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八里镇,就是且停寺所在,此时寺中游人如织,笑语喧哗。

“…那仙人扔下桃核,转身飞去,此时众人察觉才忙喊,且停,且停,但还是晚了”一个少年郎君笑着说道,“由此,只留下这一座且停寺。”

身边的围着女子们纷纷点头而笑。

“四哥,你讲的这个无趣,这且停寺是先有碑后有寺,这碑也是大有来历…这碑哎?”另一个少年忙说道,一面说,一面看身边的姐妹兄弟,停下不讲了,“程娘子呢?”

大家这才忙看去,果然不见其中那个青斗篷兜帽的女子。

“和丹娘往那边看佛像去了。”一个女儿说道。

少年们纷纷转头往她所指的地方看。

“我们也去,我们也去。”他们齐声说道。

几个女子伸手拉住他们。

“十二哥,你们还没讲完呢。”她们喊道。

“没什么可讲的,这些京城人都知道,你们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一个少年说道。

这话引得女子们一阵嘘声,嘻嘻哈哈的笑闹成一片,引来四周无数目光。

而此时的西侧偏殿,庭院的热闹被隔绝了很多。

“姐姐,你来看,这里的佛像好吓人呢。”丹娘高兴的说道,在前跑跑颠颠。

身后程娇娘缓步而行,旁边婢女相随。

侧殿中也有四五人,听到动静看过来,见是女眷,便都有礼的收回视线。

京中开化,又即将逢年,女眷们出游甚多,夏日里幂篱遮挡,到冬日多是兜帽遮面。

丹娘一心看佛像,程娇娘的视线却落在西侧墙壁上。

与其它间侧边站立护法金刚不同,这里的墙壁空落,雪白一片,墙角还摆着一排笔墨。

“那是专供文人游子题诗的。”婢女低声说道。

说着话,那边四五人中响起一阵笑声。

“庆林兄好诗好诗。”

伴着众人的笑声,一个男子放下笔,也再次端详墙壁上写下的诗。

“献丑,献丑。”

恭维谦虚相得益彰。

这热闹让丹娘回过头,看到程娇娘和婢女向那边墙走去,她忙跟上。

走近看,墙壁上零散有着几首诗词。

“姐姐,你也要作诗吗?”她过去问道,拉着程娇娘的衣袖。

那边说笑的几人再次看过来,虽然看不清形容,但看着女子气度衣着不凡,定然是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教养女子也读书识字,其中也不乏精通诗文,比如安州李家二娘,文才有名。

遇到一个会吟诗的女子,倒也是有趣。

“我不会。”程娇娘说道,一面看婢女,“念。”

婢女应声是,从左到右,低声念墙上的诗。

原来是个不识字的。

这边几人收回视线,有些意兴阑珊,真是可惜。

所以说嘛,才女哪能轻易就遇到。

“我也认得,我也认得。”丹娘笑着,抢着接过婢女的声音念诗。

程娇娘安静听完。

“娘子,如何?”婢女问道。

“我不会作诗,不知。”程娇娘说道。

“我会,我会,爷爷教过我。”丹娘手捧着脸嘻嘻笑道,看着留白很多的墙面。

过年且停寺梅花盛开,才是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文人墨客最多的时候,所以此时墙壁粉刷一新专等那时,等年后来看,这面墙必然已经写满了。

“甚好,我会写字,你做诗,我题写,如何?”程娇娘说道,看着粉白的墙壁,只觉得心中激荡。

她已经用手,用树枝练字多时,不知可能提笔落字了?

“好啊,好啊。”丹娘高兴的点头。

童真烂漫,只知直抒心意,尚不知何为谦逊藏拙。

原来是引顽童嬉闹,那边几人对视笑了。

“如此我们且去赏梅。”他们说道,一面谈笑方才的诗词从后门走了出去。

第三十章 提笔

婢女慢慢的磨好了墨,看着蹙着眉头认真想的丹娘。

陈家诗礼人家,开蒙应该要早一些,但丹娘这般的女孩子,比男孩子要求轻松,想必如今不过是刚开始读三经,诗词歌赋可不是启蒙的孩童能做到的。

小姑娘估计是听过兄长师傅父亲祖父谈诗论词。

程娇娘神情淡然,只是看着墙壁。

“我们是来赏梅的。”婢女小声的提醒丹娘,“你可以以此为起。”

丹娘啊的一声。

“对,对,我想到了。”她说道,咳了咳嗓子,“赏梅,山寺,山寺来赏梅。”

婢女笑着点头。

“好好,就是这个。”她笑道,“接下来呢?”

“梅花…梅花…”丹娘歪着头想。

“不能用梅花了。”婢女提醒道。

丹娘便嘟嘴。

“我不会了。”她说道。

程娇娘低头看她。

“无妨,就一句也可以。”她说道,伸出手。

婢女忙将笔递给她。

“写我方才做的那句吗?”丹娘眨着眼问道,“我做的诗也能题写了?”

程娇娘点点头,握住笔,初始觉得有点颤抖。

明明有力气了,为什么会颤抖,为什么,鼻头会有一丝酸涩。

写字,写字而已。

她抬起头,看着雪白的墙壁。

“丹娘,我把你的。诗,改动几个字,可好?”她问道。

丹娘嘻嘻笑。

“好啊好啊。”她说道。

婢女突然有些紧张,看着站在墙边,提起笔的程娇娘,虽然自己也觉得这紧张有些莫名其妙。

程娇娘抬手落笔。

第一点颤颤。以至于流墨。

婢女心中呀了声。

本身在墙壁书写就比往常书写要费力。娘子又是从未提过笔的,至少她来了以后从未见过。

手还在抖,还在抖。

她何必呢,不写了,手脚能动,治病能养身,字。写不写会不会能不能写又有什么要紧。

“笨,连字都不会写,别说是我女儿!”

脑中陡然有一个声音炸过,程娇娘只觉得轰的一声,眼中水雾弥漫。

是谁,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一转。行云流水。

一旁的奴婢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她从来没想到,看一个人写字还能看出这种感觉来。

似乎都要窒息的时候,那女子的手再次转动了。

奴婢舒了口气,手扶着胸口,感觉过了一辈子这么长,其实不过是一眨眼间。

“山..”她慢慢跟着念出来。

“寺..”丹娘也念道。

“待..”奴婢念道。忽的咦了声,眼睛瞪大。

她要说什么没来得及。被丹娘接着念下去。

“梅…”丹娘仰着头念道。

“开..”程娇娘念出最后一个字,收笔,站后几步。

雪白的墙面上,一行大字此时格外的显眼。

程娇娘看着,婢女也看着,丹娘也看着。

一个畅然,一个惊然,一个俏然。

父亲…

虽然还不记得你是谁,记不得我是谁,但是,只要我还在,我就能等,你等我,等我想起一切,在这期间,我必然也要活的怡然。

“走,赏梅去。”程娇娘说道,揣袖迈步向后门而去,并未再回头。

丹娘小孩子早就换了兴趣了,闻言高兴的跟上去,婢女从怔怔中回过神,看到大殿里只有自己了,忙也跟上去。

她们这边出后门,正面又进来一群人,操着不同于京地的口音说笑热闹。

“…张江州先生是为我等赴考学子谋利,所以年后开堂授课,专讲经义。”

“…只是学子众多,不知我等能有幸聆听与否…”

“…此时来的尚早,待正月来,这里梅雪相映,必然诗兴大发…”

“…如果写得好,这里就会用青纱罩起来,这面墙都留存了”

“…文明兄,那你快作一首,我挨着你写,到时候沾光流传千古…”

大家说笑着站顶到了白墙前,顿时愣住。

“这谁啊?胡闹嘛!”

诗词诗词,不是诗至少也是词,哪有写一句话的,这叫什么?

“山寺待梅开。”有人大声念道,“这又不能算是起句,勉强算个结句,可是这单单的扔在这里算什么!”

门外又有人进来了,看到这边热闹自然看过来,顿时也跟着跺脚。

“真是胡闹胡闹,好好的毁了这堵墙…”

“也没个僧人看守,任人胡乱涂写么…”

在乱糟糟摇头叹息叱责觉得有辱斯文中,有人咦了声,认真的看着那墙上的字。

“这种字…是什么体?怎么好似从未见过?”他喃喃说道,一面不自觉的在手上临摹。

渐渐的有人也注意到了,由不得他们注意,那一行字大咧咧的写在墙上,实在是太显眼了。

“哎,你们看,每一个字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