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郎从仆妇身上收回视线。

“母亲,您找我什么事?”他问道。

“我听七娘说,你说那什么太平居是娇娇儿的?”周夫人问道。

“我哪有如此说。”周六郎说道,咧嘴笑了笑,“七娘听错了,我是说…”

他迟疑一下,微微低头。

“…带她去太平居尝尝鲜…”他说道。

看着儿子这见不得人的模样,周夫人就又气又恼。

“你敢!打断你的腿!”她喝道。

周六郎低头闷声是不再说话。

“去吧去吧。”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早没心思问什么太平居是谁的。

周六郎退出来,慢慢的走着,若有所思,最终停下脚。

秦十三在周六郎的厅堂里摆好了棋盘,和两个婢女下棋,见他进来也没理会,直到那两个仆妇在屋中跪坐下。

“说说吧。”周六郎说道。

“那奴婢从那…娇娘子进门那一天说起?”她问道。

秦十三抬起头,看向这两个仆妇。有些不解。

“那一日是傍晚,娇娘子走过了北程的河桥,当时桥下河中有许多人在洗衣,他们还记得那娘子的形容,步行缓慢。似是无力”

伴着仆妇的叙述,一旁的周六郎似乎看到了当时的情节,蒙蒙夜色下,一个女子缓缓的站定在程家的门前,抬起头看着门匾上的字。

她到家了。

“当时程二老爷和程二夫人在程大老爷屋子里就打起来了…虽然有心瞒下,但还是很多人都听到了,奴婢花了五个钱从程大夫人跟前当差的妈妈嘴里打听到的…”

听到这里,屋子里还和秦十三下棋的婢女忍不住笑了。

“真是穷啊。主子穷,下人也穷,五个钱就敢卖了。”她说道。

仆妇也笑了。

“倒也不是贪钱。”她说道,“说起来,那妈妈也是有意要说出去的,这程家妯娌…不合。”

“哦?”婢女顾不得下棋了,好奇的问道。“不是说一程不分家吗?怎么当家的妯娌不合?”

“说起来,这也是跟娇娘子有关。”仆妇笑道。

“真是说笑。她一个傻子,到管得了她们长辈妯娌了。”周六郎哼声说道,“程家真是无用,这种话也好说的!”

“六公子,当初娇娘子回家后,因为病着,吃喝要好一些,家里的孩子们先有了怨言…”仆妇忙接着说道。

端坐在厅堂里两个仆妇你一言我一语娓娓道来添油加醋。

秦十三慢慢的由漫不经心变得凝神,若有所思。

其实也没多少事可讲。其中一件还是周六郎亲自经历过的,很快仆妇就说完了。

屋子里一阵沉默,周六郎以及秦十三都似乎出神。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不知道自己讲的这些琐碎的丫头婢女吃的喝的小事有什么要紧的,让公子如此看重。

看来刚进门听到的六公子和那程娇娘的事不是众人谣传,有心人才事事入心。

“你们下去吧。”周六郎说道。

仆妇忙施礼,又想到什么。从身后推出一个小盒子。

周六郎看过来。

“这是江州有名的点心。”仆妇陪笑道,“我们特意卖了些回来,请公子尝个鲜。”

周六郎伸手拿过,看着小匣子上有玄妙观三字。

“玄妙观?”他念道。

“对对,这是江州如今香火最盛的道观,可灵验了,又做的好素点心…”仆妇忙热情的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秦十三开口了。

“那跟程娘子所去的玄妙观…?”他问道。

“哦,程娘子去的是小玄妙观,那是程家的产业,后来被雷火烧了,就交给山下的大玄妙观操持,所以小玄妙观就没有了,大家如今只都称呼玄妙观了。”仆妇说道。

“你下去吧。”他说道。

仆妇退了出去,屋内的婢女也退了出去。

周六郎看着眼前的小匣子,秦十三也看过来。

“玄妙…”他说道,“太平…”

“你是说这个也是由她而起的?”周六郎忽的问道。

“也许。”秦十三笑道,“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面色凝神下来。

“不过我倒是知道,你家这个妹妹,当真是惹不得。”他说道。

周六郎看他。

秦十三郎伸出手。

“最少两条人命。”他说道,“如果那些被变卖的两家仆妇婢女还有死伤的话,那就更多。”

周六郎面色绷紧,眉头深深。

“你瞎说什么?”他说道,“什么她干系人命?那是雷火!天灾!好好的她要别人的命做什么!”

秦十三看着他沉默一刻。

“是,是,我真是越来越爱胡想了,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笑说道,伸手拿过小匣子,“我来尝尝这玄妙。”

夜色降下来时,徐茂修范江林以及徐棒槌坐到了玉带桥的宅子里。

“这些泼皮好大胆!”婢女闻言又急又怒喊道,“娘子,我这就去告诉老太爷。”

程娇娘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这些泼皮,哪里用劳动老太爷。”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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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可怕

这话婢女记得先前也曾听过。

那时候娘子被周六郎挟持强留在周家,她曾提议去找张老太爷帮忙。

娘子拒绝了。

“不用,我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

她还说。

“我只是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已。”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正如我所意。”

莫非,现在的一切,也正如她的意?

“这一次算是应对无事了。”徐茂修接着说道,“只是这些人只怕不会就此罢休。”

范江林也点点头。

“尤其是不单是为了要些钱来的,就怕是背后有人故意惹事。”他说道。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些泼皮来闹事时,当时就该打死了事!”徐棒槌喊道,瞪眼红脸举着拳头,“要是当时我在早就一拳打死他们,现在也不晚,要我说,咱们就去找到那些泼皮,分出个你死我活。”

徐棒槌脾气暴躁,当日他和一个弟兄外出采买,回来后听说气的哇哇叫,只恨自己没在场,没来得及好好的揍一顿那些泼皮。

“休的胡言。”徐茂修瞪他一眼摇头,“你不知轻重,这里是京城,打死了人是要吃官司的,你要毁了店吗?”

这也是他这次进城来为什么偏偏带着徐棒槌,怕的是万一有人再上门惹事,徐棒槌莽撞惹祸。

“是啊,要吃官司。”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徐棒槌闷声低头气呼呼的不说话了。

“不过。七哥说也对。”程娇娘又说道。

徐棒槌立刻抬头,一脸惊喜。

“是吧?妹妹,我说的对吧,对那种人就该打死了事。”他喊道。

“是,打死了事。”她含笑说道。

徐棒槌瞪眼看着程娇娘一刻。反而泄了气。

“妹妹不要安慰我了。”他垂头说道,“哪里能随便打死人。”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

“哥哥,不敢么?”她问道。

这话就涉及到男人尊严问题了,徐棒槌立刻瞪眼抬头。

“哪个不敢!”他喊道,“我徐棒槌打杀的西贼没十个也有八个,几个泼皮算什么!”

“那就打死吧。”程娇娘说道。

徐棒槌听到这里有些觉得不对了,瞪眼看程娇娘。

“妹妹,说真的?”他迟疑问道。

“我不说假话。”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徐棒槌瞪大眼。徐茂修和范江林也不由对视一眼,面色惊讶。

不是为了劝慰徐棒槌顺着说些话吗?

怎么?

“我们不能惹上官司。”程娇娘说道,“所以,要给他们一个痛快。”

一旦惹上官司,少不得一并被拉入官府,官府是什么地方?狱中是什么地方?一桩案子如果他们愿意,想大就大想小就小。时间金钱耗费,别人耗的起。他们耗不起。

但是,不能惹上官司,所以要杀人?这话说的不对啊。

徐茂修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范江林和徐棒槌干脆已经不想了。

“那,妹妹的意思是要把事情闹大?”徐茂修试探问道。

杀人可不比斗殴,事情可就大了。

“凡事,只要能晾到人前说,就没有什么可怕的。”程娇娘说道。

可是,那是杀人啊。

徐茂修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少女,十四五岁,容貌秀美,形容娴雅,端庄而坐,一举一动一笑一撇没有一丝一毫失礼之处。

可是。她却在说,杀人,不是说天气如何!

杀人!

这一瞬间徐茂修不由想到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不是病醒了之后道谢那次,而是暗夜里将死的时候,他那时候虽然看起来昏迷不醒,不能动,其实却什么都看得到听得到,或许是因为就要死了吧。

他听着兄弟们的悲愤哀鸣,看着漆黑的夜空,曾经折磨的伤痛已经感受不到了,也许这样死了也好,这就是命吧。

只是病,又不是命,哪有不治的。

有人站在他身前说道。

木然略有些沙哑的女声,却似乎一瞬间撕裂了黑的夜。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面容在夜色四盏灯下明亮柔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