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叫老爷回来,惹了大麻烦了!”她喊道,跌坐在席垫上。

伴着周家门前疾驰而去的车马,这句大胆狂妄若痴傻的话很快如潮水般传播开了。

闲正月,正是走动最多的时候。各家的内宅里。门房里。各种流言也比往日要传播的更快更广。

纵然是治好了陈相公父亲,以及遇仙的传闻在先,也抵不过这句话的荒唐。

更何况如今见过程娇娘人多了。明明是个年幼少女,且形容虽不似痴傻,但也算不上机灵。

从没有学过医术,那里就敢说出这种话。

神仙神术,百姓妇孺们听听说说热闹也就罢了,大家氏族高官权贵,都是敬鬼神而远之的。

“这老陕周想出名想疯了吧!”

“不就是治好了一人,周家就如此的轻狂。”

“说起来老陕周这个名字叫的时间也够长了,这么多年也没别的长进,是该换换名字了。比如…”

“..比如叫老傻周?”

“…哈哈哈哈哈哈…”

周老爷刷拉拉的将面前的凭几推到,屋子里屋子外的仆妇丫头噤声缩头。

室内传来周夫人越发剧烈的咳嗽。

“我就说,我就说,你还不信…”她颤声喊道,“她是诚心要毁了我们周家啊!这在京城是没法混了!”

一面说又一面催着仆妇。

“收拾东西,收拾东西,立刻就走,回陕州去。“

仆妇们自然不敢真去收拾东西,跪在地上又是劝又是哄。

“她还把这里当家吗?”周老爷喊道,一脚踢翻了花架。

“你以为她把这里当家吗?”周夫人在内喊道,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这是把这里当仇啊!”

“那贱婢呢,叫她来!”周老爷吼道,“叫她来。”

一个仆妇急慌慌的跑出去了,不多时又急慌慌的跑回来。

“她,她,不来。”仆妇颤声说道。

这贱婢!

周老爷气的倒仰,满屋子里转,伸手抓起墙上挂着的宝剑。

“如此祸害,留着何用!”他喊道向外冲。

吓得屋子里的仆妇丫头们跪下抱着胳膊腿拦着。

周六郎一脚踹开了门,屋子里的婢女吓了一跳。

“六公子。”婢女旋即露出笑容,站起身来,“我刚要去告诉你,我们娘子要出去,你备车吧。”

绷着脸开口要呵斥的周六郎因为这句话噎了下。

“程娇娘,你给我出来!”周六郎喝道,看着幕帐之后。

看着周六郎的神情,原本含笑的婢女沉下脸,也不说话,但并没有其他丫头该有的不安惶恐担忧,甚至愤怒的神情,而是退后几步,站定在幕帐旁。

幕帐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婢女伸手掀起帘子。

重新换上自己惯常穿的素色外袍素色襦裙,长发垂顺的程娇娘看向周六郎。

“你疯了吗?”周六郎喊道。

“没有。”程娇娘答道,迈步出来。

“没疯,你为什么说疯话?”周六郎咬牙说道,“非必死之人不治,什么规矩!你胡编乱造,故意生事,也拿出点让人信服的行不行?”

程娇娘看着他,嘴角弯了弯。

“你,不知道我这个规矩吗?”她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傻子!”周六郎冷笑说道。

“你,不是有半芹吗?”她慢慢说道。

突然冒出半芹这个名字,一旁的婢女微微怔了下,习惯性的差点应声。

“你,去问一问,我程娇娘,是否那种,胡编乱造,信口雌黄的人。”

不待谁应答,谁询问,程娇娘接着说道,一面慢慢的迈步上前,看着周六郎。

“你,去问一问,我程娇娘,是不是,一直依矩而行。”

“我程娇娘,行的端,立的正,不上门问诊,非必死之人不治,如有一句作假。”

程娇娘说道,已经站顶到周六郎面前。

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年,在这已经含苞待放的少女面前,视线上竟没有沾几分优势。

“我天打五雷轰!”程娇娘一字一顿说道。

伴着这句话,周六郎耳边似有滚雷而过,他不由后退一步,待反应过来,紧绷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怒。

程娇娘已经转身向外而去。

“程娇娘,你就不怕事情闹大吗?”周六郎咬牙喝道。

程娇娘停脚,回头看他一眼,嘴角弯了弯。

这是这女子脸上能有的唯一表情,只不过,周六郎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赏心悦目。

面部生硬,一双眼半点笑意也无,看上去倒让人心生寒意。

“我,只怕,事情闹不大。”她说道。

第五十九章 而已

马车晃悠悠的驶出周家,这一次的车夫不再是周六郎。

“知道路吗?”婢女掀着帘子问道。

车夫战战兢兢点头。

“从大桶街过去更近些。”婢女说道,然后再用你到底知不知道路的眼神看车夫一眼,“你家六郎每次都是绕了远路。”

说罢放下帘子进去了。

车夫悄悄的咧咧嘴。

从这里到玉带桥果然是大桶街过,然后再穿过宝钞巷走最近,车马人都少。

这个从江州来的乡下人,竟然也知道?

这才几天啊,把京城都混的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都熟悉。

怪不得说这姑奶奶家的女儿是遇到神仙的人呢,身边的丫头也如此的厉害。

车夫扬起马鞭催马稳稳而行。

车里婢女面色微微有些忧虑,看了看程娇娘。

“娘子,咱们,还回周家吗?”她问道。

“当然回。”程娇娘说道,“他们还没赶我走呢。”

婢女忍不住笑了,又忙收住。

“娘子,我这几日去看看张老太爷进京了没?”她想到什么说道。

“不用,我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她说道。

“娘子,我可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娘子最厉害了。”她笑道。

“我知道。”程娇娘说道,“我只是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已。”

说到这里,她看向婢女。弯了弯嘴角。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正如我所意。”她说道。

婢女点点头,应声是。

程娇娘的到来让玉带桥宅子里一片热闹。

“妹妹,你好几天没来了。”徐棒槌喊道。

程娇娘和迎出来的男人们互相施礼,然后迈进门去。

徐棒槌亲自去牵马,却见车夫目瞪口呆神情惊愕。

“看什么看!”他瞪了眼夺过鞭子,催马就进门。

车夫回过神,忙要跟进去。

“哎哎,你干什么?”徐棒槌回头瞪眼喊道。

车夫吓的站住。

“我。我。我…”他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说什么。

“边去。边去,真是没规矩,这里你能进吗?”徐棒槌说道。抬着下巴,打量这车夫,摇头,“你可真不如先前的那个车夫,那个可懂规矩了,从来不进门,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候着,你多跟人家学学。”

说罢牵马进去了,留下车夫在门外呆呆。

先前那个车夫?先前程娘子出门可都是六公子亲自送啊。

六公子,竟然被这些人当成车夫?还从来没进过门?

还有。这些男人是什么人?竟然在这里登堂入室主人一般。

屋子里其他人退出去热闹的准备做饭招待妹妹,只留下范江林徐茂修和徐棒槌相陪。

“所以,已经压价到八千贯了?”她问道。

“这小子要价太狠了。”范江林说道,“磨了这么几天,才降到如此。”

他说着啧啧嘴。

“八千贯啊。”他说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就是,那小子还一副我们沾了便宜的样子,说什么他这酒楼多么发财,位置多么好,挣得多么多。”徐棒槌说道,一面也跟着咂舌,“还说一年就能拉回本来,比当宰相大人还挣得快。”

他说道这里看徐茂修。

“三哥,宰相大人难道还不如开酒楼挣得多?”他问道。

徐茂修还没说话,跪坐在程娇娘身后的婢女抿嘴一笑。

“平章事相公月俸大约三百贯,算起来要两年才攒够买下酒楼的钱。”她说道。

大家恍然。

“当宰相挣那么点啊?真是可怜。”徐棒槌点头说道。

当宰相自然不会只是为了俸禄。

婢女笑嘻嘻没说话。

范江林和徐茂修也不再理会他,看向程娇娘。

“这个价格的确不便宜,如果不急的话,我们慢慢跟他磨。”徐茂修说道。

“不用,钱而已,不算什么。”她说道。

八千贯?

而已?

不算什么?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她,就连婢女也微微有些惊讶。

“妹妹,比宰相大人还有钱。”徐棒槌嘿嘿笑道。

“不是。”程娇娘起身,一面说道,“是命最值钱。”

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