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泽平淡如常,似看不见顾皇后的担忧,以及听不到怀恩公公的话,拱手道:“师傅被同僚敬酒,我去看看。”

“老六帮王卿顶着,你还不放心?论酒量,你不如老六。”

乾元帝唇边带笑,眼底没有任何笑意,“给朝臣饮用的美酒多是酿酒,同朕喝得不同。”

顾天泽道:“没事。”

“……胡闹。”乾元帝食指点了点顾天泽的额头,“过敏起红疹子,别怪朕没提醒你,好好的模样非要弄得满脸疙瘩才好?你实在要去……怀恩,你把清酒给阿泽。”

“遵旨。”

大殿之上,唯有乾元帝饮清酒。

乾元帝喝酿酒过敏,皮肤瘙痒得难受。

皇子没有一个遗传到,顾天泽却同乾元帝一样。

顾皇后眼底泛起一层说色,太子也有这毛病,当时乾元帝还说,唯有太子像他。

“臣不敢喝太多。”

“去吧。”

等到顾天泽离去后,乾元帝握紧酒杯,眸色深沉似酝酿着极大的风暴,“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怀恩公公脑袋压得很低,不自觉声音也压得极低,“马明燕身上藏有秘药,奴婢已经叫太医在殿外候着了。”

“怎么发现的?她想害谁?”

“也是赶巧,东厂大档头正好入宫向刘公公禀厂务。陛下晓得,最近锦衣卫风头盛得很,刘公公提督东厂比以往更为用心。”怀恩公公为‘同僚’美言两句,“大档头见马明燕在水榭附近出没,便留了心眼儿,尾随她一段时间,本想上前询问,不知是不是误会,还是东厂的蕃子太凶,马明燕直接甩出了药粉,多名蕃子倒地不起,如今还昏厥着。至于马明燕……仿佛也因用药粉而变得……”

“说!”

“轻浮了一点。”

怀恩公公动了动嘴唇,“许是药粉的原因。”

轻浮用在女子身上绝不是好词,怀恩公公瞄了一眼沉默的四皇子,“马明燕口口声声说,在水榭等候顾大人。”

“砰。”

乾元帝直接把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

本注意他动静的朝臣闻声打了个哆嗦,这是怎么了?

“陛下息怒,臣妾去处理此事可好?”

顾皇后忙请旨,“您别气坏了龙体,今儿是太后娘娘的寿日,琐事工务本就是臣妾的职责。”

“皇后贤良,但凡涉及啊泽和皇子,皇后总是怕朕误会你的用心,受委屈的人一准是阿泽。”乾元帝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欣慰。

“陛下……臣妾只是秉公处置,不愿妃嫔误会陛下。”

“谁敢误会朕?”

乾元帝按住顾皇后的手臂,轻轻拍了两下,“朕一直期望皇后把阿泽不仅仅当作外甥看待,是朕强人所难,有朕疼惜阿泽足够了,该是谁得错,就该谁领!便是马明燕钟情阿泽,胆敢算计阿泽的女子,朕怎么都不会让她靠近阿泽一步。”

这件事如果交给顾皇后处置,乾元帝能猜到,顾皇后一定会让马明燕去侍奉阿泽,对外只是说马明燕同顾天泽有情。

乾元帝虽是把马明燕给了四皇子做侧妃,可毕竟马明燕还没进门,还有更改的余地。

“臣妾不想引起太大的风波,臣妾一心都是为陛下。”

“为朕就不要委屈阿泽。”

乾元帝站起身,“老四,陪朕出去醒醒酒气。”

“遵旨。”四皇子赶到乾元帝身侧,躬身道:“儿臣扶着父皇。”

乾元帝把胳膊交给四皇子,满是醉意的点头,仿佛对四皇子极是满意的。

“皇后多陪陪太后,朕有老四陪着,出不了了大事。”乾元帝大有深意的看了顾皇后一眼,“你太小看朕。”

从他亲手把顾天泽养大,重宠于他,就不怕宫内宫外人的议论。

更不惧宫内前朝联合起来说他昏庸。

乾元帝走后,顾皇后呆呆的坐了许久,唇边蕴藏着难以消散的苦涩,错了?自己做错了?

太后抿了抿嘴唇,道:“哀家今日多说一句,咱们陛下的性情随了先帝,固执劲也像极太祖高皇后。”

“母后……”

“哀家也有女儿,晓得皇后的心思。陛下一心宠着阿泽,不知皇后的为难之处。”太后和蔼的一笑,“后宫的女子别管地位多高,有儿子才有将来。阿泽再得宠,也只是皇后的娘家侄子,是旁人的儿子,不是皇后生养的。”

顾皇后勉强笑了笑,“母后说得是。”

太后趁势道:“阿泽眼看便冠礼成人,亲事也订下了,他成亲后,陛下也不好总把他留在宫里,皇后要早做打算才是。机会稍纵即逝,哀家也不想见皇后你将来追悔莫及,后宫中的沉浮倾轧,陛下看不到,只有咱们再后宫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明白。”

“哀家也想帮皇后一把。”

“母后……”

顾皇后低垂下眼睑,“母后好意,儿媳心领。内弟的婚事人选,皇上会做主的,儿媳便是他长姐也差不上嘴。”

太后缓缓敛去笑容,“哀家比你晓得陛下,以前也想着让和悦嫁给定国公,可如今哀家早没了此念头,只是看皇后不容易,哀家才多说两句,既然皇后心中有分寸,哀家乐得在慈宁宫安稳的过日子。哪个皇孙做太子会亏待哀家?哀家可是他们的祖母!”

“母后误会了。”

“罢了。罢了。”

太后扭头不再搭理顾皇后,一个劲同老诰命和年长的公主闲谈。

顾皇后被冷落到一旁,默默叹息一声,也不敢再同太后亲近,毕竟乾元帝对太后始终是恭敬着,防范着。

……

顾天泽往王译信身边一坐,再无一人敢上来前来给王译信敬酒。

六皇子摇头道:“顾表弟就是一尊真神呐。”

顾三少的坐卧言行似曾相识,学了乾元帝五成,真神并不夸张。

“六皇子辛苦了。”

“不辛苦。”

六皇子端起酒杯就跑,每次顾天泽对他笑得意味深长,他就会有很大的麻烦,无法再同美人一起玩耍,恣意享受富贵荣华。

“阿泽……别吓到六皇子。”

“他习惯了。”

顾天泽给王译信倒了一杯酒,“六皇子识时务,懂分寸,身上纵有诸多的缺点,可他不是蠢人,皇上……让他跟着您,也是想锤炼他,同你学学如何迷途知返,再世做有本事的人。同时……”

仰头喝了清酒,顾天泽勾起嘴角,“陛下为国事劳心劳力,看不得六皇子太逍遥。”

王译信明悟般拍了一下额头,怎么忘了乾元帝的心性了?

乾元帝曾经说过,最想过恣意享受的日子。

还是顾天泽了解乾元帝,王译信佩服顾天泽的冷静和敏锐。

“你去作甚?”

“同小七出去醒醒酒。”

“……你才喝了一杯酒!!!!”

王译信前一刻对顾天泽的佩服顷刻间化为‘恨意’。

“一杯足以,我醉了。”

顾天泽特意摇晃了一下身体,走到王芷瑶身边,清亮的眼底含着一抹腻人的温柔,“我带你看热闹去。”

“……还是……”

“走嘛。”

顾天泽直接拽王芷瑶,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腕,在众人面前,潇洒从容的离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求情

在众人面前,王芷瑶乖觉跟随顾天泽脚步,温婉得紧,然从出门后,一甩衣袖快步走在顾天泽身前,嘟起嘴唇,不理身边的顾三少。

少女有任性的权利,况且她还气着呢。

顾天泽似早就料到了,拽上她的衣袖不肯松手,“小七,小七。”的叫着,又软又透着一股傲娇之气,垂在脑后的辫子显得格外黑亮柔顺。

“……”

王芷瑶忍不住去抚摸他宛如黑锦缎一般的长发,再生气也无法拒绝顾三少。

顾天泽笑容灿烂,“我们去看热闹去。”

“什么热闹?”王芷瑶配合顾天泽的脚步,问道:“皇上的?还是四皇子的?”

“有人算计我。”

“……好像我也算计过你,你也找我算账吗?”

“把你捆在我身边一辈子,你觉得如何?”

顾天泽揽住王芷瑶不可盈握的细腰,笑声低沉:“除了你之外,谁都不行。”

“走开啦。”王芷瑶脸庞因为他呼出的热气而泛起红晕,使劲推了推顾天泽的肩膀,眼睫不安的轻轻颤抖,“到底谁肖想你?你又做了什么?”

“一个不知死活的女子,就是有人自诩美貌,手段,以为我会如她们所想踏进陷阱去。”

顾天泽轻佻般挑起王芷瑶带在耳上的珍珠耳环,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给四皇子留了一分脸面,否则我不会让东厂的人戳破马明燕。你许是不知,陛下虽然夺了马明燕父亲晋升西北总督的机会,可陛下并非是卸磨杀驴的庸主。他即便不和陛下心意,念在他在牧守西北十余年的情分,念在他勤勉政事的忠心,陛下既有可能让他进入礼部为尚书。”

礼部权职上虽然不如吏部,但在六部中,礼部负责司礼,祭祀,也负责同番邦交往,礼部的排名也仅在吏部,户部之后。

同位高权重的吏部,户部不同,礼部少了世俗的利益,清贵也很容易出风头。

“他一准不会安分的在礼部养老。”顾天泽眸色黝黑深沉,“他又是个嫉恨心很强的人,师傅阻断了他总督路,清理西北官场,他定然怀恨在心。”

“他想从礼部……”

“小七,陛下登基后,在礼部尚书上入阁的大臣有三位。礼部不如吏部显眼,却是入阁的一条捷径。陛下只是让他荣养,习惯掌握权柄的人绝不会就此认命。他一准抓紧一切机会,真让他做出政绩来,陛下也不能不赏。”

“所以……”

“有个不知羞耻,身上藏着秘药入宫的女儿,有何脸面去司掌礼仪的礼部?又怎能教化百姓懂礼仪,守体统?”

顾天泽想过就此坏马明燕的名节,只要引个侍卫去……足以让四皇子的头上绿帽罩顶,思来想去,不如借此机会彻底让马家一蹶不振,绝了马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让人坏她名节,只能解一时之气。

让马家就此远离朝上核心的阶层,才可解除后患,顺便也可让四皇子纳马明燕为侧妃得不到任何好处。

“东厂大档头也是阉人?”

“嗯。”

顾天泽理所当然的点头,“东厂八成都是阉人,余下得没有陛下宣召也进不了皇宫。”

王芷瑶默默的为马明燕点蜡,本来是她会是一位足以同四皇子妃分庭抗礼的侧妃,结果不仅害得自己名声扫地,进而失去四皇子,即便她活下来,如约进入四皇子府,也不会有任何得宠的可能。

马明燕选了一条最难走的死路走。

……

顾天泽同王芷瑶站在水榭门外,王芷瑶整个人被护在顾天泽怀里。

“你又占我便宜。”王芷瑶小声嘟囔。

没有机会,顾天泽创造机会也要亲近她。

“嘘,别让皇上听见了。”

顾天泽轻轻舔了舔近在眼前的耳朵,“让皇上知道不好。”

王芷瑶后背一阵麻酥酥的,耳朵粘腻腻,如果怕皇上发现,顾天泽会领她来看热闹?

“马明燕之后,谁再敢算计我?小七,你可以放心啦。”

这才是顾天泽本意,让小七明白,虽然他很招惹女子爱慕,但在他除了小七外,谁都不要,同时也向小七证明,他有能力保证自己洁身自好。

一切肖想他的女子,他自己可以解决,不用小七帮忙赶走她们。

王芷瑶心里是高兴的,谁也不耐烦总是为顾天泽拍走烂桃花,因此她虽是面带几分不悦,可也还是乖乖的任顾天泽搂着,给他点甜头。

水榭里,马明燕神志已然清醒,见到乾元帝和四皇子的一瞬间,她就明白自己中了顾天泽的暗算,根本找不到顾天泽长随阿四的影子,仿佛一切只是她做梦一般,阿四从不曾引她来水榭。

在宫中,四皇子都不敢保证有顾天泽熟。

阿四早在马明燕入水榭后一走了之。

“陛下……”马明燕跪伏于地,哭红了眼睛,似杜鹃咳血一般,“陛下,臣女是……是冤枉的。”

乾元帝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外衫和粉末,“携带秘药入宫也是朕冤枉了你?你想用药迷惑谁?还是想用秘药害朕?”

“呜呜呜。”马明燕只剩下呜咽,捂着脸庞没脸见人。

怀恩公公引着马巡抚来到水榭,马巡抚方才听了怀恩公公的暗示后,一瞬间入坠地狱,天旋地转,好不容震惊点,他收到了一束嘲弄隐含警告的目光。

在水榭柱子后,站着两人,以他的角度看去,只能见到顾天泽。

警告是从顾天泽身上发出的。

马巡抚硬着头皮走进水榭,直接噗通跪地:“臣教女无方,恳请陛下降罪,臣……臣对此并不知情,宁可没有如此德行败坏的女儿!”

“爹……”马明燕满怀希望父亲能为自己说两句话,谁想到,父亲恨不得她死!

顾天泽眉头微微一皱,低声道:“陛下不会再用他了。”

“为什么?”

“陛下最恨便是绝情的父亲。”

太祖高皇帝给乾元帝留下十足的阴影。

王芷瑶低声道:“那我爹不管王芷璇,陛下会不会也介意?”

“王芷璇不是出继了么?在师傅尚未发迹前,抛弃师傅出继……陛下挺同情师傅。这同马明燕不一样,马巡抚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请陛下赐死马明燕。师傅在出继王芷璇前后的举动,陛下知道得一清二楚,陛下知晓得只会更多。”

“无孔不入的东厂?”

“嗯。”

“真烦人。”

“师傅在官位上,必然会被厂卫监察。你别总往坏处想,有厂卫潜伏在师傅身边,对师傅也有好处。”

顾天泽再一次轻轻咬了咬王芷瑶的耳朵,“有我在,厂卫不敢以密报陷害师傅,不敢栽赃他,你怕什么?”

“你能影响到厂卫几时?”王芷瑶同样很担心过于‘荣宠’的顾天泽。

“很久,久到我们子孙满堂。”

顾天泽自信的低笑,“你放心,我不会引火烧身的。听,陛下问四皇子……小七不妨猜猜,四皇子会不会保下马明燕的性命?”

“会吗?四皇子怎么会甘心保住她……”

王芷瑶闭紧嘴巴,顾天泽轻声说道;“四皇子本来是陛下看好的皇子之一,可惜他自从碰见王芷璇后,昏招频出,不过,他能猜中陛下的几分心思。”

水榭里传来四皇子铿锵有力又含有几分悲痛的沙哑声音,“父皇,她总是而儿臣未过门的侧妃,您将她赐给儿臣做侧妃,她便是儿臣的女人,儿臣理应维护她,保护她。儿臣恳请父皇对马氏小惩大诫。太医也说过,马氏带得秘药只有昏厥的功效,许是她防身所用,父皇……儿臣求您网开一面。”

乾元帝看了四皇子许久,“老四,这是最后一次。”

“儿臣叩谢父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好心

四皇子的答案是乾元帝想要的答案,乾元帝食指中指并拢点了点四皇子,转身独自一人离去。

马明燕似被抽走浑身的气力,眼睛似红樱桃偷看四皇子。

其父也好不到哪去,直到乾元帝离开,他还站不起。

四皇子维持着跪姿,俊脸似苦似悲,唇角微耷拉下来,“以后……你最好老实的在府里待着。”

“殿下……”

马明燕拽住四皇子的衣摆,含泪道:“我是被冤枉的。”

“啪。”四皇子劈头盖脸给马明燕一巴掌,冷酷的说道:“我从父皇手中保住你的性命,不是想听你如何钟情顾天泽!也不是离不得你,只是因为……只是唯有保住你,父皇才会放过我。”

“马大人,你最好教好你的女儿,让她知道谁是主宰她后半辈子的男人!”

“四皇子殿下,下官一准教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