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扳着手指,似乎在计算什么。

“殿下在算什么?”站在后边的一个内侍低声问道。

“算,日子。”旁边的内侍慢慢说道,声音里有些怅然。

“算什么日子?”那内侍不解的问道。

旁边的内侍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台阶边站着的少年。

算要出宫的日子,算得自由的日子

十一月十八日,今天这个日子,曾经是他们扳着手指算了好多次,期盼着到来的那一天,去年错过了,今年也错过了,以后,也许都要错过了。

“回宫。”

少年郎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人也转过身,大步向内而去,寒风烈烈,夜幕沉沉。

进入十一月,一眨眼就到了腊月,年又要来到了。

今年宫里的年节的气氛更浓烈了,因为皇帝心情很好,身体也好转,比起去年因为二皇子的伤导致宫中气氛低沉,今年一切都显得那么喜气洋洋。

贵妃带着大皇子走到太后宫门前时听到里面传出的笑声,除了太后的笑声。还有一个古怪的笑声。

大皇子皱眉。

“我不去了。”他调头就走。

贵妃伸手拉住他。

“庆王在,你为什么要躲着。”她竖眉说道。

“我没躲着,我只是不喜欢看到他而已。”大皇子不耐烦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陪一个傻子玩。”

说罢不理会贵妃抬脚走了。

贵妃叫了几声没喊住只得作罢。

“四哥儿越来越不听话了。”她说道。

“娘娘,那是殿下越来越有主见了。”身边的内侍恭维笑道,“昨日听说在朝堂上,还敢跟相公参政大人们论辩呢。”

当娘的永远以儿子为傲,贵妃娘娘浮现笑容。

贵妃娘娘迈步宫中,太后正亲自喂了庆王一口汤羹吃,只不过吃了一半洒了一半,这也足以让太后很高兴。

“玮郎,你看,六哥儿他是认得哀家了没?”她高兴的说道。

认得才怪呢。贵妃心里哼了声,看着那一脸痴笑的孩童,笑着上前。

“娘娘日日守着庆王殿下,庆王自然认得了。”她说道。

晋安郡王对贵妃施礼,又拉着庆王告退。

“再坐会儿。急着走做什么,也好久没见你们了。”贵妃说道。

晋安郡王笑着依旧告辞,拉着庆王退出去了。

“还不是怕吓到你们。”太后说道。

晋安郡王在宫里除了偶尔来太后这里外,几乎闭门不出,就是来到太后这里,只要听到别的妃嫔公主来拜见太后,便立刻就告辞了。

“我哪里会害怕。娘娘别冤枉我。”贵妃说道,又说了些年节的事,看着太后心情好了,便试探问道,“…趁着过年,晋安郡王的外边宫殿也修整一下”

她的话音未落太后就拉下脸来。

“修整什么?他不出去住。”太后直接说道。

“娘娘。晋安郡王过了年都十八了。”贵妃提醒道。

“十八怎么了?当年平王在宫里住到三十岁怎么了?”太后竖眉说道,“谁又在背后嚼舌头呢?”

“没有没有。”贵妃忙低头说道,“我这也是好心。”

“且不说他才回来,就说庆王也离不开他,哀家不会让他出去住的。”她说道。

唰啦一声脆响。贵妃面前的碎了一个玉碟,门外的宫女立刻又退开几步,守住门不让人近前。

“说庆王离不开他?怎么就离不开了?那么多人难道还照顾不了一个傻子吗?”

“娘娘慎言!”高殿院沉脸说道。

贵妃用手扇着驱散心中闷气。

“我看留他在宫里,娘娘是还有别的心思吧,如今看着皇帝身子好了,又想着再添个孙子了,也不看看皇帝的身子才好了多久,就把那些妃嫔往他身边送,也不怕毁了龙体!”她压低声音接着抱怨道,“就算真的有人得孕了,传出去好听吗?晋安郡王今年都十八岁了!别家的孩子这个年纪都当爹了!到时候”

“娘娘,娘娘!”高殿院越听越听不下去了,竖眉喝道,“不要命了,这话怎么能说!”

“我不说,早晚有人说。”贵妃哼声说道,到底是不敢再说,端起金盏饮茶。

高殿院吐了口气。

“其实娘娘急什么,如今他在宫里还是宫外,又有什么干系。”他说道,“陪着庆王亲历亲为,赚得皇帝和太后的感动不已,得到了,也失去了,正如娘娘所说,郡王如今已经十八岁了,书也不成,人也不成,不过也好,跟庆王倒也相配,难道娘娘还担心这样两个废物?那可真是高看他们了。”

贵妃舒了口气。

“这个我自然知道。”她说道,依着凭几,“只是,我看到那个晋安郡王心里就不舒服,他那眼神,就好像一条毒蛇,时时刻刻的冒着寒光,我一想到他留在这个宫里,我就日夜难安。”

正所谓疑邻盗斧杯弓蛇影啊,自己心里有鬼,自然会看别人有异。

高殿院摇摇头,这句话他自然不能说出来,何止不能说,这辈子还要烂在心里,再也不要想起来。

他捻须沉吟,忽地眼睛一亮。

“郡王今年已经十八了。”他说道,“别的耽搁了,这婚姻大事总不好也耽搁了吧,成了亲总不好还住在宫里吧。”

贵妃闻言亦是大喜。

“对啊,他该成亲了。”她说道,说道这里又有些丧气,“只怕皇帝和太后舍不得破了他的送子运。”

高殿院摇头笑了。

“话不能这么说,皇帝和太后也是慈悲心的。”他说道,“郡王为了庆王殿下做了这么多,难道皇帝和太后真要让他当庆王的奶妈一辈子吗?他自己都没个人照顾,真是怪可怜的。”

贵妃得到提点慢慢的点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没错,也不过是个少年郎,是该找个人照顾了,这世上最贴心的人只有夫妻啊。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街上不时的传来,一群孩童笑闹着跑过来,程四郎忙让开几步。

脚下的路新修过,铺上了石头,虽然前几日刚下过雪,但地上并无泥泞。

虽然回到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南程这边了,但他还是很惊讶。

这南程怎么好似一日一变。

不过想到是那娘子所为,这也没什么稀奇了。

一个弱女子竟然在京城有三份产业,这种事都能做到,还有什么事她做不到。

身后马儿得得响伴着孩童的笑闹。

“大管事回来了大管事回来了。”

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童在一匹马前后欢跃,这并没有让马上裹着皮裘带着帽子,一副富贵老爷形象的男人丝毫的不耐。

“去去,买糖吃吧。”他摆手说道。

牵马的小厮立刻拿出从腰里的钱袋里抓出一把钱给了孩童们,孩童们笑着欢呼着跑开了。

这曹大管事出手阔绰,半年就在江州府闻名遐迩。

与其说阔绰,不如说糟践钱,该花的不该花的,他都敢花。

钱就是用来糟践的,这便是这位曹大管事的口头禅。

不是自己的钱自然糟蹋起来不心疼,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都不止一次说过这话,虽然妯娌两个不说话,但在这件事却是一致的观点。

想到母亲和婶母,想到如今一家两门的生分,程四郎不由叹口气,家里兄弟姐妹包括母亲婶母在内都一致说如今的一切都是程娇娘导致的,还说她是多么凶恶忤逆的人,程四郎觉得有些可笑,他们口里的程娇娘和自己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认识的程娇娘,端庄美丽大方温婉知礼,简直是世上再没有的好姑娘

想到这个好姑娘,程四郎不由抿嘴笑,但旋即又有些怅然,看向前方。

这个好姑娘到底去哪里了?一个孤身女子在外这么久真是让人担心啊。

第九十二章 请教

“四郎君。”

在江州府一向倨傲横行,连知府衙门都让三分的曹大管事看到程四郎笑着下马,一面拱手施礼。

这种态度恭敬的总是让看到的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要知道曹大管事可是连程大老爷都不理,连程二夫人都敢打出去的。

恭敬,这个词在面对程家人的时候似乎从来不存在,除了程四郎这个例外。

“我没事,我就是随便转转,妹妹回来了没?”程四郎问道。

曹大管事摇头。

“不知道在外可好?这都要过年了。”程四郎问道。

“四郎君放心,娘子一向很好。”曹管事笑道,“月前写过信回来说了一切平安。”

“那我就回去了。”他说道。

“四郎君来了就进去坐坐喝碗茶嘛。”曹管事笑着邀请道。

程四郎还要推辞,巷子里面跑来一个婢女。

“四公子。”春兰喊道,带几分喜悦。

因为金哥儿的连累,春兰被赶出了程四郎的院子,金哥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到程家要他们爹娘都一起放出来。

什么时候一个家生子敢理直气壮的跑来跟她闹,程大夫人被气的自然不肯,但程大老爷最终放人了。

“跟一个下人赌气算什么,失了身份。”他说道,“还不嫌闹的里外难看吗?”

程大夫人只得放人,金哥儿的爹娘被安排在田庄里做事,因为程娇娘也不在家,不需要丫头伺候,曹管事便让她去铺子里做事了。

春兰第一次走出宅门到外边做事,又是害怕又是不安,但因为北程这边是再也回不去了,跟四公子更是断了念想,不得不想着以后谋生。便咬着牙撑着做下来,半年的时间倒也熟络了,如今在绸缎布庄里也算是一把好手,进进出出人都喊一声春兰大姐。

“四公子。你来了,进来坐坐吧。”她高兴又激动的说道。

这两人是真心邀请,程四郎便不再客气了,跟着走进来。

当初程计的宅子程娇娘已经不住了,新宅子六月的时候盖好了,由程计负责给各人分配了房屋,最大的最好的那个院子留给了程娇娘,曹管事也没客套,让人收拾了便把程娇娘的东西搬进来,自己则带着新买的小厮住进外院。

门前铺着整齐的青砖。洒扫的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积雪,四周的房屋错落雅致,不时的从内传出笑声。

看到他们过来,门上的一个小厮忙迎接过来。

“曹爷。程平来了,等了您半日。”他说道,话音未落,程平就从门房里走出来,笑嘻嘻的打招呼。

程计的老宅子如今给了他住,当初程计记得程娇娘的话,盖房子的时候便请了程平来看。程平也不客气指点了风水,这个宅子便被程计打着酬谢的理由赠与了,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清楚,这还是看程娇娘的面子。

程平倒没客气。

“我给你们指点的风水都是极好的,你们就安心的住吧。”他得意的说道,立刻收拾了铺盖卷搬进了宅子。

“往日请你来你不来。怎么今日上门了?”曹管事笑道。

“曹爷,我替你想到一单买卖。”程平笑道,一面晃了晃手里的卦旗,“听说您要开张一个新店,那风水摆位我得给你算算。”

说这话伸出一根手指。

“只要一文钱。”

曹管事摇头笑。

“你可真是怪。”他说道。一面应声好,“明日我去找你。”

程平便高兴的告辞,曹管事又唤住他。

“你既然会看风水,怎么就不给我家娘子看一看,她这屋子摆设可好?”他说道。

程平回头笑。

“你家娘子是无命之人,我看不来。”他说道。

曹管事顿时没好气的呸了两声让他滚了。

程四郎已经被迎进家门,站在院子里看正堂上悬挂的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