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吕喝了一大口热茶,和小冬挤一挤,坐在一块儿,低声和她说:“圣德太后迁出凤仪宫了。”

小冬觉得一点儿都不意外。

“那圣慈太后娘娘呢?”

赵吕轻声说:“圣慈太后还住在长春宫。”

在宫里头,换一个地方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公主,皇子们从母亲身边迁移,代表他们长大了。才人,美人从掖庭迁出,代表她们有了名份,升迁了。

而圣德太后离开凤仪宫——却是她败了。

她霸着凤仪宫,陈家的人占着朝堂上的紧要位置。

赵吕轻声说:“前几天,圣慈太后娘娘也病了一场。”

呃,上次圣德太后病了一场不肯迁宫,这次巧的很,圣慈太后也病了一场,所以依旧住在长春宫。

小冬觉得世上的事还真幽默,不定什么时候就跟人开起玩笑来。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过圣德太后一定不会觉得这个玩笑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赵吕揉着小冬的脸颊,嗯,软软热热嫩嫩滑滑,手感真好。

太想念了。

小冬嘟着嘴看着他:“别乱揉我。”

赵吕做出伤心的神情来:“才分开几天…就不认哥哥了…亏我天天惦记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住不惯,事情一完,就累死累活的跑来接你,结果你就给我冷脸色看…”

赵吕唱作俱佳,还拉过小冬粉扑扑的手绢抹眼角。

小冬憋着笑,拉拉他的袖子:“我也很想父亲和哥哥的。”

赵吕立刻“破涕为笑”,继续对小冬捏捏扭扭。

秦烈在一边儿看着。

心里头,有些羡慕,有些想往——

还很踏实。

看到小冬含着芋头腮被撑得圆圆的样子,多少天一直惶惶不安的心,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第五十章 意外

 此后的日子,似乎一切照旧。

宫中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一切照旧。宫人内监们,公主皇子们…都如往常一样。

没有一个人提起圣德太后。

集玉堂里少了一些旧面孔,又多了一些新面孔。

比如,曾经给赵琴做伴读的上官梅,父亲被贬谪雷州,所以她当然不会再出现在集玉堂中。

小冬记得区师傅在琴课上夸过她,说她天资聪颖。

还有,皇后已经迁进了凤仪宫。

沈芳走了,四公主换了一位伴读,是皇后娘家侄女李琼,十分稳重端庄的一位姑娘,比四公主小一岁。

小冬象往常一样,中午去长春宫给圣慈太后请安,顺便蹭饭。

长春宫增了不少人手,虽然房舍殿阁依旧,可是却比过去显得齐整端肃。

宫人禀报了一声,圣慈太后身边的采姑微笑着迎出来:“郡主来了?身子可好了?”

小冬应了一声:“都好了。”

她这么些天没有来学堂,理由是她病了,去庄子上静养。

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这“休养”二字的水份有多大。但是,就算人人都心知肚明,却人人见了她都要问一句:“郡主身子大好了?”小冬也得一遍一遍回复:“已经好了,”或是再添一句:“就是犯懒,所以多歇了几日。”

姚锦凤在一旁强忍笑,脸色别提多古怪了。

她知道小冬明明没病,在庄子上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沈蔷扯她袖子,她只能掐着手臂忍笑。

让她作伪,实在有点困难。

好在旁人当然不会不识趣的去管姚锦凤到底偷笑没偷笑。

“太后娘娘一直惦记郡主呢。”

小冬只能傻笑。

圣慈太后朝小冬招招手,小冬快走两步,匆匆行了个礼,一头扎进圣慈太后怀里。

在乡下的时候,她也真惦记这位祖母,担心她的安危。

圣慈太后露出难得的笑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儿,把她从头到脚都仔细瞧了,才说:“嗯,气色还好。在乡下闷不闷?”

好在她没有再问病好没好。

小冬摇头说:“不闷,沈表姐和锦凤表姐陪着我呢。庄子上可好玩了,没有风的时候我还骑马呢。对了,我还跟宋妈一起去鸡窝摸鸡蛋,母鸡刚下的,摸着是热乎乎的呢。庄子后头收完豆子了,地都空着,佃农家的小孩儿在地里拾落下的豆子,我们就扒在窗户边看,他们只穿着单褂单裤,还热得一头汗呢。”

“顽皮,小心让鸡啄了手。”圣慈太后摸摸她脸:“往后一天比一天冷,记得多穿些,坐在学堂里一动不动的可更觉得冷。”

采姑给小冬端茶上来,小冬伸手接过,忽然发现:“咦?采姑姐姐换了衣裳?”

采姑抿嘴一笑,旁边宫人说:“采姑姐姐现在是五品女官了。”

怪不得服色都不一样了。

小冬笑眯眯地说:“恭喜恭喜。”

采姑笑盈盈地屈膝说:“不敢当。”

圣慈太后看起来也是老样子,似乎压在头顶的大山移走了,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影响。她头上就绾了两根玉簪,穿着家常衣裳,淡然从容,气定神闲。

唔,要说,变化呢,也有一点。

好象…不那么沉抑了?

当然,小冬也觉得自己的感觉未必作得准,圣慈太后对别人冷漠,可对她从来都慈和有加。

外头宫人提声说:“皇上驾到。”

小冬一怔,随即站起身来。

皇帝已经走进殿来,除了圣慈太后,小冬和其他人一起行礼。

皇帝怎么会来?

刚才大家还挺随意的,皇帝一来,人人都敛神低头,一片肃然。

“小冬,你过来。”

小冬本来行过礼之后,老老实实站在圣慈太后旁边。皇帝这么一叫她,小冬看了一眼圣慈太后,慢慢朝皇帝走过去。

皇帝和安王的脸庞轮廓其实还是相像的,毕竟是同胞兄弟。不过安王更俊秀。

这不是小冬的主观好恶偏见,安王的长相和气度,就是比皇帝更显得清隽超逸。

皇帝大概总是冷着一张脸高高在上,所以更显得威严。

小冬站在他面前觉得浑身不自在。

皇帝好象也一时找不着话题一样,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轻声问:“上午学什么了?”

“师傅讲了一段前史,还学了诗。”

“前史哪一段?”

“林唐传。”

皇帝点了点头,犹豫了下:“你前些天…过得还好么?”

小冬心里奇怪,仍然老老实实地答:“好。”

皇帝抬起手来,慢慢落在她的头上。

小冬觉得他的手掌热得很,手指微微有点颤。

她倒是想躲开,忍着没动。

真奇怪。

皇帝对一个侄女,怎么反而有点过分在意了?

虽然脸色看起来好象很平静,可是小冬敏感地觉察到,皇帝似乎有点小心翼翼的。

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能让皇帝这么看重?

上一次见皇帝的时候,她就有所感觉。

但是那时候安王也在,小冬又没和他靠近,所以感觉不象这次这么清晰。

圣慈太后朝小冬招手,小冬如释重负,三步并作两步,靠回圣慈太后身边儿。

“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来陪母后用膳。”

这顿饭小冬吃得别别扭扭的,虽然菜肴丰盛——有皇后送的,有明贵妃送的,还有其他的嫔妃孝敬来的,满满当当摆都摆不下。

这种众人争相奉承讨好的场景,以前是只能在圣德太后太后那里见着的。

小冬专心对付碗里的白饭,宫人替她布菜,她连头都不用抬。

圣慈太后吩咐宫人:“给郡主多盛些汤,天冷,怕下半晌要下雪了。”

小冬捧着碗小口喝汤。

虽然没抬头,可是她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似乎一直在凝视她一样。

小冬一分神,差点儿呛着。

吃完这顿饭,小冬琢磨着还是赶紧开溜得好。

圣慈太后问她:“下午是什么课?”

小冬把汤碗放下:“画课。”

圣慈太后微微笑:“我听说你的画还评了甲等?想是画的不错。”

小冬脸热腾腾的:“那是何师傅怕我哭鼻子才给的甲…”

何老先生好说话,总是抚着胡子笑呵呵的,不比区师傅,批起人来不留情面。小冬弹琴就没什么天赋,区师傅头次上课就说她的手有如老鹰捉鸡,让小冬愧得抬不起头来。

“何至原?”

皇帝一出声,小冬就忍不住拘束起来:“是,何师傅很和善。”

皇帝脸上带着一点笑:“记得当年他也教过朕和安王,是有名的好好先生。”

皇帝笑起来,脸部的线条没有那么刚硬,柔和多了,好象和安王也更象一些。

“好好儿学,何师傅是有真才实学的。”

小冬唯唯诺诺,出了门就长出一口气,采姑蹲下身替她把斗篷披上,还没有系好,她已经一弓身,从采姑手臂底下钻过去,朝外一溜小跑,出了长春宫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北风愈刮愈紧,快到傍晚时,果然下起雪来。

第五十一章 雪

 胡氏做着针线,看小冬写字。

小冬写完一句,把笔搁下,顺口说:“胡妈妈,我今天见着皇上了。”

胡氏手里的针尖微微一偏,轻声问:“在长春宫?”

“嗯。”

胡氏把线缠了缠,把针别在布上,问:“皇上都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问我读什么书,上什么课。”

胡氏把手里的衫子拿起来,在小冬身上比了比,小冬回头说了句:“我…”

就那么不巧,她的下巴在针尖上擦了一下。小冬皮娇肉嫩,只愣了一下,下巴上迅速出现一道红痕,血丝已经洇了出来。

她倒没觉得太疼,胡氏却吓了一跳,急忙高声唤人来,屋里顿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小冬自己摸了一下,指尖全红了,也吓了一跳。

结果折腾了半天,还叫了太医来,连赵吕和安王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