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红笑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宛如银铃,摇响在寂静的夜色中,又似是一柄匕首,刺破了这尴尬的温柔。盖着的红盖头,披着的红嫁衣,就在这飞纵的笑声中化成粉屑,片片如蝴蝶化开,飞红笑的身形舞空而起,矫如一道红色的闪电,飙射到了独孤剑面前!

独孤剑正在犹豫!片刻之间,闪电紧贴着他的胸前炸开。独孤剑身子遽退,飞红笑身子如影附形般贴上,红电再闪!

独孤剑一声狂吼,双手急速抓出,闪电交舞,一裂而成两道,深深嵌进了独孤剑的身躯。两枚白玉匕首,分插入独孤剑的左右肩头中,刃薄如纸,在飞红笑精致的掌控下,竟不断裂。鲜血不住从独孤剑体内渗出,被刀身吸纳,白玉变成血玉,同飞红笑低垂的衣袖一般颜色。她的脸色也泛着艳艳的娇柔,与方才的哀婉截然不同。

银铃般的笑声依旧回荡着,飞红笑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屑:“你该不会自作多情,以为我是想以身相许吧?算你聪明,没有过来,否则,你早就死在我的夺情双杀之下了。”

夺情双杀!独孤剑的心紧缩起来。茶庵寺中的那一记耳光无比清晰地在他面前闪现,他几乎可以肯定,飞红笑的心中只将他当作敌人,当作可利用的傻瓜,枉他竟一直记挂着她!

 独孤剑愤怒起来,他爆发出一声大喝,双手抓住白玉双匕,用力一扳!咯嚓两声响,白玉匕首从中折断,独孤剑内力运处,两道断剑宛如流星般向飞红笑袭去。

飞红笑冷笑道:“生气啦?只怪你自己太笨!还妄想要金牌,我们之间很熟么?”红衣飞舞,她的身子宛如闪电凌空,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断刃,飞红笑森然道:“我已派重兵前去君山,你再不识相,就只能见到自己伙伴们的尸体了!”

独孤剑大怒,厉声道:“你好毒的心!”内力提纵,剑招更紧。

飞红笑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之情,道:“我不想见到你,你快些滚吧!”红影卷天,闪过几道剑光,向独孤剑刺去。她的武功比此日的独孤剑已稍逊一筹,但独孤剑受伤在先,加之心浮气躁,武功大损,竟被她攻得节节后退。

飞红笑冷冷道:“快滚,一刻都不要停!”

独孤剑怒喝道:“今日不杀你这妖妇,我誓不后退!”他心中激怒,也分不清是因为飞红笑的阴险毒辣,还是因自己用情之物,受了她的欺骗。他招招拼命,将武当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誓要将飞红笑毙于剑下。

飞红笑脸一冷,突道:“你一定要杀死我才甘心么?那你就杀吧!”

她猝然住手,胸膛挺出,向独孤剑的长剑迎去。独孤剑一呆,手中长剑飞快掠过层层柳丝,向飞红笑刺下。眼看转瞬之间,就能将这个诡计百出、狠辣无比的妖妇毙于剑下,但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中竟生出了一丝寒意,长剑忍不住慢了下来。 暗夜中迸发出一阵锐利的笑声,一道黑影飞插而下,独孤剑就觉一股大力涌来,正拍在手中的长剑上。他的劲气本就收束,被这股力量席卷,身子踉跄后退,几乎摔倒。四周艳红的宫灯同时熄灭,凌厉的大笑声响彻了整个湖岸,黑衣人身上的黑暗狂溢而出,几乎将月色都遮蔽住:“我、要、杀、你!”

飞红笑厉喝道:“不可以!”

黑衣人轰然大笑道:“妹妹,这次我不会再听你的了,因为我必须要得到他的血!”

他漆黑的身形凌空飞舞,宛如一道黑色的阴影,怒旋而下,向独孤剑扑了过来。他的厉呼声宛如魔鬼的诅咒:“我、要、杀、你!”

眨眼之间,他连发三十六招,狂风暴雨般将独孤剑围在中间。独孤剑虽经郢城之战的洗礼,功力增强许多,但仍与黑衣人相差悬殊,他全力展开剑法,勉强招架住黑衣人狂戾的攻击,但黑衣人劲气宛如天雷怒震,挥洒而下,每一招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三十六招攻完之后,独孤剑鲜血将整个亭子都染得血红。

飞红笑怒道:“玄梧,你敢不遵我的号令,我会告诉老头子的!”

黑衣人似是对老头子极为忌惮,闻言急忙住手,飞红笑阴沉着脸色,冷冷道:“此人对我还有用处,你且退下,这里就交给我吧!”

黑衣人道:“是!”他躬身行礼,突然之间,双袖宛如灵蛇般探出,轰在了飞红笑的胸口上。飞红笑大惊,她实想不到黑衣人居然会出手攻击自己!她惊愕着,狂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踉跄后退。

黑衣人抬起头,他的双目中尽是狂烈的炽烈:“老头子?我的妹妹,你还要拿他压我多少年呢?”

飞红笑见到他那如狂如颠的神色,忍不住感到一阵惊恐,本能地全力后退,黑影飘飞中,黑衣人双袖追袭而上,啪啪脆响,重重击中飞红笑的左右肩头:“我苦练武功,内力高你一倍,招数精过你两倍,但老头子仍然把重任委托给你,所有的武功秘笈任你观阅,而只给我最粗浅的心法,难道就是因为我是私生子么?”

黑影飞舞,黑衣人的双袖倏然上抬,顿时长空云乱,尽是他的袖影。黑衣人厉声道:“只要我炼成了通天道尸,我就再也不用怕老头子了!”

袖影全都凝结成实体,向飞红笑狂压而下!黑衣人的眼神尽是癫狂!猛地一道雪亮的剑光亮起,飞斩而前!漫天袖影本无隙无破,这道剑光硬切进来,袖影中蕴藏的无尽威力立即完全被引发,化作千万宏霆阴雷,齐齐炸向剑光。

飞花般的血光溅起,剑光化作漫天流萤,迅速被袖影搅碎。但剑光中蕴涵着一股无惧无畏的悍然之气,却硬生生挡住袖影绽炸出的雷霆,让它们无法越雷池一步。

黑衣人目中狂烈稍减,他的面上腾起一丝讶异。独孤剑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挡在飞红笑面前,他的双目中充满了一战身死的决然,竟不畏惧黑衣人那宛如舞天狂魔的凌厉杀意。

飞红笑凝视着他那坚定的背影,目中泛起一丝欣慰,声音却有些苦涩:“你为什么还来救我?”

独孤剑沉默着,为什么还要救这个数次要杀他的女子?就因为她是飞红笑么?独孤剑回答不出来。这女子仿佛是一团火,炽热而灼烈,一不小心就伤了别人伤了自己;又仿佛是一缕风,飘来飘去,任谁都捉摸不定。

但他就是不能眼看着她被别人杀死,无论如何都不行。

所以他只能出剑,不问为什么。

独孤剑默然,长剑就是他的回答。他剑势缓缓摆动,同时身子跨上一步,又变成了进攻之势。但这进攻,却是毫无守的攻,是以自己的生命勃发而出的悍然一击。

也许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守护住飞红笑,尽管他从未对她允诺过什么。

飞红笑目中泛起了一丝泪光,但她却不能让这个男人死,无论如何都不能。他们在武当山下初次见面,此后浮生忙碌,并没能太多地呆在一起,并没有共同积攒下太多美好记忆,也很少生离死别,但他们的宿命却早就连接在一起,就连山河破碎都无法斩断。

而今山河已经破碎,尚存的一点神州余息,就全都维系在那块金牌中。独孤剑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发出的这一击,没有任何保留。

这一击之后,他将一无所有。

黑衣人目光冷了冷,但随即又腾起了更深更重的狂烈。他喜欢这种感觉,独孤剑越是愤怒,越是拼力拼命,他就越是兴奋。因为他的循息曼绕在独孤剑的身边,对独孤剑每一分攻息与守息都万分了解。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就算独孤剑拼了性命,也不可能伤得了他。一想到独孤剑看到自己赌上性命都无法赢得什么时的绝望表情,黑衣人就兴奋得全身发抖。

 他的身子旋风般卷起,向独孤剑冲了过去。他要击碎独孤剑的兵刃,击破独孤剑的招数,粉碎独孤剑的信心!

他要完全打败这个人,踏碎他的每一分希望!

这能让他有主宰的感觉,他要主宰一切!

他的拳头轰在秋水剑上,独孤剑满盈的内力立即被他击散,但剑并没有断,因为剑是秋水剑,名剑如水,不可断绝。

黑衣人狂啸着,拳风反压向剑尖,硬生生顶着秋水剑向独孤剑撞了过去!

独孤剑只觉黑衣人的劲气霸猛狂悍之极,浑身宛如置身冰窟,他咬牙苦苦支撑,一点元气在胸腹间盘旋,始终不被扑灭。黑衣人啸声更厉,宽大的黑袍散在空中,塌天般压下!

飞红笑缓缓抽出两柄白玉匕首,冷声道:“玄梧,你若是还不住手,我就帮他了!”

黑衣人厉笑道:“我都不认你这个妹妹了,你还顾忌什么?杀啊,来杀了我最好!”

他久攻不下,心下焦躁,突然出脚,闪电般踢中了独孤剑胸口。独孤剑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飙出。

黑衣人大笑道:“血!”

他变掌为爪,内力急速收束,长空碧血被他的内息卷起,倏然向他身上落下。黑衣人张开双臂,任由这些鲜血化作蓬蓬细雨,落了满身,他扬声道:“好,果然是好血!”

他撮唇一声长啸,突然一道黑影显在了独孤剑的身后,平平一掌,击上了独孤剑的背心。独孤剑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将黑影全身染得通红。迷蒙中,他看清楚,那正是大颠。

已死去的大颠。

黑衣人纵声大笑,身子飙射而出,双手跟大颠扣在一起,身子妖异地舞蹈起来。大颠周身一片漆黑,但随着黑衣人内息的鼓动,彼此互为影子的金刚曼荼罗与胎藏曼荼罗一一浮现在两人的身体上,黑衣人身上的是以金盏曼荼罗花纹为主的金刚曼荼罗,而大颠身上却是暗狱曼荼罗花纹为主的胎藏曼荼罗阵。花纹妖异地扭舞着,黑衣人的步伐也越来越急。他口中的啸声越来越厉!

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这样是炼不成通天道尸的。”

黑衣人身子骤然顿住,厉喝道:“谁?”

亭子四周的红灯忽然冉冉亮起,黑衣人内息悄无声息地探出,但却一无所获。那些红灯竟仿佛是被神鬼驱动一般!

黑衣人看着亭外无穷无尽的黑暗,心中忽然兴起了一阵恐惧。

他本是从不恐惧的!

那淡淡的声音道:“你尚没有修炼道尸的资格,还是停止吧。”

黑衣人怒道:“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如何修炼道尸,偏偏我却不知?”

那个声音不去回答,似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可笑,又似是不屑作答:“放了这个人,因为我曾答应过,不能让别人伤了他的性命。”

黑衣人眼中的狂戾之气汹涌暴涨,他突然出手,一把抓住独孤剑的脖子,厉声道:“说出修炼道尸的方法,我就放了他!”

淡淡的声音依旧波澜不兴:“你杀不了他。”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充满了与生俱来的自信。黑衣人狂啸一声,狂气上涌,大叫道:“我偏偏杀了他!”

他抓着独孤剑,猛然后跃,另一只手掌聚起全部力气,向独孤剑的天灵盖下拍去。轰然一声大响,正中独孤剑的头盖骨,黑衣人能够感受到那块坚硬的傲骨在他的掌心已成了粉碎,他狂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嘎然停住,因为他赫然发现,他手中抓着的,不是独孤剑的头,而是亭中的石凳,石屑纷飞,便是他方才一掌之功。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抬头,却见亭中已然失去了独孤剑与飞红笑的踪影。

那淡淡的声音传来:“等你练成通天道尸之后,我们再续茶庵寺之约。”

声音悠悠淡淡,瞬间飘远。黑衣人惊叫道:“宸随云?”

他惶然四顾着,但整个湖岸已空,只有幽幽的红灯还在闪烁着,照亮黑衣人那满身黑袍,以及呆立无言的大颠。他看着大颠,大颠也看着他。两人都面色死灰,宛如死尸。

宸随云救出独孤剑后,将他交给飞红笑,便弃了他们,独自顺着柳道走了下去。柳道的尽头,是一个独坐的青衣男子。

宸随云没有说话,轻轻走过来,坐在了他的面前。

恍惚之间,灯火似乎跳了跳,宸随云微笑,他的微笑似乎有着神秘的感染力,金先生也不由不笑了起来。他的嘴唇才一动,立即便醒觉,心神不由一惊!

宸随云微笑道:“九成飞韶之阵对我没有作用的。”他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却如以春风为刀,笑容才绽,绿柳、红灯似乎都笑了起来,连他手中的杯盏,其中都漾起了一阵阵细纹。

金先生就觉心情愉悦之极,全身栩栩然、飘飘然,不由自主地就想展颜欢笑。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笑,他就会完全落入宸随云的控制,万劫不复。

这种摄魂夺魄的法门,本是他最擅长的,他以此博取了钟子义的信任,又驱使黑衣人去杀独孤剑,但此时,他的魂魄却几乎被宸随云反摄。而他背倚五万金军精气所凝结的九成飞韶之阵,威力提升了何止一倍?如此想来,宸随云的功力岂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仍在不停地抵抗着那股笑意,双目中的恐惧之意却越来越深。宸随云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微微一笑,缓声道:“因为我也布了一座九成飞韶之阵,用的是岳家军的三万子

弟精气。”

金先生惊呼道:“岳家军?”他心神不禁一分,在宸随云秘魔般的笑意摧动下,他面部的肌肉自行扭曲,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笑容。金先生只觉自己的心越跳越缓,他的心也越来越凉!

宸随云点头,道:“不错。”

他起身,转头向外走去,再没说半个字。他已不必再说任何话语。

金先生脸上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他的心被恐惧充满,不仅仅是对这个神秘而强大之极的宸随云,而更对于他所说的三个字:岳家军!

百战百胜,号令如山的岳家军,已来洞庭了么?金先生深深吸了口气,心神急剧运转起来。洞庭已变成一锅粥,太多的人想捞一瓢,金先生必须保证,自己捞到的,是最大的。

慢慢的,他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是该让独孤剑得到太祖金牌的时候了。

独孤剑紧闭着眼,大量的失血让他昏迷了过去。他做了很多梦,有的极为凄艳,他被一个女子抱在怀里,那女子的泪滴在他的脸上,他很想看清楚那女子是谁,但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有的却是恶梦,他被绑在一只巨大的车轮上,无数的利刃插进他的身体里,用力地旋刺着,崩射出钻心彻肺的痛楚。独孤剑大叫一声,满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他的确是被抱在一个女子的怀里,那个女子是飞红笑。他的伤口用红色的丝巾很细致地扎好了,独孤剑甚至能感受到金创药的清凉,但这些全都没用,伤口宛如贪婪的蛇,吸食着他的精气,他越来越衰弱,甚至无法思考。

飞红笑怔怔地望着远天,那里,有一线艳红在微微跳跃着,不时有金星上下,带领着这份艳红一起跃上云头,将树木、水天全都染成这两种颜色。那是压倒一切的、无与伦比的颜色,夺摄了飞红笑的心神。

天,快亮了。她没来由地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