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完弓核验无误。店家拿了钱高高兴兴的施礼告退。

“这东西这么贵!”吴掌柜在一旁咂舌。

一张弓竟然要二十贯!再配上牛角做的扳指,七张弓下来足够小户人家吃喝一年。

“这位老丈。”店家忙说道,“这庆州的弓极其难得,可不是谁都能弄到的。”

吴掌柜对这个不甚了解,这些钱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娘子从来没把钱当回事过,钱对她来说就是个玩物,他打个哈哈说过去了。

店家带着人告退,院子里兄弟们的喧闹还未散去。

“倒让妹妹破费了,军中也会配发弓弩的。”范江林说道。

程娇娘还没说话,徐棒槌听见了就开口了。

“军中的弓弩越来越差劲了,一年不如一年,都没法上阵!”他喊道。

徐茂修瞪眼。

“那也不用妹妹破费。”他说道。

徐棒槌摸摸头嘿嘿笑。

“我也不是让妹妹买,我就说一说,谁让三哥你说军中发的嘛。”他说道。

“不破费。”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哥哥们现在有钱,别说二十贯的弓了,就是三十贯,四十贯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是啊是啊。”徐棒槌嘿嘿点头笑道。

“..只是弓的价值不在价钱。”程娇娘接着说道,“要不然哥哥们为什么不去买这官造的好弓,而是捡些树枝麻绳自己拧?”

喧闹的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我们不是小气,是…”有人忍不住说道,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哥哥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娇娘看着他说道,“但我知道,我来告诉哥哥们。”

她抬脚慢慢的走下台阶,看着院子里拿着弓箭脸上的欢喜还没散去的几个兄弟。

“哥哥们,随身总是带着扳指..”她说道,看着眼前一个兄弟拇指上套着的铜扳指,已经被磨的发黄锃亮。

“我.我就是习惯..”那兄弟有些拘束讪讪说道。

“是啊,你们习惯了。”程娇娘说道,逐一的走过他们面前,“你们习惯了风雨无阻熬练筋骨,习惯了握着刀枪随时备战,习惯了就算躺在歌舞升平之地,随时竖起耳朵待听的也是进攻的锣鼓”

伴着她的说话,别说徐茂修等人不说话了,就连吴掌柜和李大勺都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攥紧了手。

那些流淌在骨子里的气血是最难磨灭的

“.只是在这里,没有军营号令的召集,也没有同袍们的对杀对练的嘶喊,也没有敌人随时到来的铁蹄轰鸣…”程娇娘说道,站定在徐棒槌身前,伸手抚上他手中紧握的长弓,“..在这里这些弓箭只不过是挂在墙上的摆设,只不过是陪妹妹我作耍的玩具,纵然千金难求的弓弩,拿在手里又有什么用”

她松开手,转过身,又慢慢的走回来。

“虎在山林才是兽,龙藏深潭才得灵,哥哥们的弓箭,只有在战场上,只有在射入敌人的胸膛,才是价值千金的弓箭,所以哥哥们不会去买那些价值千金的弓箭,因为在这里这样的拿着它挂着它,是在羞辱它。”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她站定在台阶前,看着徐茂修等人。

“我送的这个礼,不知道哥哥们可还喜欢?”

三天假期结束了,上班好痛苦,今日一更,待我适应一下~~~~(>_<)~~~~

明日恢复双更。

不过双倍粉红还没结束,还有保底的话投一下,谢谢。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送

这就是礼物。

原来这就是这个礼物。

还沉浸在方才一番话中的兄弟们都依旧怔怔。

耳边的女子沙哑的不优美的话反复的回荡。

逃兵,虽然是因为无奈而逃,但他们的确是逃了。

在逃亡路上与人争执受伤快要死的时候,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不甘。

当兵的就该死在战场上。

以前穷的时候,没觉得怎么不甘心,因为觉得总有一天会不穷,再难也心安理得。

但现在有钱了,很有钱,但午夜梦醒总是觉得心有不甘。

一心建功立业杀敌报国,却最终狼狈而逃。

不甘心,不甘心。

就好像从逃走的那天,他们已经丢了一半魂在西北。

“.虎宁愿饿死在山林,也不会在铁笼中饱食…”

“所以我才想送给哥哥们一个礼物,不是坐拥金山做个一生太平翁…”

“.而是去建功立业洗刷耻辱…”

“.哥哥们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爬起来,就在哪里拍下身上的污泥…”

从哪里失败的,就从哪里再站起来,再重来。

院子里一片安静,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一切再重来!

洗脱了罪名,再重来!

当初他们为什么逃出来,不就是为了想找个地方诉冤屈,但他们这样的无权无势无家族做依靠的兵丁,能去哪里伸冤。

如今冤屈伸了,罪名脱了,又能重回兵营。

这不是心愿达成了吗?

原以为这次死定了,却不想不仅没死,反而达成了心愿。

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惊喜呢?

徐茂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命呢?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上天要如此厚待他们?

“这两个礼,哥哥们可喜欢?”

程娇娘再次问道。

“喜欢。”徐茂修第一个说道。

“什么?”她问道,似乎没听清。

“喜欢。”徐茂修提高声音喊道。

“什么?”程娇娘又问道,微微一笑。

徐茂修笑了,笑声越来越大,不止他,其他的弟兄们也笑了。

“喜欢!”

院子里的喊声震耳欲聋,伴着大笑声。

不过有笑的也有哭的。

李大勺伸手揉了揉鼻子。

“东家们真的要走了,还真舍不得。”他哽咽说道。

“哭什么哭,没出息。”一旁吴掌柜说道。“这是大喜事。东家们是要建功立业当英雄的。”

李大勺嗯嗯点头。抬头看着吴掌柜。

“掌柜的,你干什么呢?”他问道,“仰着头做什么?”

“没什么,看天呢。”吴掌柜说道。一面转过身,继续仰着头,“这天儿不错…”

夜色初降,院子里的吵闹说笑劝酒声已经渐渐消散。

从午间喝到此时,纵然是好酒量的几个兄弟也都醉倒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吴掌柜也带着几分醉意说道,一面和李大勺金哥儿将醉倒在厅堂里的男人们一一的送回房间,帮着洗漱换了衣裳之后才告辞。

程娇娘站在廊下相送。

“辛苦掌柜的了。”她说道。

“不辛苦,不辛苦,人要是能辛苦才是福气呢。”吴掌柜哈哈笑道。

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方才扶几个兄弟回房。还是说以后酒楼经营。

反正他们各自听得懂就是了。

李大勺也跟着笑呵呵的点头。

不辛苦,真不辛苦,能这样的辛苦真的是福气。

程家的酒宴散去时,周家的酒宴正酣。

周六郎的行礼早已经提前送去西北了,待三日后随新任的西北将官们一同起程。明日便是他去西营的日子。

相比于母亲对小儿子的不舍,周家的男儿们则没有那么哀愁。

对于周家来说这样的分别一代一代的相传,这从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注定的命运,他们也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着。

“到那边听你叔伯们的话…”

“…战场上的事跟校场的不一样,要多看多学…”

父亲叔伯们传授经验。

“这是我高价弄到兵书,千金难求…”

“哥哥这是我给你求的护身符…”

兄弟姐妹们相赠离别的礼物。

宴席丰盛,歌舞悦目,周家的前厅里很是热闹,一直到夜深才散去。

洗漱过后酒意淡去的周六郎并没有去歇息,而是在厅堂里坐下来。

“公子,不早了,您早点歇息。”侍女们说道。

周六郎看着厅中摆放的礼物,有兄弟姐妹们的也有朋友们的,因为多是寓意平安祝福,所以不需要带走。

“这些都在这里吗?”他问道。

侍女被问得有些不解。

“是啊,公子,这几天收的都在这里了。”她们说道,一面又揣测,“公子可要带一些?”

周六郎摇摇头,摆摆手。

侍女们不敢多问施礼退下了。

周六郎独坐一刻,起身挪到几案前,开始翻看这些大大小小的礼盒。

没有,没有,没有

不就是那天没有让他选走最喜欢的长弓,就生气的再不往来了吗?

当然不是。

周六郎停下手。

是自己表达了不想与他再来往,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周六郎仰面躺下,手枕着头看着屋顶。

廊下的侍女探头看到,有些担忧。

“公子吃了酒醉了吗?怎么睡在这里…”一个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