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诚心诚意道:“若是夫人得罪了你,我代她给谨之赔罪。”

王译信名谨之,在同定国公结交时,他们两人大多以彼此的字相称,只有少数几人晓得王译信的字。

“国公爷……”王译信叹息道:“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总是代替尊夫人赔罪,一味的忍让避讳,这么做真的好吗?文昌兄,我实在不愿意见你……因退无可退,再无法补偿顾三少。”

“她也是疼阿泽的。”

“这话只有你会相信。”

王译信对此嗤之以鼻,“若是瑶儿在定国公府受了委屈,别怪我不给文昌兄面子,文昌兄舍不得尊夫人,我可不认识她是哪个。”

“谨之……”

“这事没得商量,纵使闹到皇上跟前,这官司我也敢打。”

王译信甩了甩衣袖示意定国公不要再劝,王译信已经同乾元帝报备过了,自是底气十足,“你疼你夫人,我疼我女儿。”

没有乾元帝支持,定国公不过是国夫人罢了。

她能在宫中甚有脸面,只是因为她是战功卓著的定国公的夫人,以及她是顾三少的生母。

王译信晓得乾元帝同定国公夫人根本就没任何私情。

定国公嘴唇蠕动了两下,“喝茶吧。”

定国公夫人先于王芷瑶赶到了前院客厅,见风度翩翩,宛若谪仙般俊美的王译信,稍稍一愣,“他是?”

“下官王译信。”

“嗯。”

定国公夫人虽然为王译信儒雅俊美所惊讶,依然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王大人不必客气。”

她直接坐到定国公身边,笑问:“国公爷可曾给王推官用好茶?”

“夫人……”定国公悄悄给定国公夫人打了个眼色,“谨之是品茶的行家,茶经倒背如流,我尚需要向谨之请教。”

谨之?定国公夫人皱了皱眉头,说得是王译信?

定国公可是很少如此看重推崇一人。

她颇为意外又瞄了王译信一眼,自从王译信浪子回头,幡然悔悟后,定国公夫人满耳朵都灌满了他的消息,有人说他迷途知返,仕途得意,也有人说他冷情冷性,为权势不惜媚上,进而抛弃庶子庶女,总之王译信身上有太多的传闻,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王译信仕途得意,备受乾元帝宠信。

不过王译信纵使得圣宠,也无法入定国公夫人的眼儿。

毕竟她丈夫,儿子都要比王译信更得乾元帝的宠爱,便是她在乾元帝跟前也比王译信更有脸面。

定国公夫人对定国公的提醒毫无反应,看向王译信的目光带了多了几分歉意。

王译信默默摇头,歉意,又是歉意,定国公只怕没救了。

只要顾三少拜他为师,不管多难,他都要保证顾三少避免死劫。

此时,王芷瑶走进前厅。

王译信从椅子上起身,几步走到王芷瑶身边,把女儿上上下下审视一番,“你衣服怎么破了?”

“出了点状况。”王芷瑶低头道:“国公夫人送我一整套衣裙首饰,我没敢要。”

王译信扶正王芷瑶头上的钗环,看瑶儿带上这副钗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让国公夫人为小女操心了。”

王译信本想给定国公留几分颜面,然定国公夫人轻视瑶儿的心思必须灭掉,“下官无以为报。”

“几件衣裙,几套首饰不打紧,府上不差这点东西。”定国公夫人傲然的宽茶,“不过,令爱仿佛并领情,蜀锦丝绸不好么?”

王芷瑶想要开口,王译信淡淡回道:“小女不过是帮点小忙,贵重的蜀锦丝绸衣物用不上。”

“瑶儿在府上打扰了,我送夫人一幅画作,聊表寸心。”

王译信不愿再跟定国公夫人废话,把袖口中的画轴递给定国公夫人,“不过是在下的拙作,还望国公夫人莫要嫌弃。”

“画作?府上倒是不缺,国公爷看挂哪间厢房好?”

“……”

定国公低声道:“夫人不可再说。”

他忙追上领着王芷瑶出门的王译信,“谨之,谨之。”

“国公爷还有吩咐?”

“谨之画作价值千金,许多人捧着银子都买不到,不是令爱,和玉郡主许是会出状况,是顾家亏欠令爱,谨之留下画作,让我……让我……”

定国公很是着急,额头冒汗道:“谨之有话话好说,你何必为难愚兄?”

王译信把王芷瑶护在自己身后,“并非是我为难文昌兄,而是尊夫人欺辱瑶儿,我无法当作看不到,文昌兄说我两句,我不会在意,可我不会容许旁人轻视瑶儿,富贵……文正伯府虽然比不上国公府,但我不缺银子。”

“瑶儿,走。”

“哦。”

王芷瑶紧跟在王译信身后,他高大的背影似完全能挡住一切风雨,“爹……”

“什么都不必说,今日是爹不好,让你受了委屈。”

王译信声音远比在定国公府上低沉,“以后不会了。”

“我觉得……真正郁闷委屈的人是国公夫人哦。”王芷瑶拽了王译信袖口,“便是您不来,她也讨不到便宜。”

王四爷您别笑得太美哦,男人长成‘祸水’一样会惹得世上的男女痴迷。

以前她觉得王译信不过有一副好皮囊,如今她也会被王译信的俊美容貌,专注的目光所打动,谪仙……原来是真的。

王译信含笑慈爱的拍拍女儿手臂,“走,爹带你回家。”

等到王芷瑶从王译信谪仙一样的笑容中会神时,她已经被王译信安排在马前了,王译信的胳膊护着她,王芷瑶身体先是紧绷,随后慢慢的松缓下来,仰头道:“爹……”

“走啦。”

王译信直接带着王芷瑶离开定国公府,顺路去一趟锦绣坊,买了十几匹上等的蜀锦丝绸,王译信一掷千金蛮有土豪风范的。

……

“这幅画……”

在王译信走后,定国公略带几分失落的回到前厅。

定国公夫人并不在意王译信送的画作,随随便便展开看了一眼便堆放到一旁,“价值千金?国公爷太抬举他了。”

定国公忙把堆放的画作展平抹去折痕,盯着画上半晌无语,定国公夫人不耐得说道:

“不过最近王推官比较显眼,无知的人捧着他罢了,我就不信他的画比画圣还好?我命人好生招待他女儿,他不说个谢字,留了一幅画就走了,真以为谁都稀罕他的画?那丫头也很无理……不知好歹,要不我再进宫同皇上说说?便是不能给阿泽般配公主郡主,也要寻个正经八百的名门闺秀,王家看着就一是一副穷酸的模样……”

“住嘴!”

定国公红着眼睛抬头,额头青筋暴起,这幅画……是谨之给他最后的忠告,“千金?别说千金,这幅画的价值便是定国公府都承不起。”

定国公夫人嘲讽的一笑,“承担不起?”

“画中的意境你看不明白,我也不多说,你来看画上的题字。”定国公指着题字的落款,“谷主,谷主你不懂?国朝谁得私印是谷主?”

“皇上……”定国公夫人愣后,怒道:“王译信专门来打我的脸的?”

定国公夫人自从顾三少养在皇宫后,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吃没被人这么侮辱过,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起身道:“我这就进宫去。”

“回来!”定国公出声阻拦,“你回来,谨之并非是没有分寸之人,只要我将此画送回去,并保证不再欺负他女儿,这件事……这件事谁也不会再提起,夫人……阿泽过几日要拜谨之为师,别让阿泽太为难,咱们能给阿泽的已经不多了。错过了阿泽的成长,错过了许多,别再伤阿泽的心。”

“没有我,阿泽能有今日?”

定国公夫人显然不领情,“这个面子我一定要找回来!”

定国公收回了手臂,颓然坐下,盯着画作上的父子久久不语……“谨之,我错了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拒绝

因有上次乾元帝对定国公夫人避而不见,让定国公夫人印象深刻。

这次入宫请见,如果她再见不到乾元帝,不知道旁人又会议论什么。

于是,她转了个心眼,入宫后直奔顾皇后而去。

顾皇后起码不会再明面上拒绝自己的弟媳,何况顾皇后还亏欠着定国公夫人,不是为了稳固顾皇后的后位,她也不至于在宫中早产,儿子更是没见过两面便被顾皇后抱走了。

是顾家亏欠她的,是丈夫违背当初对她许下的承诺。

顾皇后赐座给定国公夫人,并且让人上茶,见她面有郁色,问道:“谁惹你生气不成?”

“……我……”定国公夫人把茶盏放到一旁,“我想见见阿泽。”

顾皇后先是一愣,定国公夫人经常入宫,然从未主动提出见阿泽,“本宫去问问阿泽在不在?最近他很少再宫中走动,听皇上说,他在练兵。阿泽心高气傲,不仅自己好强,也容不下部属无用。他不大满意同西宁侯出征的几千部属的表现。”

定国公夫人皱紧了眉头,莫怪最近皇上对她冷淡许多,定是阿泽不知争宠,让王译信同何贵得了便宜。

她略带几分的忧心忡忡,“阿泽会领兵出征?在疆场上哪有准儿?万一被伤到阿泽怎么办?皇上……他就忍心把阿泽放到危险的地方去?娘娘,您也舍得阿泽?”

顾皇后安抚道:“阿泽自己乐意,皇上也放心,本宫不好再多言。况且阿泽虽然得宠,然国朝的规矩非军功不封爵,皇上上次封爵被内阁驳回,想让阿泽有世袭爵位,听皇上的意思是阿泽必将领兵出征。不过弟妹也不用太担心,皇上极疼阿泽,想来会安排妥当。”

“再周全也会有意外,不行,我要见皇上,见阿泽。”

定国公夫人似一位即将失去儿子的母亲一般,含泪恳求:“娘娘,让我见见阿泽,我不能眼看着他……眼看着他有危险,宁可不要爵位,我也想他平安。”

顾天泽乖乖的待在乾元帝身边,对谁都有好处。

顾皇后道:“皇上的心思谁也说不准,他一直想给阿泽最好的。”如同对待早逝的太子一般。

她看着顾天泽一日一日的长大,享受帝王无尽的宠溺呵护,明知道没有阿泽,她后位不见得会稳,明知道阿泽是无辜的,可在顾皇后的心底还是忍不住介意,生于太子祭日的顾天泽抢走了她儿子的恩宠。

最近顾皇后虽然得乾元帝警告,不再有过继皇子的想法,可这念头一直不曾在顾皇后心中消失。

如果她再抱养一个乖巧的皇子,是不是皇上也会如同对年幼的阿泽一样,对她身边的皇子宠爱有加?

“况且阿泽毕竟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前一阵子皇上不是张罗着给阿泽定亲么?”顾皇后缓缓的说道:“阿泽不能总在宫里出没,弟媳,他迟早要回国公府去的。”

“……”

顾皇后见定国公夫人眼眶微红,说道:“阿泽天生富贵,他受尽皇上宠爱,便是皇子都要退一射之地。他回了国公府,身上却没有世袭爵位,他怎能甘心依附于兄长的弟弟?他们必是要闹矛盾的,皇上以军功册封阿泽,也能让世子放心。弟媳,世子不仅是我侄子,还是我的女婿,我也不想见他同阿泽有矛盾。”

“皇上岂会介意阿泽无功封爵?”

“弟媳这话不可乱说。”

顾皇后微微眯了眯凤眸,便是呜咽也有一种绝代风华的美感,她比自己更了解皇上性情?

嗓子里泛起一丝难以压抑的苦涩,她是国朝的皇后,乾元帝为一代雄主,她不可能独占皇帝,后宫佳丽粉黛云集,千娇百媚的美人随处可见,多一个定国公夫人,又算什么?

顾皇后只为自己的弟弟不平,乾元帝果然没有把皇室女配给顾天泽,还不明白么?

定国公夫人察觉出顾皇后一丝外漏的情绪,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顾家……活该!“皇上那么喜欢阿泽,曾对我说过,阿泽的爵位不需要我担心,纵使阿泽最后无法封世袭爵位,皇上只怕会更内疚,更不会亏待了阿泽。”

内疚……顾皇后眉稍微跳,“弟妹就没想过世子?”

定国公夫人呜咽道:“不再自己身边的孩子总是最惹人疼爱的,我亏欠阿泽甚多,岂能再看他有危险?老大心底纯良,一向疼爱维护弟弟们,他不会怀疑阿泽有争爵的心思。娘娘,让我见见阿泽罢,也请让我同皇上说……说两句……”

顾皇后扶住将要跪地苦求的定国公夫人,道:“本宫已经给陛下和阿泽送信了。”

“多谢皇后娘娘。”定国公夫人收了眼泪,仪态优美的坐在锈墩上。

一盏茶的功夫,顾天泽到了。

定国公夫人没想到在宫外的顾天泽反倒先于乾元帝到了,“阿泽……娘来看看你。”

顾天泽身体僵硬了一瞬,躬身行礼:“母亲安好。”

“姑姑,不知我能否单独同母亲说话?”

“好。”

顾皇后点头道:“正好本宫同贵妃妹妹又约,一会诸位妹妹会齐聚一同欣赏贵妃培养出来的海棠,阿泽你们母子可去侧殿相谈。”

“多谢姑姑。”

顾天泽挺起身体,道:“随我去侧殿可好?”

定国公夫人听闻顾皇后一会宫里群芳云集,晓得这群妃嫔都是乾元帝的女人……淡淡的回道:“也好。”

她平淡至极的随着顾天泽去了侧殿,以为她会吃醋乾元帝女人众多?顾皇后打错了算盘,她怎么会心悦拥有无数女子的乾元帝?

哪怕恨丈夫定国公违背誓言,她也始终只钟情定国公一人。

既然定国公让她痛苦,她就要让定国公更痛才行。

侧殿的摆设布置依然华贵,也有本分的宫女内侍侍奉。

顾天泽见宫女把茶点等物安排好,道:“退下。”

“遵命,顾大人。”

宫女因顾天泽一句话,乖顺的退出去。

定国公夫人正视站在殿门口,同她坐得位置距离很远的儿子,“阿泽……”

顾天泽长大了,身体虽然略显稚嫩,然已然可以预期,他会是一位英挺文武双全的青年。

“您想说什么?”顾天泽似一杆戳在地上的长枪笔挺得站着,“您还有什么要求,能办得我不会推辞。”

定国公夫人咬了咬嘴唇,“我只是想见见你,阿泽,我是你娘。”

“……儿子从没否认您得身份。”

顾天泽扬起下颚,低垂在脑后的发丝无风晃动,猩红的辫绳在浓墨般的发丝中翻滚,“所以我会尽力帮您达成心愿。”

定国公夫人捂着胸口,伤感的说道:“阿泽是不是对我有误会?或是听了流言?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阿泽是我最心疼,也是最愧疚的儿子,我……我们分别十几年,我竟不知该如何疼你。”

“您不知如何疼我,却知道怎么能让我难受。”

顾天泽明亮的眸子多一丝痛苦,“您本是我最亲近的人,却不知道我喜欢谁,您知不知道,今日被您轻视的人是……宁可我受伤,也不想她受委屈。”

“……她比我还重要?”定国公夫人不敢置信,以前只要她哄一哄阿泽,阿泽很快就会变成最孝顺的儿子,可如今,阿泽不在意她,“她同你说了什么?”

“我不敢去文正伯府见她,您忘了王四爷已经是世袭伯爵,他发明的注音和字典为他赢得了足够的仕林声望,清流,年轻学子,以及寒门出身的学子把他当作榜样,他已经不是您能凭着身份轻视的人。”

顾天泽缓缓的说道:“您想得事情,恕我做不到。皇上不会来见您,便是我留在您身边,皇上也不会来的。在陛下心里,王四爷的地位要高于您甚多,您为何不在府上仔细看看陛下写得诗词?陛下想对你说得都在上面。”

定国公夫人面色煞白,“阿泽是不是你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顾天泽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

定国公夫人张口想要训斥的话,因为顾天泽俊冷,生疏而无法开口。

她缓缓的踱步到顾天泽面前,儿子已经比她要高一点了,“听我一句,乖乖待在皇上身边。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有今日。”

“……母亲这话我听了千八百遍。”

“你是不是非要我惹怒我?你始终是我儿子,只能是我儿子。”

顾天泽侧头忽略母亲脸上的愤怒,“您消消气,儿子没用,请不来皇上。”

“没有你,我依然可以见到陛下。”

定国公夫人警告的看着顾天泽,“你如果想她过得好,最好听我的话,否则……王译信再有本事,你再钟情于她,我也会搅黄这门婚事。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由不得你……”

“朕养大顾天泽,朕同意这门婚事,你敢反对?”

乾元帝的声音飘进定国公夫人耳中,“陛下……”皇上在哪?定国公夫人左顾右盼。

“你不必寻朕,朕不打算见你。”

乾元帝坐在停在侧殿门口的轿辇上,“看在阿泽的面上,朕破例让怀恩送你回去。此后,无朕诏令,你不必入宫拜见。”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安慰

定国公夫人姣好的身体摇摇欲坠,顾天泽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定国公夫人含泪凝望侧殿之外,鼻尖微红似受足委屈,“陛下。”

她眼里从不曾有顾天泽。

顾天泽缓慢收手,双臂似有千斤重一般低垂,纵使阳光普照也无法驱散他心底的阴霾。

定国公夫人微微提起裙摆,撇下顾天泽奔出侧殿,“您听我解释……”

“国公夫人。”怀恩公公上前拦住交际的美妇,“陛下有命让奴婢送您先回府。”

轿辇的幔帐隔绝定国公夫人的视线,乾元帝说不见,定国公夫人便是连根汗毛都碰不到。

乾元帝在轿辇中背靠软垫,一手托着下颚,视线落在侧殿的门上,阿泽就再门后站着,傻小子呐。

“跟皇后说一声,赏花宴,朕便不去了。”

“遵旨。”

后宫的丽人哪有阿泽来得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