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锦珠仍然象平时一样早早起了过来服侍,钟氏以前还觉得她算得老实,可是现在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她奸滑,不过是当着朱正铭装出贤良乖巧的样子。

果然朱正铭一看锦珠捧着水盆。立刻说:“你快放下吧,这连盆带水的可不轻,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的身子。”

钟氏忍着气没说话。

朱正铭这什么意思?怎么听着象是她故意折腾锦珠似的?

以前天天端水伺候也没见他这么心疼过,今天也不是她发话让锦珠过来继续伺候的,她自己过来了。这账怎么能算在自己头上?

锦珠依旧低眉顺眼地说:“大爷体贴,奴婢心里感激,可是奴婢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份。”

钟氏心说,这也是个假老实。她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胎都稳了,端个水还能给累掉了不成?再说,她要是真老实,能把身孕瞒到三个多月才曝出来?前头两个月她该来月事的时候,院子里管换洗衣裳的婆子怎么一声都没吭?

不是她刁滑蒙骗过去了。就是那婆子被她给买通了。还有,她平时吃的菜和汤,多少都是抑制有孕的,

朱正铭看着妻妾间怪异的气氛,又打圆场似的说:“就这几个月,为着孩子嘛。都多上心些。”他站了起来,清清嗓子:“我去衙门了。”

钟氏憋着气看他施施然出去,又转过头看了一眼锦珠。

她能把锦珠怎么样?这可是婆婆给的人。虽然钟氏一直压着没给她抬姨娘,到现在也只给她后院的一间罩房住,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因为钟氏生了一对儿女,大太太也一直没说什么。

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钟氏早有心理准备,果然大太太一见她就笑着说:“你房里锦珠有了身孕,这可是好事。多子多福嘛,倘若再生个哥儿,良哥将来也有个臂膀,要不然一个人太势单力孤了。”

钟氏能说什么?只能勉强笑着说:“您说得是。”

“她之前没动静,我也不想理会这事。可现在她有了身子了,后院那罩房低矮,窗子还小,整天都照不着太阳,再住着怕对孩子不好。”

钟氏马上说:“是啊,我也正想这事儿。西边小跨院儿倒是有空房,我正想着是不是把她挪过去住。”

大太太疑惑了一下:“那边儿?那边儿不留着给良哥儿住吗?他也大了,再和你们住在一起多有不便哪。”

“嗳,我和大爷都觉得,良哥儿虽然开了春算六岁了,不过他身子一向弱,这一年请了好几次郎中。读书当然要读,可不一定现在就得挪地方。不如让他再跟着我们住段日子,等身子都调养好了再说。”

她说这是夫妻俩的意思,大太太听着儿子也是这样想,点了点头,又问:“给锦珠派两个服侍的人吧?”

钟氏说:“正是,您看两个少不少?我打算给她个经过事儿的婆子,再配个细心点儿的小丫头。”

“两个不少,就两个吧。”

看大太太那样子,钟氏的指甲都掐进手心儿里了。

谁没怀过孩子?至于这么乐得见眼不见牙吗?不过是个丫头养的,就算生下来了也没谁会高看他一眼。

可是大太太这作派,不过刚怀上就又挪屋子又派伺候的人,要是真生下来了,不管男女,估计大太太都会开口让她给锦珠抬姨娘。

因为大老爷那会儿就都是这样的。他拉上床的丫鬟可不少,但是没生孩子的都没有名分,只能算是个房里人,也没有什么待遇,跟丫头其实还是差不多,就这么含含糊糊的过着。等生下孩子,才能抬姨娘。象徐姨娘、钱姨娘她们都是这样的。

钟氏眯了下眼——锦珠大概也是打得这样的如意算盘。不管生男生女,一个姨娘的名分就到手了,四季衣裳,每月的份例都少不了她的,下半辈子也有了倚靠了。

想得挺美。

钟氏咬着牙想,这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是另一说呢。

老太太倒是也高兴,要过年了听着家里又要添丁进口的消息,总不是坏事。但是她也想到了,钟氏不是个能容人的,之前一直控制着不让通房生。现在突然说出已经怀了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只怕钟氏很不乐意。

如果还能再瞒,大概锦珠还会继续隐瞒下去,直到肚子大起来再掩盖不住为止。

可是老太太把年纪了,实在不好再去管孙子房里的事。

说起来,还是贤哥儿省心。只守着妻子一个过,日子多么和睦恩爱,也没这么些个让人烦心担忧的麻烦。

所以说这些孙子里,也就是贤哥儿最象他爷爷。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有同僚、下属给他送过妾。他要么婉拒了,要么就找别的理由打发了。其实侍妾通房与其说是为了子嗣,为了开枝散叶,不如说是男人好色贪新鲜。前朝太祖还立下规矩,四十无子者才能置妾,可是能遵守的寥寥无几。甚至京里许多人家,少年人刚十三四就给屋里放人。

钟氏窝了一肚子火,看着弟媳妇就越发不顺眼。

她何德何能?出身低微,运气好才嫁进了朱家,上头有老太太疼惜,身边有丈夫体贴,膝下还有了一个儿子,好事儿凭什么都让她占了?

但是大太太嘴角带笑,走路生风。见着二太太,更是趾高气昂。

瞧,大房人丁多兴旺?眼见着明年又可以抱上孙子了,可是二房到现在一颗蛋都没有。朱长宁丧妻无子,朱长安娶妻也这么久了,也一直没动静。大房的孙子开春都要开蒙读书了,二房只能干看着急眼。

二太太确实要急了。

不成,得赶紧跟白家那边再敲定一下,出了正月马上把朱长宁的媳妇娶进门来。还有长安那边儿,韩氏生不出来,那二太太就得让别人给自己生孙子了。

不过大太太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今天大老爷突然来她房里,开口就说要给朱明泽娶媳妇成家了。

朱明泽只比朱慕贤小几个月,正是大太太怀着孕的时候,大老爷搞大了丫鬟的肚子。这件事让大太太一直咬牙切齿直到如今。

给他娶亲?

反正除了公中的那一份儿,大太太不会掏一个子儿给他的。就算将来她死了,她的嫁妆也只会由亲生的长女、长子和幼子来分,那些庶女庶子想都不要想。

大太太冷笑着说:“既然是老爷发了话,那老爷说说,给他娶哪家的姑娘?”

按大太太对丈夫的了解,大老爷是绝对想不起来儿女的终身大事的。现在突然提起,必定是朱明泽的亲娘潘姨娘跟他说什么了。

几个姨娘里大太太最厌恶的就是潘姨娘,长着一张老实面孔,大太太还曾经拿她当个贴心的人。结果就是这个贴心人在她怀孕的时候爬上丈夫的床,还跟着也怀上了。当时她都要生了,看着潘姨娘挺着肚子在面前晃,恨得她都想把她的脸给撕碎了。

果然大老爷接着说:“咱们来往的人家里头,有年纪相当的姑娘吧?你且说几个我听听。你身为嫡母,子女们的亲事你都须上心操办哪。”

第255章

大太太简直气得想笑,她亲生的孩子只有三个,都已经成家了。那些丫头养的贱种,她可不觉得也是她的孩子。

但是礼法上,那的确都是她的儿女。她如果说自己完全不想理会,别说大老爷不答应,就算老爷子老太太那儿都说不过去——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都是朱家的儿孙哪。

大太太今天也实在不想和大老爷为这事儿争执——可她也不想如了潘姨娘的意。

“我如今也有了孙子,身子骨也不行,很长时间没出门应酬了。”大太太不冷不热的说:“就是三丫头的亲事,也是她大嫂操持的。这事儿我记着了,回头就和正铭的媳妇商量。”

大太太答应得这么痛快,让大老爷也有些意外。他记着潘姨娘的请求,又嘱咐:“找个家世、人品都相当的,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大太太冷笑着说:“老爷还想给他娶个公主?还是娶个家财万贯的?”

大老爷哼了一声:“总之这事儿放在心上,明泽和贤哥儿可是一年生的,贤哥儿如今都成家立业了,明泽的亲事你也该上上心。”

大太太低头剔着指甲:“我也没想让贤哥儿早娶的,这不是他祖母看中了吗?从相看到下聘,直到后来娶进门都是老太太做主的。要不,你也去跟老太太说说,让老太太给明泽也相一个?”

这大老爷可没胆去,他娘可不是好惹的。对媳妇还能拍桌子砸板凳,对老娘他可不敢。

大老爷站起来咳嗽一声:“你上上心。他将来过得好,还不会孝顺你?”

大太太根本不搭腔,大老爷只好抬腿走了。

要是钟氏知道大老爷给大太太找了什么麻烦,说不定会说大快人心。大太太自己就极度厌恶庶子庶女。可是轮到钟氏身上,却让她好好善待有身孕的通房,这难道不滑稽吗?

但是这件事最后还是要落到她身上。事情办得好了大太太也不会感谢她。事情办得差了人人都会指责她。再说,娶亲总得从公中出钱吧?出少了办得不体面,这短那缺的。出多了,钟氏可舍不得。

这和嫁个姑娘还不一样,姑娘就一副嫁妆,嫁出去一了百了。可是这庶子娶媳妇,娶进来多得可不是一个人。以后月月都要发月例,季季要做衣裳,一年一年的嚼用,将来再生儿育女,简直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幸好大老爷也只有这一个庶子。庶女三个里头已经嫁了一个,这一个马上也打发走。另一个还小,到她出嫁说不定大老爷还健在不健在呢,随意打发了就成了。

钟氏回去以后就先安排了锦珠的事,让人给她换地方住,又安排人手伺候她。不过钟氏不想再让珠钻空子给自己上眼药,安排人手的时候把锦珠叫来问:“你挑两个合心的人服侍你吧。”

锦珠一脸惶恐:“奶奶说谁就是谁,奴婢哪敢随意挑拣。”

钟氏最厌烦她这样。回头锦珠又可以说伺候的人不称心,人手都是她安排的。那出了什么事儿肯定会栽在她头上。

“让你挑你就挑。别不回头不称心了又在大爷面前抱怨。”

锦珠这才怯生生的看看站在屋门口台阶下站的几个人。

几个人都是一脸的老大不乐意。跟着姨奶奶,那有多大前途?生男生女还不知道呢。一看大奶奶就不待见,以后说不定怎么样呢。

锦珠要了一个小丫头绿儿,又要了一个婆子姓唐。

钟氏一挥手,让她们过去伺候,又对锦珠说:“你以后不用来我这儿伺候。省得大爷心疼的坐都坐不住。”

不等锦珠解释,钟氏赶紧让她走开,眼不见心不烦。

后半晌钟氏处置了院子里另一个婆子,说她手脚不干净,打了二十板子撵庄子干活去了。其实认真查,人人都有问题,想揪随时都能揪出来。这个婆子之所以被发落,其实就是钟氏在撒气。谁让她管着一院子衣裳的浆洗活计呢?锦珠都怀了仨月了还没发现,这不是串通一气,也说明她实在无能,瞒一次好说,瞒三次实在说不过去。

这天朱家倒还出了件喜事——朱慕贤被召御前答对,并且得了赏赐。想必升迁的旨意也就这两天就会正式下来了。

朱慕贤自己倒是很谦虚,说折子是宋学士递的,他只是帮着查查卷宗,没出什么主意。只是幸亏宋学士提携,在奏对时捎上了他的名字,才被圣上召见的。

大太太喜出望外,才不管他说得那些呢:“不是咱的功劳咱不占,是咱的咱也不往外推。你要是没帮上,那宋学士怎么不提别人单单提你呢?肯定是你出了力的。再说,圣上那么英明的人,你要没功劳,圣上怎么会赏赐你呢?能升个什么官儿?”

朱慕贤说:“若是没有错,该是修撰吧。”

原来没有品级,都属于实习阶段,这算是正式转正了。

大太太点个头:“正七品哪…不错不错。要紧的是宋学士常识你,又简在帝心,以后就有前程了。你们一帮同年,现在有哪个升迁了的?你是头一个吧!他们就算过了考常,也是从七品开始,哪能跟你比。”

朱慕贤实在受不了亲娘这赤裸裸的吹捧,找个借口说是去见老爷子,终于落荒而逃。

老爷子也很以孙子为荣。但是朱慕贤跟老爷子说得更坦率:“其实这件事里头真没有我多大功劳。秋天的时候宋学士让我们翻查往年卷宗。打前朝起,每次狄人南下劫掠,看似乱抢一气,但是仔细分辨,还是有一定的规律的。比如前朝兴宗十一年,狄人先破了常平关,又破了连云城。连城云被围四日,狄人前后冲击了十数次。狄人也并非都是一路兵马,卷宗上写着,狄人大的部族是两个,其他零零散散的小部族十几个,依附于他们。人人都是有私心的,有硬骨头的时候总是盼着别人冲上去,自己在后头捡便宜。宋学士把军报和这些对照了一下上的折子——这次边关大捷其实就是打在狄人这个漏洞上头。要说功劳,真算不上。圣上召见时问及父亲和祖父,我猜这次的褒奖一半是因为宋学士的举荐,一半是看着祖父您的情面。”

老爷子点点头。

对于孙子难得的清醒与镇定,老爷子十分欣慰。骤然得了荣宠,不少人会飘飘然不可一世,以为自己多么天纵英才。孙子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剖析得这样明白,老爷子觉得,也许自己沉寂那几年,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那次事情带来的好处,只怕还不止这些。

这几年老爷子冷眼看着,林阁老当时抽冷子一击将他弄了下来,自己坐上了首辅高位。这几年他的权力极度膨胀——若当今是先帝一样糊涂的,那倒也无是。可是当今年富力强,又极英明,他这样广罗党羽任人唯亲,绝不会长久。到时候一旦倒下,那就是树倒猢孙散,比朱家落魄时的境况只怕还要糟糕。

“是了,你那个同窗杨重光,现在如何?”

“他与宏王府小郡主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现在正筹备这事儿。他没什么亲近的长辈,不过郡主出嫁,一切自有宗正寺筹划安排。已经划了一所宅子,听说正在修整。”

至于宏王府小郡主其实是又林的妹妹,这事儿朱慕贤倒是想和老爷子说一声。只不过一直没找着机会。

“我听说他在刑部,杜尚书很看重他?”

“杨兄这样的人才,不管在哪儿都肯定会得重用的。”

朱老爷子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我在刑部的一个旧识说,他在翻过去的旧案——他是不是想为他父亲翻案洗冤?”

这简直是一定的,朱慕贤和他关系要好,自然知道他的心结。

“这件事很不好办,牵涉到许多人。这些人不会容许他这么干的。这桩婚事倒是来得恰到好处,不管怎么说,他有了宏王府这靠山,别人想动他也得掂量掂量。你和他交好,最好是劝劝他,不要轻易涉险,也不要操之过急。”

既然祖父都这样表态,说明这件事情的确风险太大了。朱慕贤应道:“是,孙儿明天就去和他说。”

说完了正事,老爷子笑呵呵地问:“你儿子这几天怎么样了?”

朱慕贤也露出了笑容:“在长牙呢,大概是不太舒服,这几天不怎么乖,老妈妈说长牙总是这样的,有的还会病几天。不过我看原哥儿身子挺好,应该是没有大碍的。他娘还用鱼汤蒸了蛋羹给他吃,我尝了一口,腥得要死,又没放多少盐,真是闻着都让人厌,可是他吃得可香了,一点儿都不嫌。”

老爷子笑呵呵地说:“小孩儿哪懂什么腥不腥的,盐当然也不能多吃。行了,你快去回去看看你媳妇吧,和她也说说,让她高兴高兴。”

又林已经听说了,第一时间就有人来给她报了喜,又林也笑着打了赏,桃缘居上下都一片欢腾——主子得意了,当奴才的也跟着水涨船高嘛。四少奶奶又是个出手大方的,人人都少不了好处。

第256章

朱慕贤一进院子,就是一片道贺的声音,他笑着挥挥手,问了句:“你们奶奶呢?”

“在屋里呢。”

又林把窗子推开一扇笑着看他,朱慕贤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快关上,小心着了风。”

又林笑吟吟地把窗子关上,朱慕贤到了妻子面前,不由自主就松了一大口气。哪怕在祖父面前他都是绷着的,怕说错了话。可是一回到桃缘居,看到妻儿,听见他们的声音,甚至是闻到这屋子里的气味儿,他就会彻底放松下来。

“快给碗水喝,今天说了好多话。”

又林亲自去给他倒茶,朱慕贤换了衣裳出来,连喝了两大盏,抹了下嘴,斜歪在榻上。

又林问他:“身上酸不酸?我给你捏捏?”

朱慕贤侧过身:“嗯,是挺酸的,腰上。”

又林伸手替他拿捏,一面轻声问:“真见着皇上了?”

朱慕贤眯着眼说:“嗳,那还有假的。”

“皇上长什么样儿?”

“龙目天威。”朱慕贤很笼统地说了一句。

“呸,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皇上年轻的时候一定生得格外招姑娘喜欢,即使现在也是一样。”

又林一笑。当然了,皇家总是有优质基因的嘛。哪怕开国太祖是张马脸,一代代的后宫都生得美貌,怎么也改良成瓜子脸了。

“那你面圣的时候,是不是挺紧张的?”

妻子好奇的地方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她第一想到的不是政治,不是官禄,而是他的经历,他的感受。

“是挺紧张的,小公公来引领我进去,让我在外头等候的时候,我真想找面镜子再仔细端整一下仪容,生怕哪儿出了纰漏。光是袖子就扯了不下五六回。我估计守宫门的侍卫都要在肚子里偷偷笑话我了。”

“哪儿啊,才不会。我觉得他们一定见多了诚惶诚恐的人,才不会觉得你有什么稀奇呢。”

“说得也是。”

外头有人来传话,是大太太打发来的。送了一堆的补品和衣料过来。朱慕贤这升了官儿授了职,官服当然不能再象以前那样一袭绿绿的蛤蟆皮就打发过去了,得好生筹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