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没有心思再干别的,全都坐在屋子里等待消息。那气氛是如此的浓烈,连说话走路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生怕自己成了这样气氛里的不和谐插曲。

卢月荷那边只有她一人,尤为紧张。张蜻蜓把她也请到了自己院子里,勉强说了几句让她宽心的话,却是连自己也骗不过去。

是军里特意来人把潘云龙召走的,难道事情就真的跟他一点也没有关系?不可能嘛,所以她所能做的,只是握着卢月荷的手,陪她熬过这份紧张得让人窒息的时间。

天,一点一点的黑了,就如同人们的心情,一点一点的越发压抑。

掌了灯,可跳动的烛火,却并未带给人们些许安慰,反而因为那光明,衬得夜更黑,天也更冷了。

早过了吃晚饭的点,可是没有人想着要传饭,就是再饿的人,也不过是随手抓块点心垫垫肚子。

当一更天的梆子蓦地惊破夜的沉寂,终于,有钉着铁掌的马蹄声直奔潘府而来。

当满头大汗的潘云龙终于跳下马,回到家中大厅的时候,全家人都在这里迎候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作为全家最年长的爷爷潘秉忠,他有资格首先问出这样的话。

潘云龙吸了口气,冷静回话,“西域那边和我们,开战了!”

什么?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伯潘茂盛插进话来,“这过年不是一向不开战的么?他们怎么就打起来了?这之前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今冬西域暴雪成灾,饿狼为患,想是他们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所以才选在这个时候开战。这回不是一个部落来进攻,而是整个西域的几十个部落都联合了起来,现在已经攻破了我们外围的五座城池,还在向内逼进八百里加急,下午才刚刚呈到陛下面前。朝中三品以上的重臣都给紧急召进宫中商议,刚刚兵部的命令已经下来了。这回,仍是由爹领军出征,日子应该就是这几天。我负责押运粮草,明早就去营里报到。云豹,你们所有的新兵,可能等不到正月过完,也许过了十五就要去报到。若是前方战事吃紧,有可能半年,甚至三个月后,你们也要出征!”

轰隆隆隆!

潘云龙的话,如同一阵阵的惊雷在潘家上空滚动,震得每个人心魂俱震。

又要打仗了,又要上前线了,这就意味着他们家又有亲人要流血牺牲了。

而且听他这话,似乎这回的仗会比从前更加残酷和严峻,大房长子潘云胜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那…那若是连云豹都要去,我…我们…”

潘云龙看了他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若是连新兵都要准备上上前线了,你这样的老兵还能置身事外么?

倒是大房二子潘云凯站了出来,“我也去从军!”

“你闭嘴!”同时说话的是他爹娘。

潘云龙不想再多说什么,径直望着小谢夫人,“母亲,请尽快给父亲打点行装吧。媳妇,我们回房!”

张蜻蜓一直扶着大嫂,感觉她浑身抖得厉害,可是潘云龙的一个目光,却立时让卢月荷镇静下来。主动放开张蜻蜓,把背挺得比平时更直些,声音虽轻,却是掷地有声,“妾身这就去给相公准备盔甲!”

张蜻蜓赶紧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潘云豹一起跟了过去,潘云祺也扶着小谢夫人,“娘,快去给爹收拾东西,把那伤药补品多带一些,有备无患!”

小谢夫人猛地回过神来,白着脸道:“是是是,赶紧的…赶紧的,得回去收拾!”

可是转过了身,她却忍不住把头靠在儿子胸前,落下泪来,“这好端端大过年的,怎么偏偏赶上这种事情,让人连个团圆饭也吃不成?”

呸呸呸,潘高氏使劲冲着二儿媳妇背影啐了一大口,“你胡诌什么呢?这团圆饭不过是晚些时候吃罢了,怎么就吃不成了?可不兴再说这些话了!”

小谢夫人难得一回地认同了婆婆的说法,赶紧抹了眼泪,“是我错了,我说错了,婆婆,我先回去了!”

脚不沾地地让儿子扶着去了。

得知了消息,终于让人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走进一个不知深浅的泥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陷进去。恐怕只有等到战事平安落幕,才能让人彻底放下心来。

张蜻蜓跟在大嫂身后,看她忙得团团转,也不知道能帮些什么。倒是潘云豹,把上回那瓶没有用完的御药拿了出来,递给大哥,“你带上吧,这个东西比外头买的好用。”

潘云龙不要,微笑着宽大伙儿的心,“我这回负责的不过的是押送粮草,可轻松得很。你伤还没好,自个儿留着吧。”

“弟弟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一贯温婉的卢月荷忽地强硬了一句,话一出口,她的眼睛里立即泛起了水光。当即扭过头去,再不多言。

张蜻蜓瞧了大嫂伪装坚强的背影一眼,跟潘云龙道:“大哥,你就带上吧,就是不用,也是安咱们的心哪!”

潘云龙一哽,这才叹息着收下。

张蜻蜓忽地想起一事,“对了,咱们还没吃团年饭呢,我去让厨房备几个菜来,再烫壶酒,我们敬大哥一杯!”

她匆匆忙忙地去准备了,潘云豹也急匆匆地往回跑,再收罗收罗,看有什么大哥能用得上的,得给他带上。

没了人,卢月荷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只是背着相公,不让他瞧见。

潘云龙从后面搂住媳妇,“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卢月荷用力点着头,却是泪如雨下。

酒菜备好了,可是吃到每个人的嘴里,却都是味同嚼蜡。勉强喝了杯酒,就相顾无言,只想落泪了。

潘云龙强自说笑,“你们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吃年饭么?怎么个个都皱成苦瓜了?我虽是明早就走,却不是最快去前线的,得有一阵子在京城附近磨唧呢,说不好,云豹你进了军营,咱们还能见着面。对了,弟妹,我走了,你的剑法可不能落下,只剩最后两招了,我现就教了你,你可得在家好生练着。”

“不!”张蜻蜓果然拒绝了,“大哥,我要学,也得等你们凯旋归来才学,你把承影带上,让它助你上阵杀敌!”

潘云龙却也拒绝了,“承影是把好剑,可是不适合大哥。那剑法就等着我回来再教你,到时你要是忘了前头的,我可是要罚你的哦!”

“好!”张蜻蜓应得干脆,把所有的担忧放进了心里。

这是她生平头一回体会到,原来家与国的距离也可以这么近。国之有难,匹夫有责。落在武将之家,这担子就更加沉重了。

第145章 我的相公喜欢她

翌日,战争的消息已经在整个京城传开了。

皇上连夜亲下御旨,命潘茂广为大帅,点齐五万精兵,于两日后立即前往边关。这救兵如救火,可半点大意不得。

那一日,正好便是在大年三十。因为再过一日,便是大年初一,无论如何,也是不宜动刀兵的,所以可以准备的时间就特别的紧。要出征的将士们几乎都是两天两夜没合眼,在收拾准备着。而身为大帅的潘茂广就更加忙碌了,自那日进了宫后,便再没有回过家。只捎信让家人把行李送来,彻夜与皇上重臣,以及将军谋士们商讨着对策。

连皇上都睡不着觉了,哪里还有人敢提过年两个字?小谢夫人也算是历经了这么多年的历练,虽然当时有些失态,不过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把潘茂广的东西打点的妥妥当当,只嘱咐人传话,让他保重身体,别的也不多说了。

潘云龙是早早就走了,他要去附近几个地方调运粮草,虽然行程排在后头,可是任务却是异常繁重的。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果没有强有力的保障,前方的战事也无法顺利展开。所以每位押粮官身上不仅有数量的任务,还根据路程远近有时日的要求。若是误了期,那可是要军法从事,半点马虎不得。

而潘云龙之前所说,跟弟弟在军营里会合,只是一句让他们宽心的戏言罢了。

二十九那日章府的团年宴,张蜻蜓也肯定是没有心情去吃了。

幸而现在朝中上上下下忙成一窝粥,谁家还有心思想着办年饭?那不是显得你很闲,没事干吗?再愚蠢的官员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张旗鼓地请客吃饭。

章致知主动打发人送来了话,年饭取消,就改在初二上门日一并办了。他身为太仆寺卿,掌管马匹,虽不用他上场打仗,但是调运保障也是极其忙碌的,成天扑在衙门里,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应酬这些?

不过这倒是让林夫人暗地里松了口气,幸而有这档子事缓一缓,也不怕章清雅使小性子不回来了。

官员们一忙碌,百姓也不能闲着了。一旦要打仗,需要征集民夫干的活也很多。不过这场仗可不是南康国挑起来的,这些将士们是为了保卫家园,才在万家团圆的时候离家出征,故此在民间的支持度极高。大部分的百姓都能够自发地配合朝廷的要求,征召民夫的事情也进行得很顺利。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张蜻蜓的猪肉铺当然也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影响,好些个屠夫家里都有适龄的男子需要服役,和董少泉紧急一商议,按着人头,给所有要走的人发六两六钱银子的补助,一是解决人家家里的实际困难,二也算是为国做些小小的贡献了。

而他们这拨新兵入营的时日也定了,果真如潘云龙所料,提前到了正月十六。

原本沈大海这回也报了名参战,可是考虑到已经带走了不少的精兵强将,若是再把他们这些既定的教官也带走,那剩下的这些新兵素质可就不敢保证了。

故此潘茂广全盘考量之后,把原先就选拔出来的教官们全部留下了。只是要求加大训练强量和训练速度,以备不时之需。

又因此次参军的可有不少官宦富贵人家的子弟,他还另行奏请陛下,请求派一位有权势的皇家之人前来坐镇。

他现在领着大军在外,京城防守必然松懈。若是没有信得过的人统率军伍,万一皇上和太子出现点子情况,那京城就岌岌可危了。

皇上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经过一番考量,命太子李忠亲任监军,又委派了一贯尚武的二皇子李志任总教头,亲自参与所有训练,三皇子李念作为谋士襄助,以示天家的重视之意。

这一下子,新军里有了三位殿下的坐镇,整个气势就大不一样了。有不少投机钻营之人,就开始动脑筋想把子弟塞进去。可是又都不知道前方战事到底如何,怕万一吃紧,把他们送上前线去做了炮灰,故此有些犹疑不决,观望气氛甚为浓厚。

就像潘家,虽然潘云凯这个愣头青极力争取,但潘茂盛却是执意不同意让二儿子也去冒这个险的。

“咱们家已经有了你大哥,他们二房不也留了云祺么?你就不要想了,除非情况有了好转,否则绝不会让你去的。”

有这样想法的当然不止他们一家,像郎世明,忠顺王府的老王妃都动了念头,想进宫求求太后,把孙子给放回来,只是郎老王爷一直不肯松口。

“我爷爷说,现在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我们家可不能带这个头,给皇上添堵。实在不行,就算是真要上战场了,顶多那时再求求潘大伯,把我安排在他身边,做个闲差也就罢了。”郎世明活灵活现地学完了爷爷说话,立时变脸,一张鬼精灵的脸上满是不屑,“那多没意思,你们说是不是?”

“你还是老实点吧,打仗可不是好玩的。”连张蜻蜓也觉得忧心忡忡,“你们又没有经验,万一上了战场,还是跟在有经验的人身边不吃亏!”

今儿是大年初一,送走了大部队,大伙儿才难得找个空凑在一起,没那些相互拜年的套话,倒是议起了时政。

蒋孝才也同意张蜻蜓的说法,“我可不是怕死,只是就算是为国捐躯,那也要死得其所才是。要是稀里糊涂冲上去,给人一刀喀嚓了,那纵是死了也不光彩,起码得抓他百八十个垫背的,那才不冤。”

胡浩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因为他是热切盼望着要上战场的,并且等他上了战场,绝对也是要冲到最前头的,所以他只关心一件事情,“说好了初三一起去赏梅,哥几个可别临时变卦。容容盼这一天盼很久了,谁让她扫兴,我可不依!”

“没问题!”蒋孝才举双手表决,“我已经跟我娘说好了,到时带小十九来。我家妹子长得可标致得很,你们这些歪瓜裂枣可不要想打她的歪主意!”

“去你的,你妹才四岁,再过十年来说这话还差不多!”

众人给了一堆白眼,张蜻蜓也道:“我明儿回去问问,看能不能接三弟四妹出来逛逛。也不知大嫂有没有心情,要不请她也去散散心,免得成天憋在屋子里闷坏了。”

潘云豹连连点头,他比张蜻蜓想得还多一层,“咱们请她不一定请得动,要不,把大舅舅家的三妹妹请来。你跟她说得来,有她在,大嫂就不好说不来了。”

郎世明左右瞧瞧,又羡又妒,“你们就欺负我一人是没得请的是么?我去宫中,带个小王子小公主出来。”

有病,真请了他们,那就不是出去玩,成了伺候人了。

深受打击的郎世明只得回去报怨爹娘,为什么不给他生个弟弟妹妹出来,倒是逗得爷爷奶奶捧腹大笑,直让儿子儿媳再加把劲。要不是大过年的,郎家父母恼火得恨不得把这越来越无法无天的臭小子捉来胖揍一顿。

初二回门,章致知也终于能够喘口气,好好招待女儿女婿了。

现在举国上下,前方的战事是首要的热点话题,所以张蜻蜓和潘云豹一回了家就成了热点人物。不光是章家父子围着他们打转,就连大姐夫冯遇春都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说长道短。

一时痛骂西域那些不讲道义的蛮族,一时又算计着大军到了何处,该怎么打,前途会遇到什么危险,要如何应变等等。一个个说的是唾沫横飞,恨不得自己就领着千军万马去大杀四方。然后拉着潘云豹问,潘大帅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否会与他们英雄所见略同。问得小豹子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表示实在不知。

张蜻蜓听得嗤笑,她再不懂事,也知道打架之前,哪有把自己要怎么打先告诉别人的?这就好比他们卖猪肉,今儿怎么能让顾客知道明儿有什么打特价?

左右一瞧,她倒有些奇怪,“怎么没瞧见二姐姐和二姐夫?”

这话问得林夫人脸上颇有些挂不住,这上门拜年,总不能还得让老丈人家三催四请地去吧?眼看章清芷和张蜻蜓是差不多前后脚进的门,可是自己的女儿怎么迟迟不到?

刘姨娘给解了围,“兴许出门时有事耽搁了,他家也好几位姑奶奶呢,若是遇上,少不得要寒暄几句的。”

这倒也罢了,张蜻蜓可不是跟那章清雅有什么姐妹情深,只是想看看她买了假画后的精气神而已。眼见林夫人强颜欢笑,她很没心肝的也想看看这位二姐姐的不如意。

没法子,张大姑娘可是天生的嫉恶如仇,谁待她好,她会记得,谁待她不好,她也会记得。

当下不过问了一声,就开始关心章清芷的肚子。她现在已经有快七个月的身孕了,肚腹高高隆起,把手伸进大棉衣底下,都可以摸到孩子在里面活泼地动来动去,非常好玩。

蓦地,张蜻蜓感受到一记有力的踢踏,惊喜连连,“大姐姐这一胎肯定是个男的,瞧他,蹬得多有力!”

章清芷已经有了个女儿,这胎当然希望得男,听张蜻蜓这么说,只是谦虚,“那可说不准,生阿桔的时候也踢得挺带劲儿的,是男是女我们都喜欢。”

可那满脸掩饰不住的期盼却是显而易见的,“对了,三妹,你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告诉我们?”

张蜻蜓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忙忙的岔开话题,“我们还早,早呢!”

“真不早了。”章清芷把她拉近,悄悄凑在她耳边道:“三妹夫元宵过后就要去军里了,你可别不当回事,确实得抓紧。回头大姐告你个法子,包你怀上!”

咳咳,张蜻蜓这下子成刚出锅的烧饼了,一张脸上红霞密布,烫得简直可以煎鸡蛋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无不掩嘴而笑,偏胡姨娘还逗趣,“瞧三姑奶奶这脸红得,你别不好意思。等你给姑爷一举添丁,只怕潘老爷回来了也更加欢喜!”

她这音量故意略提高了些,让章致知在那头也听着了,哈哈大笑,“说得好,到时等潘老爷凯旋归来,爹这个做外公的,可得重重送一份厚礼!”

哎哟我的娘,没脸见人了,张蜻蜓直恨不得钻个地缝进去,连潘云豹也赧颜的直挠头。

林夫人不忿他们夫妻跟众星捧月似的被人关注着,淡淡笑着,横插了一句进来,“老爷要做外公,固然可喜。只是眼下,却另有一桩喜事,也该说与众人听听才是呀!”

呃?众人皆是愣住了,连章致知都有些纳闷,“夫人此话怎讲,府上现在何喜之有?”

林夫人得体的笑着,将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胡姨娘的身上,含笑着道:“五姨娘,可早就有身孕了。只是起初胎像不稳,不敢贸然说与老爷知道,可现在早过了三个月,料想无事,也该说出来,让大家欢喜欢喜。”

是么?章致知还真不晓得此事,当下惊喜非常,忙问爱妾,“可是真的?”

胡姨娘心下一沉,她虽不知道林夫人是从何而知,却知道她当众挑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心中暗自咬牙,面上却不得不依旧笑容甜美地应承下来,附在老爷耳边低低说明。

听得章致知是心花怒放,“好好好,那你从今儿起,可得好生将养着,再莫操心了。夫人,这府上的事情还是你接着来管吧。”

林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要不然,她不会在早就瞧出形迹之后,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等一个章致知心情大好的时机,收回她的管家之权。

当下笑得温婉得体,“这是妾身的本分,自当为老爷分忧。”

府中的墙头草可是多得很,胡姨娘再如何得势,毕竟只是一个小妾。还是有许多人没有忘记他们的夫人,可是老爷的元配,府中长子的生母。就算她一时不得势了,可不代表她永远不得势。

张蜻蜓偷眼看向顾绣棠,她的目光却是坦然纯净之极,这事绝不会是她泄的密。心中暗叫好险,幸好自己没把宝押在胡姨娘身上,否则这一下子,岂不会让章清莹吃亏?

现在章清莹跟了顾绣棠,可比跟着林夫人或是五姨娘都好得多,大嫂学问不错,心地也不错,只是略差了一点手腕,所以当不得家,实在是可惜。要不然,若是有她在家里坐镇,岂不能令章清莹弟妹俩更加的高枕无忧?

在胡姨娘这拨话题过后,张蜻蜓就问了,“爹,母亲,女儿和相公明日约了几位公子小姐,去白鹭书院山中赏梅,想请问能不能带四妹妹去瞧瞧,也在我这家小住两日?若是能让三弟去给我们当个向导就更好了,只是怕他在书院住烦了,不愿过去。”

章泰寅心中一喜,当即躬身施礼回话,“三姐姐盛情相邀,小弟自然是肯的。只不知父亲母亲意下如何,还请示下。”

“这有何妨?”章致知喜闻老来添子,心情极好,“自家兄妹,有你们带着,自然是没什么不放心的。今晚上让他们收拾收拾,明儿一早你们来接人就是。”

章清莹小姐弟俩大喜过望,正要道谢,忽听门外有人来报,“二姑奶奶回来了!”

林夫人忙将那满腔的不忿化为欢喜,终于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那可要开饭了,这就太失礼了。

可是等着章清雅一进门,她却愣了,怎么光女儿一个人?女婿上哪儿去了?

章清雅进来也不拜年,见面就哭闹起来,“爹娘,你们可要替女儿作主呀!”

章致知皱眉,很是不悦,这大过年的,一进门就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林夫人赶紧把女儿扶到一旁,“清雅,你慢慢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章清雅展眼一扫,从人群之中找到张蜻蜓,忿忿地翘起玉指,指着她就骂,“还不是她干的好事!”

“住嘴!”章致知的脸顿时黑了,“清雅你胡闹也要有个分寸,你三妹妹怎么得罪你了?”

章清雅显然极是气愤,一把甩开林夫人,迎面顶嘴,“爹,怎么不是她的错?明明就是她,和她那相公串通,骗了我的银子东西,您怎么不骂她,反而怪起女儿来?”

林夫人惊得嘴都合不拢了,这事大伙儿心知肚明也就罢了,怎么能当众说出来了?这要是一说起来,岂不是连他们自己也落得一身的不是?

“清雅,你别胡说八道,你三妹妹什么时候骗了你的东西?”

可惜,林夫人的厉声完全喝止不住脑子已经烧坏的女儿,章清雅继续在那儿大放厥词,“娘,您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胆小怕事?明明是她陷害咱们,您为什么要替她隐瞒?大哥也知道,你来说!”

章泰宁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这个没脑子的糊涂虫啊,他冷着脸拒绝,“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二妹,你说话可要有凭证,不能凭空诬陷人!”

“好,你们要凭证是不是,我现就告诉你们!”章清雅怒气冲冲地质问着张蜻蜓,“我问你,你那对白璧是怎么回事?你假惺惺送了一块回来讨好爹爹。可为什么,还有一块在当铺里?那个去放当的人,就是绿枝,还有我和娘的那些首饰,一共当了八百两的银子,你隔了两日就去赎回来的,我没说错吧。”

那日,绿枝去当铺,不想遇上了林夫人用来替换彩霞伺候章清雅的玉莺,那丫头贴身跟随林夫人多年,自然是认得府上的东西,当下瞧着就奇了怪,躲在一旁暗暗留下了心,后来找伙计一打听,就回来告诉了主子。

现在给章清雅当众揭破,张蜻蜓可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见小豹子想冲上前说话,赶紧把他拦下,大方承认了,“不错,我那日是在生意周转上出了些问题,让绿枝去了当铺。只是二姐,这又关你什么事?就算我动了些爹娘给我的陪嫁,可是你也说了,很快就赎回来了,这难道有错么?爹娘给咱们嫁妆,不就是预备着这样情形?”

耍无赖,张大姑娘可不会输给任何人。反正你没有证据,我既承认了有这回事,也不承认亏了你们的东西,我气死你。

章清雅怄得快吐血了,口不择言地道:“可那些东西都是我的,我的。”

“清雅,你够了!”章致知一张脸黑似锅底,林夫人看得心惊肉跳,忙拉扯着女儿,“清雅,你快跪下,给你爹认错快呀!”

“我不!”章清雅气得眼泪直流,“我有什么错?我知道,现在潘家得了势,你们都一门心思讨好她去了,都不管我的死活了,可你们知不知道,玉书他们全家都不理我了,因为之前娘您答应把那块白璧给我,可我拿不出来,只好用别的凑数,惹来他们全家的耻笑,这个年都没法过!”

她抹了一把眼泪,嫉恨的直指张蜻蜓,“你们知道他们家人说什么吗?他们说,早知当初,就不如娶这个庶女,说是我冒名顶替,占了她的位置!”

“清雅!”林夫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你是邝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怎么可能冒名顶替?”

“可这是玉书亲口说的。”章清雅气得直哭,“知道他今儿为什么没来么?因为他昨晚上故意喝多了,可我知道他没醉,他是故意装成这个样子,还故意说这些话给我听的,他说他喜欢她,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林夫人终于出手了,干净利落的一巴掌,终于打断了女儿的话。她全身气得发抖,心也疼得发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章致知脑子里只觉乱哄哄的,气得半天说不上话来,胡姨娘伶俐地扶着他,替他抚着胸口,压低了声音,“老爷,您可消消气这大过年的,还有大姑奶奶三姑奶奶在呢,可千万别让三姑爷误会什么才是!”

对,章致知勉强保持着理智,哆嗦着手,指着给她娘打懵了的章清雅,“来人…快,快来人把二姑奶奶给我送出去,送回…送回她自己家去。”

第146章 评理

什么?章清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爹,看着这个说要把她“送回她自己家去”的爹,脸色惨白,跟木头人似的,动也不会动了。

她自己的家?不就是章府么?那章致知还要把她送回哪个家去?

倒是林夫人先反应了过来,哭着跪下求情,“老爷,女儿有错,咱们好好教就是。可是这个气头上,把她送回去,不是让婆家更作践她么?求老爷开恩,容清雅在家歇歇吧。”

章泰宁是真想撒手不管了,因为这个二妹的无知所造成的破坏,还不知得花上多少时间去填平,可是眼下,娘说得对,章清雅再错,也是自家的妹子,若是这个气头上,把她送回婆家,让她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做人?

当下站了出来,“爹,这自古相打无好拳,相骂无好言。二妹今儿既是跟二妹夫争执了几句,行事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不仅惹了您生气,也得罪了三妹妹和三妹夫。在这儿,我就代她先向三妹和三妹夫赔个不是。请三妹妹和三妹夫宽宏大量,念在至亲骨肉的份上,不要计较她的过错。”

他说着,当真朝着张蜻蜓和潘云豹一揖到地,表示出极大的诚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要是张蜻蜓还揪着不放,倒显得她小气了,当下便道:“大哥说哪里话来?只是这有些误会恐怕还要二姐说清楚,否则这让我们夫妻日后怎生做人?”

这就是逼着章清雅要来道歉了。

林夫人连忙点头如捣蒜,“这是应当,绝对应当,老爷,且容我带清雅进去重新梳妆,好生劝说一番,她一会儿要是不给三姑奶奶和三姑爷道歉,别说您了,我就第一个饶不过她!”

既是如此,章致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大女婿冯遇春也走上来劝,“岳父大人,今儿毕竟是大年初二,一家人,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这家和万事兴,可万不能因为赌一时之气让这误会越结越深哪。”

章致知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但态度异常坚决,命林夫人,“那你就把她带进去好生说教,若冥顽不灵,也就不必劳烦再带出来见我了。直接从后门送出去,我章致知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林夫人叩头拜谢,当下命婆子扶起章清雅,拖进内堂里。

别人尚可,只是潘云豹该如何安抚?

再怎么说,方才章清雅也当众说出,她的相公喜欢张蜻蜓的话。这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哇,就算二人之间没什么,但一个已婚男子,还是做姐夫的,居然惦记着已经嫁出去的小姨子,这不良的居心,让做相公的以后怎么看待你?

更何况,小豹子至今还未和媳妇圆房,那患得患失的感觉就更重了一些。早在章清雅说出那话的时候,他就怒不可遏地想冲上邝府,去和那小子一决生死了。

只是,林夫人的一巴掌打断了章清雅,也惊得潘云豹心中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他若是现在冲上门去找邝玉书,那置张蜻蜓于何地?

知道的,会说是邝玉书居心叵测,可不知道的,会不会以为邝玉书和张蜻蜓之间真的有什么?

经过这些时磨练的潘云豹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可是那额上暴起的青筋,还有紧攥的拳头,剧烈起伏的胸膛,无一不彰显着他仍是游走在暴怒边缘。

章致知这么大年纪,如何不能体会他的心情?当下强打起精神,亲自拉着潘云豹,语重心长地劝解,“贤婿,我知道你今儿受委屈了。只是方才你大哥说得对,这相骂无好言。况且二丫头也说了,是玉书酒后的醉话。也许是她根本就没有明白玉书的意思,或是玉书故意说了来气她的。这年轻人气性上来了便是这样口没遮拦的。你可千万不要介意!”

眼见潘云豹仍是乌云压顶的一张脸,不肯出声,章致知心中是又急又气,“至于我这三女儿,老夫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是守贞宁静,绝无二心!”

这么严重的话都说了出来,想来当爹的真是气急了。你若是再不信他女儿,连带着就质疑他们家的门风了,这逼急了,是会出人命的。

潘云豹吓了一跳,赶紧施礼,“岳父大人,我绝没有丝毫不信或是怪罪媳妇的意思,只是想着二姐…的话,着实令人生气!”

何止他生气呀,连张蜻蜓也窝着一肚子火。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名节!不管贫与富,张大姑娘都还是非常爱惜自己的名声的。这无缘无故的偏给章清雅拉到她相公身上去了,这若是传扬开来,人家会不会觉得,她这个做小姨子,跟姐夫有些不清不楚?

“爹,方才二姐姐要您去主持公道,可现在女儿才是最需要主持公道的人,就算是他两口子斗气,也犯不着把女儿白填在中间吧?瞧瞧这说的都叫什么话啊?”

章致知连忙又安抚女儿,“这事确实是你二姐不对,三丫头,你素来是个最有肚量的,可不兴为了这么点子小事生气!”

“就是啊!”胡姨娘也上来打圆场,“三姑奶奶,您从前在家就是个最能体贴人的,老爷待您怎么样,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明白。这大过年的,难道您还为了这么一点子小事跟老爷也置上气了不成?且不说别的,首先就辜负了素日老爷那么疼您的一份心了。”

这话可说到章致知心坎上了,他现在安抚一个潘云豹就够费劲的,回头还不知怎么收拾章清雅那个烂摊子,若是张蜻蜓再不能体谅,也跟他见了气,那他这个当爹的可真就里外里全糟心透了。

张蜻蜓又不是傻子,说那些气话也不过是因为心里不忿,要叫叫屈而已,真正的是非大体她可比章清雅分得清楚多了。

当下挤出两滴泪来,主动靠到章致知的身边,把嗓子压得呜咽了说:“女儿怎么会不知爹疼我的心?只是觉得太过委屈,二姐是母亲生的,从小就压着我们姐妹一头,这也就罢了。谁让她是嫡出的呢?可是她也不能太过分了,见女儿嫁出去得了几件好东西,她还能嚷嚷着那都是她的,她凭什么呀,莫非女儿真就生得这么贱,非得拣她剩下的东西不成?”

这话说得那个可怜劲儿哟,把章致知的怨气又勾上来了。四个女儿,老二确实是在他面前最得宠的,但那得注明,是从前。

因为其他三个女儿都给林夫人压着,没什么机会到章致知面前来表孝心,唯有一个章清雅是成日过来奉承请安的,嘴巴又甜,章致知自然要多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