去。

秦菁当然不信她会这么走,果然不多时就听得门外她委委屈屈的一声叹息,对管海盛道,“皇上的晚膳都没吃,本宫这便回去吩咐小厨房做一些,过会儿公公着人过去端来吧。”

这个蓝淑妃,虽然做事高调又欠思量,但在拿捏景帝心思的方面,她确实是让人佩服的。

秦菁的心思微动,从门外收回目光,抬头却发现景帝正一脸阴沉的盯着她看。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坑了蓝淑妃的这一下是不能不付出相应的代价的,此时便是膝盖一弯不慌不忙的重新跪了下去。

第35章 双双被罚

“荣安,你可知罪?”景帝的语气平和而不带一丝感情,那双眼睛却散发着幽暗的冷光毫不掩饰的投射在她脸上。

秦菁知道,他现在很生气,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愤怒。

先是秦苏挑拨离间后又是蓝淑妃落井下石,他虽然宠爱那对母女,但那却是以一个帝王高高在上的施舍方式,他的权威和尊严是断断不能容人践踏的。

虽然他还不知道秦宣的“意外”全然出自那对母女之手,但却亲眼看到他最宠爱的妃子和女儿三番两次拿他做瞎子一般的戏弄。

他可以纵容秦苏第一次,却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允许自己的女人爬到头上来,所以秦菁只是出言稍微激了他一下他便失控罚了蓝淑妃,而现在怒气平息下来,秦菁也便成了第二个蓝淑妃和秦苏,因为她同样戏耍了他高高在上的威严。

当然,景帝不会公开承认这一点,但就像他会迁怒于蓝淑妃的言行有失一样,秦菁也需要以别的方式接受他的报复。

“儿臣知罪!”秦菁同样表现的很平静,只是相对于景帝的表里不一,她是真的平静,并不多置一言。

景帝本以为她会说几句告饶的话也算是个台阶,可她就只是仪态端庄的跪在那里,紧抿着唇角,微微仰起头来看着自己,这倒让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了。

御书房里的气氛一时僵持住,白奕偷偷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扫视一眼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看白戏的白穆林,果然就见他一大步及时的跨出去,对着案后的景帝深深一揖,大声道,“长公主知书守礼性格温和敦厚,都是受了老臣这个孽子的教唆才会失礼于人前,陛下要罚,就让老臣的这个孽子代为受过吧!”

白奕闻言额角却是不受控制的跳了两跳,他不由的把脑袋垂的更低来掩饰自己这种近乎抽搐的表情。

秦菁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公主,受了皇帝的罚脸面上肯定不好看,白穆林的心里也确实是恼了白奕的不假,但现在他更大的目的却也是为了替景帝解围。

本来只要白奕把这错给担了这个台阶也就算铺好了,可是他自己声情并茂的吼了半天之后——

却发现自己情绪高涨之下跑的太远,他那宝贝儿子居然没配合上来。

在这种情况之下是个人就会尴尬,但是好在此时白穆林脸上的怒气冲散了这种表情,他几乎是健步如飞的几步冲到外殿,猛地一巴掌拍在白奕的后脑勺上,怒道,“还不说实话!”

听着他手掌落下那啪的一声脆响,景帝的眉心不由猛地一跳,而秦菁看在眼里却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终于明白白奕那个动不动都拍月七后脑勺的习惯是从何而来的了。

白奕蔫蔫儿的耷拉着脑袋跪在那里不说话,一眼看上去像是极其谦卑恭顺的样子,可是秦菁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此时心里定然是极不服气的。

而的确,白奕此时的心理非常微妙。

受罚什么的他倒是不怕,反正有他老爹跟家里世世代代几辈儿祖宗的老脸一起戳在那,景帝也不能真把他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做做样子罚他跪两个时辰地砖或者干脆让白穆林把他带回家闭门思过几天罢了。

可他自己没皮没脸是真,他老爹怎么就能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当着别人的面给他自己的儿子没脸呢?就是这一点让白奕十分的郁闷。

他偷偷的挑起眼角看一眼自己老爹的那张棺材脸,但见他一脸的刚正不阿,把个大义灭亲的忠良之臣的角色扮演的那叫一个出神入化。

这老头子每回装模作样起来的时候都让人有种想冲上去踹他两脚的冲动,而白奕之所以克制住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比他老子要义气的多,起码他就不会在外人面前给他老爹下不来台。

这么一想,心里倒也不觉得就是那么憋屈了。

“回禀陛下,草民知罪!”他以头触地重重的叩首,再抬起头来突然目光如炬,郑重其事又字字坚定的说道,“长公主娴静文雅,高贵端庄,今日都是受了草民挑唆才会失礼于人前,看在公主也是为太子殿下的安危忧心的份上,请陛下责罚草民一人,而饶过无辜的殿下吧!”

他的脸上神色严谨,丝毫不掺假的,但是这些赞美之词从他嘴里说出来,不仅仅是秦菁,连他自己都别扭的浑身不自在。

既然是白穆林开了口,目的又是替自己解围,景帝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于是便顺水推舟的摆摆手,“宫规不可废,今日你们在宫中纵马的确胆大妄为,不过既然你们已经知罪了,朕就网开一面,你们两个到御书房外头去跪到天明聊作小惩大诫吧!”

“草民遵旨!”

“儿臣遵旨!”

两个人各自伏地拜了一拜,然后便起身退了出去,白奕慢悠悠的走在前面,秦菁步调沉稳的跟在后面,一直走到殿前广场的正中心白奕才止了步子。

“唉!”他悠悠的叹了口气,回头满是同情的瞥了秦菁一眼,然后撩起袍角不甚情愿的对着御书房大门的方向跪了下去。

秦菁一声不吭的往旁边走开两步,与他同在一条线上跪下来。

她这么干脆利落的动作让白奕颇为惊奇,他侧目过去看怪物似的看了她半天,最后才找着感觉,带着一脸看笑话似的的表情打趣道,“喂,跪砖地的感觉怎么样?说说嘛!”

秦菁面不改色,连看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那么直挺挺的跪着反问了他一句,“你自己不是也跪着?”

白奕本来还想奚落她两句,如此一来就完全没了发挥的余地。

他有些悻悻的,又耷拉下脑袋,老老实实的跪着,身子却有些松松垮垮的。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远处御书房的大门才被重新推开,白穆林从门槛里迈了出来。

“丞相大人要回去了吗?”管海盛笑着上前见礼,随即招呼身边新带的徒弟到跟前吩咐道,“天黑了路上不好走,咱家这边脱不开身,连子你提盏灯笼送丞相大人出宫吧。”

“是,大总管!”被唤作连子的小太监赶紧从旁边取了个灯笼,迈着小碎步快速走过去,佝偻下身子对白穆林道,“丞相大人请!”

“如此就谢过大总管了!”白穆林并不推拒,举步下了台阶,连子提着灯笼赶紧快跑两步跟在他身侧。

白穆林脚下生风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一直从白奕的身边擦身而过之后才突然猛地止步踹了一下他的脚,沉声怒道,“跪好了!”

白奕本来就没有主心骨,被他踹的身子一歪,赶紧正身稳住,白穆林这才冷哼一声气呼呼的走了。

白奕松一口气,身上紧绷的那根弦儿才要松懈下来,身后那阵刚刚消失的脚步声就又急促的靠拢过来。

他一个机灵,立时挺直了腰板儿,可是片刻之后那人走近了却是径自绕到秦菁身侧止住步子。

第36章 误上贼船

来人脚踏官靴,身穿一件墨绿色的官服,步履匆匆。

他似乎是有些犹豫,脚下步子踟蹰片刻才对着秦菁深深的拜下去道,“微臣参见长公主!”

秦菁抬起眼眸看了杜明远一眼,眼中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只是淡淡的开口问道,“院使大人是来向父皇禀报宣儿的伤势的吗?”

“正是!”杜明远点头,紧跟着想到晚饭那会儿杜夫人耳提面命的那些话就觉得头疼。

因为秦宣一直没醒,太后下了死命令让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留在宫中伺候,杜明远正忙的焦头烂额的带着一众太医在研究对策却有医童来报,说是他家管事奉了杜夫人之命来给他送饭。

他们夫妻数十载,虽然因为杜夫人的那个火爆脾气外界的传言并不好听,但内里关系却是处的十分和睦融洽,平时如果哪天他宫中有事回去的晚了周氏都要亲自留灯等候,这会儿杜明远虽然脱不开身却不忍周氏为他挂心,于是就交代了林太医几句自己匆匆赶过去见管事,不曾想到了地方却发现是周氏亲自来了。

但见周氏面色凝重杜明远心中顿时生疑,问了才知道是荣安长公主请尚书夫人代为送了一份厚礼,请他务必尽力医好太子的病。

其实周氏倒不是贪财,只是个性爽直又是个热心肠,她自己本来就是做了***人了,乍一听闻秦宣摔着了就已经觉得孩子怪可怜的,再加上拿人手软的缘故便更觉得该尽一份心意,于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杜明远千万尽心,得到首肯这才愁容满面的走了。

杜明远送走了自家夫人心里却敲起了鼓,他本来也只是觉得秦宣的情况很蹊跷,这会儿就近乎是笃定了这种猜测,可——

这荣安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方才过来之前他又特意去永寿殿替秦宣仔细诊了一遍脉,从头到尾就是没有查出半分异样,他实在想不明白,当时明明是荣安公主明示暗示的说太子撞伤了头,后来又送了那么一份厚礼去他府上,她真的就只是为了让自己尽心替秦宣诊脉这么简单吗?

他本来是有意让医童递帖子去乾和宫亲自探一探秦菁的口风,得到的回复却是长公主去了御书房觐见皇上,刚好他那边又得了景帝的传召要询问秦宣的伤势,这便硬着头皮来了。

杜明远垂着头,貌似无意的仔细观察了一遍秦菁的表情,但见她神色无异,这才主动开口道,“方才微臣又去为太子殿下请过一遍脉。”

“辛苦杜太医了!”秦菁面露感激的对他微微一笑,眼底眉梢却染着一丝浓厚的忧虑情绪,恳切道,“宣儿的伤势可有起色?”

“这个——从脉象上看太子殿下的性命定是无虞的,请长公主放心,只是——”杜明远一筹莫展,他实在是不敢随意揣测秦菁的用意,但又分明觉得她那么重的一份礼送到自己府上肯定是别有用意。

他顿了一顿,才又试探着开口道,“殿下伤了头,要痊愈怕是得要费些周折。”

秦菁闻言,脸上突然现出一丝虚弱的苍白,像是略一失神之后她便勉力的笑笑,“他能平安就好。杜太医的医术本宫自然是信得过的,慢工出细活,本宫相信宣儿他吉人自有天相,终有一日太医会想出法子让他痊愈的,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她刻意的加重了尾音,乍一听去像是语气急切所至,杜明远看着她漆黑一片的瞳孔却是心头剧烈一跳——

他分明是从那三个字里听出了三分警告的意味。

这一刻他终于确信,太子确实是无恙的,这一切都是荣安长公主的误导,所以她送去给周氏的那尊玉佛并不是为了敦促他为太子诊治,而是要收买他,让自己替她圆这个谎。

他虽然不知道秦菁此举的真正意图,但也能辨出这必定是一个巨大阴谋的前兆。

游走在后宫和官场多年,杜明远一直都明白明哲保身的重要性,他那个古怪的耿直脾气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的用意都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不要卷进这些乌七八糟的后宫争斗之中,但这一次阴沟里翻船,已然是抽不开身了。

杜明远的后背隐隐有些汗湿,他脑中飞快的计较了一下对策,便打消了向景帝坦诚一切的念头。

因为他之前已经当着景帝和太后等人的面断了秦宣的伤势,此时若再反悔无疑就是给自己坐下一条欺君的罪名,而且在心理上他其实是不相信秦菁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会有这样的胆子来糊弄景帝,他直觉的就联想到站在她背后的萧文皇后,甚至是兵部尚书萧澄昱。

他虽然是太医院的院使,但说白了就是个替人诊病的大夫,这些人他是万万开罪不起的。

他十分的后悔,怪只怪之前自己一时情急竟然接了秦菁的话茬来渡一时之难,如今反过味来已经是骑虎难下,上了秦菁给他安排的这条贼船了。

知道回头无望,杜明远也便狠下心肠,咬牙点点头道,“这个自然,都是老臣的分内之责,臣一定会尽心替太子殿下诊治的。”

“那本宫就先代父皇母后谢过太医了!”秦菁牵动嘴角,感激的冲他微微一笑,提醒他道,“父皇还在里面等着呢,院使大人快些进去吧。”

“那老臣便先行一步了。”杜明远低垂着脑袋又是恭敬的作了一揖,这才快走两步跟着前面等候的小太监进了御书房。

隐瞒君上毕竟是大罪,因为心虚,他进门前又下意识的回头往殿前广场的方向看了秦菁一眼,此时离得远了他并不能看清对方的神色,却突然有种十分意外的感觉——

远处的荣安公主分明是卑微的跪着的,可是那么小小的一个影子落在眼里却像是一座坚毅的雕像,四下里金碧辉煌的宫殿群,甚至于她身边容色出众的白家四少爷都成了陪衬的摆设,夜色中,那个脊背笔直的小小身躯爆发出一种慑人的气势,仿似可以撑开天地,风雨不毁!

他心头剧烈一颤,马上收摄心神快步走进门去。

跪在秦菁旁边的白奕一直若有所思的没有说话,此时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突然回头对秦菁道,“我说你也真是命大。”

第37章 不出所料

“嗯?”秦菁直觉的以为白奕是从她跟杜明远的对话里听出了什么玄机,她心中一紧下意识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但见对方的目光清澈明亮,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心。

“你也不想想,太子那么大个人你也敢去接?运气差一点的还不活活砸死你!”白奕撇撇嘴,像是一副很看不上她的样子,语气刻薄的要命。

如若这还是在上一世,秦菁一定会恼怒的觉得他是恶意挑衅,但此刻细品之下觉出的却是一丝隐晦的暖意。

因为两个人针锋相对的久了,白奕对她说话的方式一直都是这样,那时候她不喜欢他的轻浮和不庄重,所以连带着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好感,可是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之后,最后恰是这个一直刁难她的少年矢志不渝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命运和人心,真的是这世上最难捉摸的东西。

“我接的不是太子!”十年之后重新面前当年的白奕,秦菁的心里突然毫不设防的微笑了一下。

也许是这几年来第一次看到她和颜悦色的对着自己笑,白奕突然愣了一下,目光却因为她的话而写满了困惑。

秦菁看着他的眼睛,面容沉静字字清晰的说道,“他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我的亲弟弟!”

白奕脸上的神情剧烈一震,诧异的看着秦菁眼底近乎冷毅的平静,张了张嘴竟然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秦菁又是微微笑一笑却不再理会他,她重新收回目光去面对远处灯火通明的御书房,道,“白天你在树下捡到的那只鸽子呢?”

白奕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还是有点心不在焉的回道,“哦,我收起来了!”

秦菁面不改色的点点头,“回头你让月七送去给我吧!”

这一次白奕心里却是明显的惊异,他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深意扭头看了秦菁一眼,虽然没有从她的表情间看出半分的波澜,他却笃定的知道,这丫头也已经洞悉了其中的秘密。

当时他也只是觉得那鸽子死的蹊跷,心下生疑就趁乱收起来了,拿回去细查之下果然发现另有玄机。

有人要害秦宣这一点的意图是不容置疑的,只是因为事关重大,他连白穆林都没说,更是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秦菁,却不曾想秦菁居然也注意到那只猝死的鸽子了。

他虽然嘴上不饶人,可说到底心里终究还是向着这个丫头的。

之前他不想告诉她是怕生出什么事来牵连到她,此时见着秦菁这样一副冷静自制的模样,白奕也知道是瞒不住了。

平复了一下呼吸,他稍稍挺直了腰板这才语气慎重的轻声说道,“我已经检查过了,那鸽子的腹部有淤血,应该是被人用弹弓一类的器具或者深厚的内功催力打下来的。”

说话间他小心翼翼的暗中观察着秦菁的反应,生怕她一时气愤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但是出乎意料,秦菁听到他的陈述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来。

“果然如此!”她的语气轻快,反倒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白奕一个机灵,觉得自己被她笑的浑身长刺,他有点惊慌的小声劝道,“你可别想不开,大不了我帮你去把凶手揪出来好了。”

这也算是白奕第一次在她面前服软,秦菁侧目看他一眼,最后却是阴测测的冷哼一声,“不需要!”

这是宫廷内院的战争,是独属于她和蓝太妃母子之间的对决,她不想也不需要让白奕牵扯其中,既然是仇人,自然是要手刃才能解恨的。

白奕看着她眼底变幻莫测的诡异光芒只当她是怒极失控,并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出言招惹她,于是强忍着闭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