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灰滚烫,但是迅速冷却,落在地上时已经变成极为森冷的寒雪。

胡京京看着那两道人影的落处,突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一切景物都已经变化。

寒雪落处,她和丁宁等人身前的那块黑碑上的碑文,就像是一个个漂浮了起来,整块石碑缠绕着飞舞悬浮的碑文,散发出越来越恐怖的杀意。

那处散发着白色灵气的活泉,此时在寒雪洒落的瞬间,也已经变为黑色,而且也完全没有了她所熟悉的那种味道,就像是一个通往幽冥的黑色巨口,在等待着上方落下的那两道身影。

第八十五章 真正的剑意

厉西星比任何同龄的长陵才俊都要沉稳,然而他此时眼睛里的震撼神色比起胡京京还要浓烈。

因为他懂得比胡京京更多。

墨守城已逝,然而为了补偿厉西星或者说厉家,墨守城将他的守城剑传给了厉西星。

这守城剑便牵扯到空间之意。

空间之意对于修行而言不难理解,寻常人目光所见的直线,便自然认为是两物之间的最短距离,然而对于修行者而言,这直线之间,却是有着无数天地元气流通的通道,物体在这些通道之中行走,便有无数的可能。

或更快,或很慢,或就像穿越空间,或就像拉长了空间。

这些道理虽然易懂,然而以修行者的手段真要运用得到,便如同构筑一个独特的自我世界一般困难。

而他们头顶上方那些石棺组成的底部距离他们并没有多高远,那些石棺碎裂之后的光灰坠落,却是偏偏就像在极高的天上般落下。

这个空间,便是被昔日天凉的这些强者以难以想象的手段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天地。

那两道身影自然便是战摩诃和乌潋紫,此时明明在空中已经坠落很久,但和那口活泉却还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这个禁制甚至完全改变了我们的感知?”

厉西星艰难的转过头去,看着丁宁,“所以那口活泉本身便不是不老泉。”

胡京京反应过来,她想到自己方才难以控制进入这口泉水的渴望…在外面见过不老泉神妙的人,恐怕费尽千辛万苦到了这里之后,见到这样的一口不老泉,恐怕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一定会忍不住进去。

修行者的感知往往比自己的眼睛和鼻子还要可靠,然而这里的禁制竟然是连感知都能欺骗,这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便太过可怕。

感知被欺骗,任何一柄真实飞近的飞剑,都会轻易的杀死他们。

“我们不会幸免。”

申玄此时突然出声,他冷漠的声音里都带着微微的震颤。

“是的,我们不能幸免。”

在厉西星和胡京京还无法明白申玄这句话的意思时,丁宁已经平静的点了点头,看着申玄认真地说道:“但是你依旧不能出手。你伤得依旧比他重,而且他的修为高于你,只要他接下来的伤势比你轻,那我们就不可能获胜。我们必须赌一赌。”

从丁宁这句话的本身,厉西星和胡京京依旧无法理解,然而当丁宁这句话说完,他们却都已经明白。

战摩诃和乌潋紫的身影还在坠落,此时依旧没有真正的接触那口活泉,然而石碑上浮现的每一个文字,却都是开始急速旋转,每一个文字都开始发出了轰鸣。

这些黑色的文字带起了一条条的黑色光线,围绕着石碑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而那口活泉里的水流也开始急剧的旋转着,变成一个同样的黑色漩涡。

这里的整个空间里的天地元气,都被这两个漩涡带动,空气一束束凝结起来,也变成无数黑色的光带。

这每一道光带开始旋转,便是一条条锯刃。

无数条锯刃在这个空间里旋转,身处这个空间里的任何人都不能避免。

此时这个空间里的天地元气刚刚开始凝结,然而厉西星和胡京京已经感到身上许多处传来割裂的痛楚。

他们的身体就将被割断成无数块。

战摩诃身处这个空间里。

若是战摩诃的出手对这个空间无法造成根本性的改变,那他们所有人就一起死。

这便是丁宁的赌。

黑色的光带彻底形成,整个空间诡异的被无数光带充斥而分割。

丁宁和厉西星、胡京京、申玄的身上都出现了一道道平直于地面的血线,血线里开始渗出血滴。

申玄的嘴唇微微的震颤着,他的左手握拳越握越紧,然而看着丁宁脸上的血线和依旧平静的目光,他终于还是没有任何更多的动作。

黑色的光带里突然出现了许多灰色的霜。

灰色的霜在一刹那似乎又要变化,要化为雨滴。

然而轰的一声,一声巨响如在远处的云端炸响。

所有黑色光带陡然消失,一片片浓黑如同最深沉的乌云,这些乌云的缝隙里,却是有光丝在涌动,就像是无数闪电要射出来。

丁宁平静的目光里终于出现一丝真正的欣喜。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如一截脊骨一般紧贴在他背上的末花残剑便在此时飞起。

随着他的一声低声厉喝,他体内气海之中所有真元几乎在这一刹那尽数被他从双臂中逼出。

十余道带着血意的真元流束涌入这急剧飞起的短剑之中,在一刹那间,这末花残剑的剑丝便散开于他头顶上方,就如盛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丁宁的发丝被剑气带动,往上飞舞起来。

因为真元流动太过剧烈,就连他眼瞳里的细小血管都爆裂,使得他的双瞳都变得血红。

厉西星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他都从未见过丁宁有如此的战意,如此的杀意…以及如此的可怕!

那朵红色的剑花,宛若来自地狱。

每一道剑丝都散发着一种恐怖到难以言明的气息。

“孽海花!”

申玄握紧的拳头里都流淌出血珠,他因为太过用力,指甲都已经刺穿了自己的血肉,然而他自己却全无所察。

厉西星和胡京京无法知晓,然而他却见过这样的剑式,感受过这样的剑意!

在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那人战死的那一战里,那处无数尸骨累积成塔的顶端,就曾涌起过这样的剑意!

黑色的天地间出现了许多真正的血色闪电。

每一道闪电都是一道剑丝上洒出的剑意。

一片浓黑到最深处的乌云被这些血色闪电如腐蚀般刺出无数的孔洞,无数的劲气嗤嗤的往外疯狂涌出。

“守城!”

“圆光!”

丁宁的口中涌出了一口血,然而与此同时,他还是目视前方,吐出了两道剑式的名字。

厉西星和胡京京出剑!

两道剑意在前方碰撞,然后近乎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然而在下一刹那,丁宁和厉西星、胡京京的身体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身后不远处的石阶上。

一篷烟尘涌起,响起一片碎裂声,也不知是骨裂声,还是石阶碎裂的声音。

申玄没有回头看。

他只是不顾烟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松开拳头,一截血色的剑柄首先出现在他的掌心,接着伴随着更加强烈的本命气息,一柄血色和灰色交缠的本命剑,就此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前方那些乌云如碎裂的布匹般开始飞舞飘散。

一声凄厉的厉吼声响起。

接着便是“当”的一声巨响,就像是有人敲响了一口大钟。

丁宁不断的咳嗽着,咳得就像是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

他的身前尽是鲜血,不只是他咳出来的鲜血,他的整个身体都似乎在往外渗血。

然而他依旧艰难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往前坐起,看向那声音发起处。

乌云消散处,金色塔身上有两道身影像被拍飞上去的苍蝇一样,贴着金色的塔身在滑落。

金色的塔身从一开始的柔和,现在变得耀眼起来。

金塔之前的活泉却已经完全消失,只留下了一个干涸的泉池底,里面全部是白色的沙子。

白色沙子的上方,悬浮着一柄玄月般的巨大弯刀。

那是战摩诃的本命玄刃。

然而也就在丁宁这一眼之间,玄月般的弯刀颓然一震,就像是一块本身已经碎裂,只是小心堆叠起来的瓦片再次遭受震动倒塌一般,瞬间变成无数碎块坠落下去。

一声无比凄厉的叫声,在金塔的下部响起。

第八十六章 一起死

“你比我伤得重得多。”

一道冷漠而蕴含着强大信心的声音,也同时在这无比凄厉的叫声中响起。

申玄很难相信自己能够在刚刚的杀局里活下来。

但是他确实活着。

而且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活着,最大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战摩诃,而是因为丁宁斩出的那数剑。

他现在虽然活着,然而从进入祖地开始,他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很多次。

死而复生,便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信心。

没有丝毫犹豫。

他手中灰色和血色交缠的本命剑在斩出的瞬间,便如同消失在了空气里。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那碎裂成无数片的玄月弯刀的碎片上,却是出现了一层灰意。

就像是潮湿的瓦片上生长出了灰色的苔藓,然而灰色的苔藓上,却是生出了一些红色,就如这些灰色的苔藓里长出了红色的芯。

此时的申玄受伤很重,然而因为拥有着莫大的信心,所以这一剑的剑意,竟是他在成为大浮水牢的主人之后,剑意最为完美的一剑。

灰色的苔藓里充斥着无尽的阴暗味道,但是同样蕴含着一种振翅高飞,无拘无束的欢快之意。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战摩诃这件本命物损毁的瞬间,还未彻底和自身断却联系时,便冲到了战摩诃的身上。

战摩诃右手并指一划,凄厉的叫声之中,一股锋利的刀意自腹部斜往上飞出,体内窍位之中本已稀薄的天地元气被他疯狂的压榨出来。

碎裂的弯刀碎片如同燃烧起来,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将灰色苔藓般的斑驳尽数燃尽。

然而与此同时,战摩诃却是发出了更为凄厉叫声。

他的双瞳之中浮满了灰意。

就像是被厚厚的苔藓遮掩住他的双瞳。

他的双目失明。

在这种感知都未必准确的空间里,双目再度失明,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便是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判断,更何况战摩诃身体里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已经压榨到极限。

然而就在此时,勉强坐起的丁宁却是也一声闷喝,伸手带起一道淡淡的剑意,同时道:“岁蚀!”

这是申玄所修剑势之中最强的一剑,此时动用必定牵动他的伤势,对他的身体造成更大的损伤。

然而感知到丁宁那一道淡淡剑意的去向,申玄却没有任何的犹豫,一声低沉的厉喝之中,他那柄消失的本命剑出现在空气里,随着丁宁的剑意所指,近乎笔直的飞向上空。

红色和灰色交缠的剑身上,骤然出现密集而不均匀的斑驳痕迹,就像是岁月对这柄剑造成了侵蚀。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在他这一剑的上方往外扩散,先是白色的气浪,随即变成一个金色的光圈。

厉西星和胡京京艰难的抬着头,他们无比震惊的看到,金色的光圈上方,先前看上去没有任何一样东西的空气里,还有一件东西在坠落。

那是一个井沿。

就是那株已经消失的巨树下的那口井的井沿。

此时这个井沿上往外散发着金色的光线,就像传说中神佛辗压魔王的法器,充满着一种威严浩大,根本无法抗衡的气息。

没有任何的声息。

申玄的本命剑从这个井沿的中心穿过,两者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触碰。

然而剑尖穿过上沿之处,剑身上那遭受岁月侵蚀般的斑驳痕迹便节节退去,就像是遭受了水洗一样,整柄剑洁净如新,却是剧烈的震荡着,一息之间便不知道震荡了多少次。

井沿落下,金光却是迅速消隐,变成灰色,如长满灰色苔藓。

申玄的身体往下一挫,噗的喷出一团血雾,再也无法支持站稳,颓然跌坐在地。

原本在空中坠落似乎无比缓慢,但在这一刹那却是轰然坠地,正坠落在那口活泉消失处。

一声沉闷的巨响之中,活泉底部所有的洁白细沙,伴随着坠落的玄月弯刀的碎片,如浪花般溅起,如浪潮般往外席卷而出。

这浪潮一直喷涌到他们身前数丈处,才终于力尽,扑散在地。

申玄也开始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有血沫从他的唇齿间不受控制的喷涌了出来,然而他却是看着金塔底部的战摩诃笑了起来。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申玄笑声里包含的意思。

很嘲讽,但更多的是庆幸。

这个空间里,除了申玄的笑声,开始没有其它的声音,陡然变得安静下来。

战摩诃没有看申玄,倚靠在身后金塔,也根本无法站起的他只是如同看着真正怪物一般看着丁宁,突然说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却是忽然癫狂的笑了起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

丁宁没有应声。

此时的战摩诃已经穷途末路,根本连再出一剑都不可能,然而他却是在这样的笑声里嗅到了一丝危险。

他的眉头不由自主的微微蹙起,那柄也已经无力的坠躺在他身前的末花残剑上艰难的闪现出细细的白花,震颤着,艰难的飘摇飞起,如狂风里的蜻蜓一样,朝着战摩诃飞去。

不管此时战摩诃的笑声里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意思,他此刻便想第一时间将战摩诃杀死。

“破了无双风雨剑…将郑袖的元气和剑山剑脱离,利用这里的禁制封山…杀死顾淮,接下来破了乌氏留下的后路…又施展出王惊梦的剑意…王惊梦的传人,真是有这么强,他真的比整个天凉还要强么?”

看着那道朝着自己飘飞而来的残剑,战摩诃眼中癫狂的神色却是没有任何改变,他狂笑着,看着丁宁,“但你以为这样,就真的能够彻底破了这局么…既然穷尽算计,我都得不到这长生不死药,那就一起死吧!”

在这样的声音里,在末花残剑飘飞到他身前一尺时,他体内的气海发出了一声爆裂的响声。

最后一股属于他的毁灭性的力量,从他的背后冲出,冲断了他的脊椎,带着血肉和碎骨,冲在了他身后的金塔上。

他身靠着的金塔上,出现了一个洞。

第八十七章 两生花

没有人想到这座金塔如此脆弱。

因为战摩诃此时剩余的力量并不强大。

也没有人感到任何危险的气息。

这座金塔就这样简单的破了,破时和未破时一样,即便是丁宁都未感知到异样的气息。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蹙起。

没有感到任何异样的气息,对于他而言便意味着真正的危险。

申玄也未感知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气海爆裂,任何一名修行者便不可能再活,看着头颅软垂下去的战摩诃,他知道这名最后的天凉人只剩下最后的刹那时光。

也就在这时,他猛然抬起头。

上方的天空里,有一片桃花在飘落。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到了极点。

那片桃花遮住了他的眼瞳。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这片朝着他飘落的粉红桃花。

这里怎么可能有桃花。

即便在他的感知里感到了这片桃花的确实存在,甚至感到了这片桃花坠落时桃花的每一处边缘带起的微妙风流的变化,他依旧只相信这是虚幻。

然而当他握住这片桃花,却依旧是真实的。

这片桃花的重量,温度,水份,一切都提醒着他,这是真实的。

申玄的眼瞳剧烈的收缩着,一片桃花之后是无数片。

他看到无数片的桃花在纷纷洒洒的飘洒下来,天空都被染成了粉色。

桃花坠落下来。

他的周围有桃花生长。

他震骇的感知到自己的修为在急剧的下降。

更加令他震骇的是,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然后他不自觉的伸出了手。

他看到自己有两只手。

他明明在大浮水牢的那一战之中已经碎裂的手臂完好如初,而且肌肤变得细腻光洁。

“这是什么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