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半路摘下过那镯子,犹豫了一下,只道:“我东西落马车里了,红玉、八珍陪我走一趟。”

周氏停住脚步:“怎么了?”

“无事,娘你先去吧,我拿个东西便回。”

到底还是件紧要东西,姜姒心底暗叹。

她这几日想了想,现在跟傅臣闹翻还没好处,他也不曾做对不起她的事,不如虚与委蛇。

回到马车边,她亲自上去找了找,在蜜合色引枕边捡回了那一对儿羊脂玉镯子,随手套在了腕上,这才回转身。

上了楼,经过走廊的时候,正有人在说剿匪的事,姜姒便听了一耳朵。

“折柳山匪患一除,来往商旅可就安心多了,世子爷的本事可不小啊!”

“这一回去的也不只他一个啊,还是朝廷重视。”

“不就是个小小匪患吗?若没谢公子在,谁给献计?”

“哈哈你莫不是说的谢方知?我老早听人说了,那谢方知就是个没用东西,这一回还伤了手臂,疼得嗷嗷叫呢。”

“难不成还是个纨绔?”

“可不是纨绔?你们知道这谢方知表字什么吗?”

姜姒脚步一停,这事她似乎不曾听过。

细算起来,谢方知对她有恩,除了花宿柳眠、放浪形骸之外,心倒不坏,至少没与傅臣同流合污。

她才站住脚,下头那人便炫耀道:“你们不知道了吧?天底下大家取字都是俩字儿,偏他谢方知,单字一个‘乙’,甲乙丙丁那个乙!”

谢方知,字乙?

不仅是姜姒,便是其余人也听愣了。

还有这样取字的?

八珍不懂这些,倒是红玉见姜姒面有思索,笑道:“这一位谢公子,似乎也是世子爷的朋友,与姑娘见过几面的。不过,奴婢怎么记得,谢公子在家排行乃是一呢?”

谢方知乃是他家中嫡长子,这是人所众知的。

姜姒想了想,这一个“乙”字里,道道可多了。

不过,以她素来不喜谢方知的态度,却懒得跟人解释半句,只轻嘲道:“谢乙,他怎不叫谢甲?”

“噗——”

靠走廊雅间帘内,谢方知一口茶喷了一桌,差点呛死在当场!

外头主仆三人说笑便走,这边雅间三人当中那虎背熊腰的汉子,却是使劲儿拍着方才喷茶那位主儿,几乎笑进桌子底下:“谢、谢甲!哈哈哈谢甲!”

谢方知生得眉如墨画,眸似点漆,自是风流姿态,被那汉子拍中右臂伤处,疼得一龇牙:“粗人!粗人!”

傅臣早在谢方知喷茶时候便远远避开,见那汉子鲁莽,只道:“谢乙臂上带伤。”

这一来,那汉子才松了手。

谢方知一脸的不善,他最得意便是取了一个“乙”字,却不想今日被人如此讥讽,当即却对傅臣反唇相讥:“往日你多言那姜四姑娘温婉柔媚,今儿谢某算是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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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净雪庵

谢方知此人出了名的嘴刁舌毒,如今仅讥讽傅臣一句,傅臣但觉不痛不痒。

他改坐在距离谢方知最远的圈椅上,顺手掀了茶盖,不疾不徐道:“情人眼里出西施。”

言下之意,在他傅臣眼底姜姒怎么都是好的。

一旁粗豪大汉再次高声笑起来。

谢方知脸一黑,搭了眼皮子,竟罕见地没接话了。

傅臣道:“这一回七皇子伴着李贵妃来净雪庵,是难逢的好机会,宫外也没有眼线,做事松快一些。”

这些事情,谢方知清楚,他看傅臣身边伺候的丫鬟很熟练地上来将桌面打整干净,已经习惯了傅臣的一丝不苟与谨严周密,顿时哂笑一声,却道:“前阵太子爷得了皇上的赏,又举荐了人戍守边关,七皇子近日日子难过。”

“无妨。”傅臣饮茶,眸光闪烁,“总归有个出路,见了人才知道。”

至于是见谁,各自心里有底。

这一次乃是宁南侯府侍卫赵百带着人护送姜家来净雪庵,而傅臣等人原本脚程更快,不过略在薛家口歇歇脚,便遇见了姜姒一行,也是缘分所在。外面闹嚷了一阵,本已经安静了下来,没过一会儿似乎又有一行人到了。

赵百来报:“世子爷,是姜家在薛家口的四房来了人,也说是来送。”

姜家三房在京城,如今风头最盛,四房距离京城不远,就在薛家口,怎么也得叫人出来巴结巴结,怕是已经得了周氏有孕的消息了。

肚子里这个若是男孩儿,往后便要继承姜家家业。

心里念头闪得快,傅臣道:“回我作甚?”

赵百这才一拍脑门儿,醒悟过来,忙告了退,去那边回姜四姑娘。

姜姒才离开不久,到了雅间前面拐角上,却瞥见她贴身丫鬟紫檀在一旁低声跟郭嬷嬷说话,见姜姒过来,却立刻就停了。

郭嬷嬷上来给姜姒打招呼:“方才夫人说您找东西去了,老奴还说叫紫檀丫头来帮您找,您东西可找见了?”

“已是找见了,留个人在外头也就是,余下的也进来喝口茶吧。”

雅间也分里外两间,姜姒才进去落了座,赵百那边就跑来了,把消息跟升福儿一说,便走了。

升福儿隔了帘子报消息:“夫人、四姑娘,外头荀大爷带人来见了。”

姜荀?

周氏一怔,看了一眼姜姒,这才反应过来,道:“快快请人进来,那孩子打小身子骨不好,万别慢待了。”

这一位“荀大爷”,乃是四房一根独苗苗,生母死得早,他爹也没续弦,府里连姬妾都少,如今仅有两个妹妹在。

早年还没姜家还没分家的时候,他不慎落水,姜姒恰好救过他,虽还是落下了病根儿,可好歹保住一条命,自此堂兄妹两个便在姜府里走得近了。

只是上一世分家之后,姜姒与这一位堂兄便很少见面,更别说去庄子上三年,很快又嫁了人。原本亲密的堂兄妹,反倒是渐渐生分了。不过后来,谁也想不到药罐子姜荀竟在四年后蟾宫折桂,高中状元,自此青云平步。

仔细算算,兄弟姊妹们,少有几个跟姜姒亲近的,她庶姐妹多,也玩不到一起,只这一位荀堂兄还能说说几句话。

上一世错过的事,这一世姜姒却还有机会弥补。

她不由得笑起来,想起当年事情的时候,姜荀已被人引了上来。

旁人是人未至,笑先到,可姜荀是人还没进来,那咳嗽声先进来。

似乎是在外头略站了一下,顺了口气儿,那高瘦男子才推门进来,见了上首的周氏便先行礼,又折过身,文雅至极地对着姜姒一拱手:“四妹妹许久不见了,可还认得出我?”

姜姒难得真心一笑,忙道:“谁都不认得,也不敢不认得堂兄你,快坐下吧。红玉,还不奉茶?”

红玉捧上茶去,姜荀端了起来。

细看姜荀,眉星目朗,身材颀长,只是眉宇神色之间多几分挥之不去的病气,脸色有些青白,身上也带着一股药味儿。

四房与三房一样,都是老太太所出,两房关系也近,姜荀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地方。

他嘴唇也透着白,笑起来却很好看:“不久前才闻三伯母与四妹妹回京道经薛家口,父亲派我来照看几分,尽尽心意。又听说,伯母还要去净雪庵,我们家在净雪庵供着香,倒是熟悉,正到了快八月半上香的日子,父亲叫荀儿顺道陪三伯母与四妹妹走一遭呢。”

“四叔叔未免太过费心。”

周氏叹息一声,又怜姜荀病疾缠身,有心拒绝,又怕伤了他心意,一时还为难上了。

只有姜姒道:“也就您信堂兄这话了,四叔去了利州如今还没回来呢,堂兄上哪儿听四叔话去?分明是堂兄自个儿想来送,您就允了他吧。”

她一句话,也没客气地拆穿了姜荀,雅间里丫鬟都笑起来。

姜荀也不恼,只温温然道:“四妹妹还是这样聪明。”

姜姒一向聪明,如今虚岁十三,瞧着是越发地身段窈窕,容貌出挑了。

她也不反驳,与姜荀叙话几句,便很快熟悉起来。

毕竟是曾经有过“过命”的交情,对姜姒的亲近,姜荀也很喜欢,人虽一直在病中,可谈吐多雅辞,可知他腹有四书五经,并不曾因病而懈怠读书。

周氏听着,也是暗暗点头。

这样一来,便由姜荀这边陪着他们去净雪庵,不过宁南侯府的侍卫也都没走,跟着便在下午上了山。

净雪庵在静雪峰下,山脚处有一条兰溪,庵堂就在兰溪水环绕之间,是个极端雅致的地儿。

姜姒坐在车里,微微掀开帘子一角来看,便瞧见那清冽兰溪水,暗道是个好地方。

到了山前便该下车,郭嬷嬷去前面服侍周氏,姜姒身边留的还是紫檀与八珍。

下车时,紫檀飞快地瞥了前面郭嬷嬷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她本与如意交好,如意与卫姨娘那边有过一些往来,也不服管教。如今如意出了事,她就落单成一个,眼看着四姑娘手段越来越雷厉风行,再没有往日和善,紫檀也逐渐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方才在雅间外面跟郭嬷嬷说话,四姑娘看了她一眼。

也许,这是个好机会。

定了定神,紫檀还是下了决定,在扶着姜姒手的时候,低声对姜姒道:“四姑娘,方才郭嬷嬷……”

紫檀声音很小,可话全传到了八珍与姜姒的耳中。

八珍如今算是姜姒的心腹,雪中送炭的那个,紫檀不会看不明白,她并没有避讳。

果然,姜姒也没追究,她听完,只笑了一声:“这种小伎俩,是还想让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困我娘一辈子不成?”

她心里有自己的成算,只按了按紫檀的手,道:“也算你看得明白。”

这是收了紫檀的投诚了。

紫檀好好一个嫡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没必要去卫姨娘那边冒险,郭嬷嬷是早就跟卫姨娘有过来往,却不知现在是不是后悔?

姜姒上着素纱浅碧缠枝莲纹对襟褂,下着苍色百蝶穿花褶裙,头上簪了一朵白珍珠绿宝石攒的珠花,再无其余矫饰,素面朝天,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周氏见她跟上来,便挽了她的手,进了庵堂。

姜荀抬眼,略略一看净雪庵三个字,又低头咳嗽了一声,也进去了。

刚进到堂中,姜姒扫了一眼,只瞧见了冯嬷嬷,没瞧见郭嬷嬷,由是一问:“郭嬷嬷哪儿去了?”

冯嬷嬷道:“夫人要在庵堂之中住上两日,请过签文,明日再走,郭嬷嬷说去张罗客房与斋饭。”

周氏修养几天,容光焕发,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听见这一句也笑了一声,对姜姒道:“这些日子我转了口味,不大爱吃甜的了。姒丫头,你去看看郭嬷嬷,准备斋饭时注意一些。”

“那女儿去看一趟。“

姜姒垂首应了声,便带着八珍循着方才郭嬷嬷去的方向去了。

这净雪庵里都是尼姑,周氏那边先去前面拜佛,见过庵堂里的师太们,姜姒却已经转了方向,绕过廊道,便看见了小宝殿里晃过去的人影。

郭嬷嬷如今是没路走了,如意乃是卫姨娘的人,她被罚之前给了郭嬷嬷消息,让郭嬷嬷请周氏来净雪庵,并且已经准备好了签文,她一来,只要找供抽签的小尼姑便能设计好。

周氏离府之后,卫姨娘在老太太撑腰之下掌了中馈,周氏若回去,她手里的权力岂不是要交出去?

卫姨娘如何肯甘心?

她许了郭嬷嬷太多好处,郭嬷嬷终究还是心动了。

早买通了的小尼姑与她嘀咕了两句,又一指签筒,便离开了。

此时宝殿之中无人,郭嬷嬷两手合拢,在观音大士的画像前面站定:“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凡夫俗子也是身不由己,作孽啊……”

郭嬷嬷是个很信神佛的人,如今公然在神佛面前作妖,她心里害怕。

在佛前忏悔了一阵,郭嬷嬷还是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走了。

她走后,姜姒才悄然出现在佛堂之中,一看案上竟有三只签筒。

叫八珍在外间守着,姜姒拿起了贴着金箔的一只,里头没放签文。这净雪庵常有皇族女眷来,现在庵里还有先皇的章太妃在此落发清修,这一只签筒实则是给天子备下的。

她又看了看贴着银箔与铜箔的一只,装满了签。

身份贵重的人用贴银箔的签筒,一般人便只能用贴铜箔的。

方才紫檀说,这里面的签都做过了手脚,只等周氏一来,落下的肯定是大凶签文,只因为这里面每一根都是大凶。

姜姒心一黑,只把银箔签筒里的签文拿出来,换进铜箔签筒里。

看殿内还没来人,想那守签小尼姑还没过来,她便一转身绕过了挂着的观音像,到了后堂。算了一下方位,她很快找见了存放备用竹签的匣子,从内抓了十六根上上吉,姜姒全把它们放入了银箔签筒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才轻轻一拍手,低叹一声:“自寻死路,怪不得我了。”

悄无声息地来,她也悄无声息地去,浑然不觉后堂屏风后面藏了人。

萧纵一身深青色蟒袍,走出来便却锁了眉:那一位心怀叵测的七皇侄没来,倒是来了傅臣心尖尖上那个姑娘家。

这小打小闹的,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蠢作者设置错了存稿箱时间,起来才看到没更新OJL特么,最近智商不在线,求别打脸?

明天改到早上9点30分更新,望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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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傅臣

姜姒假作去追了郭嬷嬷,说周氏不吃甜,之后才让郭嬷嬷与八珍陪她一块儿回了周氏身边。

周氏正在跟一名脸上长满皱纹的老尼姑说话,还算是相谈甚欢。

那师太连说“夫人是个有福气的人”,把周氏喜得合不拢嘴。

郭嬷嬷于是趁机道:“听说净雪庵的签最灵,夫人这一次有孕,还是老天爷眷顾。老奴想,要不夫人也进去摇签,求个心安呢?”

看了姜姒一眼,周氏见自己女儿微微点了点头,便道:“我也是听说过的,能在这里求个大吉大利的签文,可是绝佳的好事。”

旁边的师太法号静安也一笑:“夫人既有此意,便请随贫尼来。”

前面静安师太引路,姜荀带人走在最后面,很快便到了之前姜姒跟着郭嬷嬷去的那个小佛堂,贴着金银铜箔的签筒便放在上面,此刻不似之前一般无人,而是有几名尼姑跪坐在蒲团上,正在诵经。

香烟正袅袅,几名尼姑都与静安师太行合十礼,唯有跪在最前面的那一灰蓝色袍子的不曾动。

姜姒不由多看了一眼,不过周氏这边已经招手叫姜姒过去:“姒丫头你来,与我一同给大士上柱香。”

小尼姑奉上了香盒,姜姒跟着周氏捏了三根线香,点上之后两手并指掐着线香,便朝着前面观音大士的像拜下去。

三拜过后,周氏上前去插香,姜姒也跟上去。

她盯着那明灭的香火,一点星芒,如果求神拜佛真的能有用,今世……

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平安喜乐。

淡淡一笑,她已经收回了手。

郭嬷嬷眼神闪烁之间,还带着几分忐忑,上前便问道:“静安师太,摇签的事……”

周氏是知道净雪庵的规矩的,她一摆手,道:“你们退后一些,我来摇签便是。”

求签这种事,是心诚则灵,姜姒不知道周氏心诚不诚,她只知道郭嬷嬷该倒霉了。

退到一边,姜姒悄悄跟八珍说了两句话,便站在那里不动了。

周氏还算是虔诚,即便是知道签筒曾被人做过手脚,可她的女儿已经将一切都处理好。

有时候,她真觉得姒丫头太能干,似乎一瞬间就长大了。

不过还是个孩子……

都是她太没用。

闭上眼的时候,描着千瓣莲花样的竹签已经从签筒之中掉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郭嬷嬷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紧紧地盯着那一支掉在地上的签,周氏亲手给捡起来,却被旁边静安师太接过。

“还要劳烦师太解签了。”

静安微微一笑:“贫尼来为夫人看一看。”

目光刚刚落到下面,便是猛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