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后—【妖妈:赶进度哈哈…】

又是一年。

今年,我华丽丽的步入了我的三十岁。我觉得,就我这模样,这年龄,活脱脱已经跌破发行价了。

这一年中,我彻底过起了养老退休的生活。

每日,我就在自己的后宫里种种花,养养鱼,喂个兔子,打个山鹰什么的。

刚开始我这里还挺热闹,暗卫经常凑一起打圈儿双抠,玩圈麻将,喝个小酒什么的,后来我就把这帮家伙派下各个分部去做监察了。我现在每天宅在寝宫里,也用不着暗卫,让那帮人成天跟着我无聊趴在墙头晒太阳实在太委屈人家了。

我只把顾染织一个人留在身边。

从梳头发到按摩推拿搂着睡,小顾同学一站式服务周到,把其他下人奴婢都挤兑的没得活干,时间长了,我这寝宫里头的人越发稀少,最后只剩下零零落落个把人,冷清安静地像座陵宫。

····

何知易突然气势汹汹来找我的时候,我正躺在顾染织腿上睡午觉。

一张优雅的檀木香妃榻上,顾染织坐在一头,他一只手拿着卷册,一只手放在我的眼睛上替我挡住午后的光线。我缩在毛毯里,姿势像只午睡的猫。

门被“嘭”得一脚踢开。

我张开眼睛,看到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群拿着管制刀具的家伙,其中不乏很多看起来相当眼熟的人。

比如说站在最前面的,何知易,以及,凤栖梧。

我眨巴眨巴眼睛,打了个呵欠。脸上没有一点吃惊的表情。

何知易和凤栖梧联合这件事,我大概九个月之前就知道了。

凤栖梧自从从武林大会上消失之后,就一直暗中扩展镇西王府的势力,先后使得屠龙手段岑,蜀中唐门以及漠北的鬼王宗为其所用。段岑跟唐门曾经有黑幕交易,以此事来威胁唐门并不困难,再加上沈墨白害得唐门门主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儿子,为了对付武林盟,唐门选择凤栖梧作为联手者也很顺理成章。至于鬼王宗,这门派在漠北势力极其大,据说前身是曾经权倾江湖的拜月教,拜月教教主洛风涯死后,拜月教分崩离析。其妹,“鬼姬”洛惊寒重整旗鼓,创立了鬼王宗。鬼王宗盘踞漠北,然而在中原却势力单薄,为了扩展势力而联合了凤栖梧,使凤栖梧作为他们在中原的代理人,算是双赢双收的联合。

凤栖梧其实真挺厉害的,至少比他爹强多了。

他脑子聪明,脸皮也厚,阴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装逼的技术更是炉火纯青,人前装好人,鬼前装厉鬼,神仙面前装大仙。我从来都没见过有人能像他这样装得如此浑然天成的。

旧情人见面,凤栖梧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趾高气扬,趾高得都快飞脑门顶上去了。

“师姐,近来可好?”他肩膀斜斜靠在门上,手里的乌骨竹扇“唰”得一下展开,露出扇尖上锋利的刀刃,“金陵一别,如今算算都将近两年未见了。”

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凤栖梧小师弟已经华丽丽的完成了在沉默中变态的蜕变过程,俨然已经是个百分之一百二的岳不群了。

我伸了个懒腰,拉开毯子,慢腾腾坐起来。

“我啊?凑合吧,肯定是比不得师弟你现在春风得意手握大权。”我说着,别有深意得对他笑了一下,一边还卖弄风骚得拢了拢散掉的长发。

“白玉蛟。”

突然一个很冷的声音响起来。

我看向说话的人,他也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我笑,“怎么了?乖徒弟?”

何知易突然向前走了一步,一步跨过了门槛。

后面的人看到自家头头动了,以为是要开掐,立即都亮剑想往里头冲,但是被何知易抬手制止,“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有话要跟她说。”

凤栖梧突然阴下脸,他阴狠瞪了何知易一眼,嘴上却挂着一丝笑容,轻松得说,“何教主您请便,那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就现在外头候着。”

何知易点了一下头,一反手就把门又“嘭”得一声又阖上了。

我说你们都拿门出气干嘛?人家又没惹你。

我摇了摇头,起身。顾染织立即拿起外袍,伺候我更衣。

“你早就知道了?”何知易开门见山,简单问道。

何知易与当年我在云顶山庄上碰到的男孩已经判若两人。

当年的他,如若一把宝剑入鞘,将自己所有的锋芒尽敛于鞘内。而现在的他,内敛依旧,但剑已出窍,只是未沾染血腥。锋利却干净,少了尘世的杀气。

他眉眼还是如当年那般漂亮,但骨骼的线条轮廓已经逐渐洗掉了少年的青涩,隐隐显露出挺拔而分明的棱角。

他此时锦衣华袍站在我面前。

我知道,他开始了他的复仇。或者说,终于正大光明地开始对我打击报复。

其实他已经复仇很久了,在这一年之间,他每一天都来见我,陪我说会儿话,喝一杯茶。每一天都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向我下毒。

我把胳膊伸进袖子里,对他扬眉一笑,“你说的是你向我下毒的事,还是你联合了凤栖梧策反的事?”

何知易看着我不说话。但是,他眉峰微微蹙起来,似乎在忍怒不发。

他几乎是带着一丝报复,一字一句冷冷说,“那你知不知道我向你下的是什么毒?那你知不知道,毒还有半柱香就会发作?”

我笑了,“我可没这么神通广大。不过我昨天吐血吐了大概一升,差点没吐死。你这毒可真是够毒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为什么?”

“你想死?”

“你猜呢?”

何知易继续忍怒,被我憋得半死。

忽然,我感觉到顾染织把手指放在了我的腰上,于是我抬起手,让顾染织替我把腰封扣好。他的手从背后环到我的身前,然后我听到他后背贴上来,轻轻在我耳边轻声说,“想死也得挑个好地方。跑。”

下一秒,顾染织一把推开我,百炼钢软剑骤然出鞘,一出招就是七窍锁心剑法的奥义必杀技。剑尖如同灵蛇一般窜向何知易的心口。

我猜何知易是听到了刚才顾染织所说的话。

他没闪没躲,而是运气,猛得对着顾染织一掌扇出去,那一掌运足了十成的功力。

虽然何知易学“刹那芳华”还在起步阶段,但是起步阶段的内力就已经不容小觑了。

顾染织侧身避过去那怒潮一般的掌风,掌风擦着他的衣摆掠过去,然后轰然掀翻了屋顶。

我们仨一起抬头看了看屋顶上被轰出来的大洞,然后我不加思索地鼓了鼓掌。

不错不错,有进步。

顾染织若有所思看了一眼何知易,一把拉起我的手,猛地一用力,猫一样窜上房顶,从打漏了的洞里钻了出去。

我被顾染织拉着跑,背后跟着一屁股追兵,手误刀枪棍棒,嘴里怒吼着“杀了她——!”

那场面真是颇为恢弘,颇为蔚为壮观。

侍卫看到我和顾染织被追杀,大部分人选择视而不见。即不追杀我,也不救我,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把我当空气一般忽略过去。

我看着背后那追杀的滚滚烟尘以及震天的杀喊声,忍不住没心没肺地大笑。

整个梵刹宫都倒戈了,这可真有意思。

·····

最后,顾染织把我一把扔进了修罗狱的入口。

修罗狱一共有十八层,每一层都有一个修罗场。

曾经,我就是在修罗狱的第十八层醒来,在修罗场中目睹了一场小屁孩之间的血腥厮杀,然后从第十八层走上来,重获光明,成为了梵刹宫的少宫主。

现在,我竟然又沿着老路逃回去。真有意思。

这就是所谓尘归尘,土归土,从哪来,滚回哪去的含义么?

修罗场每一层理论上都是有重兵把守的,但是很奇怪,今天这修罗狱中空空如也,除了墙上装饰着的骇人的骷髅,半个人影也找不到。我和顾染织兔子一样往下逃,耳边回响着的只有两个人急迫的脚步声,以及两层之外错乱的追逐声。

突然间,我胸口猛然一痛。

不,这种形容不够贴切,为了让你们感同身受,我应该将这种痛形容为好像有人再那电锯把你拦腰锯成了两半,而且技术还不好,锯得特别慢,左一刀右一刀,让你支离破碎却不能完全撕裂。

“等一下。”我突然一把攥住衣襟,突兀得站住不走了。

顾染织回头看我,他突然间脸上露出了惊惶的神色,“你怎么回事!”

看来我现在的脸色肯定是很吓人了,不然顾染织怎么能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我疼得根本就无法再走一步,但脑子却还偏偏特别清醒,我用力,言简意赅说了三个字,“毒发了。”

此时我们已经到了第十四层。

顾染织知道我已经不能再走了,他拦腰把我抱起来。他的动作其实不粗鲁,还应该算很轻柔,但是他抱起我的一瞬间,我就无法抑制地开始吐血。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天青色的鹤羽外衣,斑斑驳驳,不一会儿就把前襟整片沾湿了。

顾染织搂着我,轻声安慰,“在坚持一下。”

我把头靠在他胸前,微微地扬了扬嘴角,顺便,嘴角继续流血。

最后,我们终于到达第十八层,身后的追杀声已经近在咫尺。

顾染织把我放到第十八层修罗狱的青铜大门内,然后在墙上摸了一会儿,竟然摸出来一个手柄。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顾染织解释说,“我掌权的时候,偷偷改造了第十八层。我就是料到会有今天这种情况,总得给自己留条生路。”他说着,用力拉下了一个手柄。

紧接着,就是机关错动的巨大沉闷声响。

我想笑,于是困难地扬了扬嘴角,声音微弱地几乎听不到,“你这小子…”

修罗场靠里的一面墙角,突然开始扭曲变形,无数块砖开始向内收缩,紧接着竟然露出了一个黑暗狭长的通道。

“这通道一路通下山,一直通到觉苑寺。”

顾染织说完,拉下了另外一个手柄。另一种沉重的机关错动的的声音响起,远处响起轰隆轰隆的闷响,整个石室都在微微颤抖。

“我在十六到十七层设下了机关陷阱,应该可以挡他们一会儿。是不是想的很周到?”顾染织看了我一眼,笑得有几分狡黠。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我就听到自己撕心裂肺地短促尖叫了一声。

我不知道那声惨叫是不是我自己发出来的,那声音简直就像鬼一般凄厉。

我狠狠咬住嘴唇,全身的痛找不到一个发泄点,无意识中,手指一瞬间就扣进了地面。

身体仿佛被开了一个大洞,全身的内力在被用什么东西抽走,就如同拿着针管在抽走骨髓一般。

顾染织扑过来按住我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疯狂的在挣扎,他死死的按住我。过程中我似乎在咬他,在抓他,他都死死的把我按在地上。不然我大概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疯狂的用头去撞地面。

这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朦胧中,我似乎听到了何知易的声音。

他说:“她散功了。我给她下的毒是散功散。”

这么痛我怎么就不晕过去呢?

我狠狠抓着顾染织的胳膊,全身不住的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

我很想对何知易说“算你狠”,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开口。

····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青铜大门被关上了。

我看到地面上,我吐的一滩血旁边写了两个字:先走。

那两个字写得很漂亮,顾染织这一年真没白白陪我修身养性,书法技艺都提高了不少。

想到这里,我还傻呆呆笑了两声。

我大脑里一片空白。

血还是新鲜的,散发着腥气。这说明其实并没有过多久,只不过痛苦使得我的时间概念扭曲了。

我手脚酸软,但是那种疼痛已经消失不见了,只觉得气海丹田里有一种空虚的感觉,仿佛五脏六腑已经被吃空了,我只剩下骨骼外包裹的一层皮而已。

我试着站起来,虽然有些无力,但是走路似乎还不成问题。于是我连滚带爬走向墙角的暗门,地有些滑,似乎是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血污在地上结成了一层血苔。

我站在修罗狱的正中,感觉到天旋地转。

突然间,二十年前的一切又历历在目。

头被砍掉的男孩。肠子掉出来的女孩。那个女孩死掉时瞪着我的眼神。

我站在修罗场里,周围一片空阔一片阴暗一片鲜血的气味。

我忽然觉得迷茫。

这里是哪里?

地狱么?我已经死了么?还是我从来都没有活过?

我茫然,突然想到了墙角还有一个洞等着我爬进去。

有了目标,突然就感觉好多了,我不加思索走进了地道。

地道很狭窄,也很低,我用手撑着墙壁,弯着腰,走得很慢。

走了不知道多久,突然间,我听到背后响起了很强烈的爆炸声,整个地道像是一截震动起来的皮筋,伴随着巨大沉闷的声响剧烈晃动起来。还好密道结实得令人发指,仅仅是震动了几下,石砖簌簌落下来一层灰之后,就又恢复了平静。

我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

眼前是黑暗,绵延无尽的黑暗,空气阴湿,我有点喘不过气。我茫然的睁着眼睛,虽然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在黑暗无尽的地道里走了很久很久之后,前方逐渐出现了细微的光线。

我无法形容在无尽黑暗之中发现光芒时的感受。

也许,那种心情就好像是跋涉千万里的朝圣者终于看到圣殿塔尖。

不是欣喜也不是惊愕,而是带着悲伤的感动,甚至还带着一丝惶恐。

我顺着一截梯子爬上去,推开一扇推拉的木板,然后又推开一扇门。我从门里爬出来,发现这里是觉苑寺的一个厢房,我再回头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从壁橱里爬出来的。

菱格窗外,一片青灰色。

天已经蒙蒙亮了。

已经是第二天了。

我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根本没空管周围的情况,倒在床上捂上被子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又黑了。

顾染织没有跟来。

我躺在床上,看着壁橱,呆呆的看了很久。

我大概已经明白了,阿织他,不会再跟来了。

我突然想起来,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当我们两还是孩子的时候,我问过他一个很蠢很装逼的问题。

“你是否心甘情愿,一生不悔?”

他当时没有回答我。

我觉得如果让他现在来回答,他肯定会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