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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菁的目光移到远处的苏雨身上,苏雨咬着唇,眼中神色还是有些瑟缩。

秦菁扔下书本,淡淡的吐了口气道,“知错了?”

“是!”为了防止苏沐替她顶罪,苏雨几乎是抢着答道,她说着便是又在地上重重的叩了个头,本来还欲再细数几条自己的罪状以表诚意,秦菁已经淡淡的开口道:“既然知道错了,就自己到院子跪着吧!”

秦菁平日里虽然不喜言笑,但是对她宫里的人却是甚为宽厚的,只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错,都会网开一面极少追究。

苏雨一愣,紧跟着反应过来却也一个字没说,坚定的磕了个头就自己转身推门走到院子里跪了下来。

苏沐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墨荷眼珠子一转急忙上前对他使了个眼色,推着他强行送到了门口,安抚道,“你快去吧,这里有我!”

便是再生气,秦菁也不会真把苏雨怎么样,这一点苏沐心里还是有数的,此刻再有了墨荷的保证,他便不再多言,感激的对她露齿一笑。

他的性格内敛又不善言辞,故而这一笑都很有些拘谨,倒是那口牙齿整齐雪白很有几分可爱。

头一次见他笑,墨荷先是怔住,随后就是忍俊不禁笑的花枝乱颤。

苏沐一头的雾水,不由的敛起笑容,等了片刻见墨荷没有别的话说,这才收好了信转身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目送他离开,墨荷看着跪在院子里的苏雨摇了摇头。

秦菁并不是在惩罚苏雨,只是要她记住这次的教训,长点记性而已,所以墨荷也不必刻意去劝,只进去给秦菁打理好床铺。

苏雨就这样莫无声息的在雨中跪了整夜,中途墨荷出来劝了一次,却是她自己不肯起来。

这样冷的雨夜,墨荷也担心她会吃不消,秦菁却是不甚在意道,“由她去吧!”

日次因为雨一直未停,所以苏晋阳下令再次多留一天,等天晴了再走。

墨荷送早膳过来的时候,犹豫再三还是对秦菁坦言:“公主,今儿个一早苏统领让人请了大夫过来,说是有备无患给大家开些常备的药材带着,路上以防万一,小殿下那边——也去瞧过了!”

她并不知道秦菁和苏晋阳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但是苏晋阳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会选择守口如瓶也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墨荷说着,却是小心翼翼的注意观察着秦菁的神色变化,秦菁却是泰然处之,只淡淡的“哦”了一声,神色间并无半分波动。

第三日天气放晴,一早起来整顿了行装一行人便又匆匆上路,苏晋阳很守信,此后对于有关秦宣的种种真就只字不提,一行人走走停停一直折腾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抵达祈宁县进内。

白奕的目的地与他们不同,本该在一日前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可他就是死皮赖脸的以此处匪患严重不安全唯有,蹭着不肯走,只等苏晋阳送他。

苏晋阳此次出宫是明确受了景帝的指派保护秦菁的安全,肯定不能分身先去顾他,于是双方就只好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先一起去祈宁,等秦菁请到了大夫,再绕道送白奕回邯山镇省亲。

祈宁县接近大秦国土的西北边境,是大秦西北的最后一座城市,距离此处的三十里之外,过了鲁国公镇守的营地就是西楚的管辖范围,因为西楚人不安分,这些年虽然两国没有大的战事也时有小型的战祸发生,故而这一代并不太平,附近的偏远山道上经常有贼匪出没大劫行人谋财害命。

因为是这附近的最后一座城池,所以祈宁这个地方虽然地处偏远,但是客商往来的很多,城内仍是十分繁华。

请大夫的事儿并不急于一时,再加上舟车劳顿大家都需要休息,苏晋阳就从当地的富商手里租下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安顿秦菁和白奕。

秦菁并不急着去找萧羽,而是按部就班的先歇了两日,第三日一早才带了苏沐和苏雨驱车出门,寻的是萧羽在祈宁县唯一一桩开在明面上的生意——开源典当行。

苏晋阳没有出现,也不曾过问,白奕却是不请自来跟着一起挤上了马车,秦菁懒得跟他多费唇舌,索性不理,车夫驾车在闹市中兜兜转转,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苏沐翻身下马,命人准备了踮脚凳给秦菁踩着下车,白奕已经从另一边身手利落的跳了下来。

开源典当行的规模只能算是中等,门脸也很朴素,并不招摇,只在当中一块金匾十分醒目的提醒过往行人它的存在。

秦菁这边才下了车,里头已经有机灵的小伙计满面春风的迎出来打招呼,“哟,两位贵客光临,快请进!”

秦菁颔首,微笑着跟他进了门,当铺的柜台很高,而且是半封闭式的,人站在外面就只能看到窗口后面一颗圆圆的脑袋。

此时天色尚早,店中并无生意,小伙计引了他们进门,就冲着那柜台后面高声吆喝:“掌柜的,有贵客上门了,赶紧的呀!”

这开源典当行的典当窗口一共有四个,小伙计喊完话,最右边的窗口就有一人往外探了探脑袋查看,那是个面孔精瘦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他的眼睛不大,却分外机灵,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一转马上就从这几人的装束上看出他们身份不凡,赶紧的就起身从旁侧的小门里出来,对着伙计吩咐道,“双喜,贵客到了,还不快看茶!”

“好嘞!”叫做双喜的小伙计高唱一声就小跑着去后面去沏茶。

白奕是第一次进当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只顾着四下里观望。掌柜的并不急着招揽生意,而是态度十分友善的先把秦菁和白奕让到了桌旁:“小店简陋,二位请先稍坐片刻。”

双喜很快沏了两碗茶送出来,手脚利落的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掌柜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面色仍是含笑道:“二位请喝茶!”直到秦菁端起茶碗笼茶叶的时候才笑吟吟道:“这位小姐,我瞅着二位这装束非富则贵,怎么还有需要光临小店儿的?您二位——是有东西要当吗?”

秦菁先是抿了口茶,那里头茶叶是上好的龙井,茶香四溢味道纯正,比宫里的贡茶也不差多少,放下茶碗她才回头对身后站着的苏雨递了个眼色道,“把咱们带来的东西给掌柜的看看!”

“是,小姐!”苏雨笑着的上前,把怀里抱着的一个长方形的锦盒打开了,送到掌柜的面前。

盒子里的是一支纯金打造的凤钗,眼睛是两颗米粒大小的红色宝石,那凤凰打造的栩栩如生,便是身上羽毛都丝丝入微十分的细致,一看就是经能工巧匠之手雕琢出来的珍品。

那掌柜的干这行已有二十余年,但从金子的成色上已经辨别出真伪,一双小眼睛里精光四射,急着就想要把东西接过去研究研究,但是细看之下却不由的勃然变色。

当然,他并不可能知道这支凤钗是当年萧文皇后入宫之时萧衍赠送的贺礼,只是这九尾凤钗本是一品诰命以上品阶的女子才可佩带的饰物,而自本朝以来更是有了明文规定,九爪龙、九尾凤的服侍配饰都是只有皇帝、皇后以及太后才又资格享用的!

这支九尾凤钗必定出自宫里,他只是萧羽雇来打理店铺的生意人,并不知道萧羽同皇室的渊源,却也不敢大意,不由的开始细细打量起秦菁来。

这女子的容貌美丽,举止从容,神情间更是带了一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让人不敢逼视。

秦菁也不着急,只作察觉不到他的目光一样低头品茶,苏雨却是不依了,上前一步脆声道:“掌柜的,我们是来当东西的,你不看东西却这样盯着我家小姐看什么?”

“对不住,对不住!”掌柜的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讪讪的笑着擦了把汗。

秦菁抬眸看他,目光流转微微一笑,“掌柜的仔细看看,给我开个价吧,这东西能当多少?”

这东西虽然精贵,但若是来历不明,指不定就要惹上麻烦。

掌柜的犹豫着还是不敢去接苏雨手里的东西,“这位小姐,能否容我多问一句,这东西您是哪里得来了?”

如此一来倒是白奕不高兴了:“行有行规,我们是来当东西的,你若是觉得这笔买卖咱们有的谈就只管给我开个价,若你不想收也只管直说就好,这祈宁县里的当铺又不只有你一家,我们换了别家再问也是要得的,至于这东西的由来么——”

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此时秦菁已经放下茶碗,作势就要起身。

这样质地上乘做工精细的金饰并不多见,掌柜的是个鉴宝的行家,哪肯轻易放过这样一桩买卖。

“别别别!”他拦下他们,心里又是为难,权衡之下终于一咬牙商量道:“不瞒您二位,这个物件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我也有意手下,只是它价值颇高,我做不了主,二位若是没有急事的话可否在小店稍侯片刻,我这便着人去请我们东家过来再作计较?”

秦菁的神色间略有几分犹豫,低头看着茶碗里碧色的茶水静默不语。

掌柜的急了,又道,“这祈宁县里的当铺确实不好,但若要论及口碑,您二位可以出去打听打听,只我这开源典当最是童受无欺,我看您二位这装束也不是缺钱使的人,何要在乎这个把时辰的?”

听他言辞恳切,秦菁眨着眼睛回头看了白奕一眼,白奕于是大大咧咧的一挥手:“那你快去快回吧,我们一会儿还有旁的事。”

“是是是,我这便派人过去!”掌柜的眉开眼笑,赶紧的揪着双喜到旁边掐着耳根子嘱咐了几句打发他去了,然后又陪着笑脸回到桌前对白奕道:“外头人多眼杂,请您二位移步到里面雅间稍坐?”

白奕站起来弹了弹衣摆,然后四下扫视一圈,最后却把目光停在对面“金郁酒楼”的牌匾上顿了顿,扭头对秦菁道,“人家这店里还要做生意,我们在这里多有不便,不如到对面的酒楼上找个雅间坐会儿?”

秦菁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道:“随你!”

掌柜的虽然不知道萧羽的底细但也是他手下老资格的伙计,对他在这城里除了钱庄以外的其它几桩买卖也算知根知底。

这么一条大鱼他本来是不放心放到别处的,但因为深知对面的酒楼也是东家的产业,也就不多做计较,只从柜台后面唤了伙计带他们过去。

那伙计送秦菁他们进了对面的酒楼并且代付了茶钱,千叮咛万嘱咐那边的小儿要好生招呼二位贵客,这才陪着笑告辞了出来。

这酒楼开在一个丁字口的拐角处,两面临街,秦菁他们要的这个雅间却没有同当铺相望,而是对着另外一条街道。

小二把两人引进房,麻利的上了茶又下去准备瓜果点心。

白奕进门就往旁边的美人榻上一靠,神色慵懒的冲秦菁抛了个媚眼,“哎!你真有把握他会来吗?”

萧羽手下把持着这么大的一个摊子,眼线肯定也是遍布在这祈宁县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一支队伍进了城,不可能不引起他的主意,想必他当天就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而只要是他有心,其实这一行人的身份并不难查,这几天秦菁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在给他时间考虑。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把握了?”秦菁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空杯子,神情淡然却带了几分自嘲,“他要是可以随传随到,我又何必千里迢迢跑这一趟?直接让人请了他去云都见面不是更好?”

这些年萧羽母子在萧家受到的冷遇只怕是已经在他心里成魔,但凡是有一点血性的人又怎么会毫不介怀的坦然接受?再加之景帝的言而无信,即便他们是血亲——

对于她这个表妹,只怕萧羽也是憎恶多于喜爱的。

“这倒也是!”一路上秦菁都对此次的祈宁之行信心十足,这会儿兵临城下才突然听到这样的丧气话,倒是让白奕大出所料,他眼睛眨了眨,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不过我听说你们那位萧大公子对她母亲一直敬重有加,当面要是实在谈不拢,你不如试试从你那位二舅母入手,女人的心肠比起男人来总是要软一些的,没准就成了呢?”

“二舅舅当年很早就离家从军,二舅母并不是他听从父母之命娶回家的妻子,而是他在任上遇到的心仪女子,他们成婚之后的那几年,舅母都是随他左右在军营中奔波的,两个人的感情甚笃,听说当年二舅舅罹难的消息一经传出舅母就当场吐了血,一病不起,直至今日都没有痊愈,你觉得她现在对父皇和萧家人会是种什么样的感情?”白奕这话自然是玩笑来着,不过秦菁还是认了真,她脸上表情沉寂下去,缓缓说道,“女人的心肠若是真的强硬起来,可不是你能想象到的。”

她这话说的颇具深意,白奕却是翻了个白眼一笑置之,“一个女人而已,你不是局都布好了?”

决胜之道,重在攻心!有一点白奕还是说对了,女子的心肠总比男人更容易冲出破绽。

两人相望一眼,但笑不语,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外头的街道上却像是慢慢起了吵嚷声。

白奕是个坐不住的,当即从榻上下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就笑了:“哟,有热闹看!”

第103章 公子如风

“哟!有热闹看!”白奕莞尔,兴高采烈的回头招呼秦菁。

秦菁初到祈宁县也是觉得各处都很新鲜,难得没有拒绝,举步走了过去。

白奕见她感兴趣就很自觉的把正对窗口的位置让给他,自己往后退了半步站在旁边。

这扇窗子外头的街道和酒楼正门对着主街相连,沿街摆了好些摊子,窗口正对着的是一家“李记杂货铺”,此时店铺门前却是挤满了人,围着一个算命先生的摊子前头指指点点的瞧热闹。

但凡走江湖的人物都会带几样贴身的物件傍身,什么罗盘、签筒或是几本职业泛黄的旧书,以显示他在这方面的专业素养,可是楼下这算命先生的摊子却十分简单,一张铺着青色旧桌布的小方桌,桌上很干净,只一套文房四宝再无其他,桌后一把坐椅,那人就纹丝不动的垂眸坐在那里。

秦菁平时所见的术士大都喜欢作道士打扮,束发,捻须,面容清癯,一眼看去都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可是这个人却是墨发披散,凌乱的铺在肩头,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色长衫略显单薄的裹在身上,他并不正眼看人,微垂着头,发丝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容貌无从辨识。

摊位旁边立了个招牌,上面却无一个字的标识,只以浓墨画出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

秦菁的目光落在那八卦图上顿了下,乍一看去那图是以浓墨所制,但是细看之下那漆黑的墨色之中是隐隐有种微红的色彩弥漫出来,阳光一照,诡异的很。

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挤在人群的最里面,身上尤穿着孝服,想来是家里正在办丧事。

与一般丧亲的人不同,他的面上却不见半分凄色,满满弥散的都是愤怒,对着那算命先生的摊位猛的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丧门星,还我母亲命来!”

秦菁下意识的只以为是这算命先生口出妄言诓骗别人而引发到了什么难缠的人命官司,刚要退回桌前,刚好小二在外面吆喝着开门。

秦菁点点头,就走过去把门开了。

那小二端了一盘子瓜果点心笑嘻嘻的进来,手脚麻利的一边往桌上摆,一边抬头见他们都站在窗前瞧热闹,一时兴起就主动拉开了话匣子道,“二位客官,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祈宁这个地方虽然与西楚毗连,但无论是从民俗习惯还是人们的日常穿着上看都同大秦的其他地方无异,而且自他们进门起就没在这小二面前主动说过话,莫非这店小二还生了双识人的慧眼?

白奕和秦菁对望一眼,彼此都对此有几分好奇。

不过白奕要忙着看热闹,秦菁就从窗前移步回到桌旁坐下。

她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先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唇边咬了一小口,这才态度不咸不淡的问道:“何以见得?”

这房间里的是张圆桌,与之配套是八只凳子恰有一张的摆在窗子下边的,秦菁此时就坐在这只凳子上,侧目就能看见街上的情形。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店小二嘿嘿一笑,眯着眼睛从她身侧去看了眼外头闹哄哄的街道,“您二位要是咱们本地人,早就见惯不怪,不会去瞧这热闹了!”

他说着,拘谨的搓了搓手,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菁自小长在宫里,人情世故的事情很是通达,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微微一笑对身旁的苏沐抬了抬下巴。

苏沐会意,由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随手扔到桌上,并不吭气。

“哟,这位小姐,这怎么好意思呢!”那小二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手下已经拾了那银锭子飞快的揣好。

秦菁并不问他什么,可他拿人钱财就不好再卖关子,就主动开口指着楼下那算命先生的摊位解释道:“这算命的在这条街上摆摊都有三年多了,从来不挪窝儿的,这砸场子的事儿更是隔段时间就要演上一出儿,久而久之咱们本地人谁不知道这里有热闹可瞧?早就不当个事儿来看了,我是看您二位还瞧着它新鲜,这才猜想你们定是外地来的客人呢。”

招摇撞骗的茅山道士惹上人命官司的事情并不少见,可若是同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致人死命,那这事情未免就严重了些。

秦菁隐隐觉得这事怕是另有内情,不由的稍稍正色又扭头往窗外看过去一眼。

苏沐见她感兴趣,又从怀里掏出几小块碎银子扔到了桌上,那店小二也不客气,眉开眼笑的收了,这回他干脆也凑到窗口看着下面的情形继续道:“这个人邪气的很,你看他天天在这街上摆个摊子,而且风雨无阻,可对找上门来的生意却是从来不接的。”虽然是在楼上,那小二也还像是有所避讳的模样,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道,“这三年,每天天一亮他就在这里支起个摊子坐着,平时都是连话也不说一句的,就盯着过往的行人琢磨,有时候两三个月也开口,偶一开必定是有人要倒大霉的!嘿,您还别说,这家伙倒真有些神通,曾经有个外地的客商从他的摊子前头经过,他就断言那人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那客商不信呐,当场就啐了他一脸,第二天他随行的伙计就匆匆抬了他进城来找大夫,说是他们采买了货物出城,不巧遇到雨天路滑,那客商一脚踩偏从半山腰的商道上给滚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当时他那担架就是从咱们门前抬过去,我看得真真的,那摔的是叫一个惨啊,都没有人模样了!”

“哦?”秦菁沉吟的微微抽了口气,“这么说来他就是会辨人面相,预知祸福了?”

“可以这么说吧!”店小二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多少还是有点紧张,“不过我说他邪气可不是瞎诌的,你说他是有神通吧,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每推断出来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凶事,你说人好端端的从这街上过一回,他一开口,扭头就是飞来横祸,这谁受得了啊,就为这,他这摊子隔段时间就要被人砸上一回,头两回我还看着新鲜,这会儿啊——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回了!”

白奕听着也是兴味很浓的摸了摸下巴:“听你这意思,这三年来遭他毒口的人应该不在少数,难道他就没有断错偏差的时候?”

“没有,一次都没有!”小二脱口而出,斩钉截铁的摇头,再往窗外看那人时眼中就不知不觉带了几分敬畏:“我这么跟您说吧,只要是他开口,那么他说你家三更会死人,就绝拖不过五更去!”

这小二说的绘声绘色,苏雨被他那阴测测的语气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一个机灵,然后就怒了:“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谁家死人了?”

“哟,您瞧我这张嘴!”店小二一愣,忙是陪着笑脸假意抽了自己一大嘴巴,道,“啊——呸呸呸!小的一时口误说错了话,给您赔不是了,您二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别往心里去!”

白奕是个没脾气,自然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个店小二计较,秦菁的精力却是已经完全集中在他所说的话上,对旁的都不甚在意。

从这小二说话的语气来判断,他这言辞间可能不乏吹嘘夸张的成分,但也应该是确有其事。

她心里慢慢将他的话过滤一遍,就找出了重点,若有所思的望着街上争执的人群道:“你是说这个人专断别人的晦气事儿?”

“何止是晦气?那简直就是倒霉催的嘛!”店小二翻了个白眼,片刻之后才回过味来,于是也有了一瞬间的呆愣,他缓了口气,突然眼睛一亮:“哎呀,这位小姐,您要不说我倒真没多想,的确是,这几年他每每拦住了谁,都是说看出来人家要有灾祸临头,算来算去——若说喜庆的事儿,还真是一次也没有听他提过。难不成他这看相的本事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的不灵坏的灵?”

秦菁摇头,但笑不语,目光之中却是有了几分深意——

他不说未必是因为他算的不准,反而是刻意的成分居多吧!

试想这世上达官贵人无数,他既然生得一双慧眼,宿便往哪个贵人面前奉承几句,荣华富贵不在话下,更有甚者如同那晋天都一般飞黄腾达封王拜相都为未可知,可他却偏要挑些晦气话来说,自断财路不说,往往还要讨一顿打,这是何苦?

这个所谓的算命先生,真是有趣的很呢。

店小二那里肖想片刻,听着外头吵嚷声渐渐大了,心思马上又被拉了回来,努努嘴指着对面街上那个找上门来生事的胖子道:“看见没,就那个胖子丁如海,他是我们县里的一个土财主,出了名的欺善怕恶,这杂货铺里李掌柜租了他的铺面做生意,前段时间生意不好欠了他三个月的租金,他就要上门来强抢人家的闺女做小妾。那天也是差不多这么个时辰,这姓丁的带了十多个人打上门来抢了那李二梅正要离开,门口这算命的就突然开了口,说他印堂发黑马上就有灾祸临头,让他不如马上放下李家姑娘回去看看自己的老娘。丁家的好夫人回了乡下省亲压根就不在府上,这姓丁的自然不信啊,死活就是要抢人,李家人追出来双方就在这门口厮打起来,又是好一番的争执,你猜最后怎么着?”

这回倒是苏雨听得入神,完全沉不住气了,马上追问道:“他家里真出事了?”

“诶!”店小二猛地一拍大腿,脸上表情还是讳莫如深的继续道:“不到半个时辰丁家就有人来报,说是这丁财主的老娘提早从乡下回来,可是在路上遭抢匪劫被捅了刀子了,这会儿吊着半条命已经被人抬回了府上,你说巧不巧?这姓丁的一听可吓坏了,也顾不上抢人了,赶紧带人去请了大夫回家给老太太诊治,老太太吊着一口气也只撑了三天有余就过去了呀!你说这事儿邪乎不邪乎?”

“虎子,你在上头磨蹭什么呢?还不下来给客人上酒?”店小二说的正是兴起,刚好听见楼下掌柜的喊他招呼客人。

“对不住,您二位慢用,有事招呼!”这小二方才从这里得了不少的好处,对秦菁自然是客气的很,再说说了抱歉之后这才一溜烟似的提着空托盘退出了雅间。

“这个算命的倒像是有那么点意思哈!要不让苏沐去把他请上来见见?”白奕也从窗前回头,语带玩味,眼底却是一片高深莫测的神情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秦菁思忖着再度起身站到的窗口往街上看去,斟酌片刻还是摇头:“先看看!”

彼时那两人已经对峙起来,争的不可开交,姓丁的财主气势汹汹的揪那算命先生的衣领:“我不跟你废话,你既然事先知道了我母亲有难却见死不救,现在她死了,我就要拉你去见官,我要你以命抵命。”

那算命的却很镇定,并不试图去抖他的手,只狂肆的扬声一笑,讽刺道:“我只是个算命的,又不是大罗神仙,改不了人的命理定数,死人活人的事你如何能怪到我的头上?莫说是去见官,就算是你告到天王老子那里也不是我的过失。”

那个语气不同于一般术士的沉稳高深,反而带了不羁和狂妄,甚至还混杂了几分薄凉的冷漠。

秦菁本以为他既然是有些道行,便该是个清修多年高人,不想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很足,年纪似也不是太大的样子。

这算命的所言非虚,他在这条街上坐了三年,被他下了死咒是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恼羞成怒拉他去见官的人不在少数,可他还能安稳的坐到今天——

可见他能只天命并不是错,而祸福寿命的事情却是万般不由人的。

“我——我——”丁如海如同一拳砸在了软棉花上,气的吹胡子瞪眼。

想到就算去了衙门也未必管用,自己还得搭上一笔聘状师的钱未免得不偿失,他便有些犹豫,但若要他就这么算了又觉得不解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他还是觉得不给这算命的一点教训就是愤愤难平,于是怒恨交加的踹了一脚眼前的桌子气急败坏道:“好!今天我就砸了你的摊子,让你以后没有机会再继续坑人!”

丁如海言毕就是一把掀了他桌上纸笔,东西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那算命先生依旧十分镇定,垂眸任由他们掀了他的桌子,撕了他的招牌,等到他面前桌子被推翻,秦菁紧跟着就听见身后白奕出乎意料的抽气声——

原来那看上去阴阳怪气的算命先生竟然是个残废!

而桌子后面的那也并不是一把普通的椅子,而是一把装了轮子可以用手推动的特殊代步工具,那人端坐在椅子上,长袍的前摆耷拉下来,底下却是空空如也,不见腿脚。

秦菁愕然一怔,这才发现他的双腿齐膝而断,却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后生的灾祸。

那丁如海掀了他的摊位尤嫌不足,为了泄愤又冲上前去直接一把将他从那张椅子上拽了下来,他没有双脚自然是立不稳的,整个身子就如同一段笨重的木头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弱肉强食的戏码秦菁见得多了,早就麻木,现在的她只认定了成王败寇,同情心这种东西她负担不起,只是这会儿看到楼下的场面还是不免蹙了眉头。

如若那里只是两个流氓当街斗殴,她或许只会觉得厌恶,可是对于一个生来就处于被动地位的弱者,她便觉得那场面异常刺眼。

丁如海当即指挥两个家丁冲上去,对着倒在地上的算命先生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人的身体本来就不健全,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半截身子如同一截被人丢弃的烂木头,不断的在地上翻滚着,承受着,他并不告饶,也不哭喊,只偶尔有一两声闷哼自人群里传来。

那主仆三人打了半天愣是没有停手的意思,秦菁看着心里发闷,就回头对苏沐使了个眼色,轻道:“下去看看!”

“是!”苏沐领命,身形一闪就转身出了门,片刻之后已经出现在楼下的街道上。

彼时围观的人有很多,却没有一人出手劝阻,好在他是习武之人,力气要大于寻常百姓好些,轻而易举便挤了进去。

丁如海打人打的兴起早就将王法抛到脑后,他四下寻摸了半晌没有找到趁手的凶器,最后眼睛一亮举起倒在旁边的小木桌就要往那算命先生头上招呼。

那桌子是实木所制,他又发了狠,可想而知这一下子落下去必定头破血流,只怕这算命先生的小命便要就此交代了。

“啊,别打了,要出人命了!”人群里终于有人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声,丁如海被这个声音一刺激却是由心底而生一种得意的快感,更加亢奋的把那小木桌狠狠狠狠的挥了下去。

他生的膘肥体壮,力气也是不小,这会儿虽然已经有人察觉了事态的严重,也都被他吓怕了不敢贸然阻止,却不想丁如海这信心十足的一下子还是扑了空。

不,语气说是扑了空不如说的被人生生阻断了,因为那算命先生还半死不活的倒在原处,只是他手下杀气腾腾的阵势被人隔了开去。

苏沐只用了一只手就已经稳稳的扣住他的手腕,丁如海下意识的挣脱了一下,发现撼动不了他分毫这才转移了注意力,待到看清苏沐的容貌不过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时,更是气势大盛,破口就骂:“你是哪里来的小王八羔子,敢管你丁大爷的闲事,识相的快滚,要不然别怪爷爷手底下不留情面,连你一起——”

他嘴里骂骂咧咧,生意却是越来越弱,围观的人并没有看出苏沐有怎样的动作,却只看到这丁如海的面容和身子一起慢慢的扭曲,不过片刻他那脸上已经青筋暴起冷汗直流,而苏沐不过只是扣住了他的手腕而已——

当然,他的腕骨被捏碎,那只手也是废了。

“哎——痛——我的手!”苏沐松了手,下一刻丁如海手里举着的木桌坠地,转瞬已经蹲在地上哀嚎起来。

旁边的两个家丁这才察觉情况不对,撸袖子冲上来就要帮忙。

苏沐眸光一敛,已经将率先冲过来的一个家丁一脚踢飞,那人的身子顿时如同飞出去的破麻袋一般甩出去足有三丈远,另一个人见势不妙本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他甚至没有看清眼前之人是怎么动手的,苏沐右手里的剑已有三分之一滑出鞘外,冷厉的剑锋不偏不倚正好抵在他的颈部的动脉边缘。

那人两股瑟瑟,顿时就没了气势,颤巍巍的告饶:“英雄饶命,不要杀我!”

就算杀这两个恶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是那样的话就会给秦菁带来麻烦,苏沐仍是不言不语,飞起一脚也将他踢飞出去。

丁如海见他抓神朝自己走来,不由大骇,惊惧的往后退去,口中惊呼:“众目睽睽之下,你——你要干什么?”

苏沐并不与他废话,只言简意赅的吐出一个字:“滚!”

丁如海哪肯善罢甘休,可苏沐本就是个冷面神,他只一看他那张冰冻一样的脸孔气势上已经弱了三分,再不敢多辩一个字,屁滚尿流的爬起来往后连退了三步。

他是要逃走,又觉得不甘心,终于还是大着胆子恶狠狠的又往倒在他脚边的算命先生身上很踹了一脚,底气不足的警告道:“今天我只是给你个教训,我警告你,以后不准你在祈宁县内摆摊,否则大爷我见一次打一次!哼!”

苏沐冷眼看他,他一哆嗦,忙是气急败坏的回头招呼那两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找不着北的家丁怒道:“我们走!”

说完一甩衣袖,大摇大摆的带着两个家丁挤出人群往街角的方向扬长而去。

看热闹的人群并不急着散去,几十号人仍然聚拢在那里,但是又惧于苏沐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冷面小子,不敢上前,只对着趴在地上的那个残废小声议论着指指点点。

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那人身上本来就粗旧的长袍已经破了好几处,更是在泥地里滚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苏沐不知道他是不是晕死过去了,就弯身下去半蹲半跪在他旁边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试着道:“这位先生,您还好吧?”

那人没有吭声,就在苏沐准备动手去扶他的时候他又有了动静,蜷缩在那里的身子痉挛着颤抖了两下,就径自拿掉苏沐的手自己费力的用双臂支撑着地面爬坐起来,不仅对苏沐这个救命恩人没有半句感激之词,态度还恶劣的很。

苏沐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残废身上会有种肃杀的冷意透出来,让人分外的警觉。

那算命的做起来之后又伸手去够他的轮椅,好在那把椅子就摔在旁边,离他不远,他坐在地上把椅子扶正,然后仍是以手撑地往前蹭了蹭,再抬手扶住两边的把手想要试图撑着那轮椅站起来,当然他现在所谓的“站”只能借助于齐膝而损的断肢,但他那把椅子只是自己粗制出来的,本身就不够稳固,再加上他那身子又极为笨拙沉重,手上一用力椅子就失去平衡歪斜着砸到他身上。

他毫不气馁的再坐起来,仍是扶正了轮椅再一次努力着试图爬上去,同样还是功败垂成。

如此三次之后,着是苏沐这样性格的人也再按耐不住,皱着眉头强行上前去扶他。

他抓了那人的一只手臂将他拉起来,另一只扶了椅子,刚要弯身把他搬上去,那人却是强横的一把推开他的手,苏沐这才惊觉,他虽是个残废,手下力气却是大的惊人,这让人毫无防备的一下子竟然生生的将他推了个踉跄。

他怔了一怔,再要凑上去的时候那人像是恼羞成怒的模样,猛地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至阴至狠,仿佛带了冲天的怒意呼啸而至,苏沐整个人如遭雷击,竟是手脚一僵生生的往后退了小半步,脸上都是惊骇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在刚才的那一顿暴打之下那人已经头破血流,额头上的伤口此时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那些殷红的血水混杂着泥土黏在脸上,但那污垢之下的眉目还是依稀可辨,这却是个五官十分刚毅冷峻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