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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说到这里的闻楹也没再深入这个话题,只慢慢地洗干净水里的那些带着肮脏污渍的纱布,之后他们两个人又气氛缓和些的说了些别的话题,却都没有再提刚刚说到的这件事。

晚饭的时候,闻楹照例是去房里陪没有力气出房门的蒋商陆一起吃,嘴里哼着不知名歌谣的王志摩坐在夜色中的神庙前独自喝了点酒,之后就脚步轻快地站起来端着点食物沿着昏暗的小走道进了谢沁和宗明苑被关着的房间。

而一走进去便看见那个身高一米五的小个子没什么精神的缩在角落里,谢沁反而低着头靠着身后的墙壁在看着一卷经书,独自站在门口把两只碗慢慢放下的王志摩少见地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将自己的手指随意地敲了敲碗的边缘就直接走了。

他敲碗的动静让谢沁下意识地抬起头,可是门口已经没有人了,等看到宗明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把餐盘拉过来之后,沉默的谢沁却没有去碰那些吃的东西,许久他把自己手上的那卷经书轻轻地放了下来,又压低些自己的声音对正在傻乎乎捧着碗吃晚饭的宗明苑来了一句道,

“萧骜之前说的那个……在卓玛拉山口等着我们,还会帮我们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额?我也不……我也不知道啊,但是萧老说了,只要有那位在我们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没人比那位还要熟悉冈仁波齐,这里其实就是那位最开始的故乡……哦,萧老还说,就是那位给了他这辈子的第二次生命,他当初之所以能从宗赞天坑捡回一条命来,就是因为这位对他的帮助……”

宗明苑这话让谢沁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总觉得自从自己进入冈仁波齐之后有些事情便开始变得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似乎有一双可怕的手在暗处漫不经心地操纵着一切,却始终不愿意在人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来。

想到这儿,谢沁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半响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格外嘈杂的动静,而明显一愣的谢沁一时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略显疑惑地和宗明苑对视了一眼。

“发生什么了?”

“不……不知道啊……刚刚好像有什么鸟忽然飞过去了?”

睁大了自己眼睛的宗明苑这般说着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在此刻的庙门口,王志摩的确正面色惨白的坐在地上看着天上刚刚飞走的几只秃鹫。

站在他身后的闻楹刚刚听见声音第一时间从里面赶忙跑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接着他一低头便看到了王志摩身前被扔下的那一段已经被硬生生折断,还带着明显血迹的菩提树垂生气根。

而瞬间就意识到从藏庙离开准备去山下等糖棕他们过来的遏苦身上发生了什么,当下脸色就冷下来的闻楹先是一把扶起地上还坐着的王志摩,又听着身边眼睛都红了的青年紧张地冲他开口道,

“木头,现在……现在这该怎么办,遏苦一定是下山的时候被那些报复的秃鹫盯上了,咱们俩快点去救他吧,这万一又和蒋先生一样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秃鹫的报复这几个字让前几天刚刚才被惹怒过一次的闻楹迅速地沉下了脸,王志摩一脸不安地看着他有些不敢开口,脸上却满是复杂和忐忑。

而看见他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也没吭声,表情复杂的闻楹用眼神示意王志摩先冷静下来,想了想还是语气带着有些安抚意味地慢慢开口道,

“还是我去吧,你留在这儿,庙里现在这种情况必须要留一个人,不然我不放心,我大概能找到他们的临时巢穴,你帮我好好看着蒋商陆,他现在意识都不清楚,晚上的时候也一直在睡觉,你帮我隔一段时间进去看看他就可以了,我很快就回来。”

“……好,那好,我一定帮你照顾好蒋先生,你去吧,我等着你回来……”

急的额头上都是汗的王志摩点点头就飞快地答应了下来,闻楹见状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转头往身后藏庙的方向看了看,接着就皱起眉循着刚刚那群秃鹫飞过来的方向沿着山路快步的往下去了。

一直等目送着他人都不见了,王志摩这才表情有些怪异的捂着自己的脸慢慢地蹲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身形高瘦的青年忽然揉了揉自己的脸摇摇晃晃地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等他缓步走进光线昏暗的藏庙之后,他这才给黑暗中几乎看不清楚面目的自己抬起手点上了一盏长明灯。

烛台上金红色的火光摇摇曳曳,渐渐映照出一张平时总喜欢嬉皮笑脸,此刻却意外淡漠的脸。

可是光与暗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至少谁也不知道当熄灭的灯光再次被点亮,从来都没有在人前展露过这些东西的王志摩也会展现出这样不为人知的面目。

“木头,这次算我对不住了。”

望着眼前闪烁的长明灯笑着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叹息,将手上烧了一半的火柴随手丢弃在了地上踩掉后,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藏族经文的王志摩便放慢着步子往藏庙里头走。

他看上去并不是很着急,因为闻楹这一去必然会被他指使的那些秃鹫类人纠缠很久,而所谓被秃鹫报复才抓走的遏苦,其实也早就被他弄到了一个闻楹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去。

一切才刚刚只是一个开始,冈仁波齐的每一寸土地他都无比熟悉,没有任何人能在这里有机会赢得了他,就算是那位和他站在同等进化位置的神树好友……也绝对不可能。

想到这儿,眼神莫名的就透出股晦涩阴翳的味道,瞳孔已经转至白色的王志摩挥了挥自己的手掌便将无数从他身上涌出来的白色菌丝布满整间神庙的墙壁和走道。

一直到这些蔓延开来的细长菌丝一路爬到被关着谢沁和宗明苑的门口才停下时,径直撩开帘子走进去之后的王志摩才勾起嘴角同眼前这两个已经目瞪口呆的人显得很友善地笑了笑。

“你们好,久等了。”

“……居然真的是你。”

回过神的谢沁的表情看上去并不算意外,至少好几天之前他就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这个一直站在暗处的人此刻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盯着自己。

可他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顶多只能算是容貌俊秀的年轻人居然会是萧骜那个老狐狸一直以来都听从命令的人。

而注意到他打量着自己的视线只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王志摩眯起眼睛随意地撇了眼旁边的宗明苑让他迅速地被菌丝勒住脖子晕了过去,又在重新看向盯着自己脸色不太好的谢沁有些半开玩笑地笑着回答道,

“菌类的年纪光看外表是看不出来的,而且我本来就是一种很特殊的菌类,应该属于天生年纪特别大的吧,之前为了方便隐藏身份到处糊弄人,大多数时候我都会告诉别人我是一个蘑菇,不过事实上,作为目前唯一拥有完整类人形态的微生物类人,我的确有一个听上去有些吓唬人的名字,我是零岁,或者你也可以叫我——”

“太岁。”

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显得很无奈地开了口,谢沁心中早就隐约有了答案,自然是想都不用想的就脱口而出了。

而闻言只点了点头又不置可否笑了起来,也不再顾忌保守自己身份秘密的王志摩……或者说太岁先是慢慢地走进屋里,等将自己打量的视线一点点扫过墙壁上四处悬挂着的红色唐卡和屋顶上的降魔图后含笑着缓缓开口道,

“谢研究员果然知道的不少,看来是真的对我研究了不少年了,不过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现在这具身体只是我自主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整座冈仁波齐山才是我真正的身体,雪山之下之所以会有那么多涌动的微生物,正是因为冈仁波齐就是我本身就是一只还活着的太岁……”

“五个月前我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要开始发病,就从外头的世界独自返回到了这里,但是病变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了,于是我这才用那种口吻变相通知了那棵已经快进化到末尾的神树,希望植物和动物政府能派些我想要的人过来,现在看来事情的确照着我当年想要的发展方向一步步去了,至少第一岁顺利出现了不是吗……”

知道他说的第一岁就是指的蒋商陆,谢沁想到自己母亲和蒋商陆的遭遇皆是因为眼前这个怪物为了自己而费尽心思弄出来的,心里的怒火顿时就起来了,可他只是个人类,压根无法去向这个轻轻松松就能把他吞吃干净的太岁,而沉默了许久,脸色惨白的谢沁没忍住问了一句道,

“那你又是怎么和萧骜……牵扯上关系的?”

“其实我认识萧骜的时候,他才和他的外孙闻楹差不多大,不仅是他,我还见过几次刘常卿和陈永明,还有闻楹的妈妈,对了,其实连你妈妈志芬小姑娘我都见过,她长得非常非常的漂亮,蒋家人好像全都是这样的,无论男女都很有才情灵气,长相气质也很特别,真的就像你们的家族遗传基因罂粟一样非常诱.惑迷人。”

略显感慨地这般笑着来了一句,从上世纪初就已经开始在人类世界的走动,一直以各种假名假身份混迹各方的太岁想了想还还是略有些歉意地耸了耸肩道,

“抱歉,也许是平时习惯了,一不小心就又说一大堆废话,其实我让萧骜这次把你叫过来就是想让你帮我看看病的,我从三个月前起就已经完全无法离开这里了,卓玛拉山口也就是我的呼吸道里此刻布满了细菌和真菌,我现在需要把你立刻带离这里,麻烦谢先生配合一下我可以吗?”

太岁的话说的不温不火,但是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谢沁无法反抗他,只能眼看着这个长久屹立在微生物进化顶端的未知生物带着他和被他搀扶着的宗明苑一起走在挂满经幡的走道上,又亲眼看着他转了个弯停在一间屋子前面冲脸色惨白的谢沁古怪地笑了笑。

“……你还想对陆弟做什么!我不是都已经答应跟你过去了吗!如果你想找医治自己的办法,我可以尽全力帮忙,但是你决不能伤害他!”

谢沁猛地激动起来的情绪让太岁稍稍停下了脚步,他嘲讽的眼神弄得同样冷着脸的谢沁十分紧张,但是还是死死地拦在屋子前面不让他进去,而太岁见状只是歪着头显得很无奈的笑着道,

“谢先生,希望你能理解我,我的确需要好的医生,当然也需要药,第一岁我今天是一定要带走的。”

这话说完,太岁就直接将试图阻止自己的谢沁死死的勒住脖子,谢沁惨白着脸一脸绝望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去,心里几乎已经万念俱灰了。

而等太岁慢悠悠地强行打开这几天被闻楹反锁在屋内的蒋商陆的房间后,当亲眼看到那个畏寒地蜷缩在暖和毛毯里,手脚皮肤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病态男人后,太岁就这么盯着他的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在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后自言自语了一句。

“很抱歉,蒋先生,你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但我只能衷心祝福你下辈子和闻楹白头到来了。”

这话说完,急于将蒋商陆的身体先消化一部分的白色菌丝就争先恐后地缠上了他的身体,并狠狠地扎进他皮肤里开始吮吸他的血浆。

闭着眼睛的蒋商陆看上去唇色惨白的躺着一动不动,但就在眼前的太岁堪堪要触碰到他时,无数根开满了红色凤凰花的树枝却从脚下的地上一起涌出来缠住了脸色骤变的他。

而紧接着,本该在睡眠中就被他给轻易带走的蒋商陆也忽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又在猛地伸出自己苍白的手掌恶狠狠撕碎那些太岁黏着在自己皮肤上的那些白色的菌丝后,慢慢的坐起来眯起了眼睛,这才显得恐怖且阴冷地笑了笑。

“古老的岁啊……事到如今,您也终于愿意亲自出来了结这一切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哈,嚯,哈,嚯,我发誓肯定没有人猜到哈哈哈哈

恩,零岁,也就是太岁,太岁也就是蘑菇啦,对的就是这个戏很多的蘑菇干的

六千二,我先睡一会儿,下章接着说到底怎么回事,二叔和二婶合起来表演的目的是什么。

第76章 第十场极乐

遏苦披散着满头的长发沉默地坐在卓玛拉山口的洞窟深处,他的手脚都被白色的菌丝捆着但是相对的还是给他留有了一定的自由。

只是原本总是挂在脖子的那串檀香佛珠已经散了一地,可相比起这个,脸色苍白,神情倦怠的遏苦明显是被其他什么事牵动了心神,以至于他满含痛苦和愤怒的眼眶边上到现在都是泛着红的。

忽然,一阵异样的骚动从洞窟的入口渐渐蔓延开来。

接着周围密密麻麻遍布在墙壁上的白色菌丝也像是迎接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的回来一般快速生长,剧烈颤抖了起来,而清楚地知道是什么人要回来了,闭上眼睛的遏苦只抿着嘴唇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一阵放得很轻的脚步声渐渐地接近了他,而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在轻轻的咳嗽。

听到这显得有些奇怪的动静,即使此刻遏苦心里在意逃避也还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了不远处的人一眼,而恢复为自己最原始的面目,慢悠悠地躺倒在那些像是云絮状物的菌丝孢子里的白发青年只抬起手擦了擦嘴边不断流淌下来的淡白色血迹,又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对眼前盯着他看的遏苦开口解释道,

“木头亲手打的,还有那个阴险狡诈的要命所以才把木头也给教坏了的蒋商陆,我之前差点真以为他快病死了,谁知道居然在这儿等着我,可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好意思呢,一起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不过还好,我也没吃亏,木头他现在估计比我还惨,谁让他总是这么不好骗呢,真让人有点不高兴,到底是说他木的……”

习惯性地又开始废话连篇了,自言自语的太岁也不在乎面前的遏苦是不是会搭理自己,毕竟受了伤又被他骗了这么久的菩提树此刻满脸都写着你这是活该。

而这么一想顿时就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太岁伸出舌头尖舔了舔自己苍白的嘴唇,又靠在冈仁波齐山的呼吸系统中静静地想了会儿事才扯了扯嘴角开口道,

“这下子我彻底没有朋友了,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了,好无聊啊。”

他这话听着莫名透出股自怜自哀的味道,但板着脸的遏苦根本不想搭理他,只干脆让这个做绝了恶事,骗了所有人的废话篓子一个人在那儿自己一个劲地说,而发现自己都这么说了遏苦还是不理睬自己,凑到他面前的太岁干脆蹲下来眨了眨自己淡白色的眼珠子,又显得挺郁闷地勾起嘴角道,

“你别这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给怎么了呢,虽然我说的话很多,而且全都是假的,但是一件事的确是真的。”

听到他这么说不自觉地皱着眉抬起了头,看到单纯好骗的遏苦又上钩了,太岁笑着对上他疑问的眼神又显得很恶劣地凑到他耳朵边上对他轻轻开口道,

“我以前还真的就叫王志摩,我其实还有个小名呢,叫岁岁。”

这显然又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遏苦沉下脸干脆避开了他试图靠近自己的举动,心里也已然是一片自己也无法形容的失望和厌恶,而也猜到自己在遏苦这棵傻树的心里的形象已经是个毫无信用度可言的人,太岁也没有再说别的,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会儿才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算了,我今年其实也一把年纪就不和你们继续装来装去了,实话实说吧,很多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也已经无法回头了,不过就像闻楹刚刚亲口质问我的那样,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找上他的,可能是想亲眼看看未长大的神树是什么样子的吧,要是能逗他玩玩给他找点小麻烦就更好了,可惜那时候他人实在太老实了,对人也特别好,搞得我差点就把自己真当成他的好朋友了,要不是蒋商陆后来出现了……”

说到这儿忽然就停了下来,白发的太岁的眼神里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更多是一种不断涌动的阴暗灰□□绪。

而注意到遏苦正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眼神,身上还受着重伤的太岁把手指往自己的伤口上擦了擦血,又在那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摩挲着那些正在逐渐凝结的白色血浆后,歪着头翘着嘴角主动坦白了起来。

“当初那个揭穿了蒋商陆身份的陈啸光,其实是我去找的他。”

遏苦的背脊因为他的这句话猛地僵硬住了,他不自觉地咬紧自己已经渗出血味的牙齿,惨白着脸忍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而太岁见状只是显得很有心得地眯起眼睛笑着开口道,

“我和闻楹早就说过,很多细节之处一开始看上去也许显得不那么重要,但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足以致命了,就像我最选择就和他直接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一样,因为我足够坦诚所以就不会有人过度地怀疑我,哪怕我身上的疑点变得越来越多,思考的盲区已经造成了,今后只要我和大家说什么,大家就信什么。”

“哦,还有当初藏青的事,其实也是这样,一点点小的□□,心怀不满的人就可以带来居心叵测的人,居心叵测的人就可以杀死毫无准备的人,因为闻楹毫无准备,所以那时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件事跟着一件事的发生,而他根本无能为力,甚至只能被动地在绝望和痛苦中觉醒了……”

“虽然这个代价现在想想是很惨烈,但是他其实应该感谢我的,如果没有我当初推了他那么一把,看上去那么平凡的闻楹这一生又会有什么样大的波澜?又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庸庸碌碌的活,庸庸碌碌的死,像个废物一样吗?这太可笑了。”

“仇恨,才是让生物唯一进化下去变得强大的根源,没有比这个更有用的东西了。”

这般说着,永远看不出实际年纪的太岁便将自己的神情定格在了一个很意味深长的眼神上,不过他显然并不想再仔细解释自己的某些充斥着恶意行为了,慢悠悠地站起来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往洞窟的最深处。

,可一直沉默着的遏苦这时却忽然叫住了他,而抬起头看想背对着自己并没有回头的太岁,面颊上垂落着一缕缕蜿蜒的长发的遏苦哑着声音满脸冰冷地问了一句。

“那你呢,又是什么让你一点点现在变成这样的,太岁。”

“……当然也是仇恨了。”

头也没回地就这般笑着回了一句,太岁的声音里有点感慨也有点复杂,但许久只是化作一声怪异的叹息又渐渐走向卓玛拉山口的深处道,

“我带着仇恨而来,等我心里的恨意彻底消了,一切也可以结束了,希望闻楹和蒋商陆能努力争点气吧,不然我不敢保证下次我会不会再心软放过他们一次,灾星的报复,他们不会想见识的。”

……

首都深夜十点多的首都郊区疗养院内,瘸着一条腿的白发老人正略显焦虑地独自坐在阳台边,他的面前摆着个小小的陶土花盆,粗糙衰老的手掌则捧在那些松软土壤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弄着里头的草种子。

他的动作看上去很僵硬,在夜色中依稀竟像是个已经失去了内里魂魄的提线木偶,但当他意识到身后有什么人正在一步步靠近自己后,脸色苍白的老者先是一愣,赶忙转过身往后看了一眼,等看见又是那个装模作样的姚东林关上门走进来之后,他迅速地沉下脸接着就麻木地看着墙壁不吭声了。

“……萧兄,来救你的人已经不会来了,谢沁那边的援助你就不用再指望了,今后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我对闻楹有所承诺,你接下来半辈子也不可能再有机会逃离这里。”

姚老爷子说话的时候永远带着种老好人的感觉,不过但凡能在地植办这个是非之地平安地混到他这个岁数,任凭是谁都有点自己的真本事在。

毕竟自他上任以来,这一系列对地植办内部雷厉风行的整改措施也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位姚老的能力,而本来还一声不吭的萧骜听到他这么说,先是抽搐着脸皮死死地瞪住眼前的姚东林,又在不小心把阳台上的花盆一下子都扫到了地上后惊慌地低下头看了会儿,许久才闭上眼睛颤抖着手掌,同时嘴里恨声开口大吼道,

“滚!给我滚!少在我面前来这套!你以为我会怕你们吗!我这辈子都没怕过任何人!统统给我滚!!滚开点!!”

被囚禁这么长时间所产生的巨大压力活生生地把萧骜原本总之总是挺得很直的背都给硬生生折弯了,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歇斯底里,冲姚东林硬生生发泄了一通之后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像个年迈的老疯子一样在不停的吼叫。

也许是心里有点止不住的唏嘘感叹,姚东林忽然就叹了口气,而眼见半辈子都意气风发的萧骜形容凄惨地大喊大叫,更甚至发疯地使劲捶着自己一条残腿的模样,半响注视着他的姚东林才眼神复杂地轻声开口道,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但1965年,我和你还有另外那两位都是第一批因为被国家检查出特殊身份送到西藏去的植物类人,我一直就是个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志气的小人物,比不上刘常卿和陈永明还有你总能站出来为大家发声的勇气,那时候人人都羡慕你们三个啊,哪怕是被当成怪物丢到了这么穷山恶水的地方,也有回到大世界去再闯出一番大事业的底气,但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像萧骜这般光明磊落的人竟然会在将来各自做出这么一番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的事……”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也许一切事情的开端正是从那片土地开始的吧?在拉萨市那个农场的冬天,从外面回来的你和刘常卿在牧场外的厚草垛里一起捡到了一个不知名姓的孩子,那个瘦弱可怜的小孩子看上去被活生生冻僵了,晕倒在雪地里被你们给背了回来,你给他偷偷挤了半碗公社主任家的羊奶喝,等他醒了之后,我们还一起给他起名字……”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闭嘴!给我闭嘴!”

通红着眼睛的萧骜忍无可忍地制止了姚东林接下来要说的话,姚东林闻言也跟着停了下来,但是再次看向萧骜的眼神却还是透出股悲悯复杂的意味,许久他实在不忍心再看萧骜满眼痛苦的泪水哀嚎着怒吼的样子,只撑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起来又艰难地张张嘴道,

“……算了,我走了,你好好在这儿继续修养吧,你的外孙是个很好的孩子,不忍心违背他母亲的遗愿要了你的命,所以你就别再做让他伤心的事了,哪怕是……稍微尽一点为人长者的情分,别再为了自己的那些私欲愤怒和不甘心继续难为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了。”

这话说完,皱着眉不自觉的摇摇头的姚老爷子便起身背着手走了,低着头一语不发的秘书在外头等着他,见老爷子出来还把手上的大衣小心地拿给了他。

而接过黑色大衣穿上的姚东林老爷子最后看了眼屋里头佝偻着背一动不动的萧骜,这才收回视线抬脚和自己的秘书一起走了,

直到姚东林的脚步声最终渐渐地消失,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地上翻了一地的草种子的萧骜才在低下头捂着自己的脸庞后绝望地痛哭出声,这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有着无尽的悲凉和悔恨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而在他的脑子里,这个曾在上世纪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无数历史进程的老人也恍惚间回想起了在52年前的那个几乎能冻哭大小伙子的大雪天里,他和好友刘常卿照例被公社主任罚了在农场外翻草,却一起发现那个今后将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岁的种种过往。

……

“……铁子,快过来快过来,对,把大伙都叫出来……对,捡到个孩子,脚上连鞋都没穿,被冻晕了,这鬼天气……”

老旧破败的木头窗户被冷风刮得呼呼作响,脑袋上都是融了一半的雪水,穿着身兵团发的旧军装加厚实军大衣的英俊青年背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孩子走进灯火敞亮的屋子里的时候,还没睡的大伙正好都围在火炉边玩牌嗑吊瓜子。

因为这个年代未婚的男同志和女同志要格外注意避嫌,所以这间本来堆草的屋里只留了张破通铺挤了七八个大小伙子,剩余的姑娘们则睡在了村里另一户姓崔的大娘家去了。

而除了此刻正在把孩子往被窝里塞的萧骜和边上热心给他帮忙拿被子的刘常卿,本来都已经准备洗脸睡觉的陈永明也跟着爬起来探头看了一眼,接着这模样文秀,据说出身很不错的青年便显得有点担忧地来了一句。

“喂,萧骜,刘常卿,这小孩是谁啊,你们俩就随随便便带回来,大晚上睡草堆里能是什么正经来路,待会儿让公社主任知道了……”

“别成天主任主任的,说的好像谁怕了那个老泼皮似的,别瞎想啦陈永明,就你知道大局分寸是不是?哎哟老铁你快把这小孩给闷死了!把这些被子给拿开点!你这是埋尸啊!会不会照顾人!”

嘴里本来还在嫌弃着陈永明的刘常卿说着就笑着上去拉扯萧骜,顺势还把自己冰冷的手搓了搓硬是往他萧骜后脖子塞。

被冻得直接骂了句你大爷的给我滚开点的萧骜和他笑着打闹了一阵,又在转过身后看向此刻正皱着眉地盯着自己的陈永明后笑了笑。

两人眼神接触的那一刻,眉眼秀气的陈永明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躲闪逃避,他这几天一直没怎么主动和萧骜说话,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前几天晚上的那件他们俩都没什么脸再提的事。

毕竟谁也没想到这么株看着瘦弱单薄的蝎子草会在大冬天熬不住寒冷攀上了红棉树的结满花朵枝头,纠纠缠缠间两个人不知道忘/情地发泄了多少回不可言说的爱/欲。

而见他此刻这害羞样只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也没多说什么,在这群被发配到这儿的青年里永远最说得上的话的萧骜只挥了挥手显得挺坦荡地笑着道,

“诶,行了,都看见人了总不能不救啊,捡都捡回来了算了算了,我去给这孩子弄点刘主任家的羊奶回来暖暖身,让这孙子又莫名其妙私扣我们的饭票,话说……你昨天不是还说脚冷感觉快感冒了吗……要不要也一起喝点?”

一听萧骜这么体贴地问自己,便缓和下脸色抿着嘴角地点点头,身体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很不好,动动就各种大病小病缠身的陈永明一直都是大家都习惯迁就照顾的对象,但是平时和他关系格外好的萧骜又是这里头对他最上心的。

只是他们俩这看似平常的对话照例是引起了包括刘常卿等围观群众的一致鄙视,边上眯着眼睛笑着看热闹的刘常卿更是故意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咳嗽了几下又装的柔柔弱弱地来了一句道,

“骜哥哥,你卿妹妹也想喝,其他姐姐妹妹们也想喝点吗?”

“想喝!想喝!骜哥哥快去快去大伙都想喝哈哈哈!”

一群流里流气地蹲在地上玩牌的小伙子嬉皮笑脸地就开始情哥哥好哥哥的喊,心眼本来就小的陈永明气得沉下脸,从床下来就在场的每个人都给来了一脚,接着就黑着脸坐在边上不吭声了。

而一脸无奈的上去想哄哄却也被迁怒了的萧骜只能回头掐着罪魁祸首的脖子无声地骂了两句,等萧骜硬是拉着想躲在屋里取暖的刘常卿一块摸黑出来偷羊奶之后,这俩自从来了这儿就一拍即合的家伙叼着烟各自用自己树上的小树枝来回晃悠着,一边等着羊圈里那小母羊自己乖乖的过来时又抽空的聊了几句。

“……老铁,别人看不出来,哥们儿我是看出来了啊,你还真和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小蝎子草像模像样地玩起真的来了啊,陈永明小少爷的姥爷和爹可是京里的正经干部,这会儿因为他植物类人的敏感身份把他送到这儿来避难,说不定今后就看不上你立刻翻脸不认人了啊……”

畏寒地搓着冰冷手掌的刘常卿言辞含糊地冲萧骜开口来了一句,听这暗含警告的口气显然是觉得他这事做的不太像他以前的风格。

而知道自家好哥们故意把他叫出来说话也是为自己好,可心里一对上那人又有点情难自禁,这会儿到底还是个浮躁冲动的小年轻的萧骜仔细想了想,还是保持着平时一贯的性格挺洒脱地笑了笑道,

“翻脸就翻脸吧,这人不一直都是这种没什么良心,也根本捂不热的东西吗?不过他既然现在敢主动招惹我,也得先想想好我是不是能被他随随便便给踹了的人,有本事他就杀了我,不然这一辈子我都有耐心和他慢慢耗下去。”

知道萧骜这人压根就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种脾气很好的人,相当了解他骨子里那股狠辣劲的刘常卿也跟着抽了口烟摇摇头笑了起来。

等他臭流氓似的歪着嘴嘀咕了句实在不行,就手脚捆好抓到村头玉米地里给他再开一次苞,保证他心甘情愿地和你一辈子开花结籽,直接笑骂了句你低不低俗的萧骜说着就俯下身就挥了挥自己的红棉树树枝把母羊给哄骗过来,又开始动作熟练地取了一碗羊奶。

这刚挤下来的羊奶闻着特别腥,萧骜怕比丫头还难伺候的某人喝不惯还特意顶着大雪去公社食堂里找了点糖想遮遮奶味,跟着他后头的刘常卿看见他这样肯定又是一番挤兑和打趣。

而就在说着话的两人再一块迎着大雪回屋里头的时候,他们却有些意外地发现本来看上去并不喜欢孩子的陈永明居然已经在和那群小伙子一起和那已经醒过来的孩子挺小声地说话了。

“诶,你叫什么呀,今年多大啊。”

其实自己长得还是个小孩样的陈永明说着就和身边的青年们一脸好奇地望着这孩子。

“……岁……岁。”

“岁?那叫你岁岁好吗?岁岁?岁岁?”

一脸懵懂的看着所有人的小孩看上去顶多才只有五六岁,白净秀气的小脸蛋倒是还挺招人喜欢的。

陈永明这么个娇气的少爷自从来了拉萨这里的农场,见过不少大鼻涕挂在嘴边爹妈都不给擦擦,让他看着就嫌弃的要命的土孩子,这么稍微比较一下他顿时就有点喜欢上这个叫岁岁的孩子了。

而萧骜看这陈永明这总是阴阳怪气的家伙难得这么有人性光辉,也显得心情挺不错地从后头揽着他的腰和大家一起佯装着端详了一会儿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当注意到陈永明不自在地偷偷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还一脸尴尬地推了推他,就喜欢看他这样的萧骜低笑着顺手松开了他,等把掺了芽糖的羊奶分成两份都一起递给了陈永明后,他这才若有所思地转过身和身后的刘常卿打趣道,

“这小名倒是不错啊,岁岁才能平安啊,寓意真好是吧。”

“……寓意好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让爹妈给扔了,冈仁波齐山离这儿不远,估计就是普兰县附近的哪个没文化的农户生了又不想要了才丢到粮食多的公社来的,这么大了还一问三不知的谁不定脑子还有什么问题,咱们真是捡了个烫手山芋回来,还是赶紧想个办法把他给送走……”

刘常卿这般说着脸上的表情显得挺兴趣缺缺的,他们现在这种情况就怕惹上事,一点点不顺利都可能一辈子被下放在这儿再也回不去了,但看大伙都围在那儿逗那小孩玩他也跟着来了兴致,没一会儿还教起那结结巴巴的小孩说起顺口溜玩了。

只是过了会儿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议要给这草垛里捡来的小孩起个名字玩玩,而这群平时业余生活的就特别无聊的大小伙子热火朝天地商量了一会儿,边上一个鼻子上架着副厚眼镜的青年先是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抽了本破旧的诗集出来,又摇头晃脑地主动开口建议道,

“想给这小孩取一个好的名字,当然还是要看诗人作家们的呀,我觉得这首再别康桥就相当不错,这个孩子要是长大能像志摩先生一样有才学,肯定能成为人中龙——”

“诶,行呀,那就叫志摩呗,万一以后就真成了个了不起的诗人呢?要不就直接跟着王四眼你姓王好了,这样你以后就成了你深深仰慕着的志摩先生的父亲,王志摩的亲爹了,东林,小贾,萧骜,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哈哈哈……”

一听刘常卿这混蛋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大伙都跟着一起哄堂大笑了起来,他们平时就喜欢拿这个叫王慧生的南方小伙开玩笑,每次看他身上这股南方男人特有的婆妈劲儿就觉得特别特别的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