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有两人的一问一答,问答的话也都听得懂,但总觉得忽远又忽近,似真又似幻。

有人喊道,伸手推了推她。

婢女一个机灵回过神。

夏日朗朗,院中竹笕叮咚。墙头上也空无一人。

她忙回头,看到程娇娘已经坐在屋中,半芹正递上热水。

“…我们做冷淘吃好不好?“

她们低声交谈。

“半芹姐姐,你发什么呆啊?”金哥儿摸着鼻头问道,一面咧嘴笑,“我还没见过你发呆呢。”

婢女瞪他一眼。

“那,那个人呢?”她问道,抬头又看墙头。

做梦吗?

“走了啊。”金哥儿轻松随意说道,一面举着手里的弓箭。嗖的一下射向墙角。

竹箭歪歪扭扭的落在一丛绿竹上。

“别只顾着玩。后院的柴要劈好。”婢女竖眉教训道。

金哥儿回头撇嘴,拿着弓箭蹬蹬跑去了。

婢女这才转过身看向厅堂。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墙头。

这就,完了?

这就,信了?

这怎么可能啊。开玩笑吗?

书上看来的,谁会信啊!

他,他一定是还有别的算计!没错的!

这里太危险了,她们要赶快想法子避开才是。

婢女抬脚迈上台阶。

可是,娘子这么聪明的人,还用自己提醒吗?

她想到在江州的时候,老太爷让她去程家,私下有人告诉她,那是个傻子,去江州的大街上随便打听,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有钱有势的程家生养个傻儿。

她见了那个叫半芹的丫头,那个丫头却告诉她不是傻子。

是傻子还是不是傻子,别人说的都不准,还要自己来看。

算下来她已经看了半年多了,不管以前怎么样,她所服侍的这个江州傻儿,真的不傻,如果非要说傻,那也是大智若愚。

似乎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

“别怕,听娘子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怕。”

婢女侧头似乎看到那个也叫半芹的如今跟着张老太爷的丫头对自己笑。

是啊,跟着娘子,听她的话,真没什么可怕的。

人都杀的,杀了也就杀了,又有什么。

娘子是心善,但绝对不是,心软。

婢女提裙放慢脚步迈入厅堂。

“…家里不是还有只鹌鹑,还做上次的鹌子羹如何?”她笑吟吟说道。

“太腻了,不如煎来吃?”半芹回头看她笑说道。

晋安郡王脚步轻快的迈入殿中。

“这件事好歹做的周全机密。”跟随在身后的内侍擦着汗低声说道,“殿下日后可别再如此冒险了。”

“我不过是还一次礼而已,你怕什么,又不是天天就长在那宅子里了。”晋安郡王笑道。

“殿下这样想就好了。”内侍忙说道,“等明年殿下离宫,那就想去哪就去哪,只是如今出去太危险了。”

晋安郡王坐下来,面上笑容顿消,取而代之的是阴寒。

“也许,有人觉得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呢。”他说道。

室内气氛凝重。

“殿下,我们再不会上次那样疏漏了。”内侍低声说道。

“无妨,就算有上次那样的疏漏。吾不是一样活的好好的。”晋安郡王说道,坐直身子,微微抬起下巴,带着几分倨傲以及冷冽。哪有往日人前的和煦爽朗,“吾,命就是比他们好,看,出了如此天大的纰漏,天上还会掉下一个人来,给我补上了。”

他想到那个女子,如此大胆的招手让自己过去,靠的那样近。低声的和自己这个陌生人说话。

晋安郡王的嘴角微微的翘起,脸上的冷冽顿时散去。

“殿下,那娘子说的,可信?”一旁内侍低声问道。

“可信。”晋安郡王毫不迟疑答道。

看书?书里写的?这么简单?

“殿下,奴婢去找大周繁盛录来。”他低声说道。

“不用。”晋安郡王说道, “她没骗我。”

为什么如此笃定?

内侍看着晋安郡王,心里问道。

“因为。跟骗人相比,救人的感觉更爽。”晋安郡王说道,再次一笑。

内侍愕然。

这什么跟什么啊。

“哦对了,你说她是什么人?”晋安郡王问道。

说起这个内侍再次叹口气。

打听查询身世自然去做了,但郡王根本就没来及听他们细说,就不该见去见了,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

这样鲁莽行事,不知是把自己当傻子还是把对方当傻子。

不过还真蒙对了。

“殿下,这个娘子。是江州一个傻儿…”他低头说道。

殿门外空无一人。但隐隐中却有人护在四周,避免了屋内的低语被谁听到。

这个江州傻儿没什么可讲的。前十四年的生命都是一片空白,三言两语内侍就讲完了。

“她的事没什么曲折,*裸的毫无隐瞒的摊在人前。是街头巷尾的闲谈,谁都知道。”他低声说道,“只是这病好的奇怪,人也奇怪,据陈家的查问,的确是遇到什么了,不过不是神仙,应该是个高人隐士,好似陈家已经打听到了,正在寻找那人,殿下我们要不要找一找?”

晋安郡王却似在出神,内侍不得不再问一遍。

“陈家找了我们还费什么劲,捡现成的就好。”他摆摆手说道,一面倚在凭几上,手拄着头若有所思,“果然是有病啊。”

说着又笑了。

“你看,她从不说假话。”他说道。

内侍扯了扯嘴角。

从不说假话,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殿下也是的,说到那程娘子,就变得有些古怪。

这个念头闪过,他不由心惊一下,眼前浮现当时大慈殿里那令人惊艳的女子形容。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但这个美人却与别的美人不同,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就是让人看了还想看,然后想走近,想探究,但还不敢亵渎。

明明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穿的素黑,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为什么偏偏看起来光彩夺目。

殿下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别人家的这般年纪都已经议亲或者要准备成亲了。

“她叫什么名字?”晋安郡王忽的问道。

内侍一怔。

“那要换了庚帖才知道。”他脱口而出。

晋安郡王愕然看着他,内侍面色尴尬。

“我是说,女子的名字只有家人才知道,不能贸然打听的。”他低下头喃喃掩饰道。

晋安郡王点点头,心思不在也没注意内侍的异样。

“这个我知道,但她总有个称呼吧。”他说道。

“有的有的。”内侍打起精神忙点头说道,“程氏娇娘,是她外祖母起的小名,也唤作娇娇儿。”

江州,程家。

里里外外仆妇丫头来来去去神情慌张焦急,两个小丫头捧着药碗急匆匆的在廊下而行,却转弯跟一个大丫头撞上。

“瞎了眼,毛手毛脚的。”大丫头喝骂道,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药碗转身向门急去。

纸门拉开半扇,从内正传出程大夫人略显焦急的声音。

“…要什么?十七,你别急,好好说,姑母给你找”

“我要那个娇娇儿的画!”

卧榻上,贴着膏药躺着的十七公子喊道,一面故作有气无力的咳嗽。

“姑母,要不然我的病好不了了”

第三十五章 看画

程大夫人在卧榻边跪坐下。

“十七,到底在说什么?”她一脸担忧问道,一面伸手抚十七公子脸上的膏药,又问仆妇,“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大夫怎么说的?”

仆妇脸色讪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一旁的程六娘嘻嘻哈哈笑了。

“母亲,大夫说十七哥得了相思病!”她说道,一面用扇子掩住嘴,一面又看卧榻上的十七公子,“哥,你是不是也从荷花池过,见到什么了?”

这句话让屋内仆妇丫头脸色大变。

当初程四郎莫名病又莫名被吓好的事已经成了家里的无头公案,虽然大夫给了虚虚实实的病症解说,但对于家里的女人们来说,遇鬼摄魂才是最终的解说。

一见失魂,一吓回魂。

夏日里屋子里的温度陡然降低。

“我不要在荷花池住了!”程七娘尖叫一声,转头提裙跑出去了。

程六娘咯咯笑的摇摆。

“六娘!”程大夫人气喝道。

程六娘忙收住笑。

程大夫人在环视一眼四周,好些仆妇丫头面色古怪,见她看来都忙瑟瑟躲开,心里不由火大。

那个傻儿赶出去了,但曾经引来的霉运祸事,都还留在家里。

真是一沾霉三年!

“都出去!”她喝道。

屋中丫头仆妇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十七公子随身的丫头仆妇伺候吃药。

“姑母,我不要吃这些药,我的药不是这些。”十七公子说道。摆手驱赶喂药的丫头。

程大夫人叹口气,带着几分哄劝。

“我的儿,先把这个药吃了,姑母再给找别的药。”她说道。

“那姑母先把我要的药拿来。”十七公子说道。

“什么?”程大夫人无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