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八娘和陈丹娘停下转过身。看到仆妇引着一个女子一个婢女站在几步外。

素色襦裙,素色罩衣,高挽的发鬓上挽着一根木簪,侧面插着一只小银梳,两年不见面容一瞬间的陌生,但旋即便又与记忆里的眉眼重合。

“程娘子。”陈十八娘展开笑颜上前一步。

程娇娘含笑点头。

“十八娘子。”半芹含笑施礼。

“你..”陈十八娘笑道,要说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去我哪里坐坐如何?”

程娇娘还没说话,一直歪着头看着她的陈丹娘站出来。

“你是程娘子?”她问道。

程娇娘看向她。微微一笑。

“你是陈丹娘?”她问道。

“对啊,你还认得我?”陈丹娘问道,一面摇头,“可是我不太认得你了。”

陈十八娘忙伸手拍她一下。

“丹娘。”她嗔怪道。

“没关系,再认识就好了。”她说道。一面施了半礼,“我是程娇娘。”

陈丹娘笑了,迈上前。

“我是陈丹娘。”她说道,提裙屈膝施礼。

看着这二人的样子,陈十八娘有些失笑,一旁的仆妇们则笑了。

“果然这娘子还是跟小孩子说的过来。”一个低声说道。

经过这一说笑,原本有些生疏的尴尬顿时消散了。

“嗯。我仔细看了看,有点想起来了。”陈丹娘歪着头说道。

“程娘子,我特意在这里等你,我们去院子里说话吧。”陈十八娘说道。

“不了,我还有事,改日吧。”程娇娘说道。

这是推脱么。又或者是回避,或者.。

陈十八娘第一时间念头纷纷闪过,但旋即又醒过神,看着认真听陈丹娘说了句话的程娇娘,不由自嘲的笑了。

这娘子说有事那就是有事。没有别的意思。

这边程娇娘施礼抬脚迈步。

“程娘子。”陈十八娘忙跟上,“我送你。”

程娇娘笑着点头。

虽然两年不见但其实一点没变,这个程娘子还是不喜欢说话,不过有人爱说话。

“我跟你不熟,所以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陈丹娘说道。

“我也是。”程娇娘含笑点头。

陈丹娘的眼睛顿时亮了。

身前身后的仆妇们再次笑了。

这娘子哄孩子特别有一手。

“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会有话说的。”陈丹娘跟上她,高兴的说道。

“其实也容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程娇娘点头。

看着这一大一小说的热闹,陈十八娘落后一步。

“哪里是不熟,这不是跟以前一样嘛。”她摇头说道。

马车早已经等在门边,半芹扶着程娇娘上了马车。

一直沉默的陈十八娘上前一步。

“程娘子。”她说道,“一定会没事的。”

“是,一定会没事的。”程娇娘含笑点点头。

看着马车离开,陈十八娘还是有些不安心,打发走了叽叽喳喳的陈丹娘,她来到祖父这里,却见父亲也在。

“父亲,程娘子是来请你帮忙的吗?”她径直开口问道,不待陈绍回答,便带着几分哀求,“父亲,您帮帮她吧。”

陈绍闻言笑了,只不过笑的有些古怪。

“她,是来帮我的。”他说道。

陈十八娘一怔,以为听错了。

“帮父亲你?”她问道,“帮父亲你什么?”

给茂源山兄弟颁下功赏。

陈绍心里说道,不是他不想告诉女儿,是觉得怎么说也说不通。

这到底是谁帮谁?

“是她帮你。”陈老太爷思付一刻说道,看着陈绍神情沉沉,“有时候能让你帮忙,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忙。”

帮忙就是最大的帮忙?这是什么意思?

陈十八娘扭头看父亲,见父亲神色复杂慢慢的点点头。

如果连帮忙都不让帮了。那才是彻底的生分了吧。

“这是什么?”

勤政殿里,皇帝看着陈绍递上的奏章问道。

“是茂源山五人的封赏。”陈绍说道。

听他说出这句话,跪坐在一旁的晋安郡王和大皇子都看过来,大皇子还难掩几分惊讶。

这个时候他竟然来说这个?

皇帝的脸色果然沉了几分。将奏章放在几案上。

“朕知道了。”他说道。

陈绍却没有退下。

“陛下,中书已经审议过了,还请陛下过目允准。”他说道。

“你就那么急吗?”

皇帝猛然拔高声音喝道。

“急着去报人恩情就一点也等不得了吗?”

大殿里一阵安静,眼见皇帝发怒,跪坐的晋安郡王和大皇子都站起来垂手而立。

“陛下,当初程娘子给家父治病之后,收了我家一幢宅院作为酬金。”陈绍神情无波,既没有回答皇帝的话,也没有说有罪。

“所以你就不欠她恩情了吗?”皇帝冷笑道。

“臣不这么认为,但那娘子的确是这么说的。”陈绍说道。“她说,她是大夫救命,我是患者付酬金,这是你情我愿你求我得,所以。她不欠我我也不欠她。”

皇帝更是笑了。

“所以这小娘子能说出这种话,你就觉得着实不俗吧?”他问道带着几分讥讽。

陈绍笑了笑点点头。

“着实不俗,但又让人可怜。”他说道。

可怜?皇帝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绝望到极点,她怎么会不信也不靠人情?”陈绍说道。

世人多是看得透却放不下,而要真正能放得下,得看透到别无退路。

晋安郡王垂下视线。

“陛下想必也知道,这程娘子的来历身份。”陈绍接着说道。“天生痴傻,几被溺毙,母亡父弃,人人避之,有家无亲。”

“天下的可怜人多了,可怜不是作事的理由。”皇帝说道。“而你当怀慈悲之心,但不能不顾国法律规。”

“臣正是如此,臣并不认为臣不欠她的恩情了,所以一直想要还报,但没想到报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说道。一面自嘲的笑了笑。

皇帝神情木然似乎不屑,但并没有阻止他说话。

“两年前的逃兵事,她第一个就求到了我的面前来。”陈绍接着说,说到这里叹口气苦笑一下,“但是陛下,臣不能帮。”

两年前的事皇帝本来已经忘记了,但因为这次的事他又想起来了,点了点头,那一次的事的确陈绍没有帮忙。

“反而臣还劝她国法军规不可违,虽然陛下最终定夺,但就算到现在,臣还是认为,逃兵当斩。”陈绍抬起头说道,神情肃然。

这话并非作假,皇帝没有说话。

“当时拒绝了那娘子的请求,臣心里不悔但到底是歉意,后来那娘子离京归乡,臣也没有再补偿的机会。”

“没想到两年之后她又进京了,而且一进京就又求到了臣的面前。”

“而这一次,臣还是不能偏帮...”

“臣得知了她的诉求,当时就很惊愕,这事不可不慎重,所以并没有如何,只是在下属面前略问了句西北事,待日后慢慢查问,结果卢正有心先去问,然后发生的事,陛下就知道了。”

“陛下,臣这次不仅没有应那娘子的诉求,反而是断了她的诉求,陛下怪罪那娘子不击登闻鼓诉冤,其实是臣逼的那娘子无奈,不得不以此举上达天听,论起来,这一切都是臣的缘故。”

陈绍说着又拿出一张奏章躬身捧上。

“臣,请辞。”他说道。

请辞?

晋安郡王和大皇子都看过来,这一次连晋安郡王都难掩惊讶。

朝臣请辞是很常见的,比如奏请的事被皇帝驳回不高兴了耍性子,比如被御史弹劾赌气。比如要升官,比如表示认罪等等事都能请上一请。

当然,这种请辞不过是做做样子。

但陈绍自入朝以来还从没有这样过,别说请辞了。就是被御史弹劾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按规矩避位过。

受君恩,尽心国事,不辞。

这是当初殿试钦点相谈甚欢的时候,陈绍对皇帝说过的话,而他这么多年也一直这样做,站的笔直刚硬,在国事上从不肯退让服软。

皇帝的面色缓和下来,轻轻叹口气,看着面前躬身的臣子。不知不觉曾经意气风发的簪花郎也两鬓染白了。

“只是在请辞前,臣还是要请陛下准了功赏。不论西北他事,至少这件事是人证物证俱在可以定论的,陛下也是允诺过的,臣此举是依照旨意而行。没有违规,也算是终于能为那娘子略尽一分薄力,且不负国法律规,不负陛下。”陈绍再次躬身说道。

皇帝看着他一刻,伸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奏章,打开了。

片刻之后,陈绍上了请辞奏章的事就传遍了。

“真迫不及待狗急跳墙的都要。连这种撒泼打滚的把戏都拿出来了!”高凌波冷笑说,“明知大战在即,更换将帅是动摇军心,还敢不计国事朝利胁迫皇帝,倒也真是黔驴技穷了。”

“大人,他好像求的不是西北的事。”一个下属说道。“是那茂源山的功赏。”

高凌波愣了下。

“就这个?”他问道,又嗤声,“怎么可能?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的确是这个,陛下也准了。”下属说道。

陈绍在搞什么?

高凌波皱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如今的陈绍行事越来越怪异,官位越来越高,与他来往的越来越多,但想起来反而有些陌生,好似还不如以前熟悉呢。

难道是越了解越不不了解?

“是觉得此事必败,与让皇帝心中猜疑此次他与那程娘子的勾结密谋,还不如自己干脆承认其之间的勾连,或许还能诉诉旧日的君臣情让皇帝免了心结。”一个幕僚说道。

仅此而已?

高凌波抚着胡须没有说话。

他心里总有些不安,已经被陈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了,万幸老天爷站在他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