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抬起头也看向门外,伸手捻须,目光微微眯起。

“东家。字好是字好。”他说道,“但是,我们这里是食肆,食才是正道。”

院内细雨淋淋,假山上流水而下滴落在竹笕,积聚而浓一头落下敲在另一边的石头上,清脆的啪嗒声穿过细雨传进屋内。

廊下半芹吓了一跳看过去,又自己抿嘴笑了。

因为程娇娘住进来,大家觉得这是家了,便不知不觉的精心布置。庭院便是婢女亲手布置的,弄来了竹笕,京中又不能引泉水,她却用在了庭院里接流水。

“先是我家太爷就喜欢这个,说,能听禅音。”婢女笑道。

安静之中有规律的起伏声响,倒真跟寺中木鱼敲动差不多,果然是禅音。

半芹再次笑了笑,整容迈步到屋门口。

屋内程娇娘与徐茂修端坐。

“郎君,请用茶。”半芹说道,跪坐下来推过茶。

程娇娘看着徐茂修眼前的茶。

“茶。”她说道,“倒是不错。”

半芹捧起的水碗愣了下。

娘子也要茶?

“是,我也觉得吴掌柜的念头不错,禅茶会,是个机会。”徐茂修说道。

程娇娘点点头,伸手。

半芹忙将水递过去,看着程娇娘端起来饮了口,才放下心来,低头退出去。

刚走出门,便听到内里程娇娘唤道,她下意识的转身。

跪坐在程娇娘身后的婢女已经应声。

“陈十八娘和我说的是不是这个什么会?”程娇娘问道。

半芹低下头转过身迈出门,雨已经小了,满院春意盎然,清新扑面,她深吸一口气,嘴角带笑拿着托盘沿廊而去。

“是的娘子,十八娘子邀请娘子去的就是这个。”婢女笑道,“吴掌柜说的对,当初的确有这么个趣闻,那大桶商人可红火许久,后来开酒楼,如今虽然不如以前,到底也还不错。”

“好,我知道了,不过,不用置办什么万贯素斋。”她说道,“只要一味就可以。”

“一味?”徐茂修问道。

“一味,要新奇,便足矣。”程娇娘说道,略一沉吟,“就用,豆腐吧,一举两得。”

徐茂修没有再问,应声是。

“还有,妹妹,虽然最近生意不错,但,还是不盈,所以,要拿些钱去。”他又说道,神情坦然。

程娇娘扭头看婢女。

“如今钱不多了。”婢女忙答道。

徐茂修面上有些担忧。

“那也不急的,等过了这禅茶会再说。”他忙说道,又笑,“等过了禅茶会,许也不用再拿钱贴补了。”

程娇娘也笑。

“哥哥无须担心。”她说道,“你来跟我要钱,不知道多少人要谢你呢。”

徐茂修笑不解。

“半芹。”程娇娘说道。

婢女忙应声等她吩咐,程娇娘却停了一下。

“叫那个半芹来。”她说道。

婢女愣了下,徐茂修也愣了下。

又一个半芹?不知不觉妹妹这里竟然收集了这么多半芹了?

听到婢女的话,半芹不可置信,又有些惶惶进来跪坐施礼。

“我记以前是你帮我寻来病患的?”程娇娘问道。

以前…

娘子还记得以前。

半芹忍不住眼圈又要发红。

“我自然是不记得,只记得你本子上似是如此写的。”程娇娘说道。

“是,娘子,是娘子让奴婢到每日街上听人闲谈说趣,然后回来将那些听到的病症讲给你听,然后你说治,我再去故作巧合的接近那病者家人,由此引他们来让你诊治。”半芹说道,虽然声音还有些颤抖,但并没有不能成言。

“那现在,你再去街上转转,看看有没有人再谈我,谈的多的是什么,回来再告诉我。”程娇娘说道。

半芹激动的施礼。

“是。”她颤声说道,抬头时有眼泪滴落在席垫上,不过,这次的眼泪一定是甜的。

雨停了的时候,偏殿里若有若无的读书声也跟着停了。

门外两个宫女对视一眼。

另一个抿嘴笑,冲她摆摆手,自己跪坐探身从门缝看去。

殿中一个斜倚凭几的少年正用袖子掩着嘴打个大大的哈欠,地上扔着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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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段故事取自河北赵州柏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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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好笑

因为阴雨,室内光线更为昏暗。

那少年打完哈欠,似乎觉得视线不明,便伸手打亮火石,一道火光亮起,照着少年精致的五官,那一双眼在白净的脸上幽黑灼灼。

晋安郡王长得真是俊美,果然不亏是太祖七世孙,与如今太宗后人的陛下一脉相貌不同。

相传太祖一脉承袭太祖孝慈高阳皇后相貌多一些,高阳皇后相貌端庄柔美,中和了方氏家人的武壮。

不知晋安郡王能娶个什么样的王妃。

屋内啪的火石敲响,让宫女回过神,屋子里少年人已经似乎玩腻了火石,不再打火,而是干脆仰面躺在地上。

宫女坐正身子,冲这边的宫人点头笑。

“殿下果然又要睡了…”这边的宫人眉头微蹙,低声说道,“要不要去说一下,陛下和太后罚他背书,万一背不下来怎好?”

话音才落,就听内室衣衫脚步声响,二人忙俯身低头。

门被唰拉拉开了。

少年迈出门,伸手长展,深吸一口气。

“如此春光美景啊…”他说道。

两个宫女忙起身。

“殿下,您可不能出去的,陛下和娘娘罚殿下禁足的。”她们低声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还有几天啊?”他回头问道。

“还有两天。”宫女含笑说道。

晋安郡王哦了声,长袖一甩负在背后。

“那去叫人来陪我读书。”他说道。

读书哪里用陪,不过是要找人来玩。

宫女领会笑着应声是,不多时唤来内侍,进去后屋内果然没有读书声,而是棋盘响动。

“我看到不是同一人。”晋安郡王说道,修长的手指落下一字。

对面小心跪坐的内侍忙也跟着落子。

“可是叫陈素陈十八娘的只有一个。”他低声回到。

晋安郡王手抚着棋盘沉吟一刻。

“那日进宫的就是陈十八娘。”内侍又说道。

晋安郡王落子。

“那就是我看错了。”他斩钉截铁说。“但那日城里我没看错,就是她,肯定在陈家,如果不是陈家的人,那跟陈家也有关系。”

“只是郡王不能出门,纵然能出门,也不好去见陈家的内眷。”内侍叹气说道。

晋安郡王执子沉吟不语。

“又或者。她不是陈家的人呢?”他忽的说道。“跟陈家的人在一起,也不一定是陈家的人。”

越想越是这个可能,当想到这个可能,他的面色有些急躁。

如果不是陈家的人。有来就有走。

说不定那一日一见后就要走了。

晋安郡王不由坐正身子,眼前浮现那日门前转过头来女子。

“那个…”他开口要说话。

门外有宫女施礼。

“郡王,李太医来了。”

晋安郡王面上的焦躁神情立刻收起,换上笑颜,在棋盘后看着迈进门的李太医。

李太医穿着官袍,身后还有一个小童拎着药箱,似乎刚忙完。

“李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晋安郡王笑道。

“贤妃娘娘孕吐厉害,太后命我小心伺候,我这些日子就在宫里了。”李太医说道。见礼过后跪坐下来。

“主要是外边找我师父的人太多了。烦的不行。”小童在后补充道。

“这是因为李大人医术高明。”晋安郡王笑道。

李太医医术高明,也不是什么恭维虚言。

“什么呀,那些人都想等我师父说他们不治呢,根本就不是让我师父给看病。”小童撇嘴说道。

晋安郡王一愣,什么?

“不治?”他问道。

李太医已经没好气的嗨了一声。

“无礼。郡王面前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他转头沉脸呵斥道。

小童低头不敢再言。

“别,别,有,有,接着说。”晋安郡王笑道,伸手指着那小童,“我正闷着呢,好容易来了新鲜事,快说说,怎么突然就被人求着诊不治了?”

小童缩头迟疑看了师父一眼,虽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忠孝不能两全,郡王问话也不能不回吧。

“因为,他们,想要让程娘子给治病。”他诺诺说道。

越说越糊涂了。

“程娘子是什么人?”晋安郡王问道。

“程娘子就是治好了陈老太爷还有童内翰的人。”小童带着几分精神说道,眼睛也亮起来,忍不住伸手比划,“能起死回生,但却非必死之人不治,据说是李真人的徒弟呢。”

“打嘴!”李太医喝道。

小童吓得不敢再说。

晋安郡王已经明白了,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