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一席话,我差点跪了。后山的桃林本就是大师兄在打理,师傅说了不是跟没说一样么。

我真是应该为我自己感到委屈的,让大师兄去打理桃林总比我打理茅房要来得美妙得多。

后山桃林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它与茅房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香,一个臭。

若要说起我打理的茅房,真真是让我老泪纵横。

初初在昆仑山修炼之时,我与众师兄将昆仑山大大小小角落的打扫之务细细交流分担了一遍。

那时我想打扫的就是像桃林那样清雅飘香的地方,可桃林却是一直由大师兄照顾着。

除却桃林,就只有师傅的地方才配得上清雅飘香四个字了。我觉得即便是打扫师傅的地方也是很享受的。

可我却偏偏迟了一步。师傅的书房被抢了,师傅的卧房被抢了,连师傅卧房的床底下也被师兄们无耻地分割开来抢了。总之是除了师傅他人以外,其他的都被师兄们以和谐交流的方式给分光了。

最后轮到我的时候,师兄们一至要求我在他们的卧房与茅房之间做选择。

我选择了茅房。至此我与茅房已有了几万年深厚的交情。

而这几万年来,我却是一次都没去过桃林。据说那是师傅专门休憩用的地方。

大抵是十一位师兄故意与我作对,每每我一靠近桃林就会被他们逮回来,说是师傅不愿有人进去打扰。

现今,大师兄又被师傅派去照顾桃林一个月,我心头一口老血喷涌而出。

我心里哇凉,觉着师傅他老人家应该不会这般打压我而纵容大师兄。遂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二师兄:“二师兄,师傅近来口齿可还清晰?头脑可还清醒?”

二师兄十分凄楚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道:“师傅还说了,若小师妹问起这个问题来,就让小师妹去…”

我当下惊喝一声:“停!师傅神机妙算,自然头脑四·清八楚!”我想,二师兄接下来的话定是凶险异常。

二师兄沉吟了下,看向我道:“小师妹你是聪明人。”

大师兄轻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后哼着小调捏了个决往后山桃林里去了。

“西厢姑娘想才郎,东墙豺狼直入房,啷个里个啷…”

我一听,周身血气汹涌澎湃,估计是许久不曾揍人了。

(二)

我缩着脖子去了师傅的书房。

此番我去定是凶多吉少。虽然师傅看起来这么年轻又绝顶俊美,但他对我这个小徒弟却是很严厉的。我从不敢在师傅面前造次,一举一动都乖顺得很。

师傅不如其他师兄那般狼心狗肺,他对我每一次教诲,皆是用心良苦的。尽管这几万年来,师傅他也是看着我被师兄欺负、看着我刷茅房过来的。

我想师傅定是要严格历练我。我修得如今这般铜皮铁骨屹立难倒,也全凭师傅教导有方。

站在师傅的书房门前,我恭敬地弯身道:“师傅,徒儿来看您了。”

在师傅面前,我一向是有板有眼的,每一个礼节皆不能落下,这样才能表现出我对师傅的敬爱。只要我不说师傅他也定是闻不出里面的马屁味道,大抵他还会觉得很享受。

里面师傅的声音传来:“弦儿,进来吧。”

我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看见师傅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毛笔,不知在画个什么东西。

师傅喜欢穿黑色衣裳,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协调,他长长的头发垂至了腰际。

我偷偷看了眼师傅,他似乎心情不错,嘴角浸了一抹笑,颇有韵味。

师傅抬起头来,看着我似笑非笑道:“为师一出关就不见弦儿人,这又是上哪儿去胡作非为了?闭关前为师不是交代了要在昆仑山好生修习么。”

我忙低下头,作沉痛状。此番我下凡没有经过师傅的允许,我以为等我回来时他还未出关,也就蒙混过去了。

没想到,失算了。

我想我应该趁现下师傅心情婉转,赶紧说点儿好听的,遂道:“师傅出关,忒早。”

此话一出,我却是咬到了舌头。天杀的,本来我是想说师傅厉害,闭关时间越来越短了,恭喜贺喜的。

奈何我说话总是很精辟,这样十分不好。

神思之间,我脚边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脚靴,好惊悚。

只听师傅分不清是喜是怒,问我道:“弦儿,此次去人间可还顺利?是不是次次都将为师的话当耳边风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我忍下想跪下去抱住师傅大腿求饶的冲动,面上沉着应道:“回师傅,顺得很,徒儿还专门为师傅带了东西回来。徒儿不敢将师傅的话当耳边风。”这马屁拍得有些过响了。

师傅安静了半晌。

我纳闷,不禁抬头向他看去,却猛然发现师傅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书桌边坐下,美丽细长的眼睛正微眯定定看着我。

(三)

当下我埋着头,心寒成一片一片的。师傅他定是在思量要怎么处罚我。

我立马腿一曲,给跪了下去,道:“师傅,徒儿知错了。”我觉得我主动认错的话,师傅会罚得轻些。

我听见师傅手有一下没一下扣着书桌,他问:“弦儿哪里错了?”

“回师傅,徒儿不应该听信大师兄谗言,随他一起去人间残害苍生。”我思索了下,如实回答。

师傅又道:“那弦儿告诉师傅,大师兄如何谗言你了?此番又怎么残害苍生了?”

我唯恐师傅听了大师兄的行径心里会承受不住,师傅辛辛苦苦栽培的大师兄其实是个专挑仙家面子丢的神仙。于是我便安抚师傅道:“师傅莫要生气,此番大师兄去人间遭了报应了,没有太丢师傅的脸。”

“哦?如何遭了报应?”

“大师兄在人间引起了骚乱,被抓了,还蹲在大牢里吃了好些天牢饭。”我觉得自己一说起大师兄的凄惨遭遇,嘴巴就比平时顺溜。

师傅思忖了一会儿,才道:“你大师兄不是会仙法吗,就甘心呆在大牢里那么多天?”

我道:“回师傅,是我将大师兄好好安抚了,让他切莫要用仙法伤了凡人,那样有损仙家修养。大师兄还是很有风度的神仙,听了我的话,好好呆在牢里了。”

师傅不再问我话,我料想师傅应该是听了我如此说,对大师兄很失望。我又道:“师傅,切莫为大师兄而气伤了身子,如今大师兄已被师傅罚去打理桃林一个月,将将他临走之前还对徒儿哼着小调说定会在里面好好思过的。徒儿相信大师兄,一定会在里面好好思过的。”

师傅还是不说话。

我跪了好一阵了,师傅也不让我起来,他一定是非常生大师兄的气,而忘记让我起来了。于是我小声提醒了一下师傅:“师傅,徒儿跪着腿疼。”

师傅慢悠悠道:“弦儿说得很顺畅,去了人间一遭,现在才知道腿疼了?”

我觉得师傅没理解我的意思,又解释了一下,道:“师傅,徒儿是跪着疼。”

师傅又不说话了。师傅一向很疼我,但这次似乎他不怎么疼了。倒是我疼。

我又跪了许久,才听师傅道:“不经为师允许就私下凡间,弦儿可知罪?”

我心里颤了两颤,师傅终于要罚我了。我道:“知,徒儿知罪。”我多么希望师傅也能罚我去打理桃林一个月。

“那弦儿想让师傅如何罚你?”

师傅这话一出,我逃不掉了。但既然师傅想让我自己想该怎么罚,我思索了半天,才稳下心神道:“师傅,昆仑山的茅房定是脏了,徒儿想去刷刷。”

一向大师兄的任务是打理桃林,我的任务是刷茅房。但既然大师兄能被师傅罚去打理桃林,我想我也可以被师傅罚去刷茅房。所以我才斗胆在师傅面前提起。

果然,师傅很大量,他让我起来去刷茅房了。

虽然我心情为此有些灰蒙蒙,但想想这总比去山崖面壁几个月强多了。遂心宽了些。

临走前,我犹豫了下,还是捏了个决将我从人间为师傅带回来的两幅画给了师傅。怎么说,这也是我这个做徒儿的一片心意。

不想我这孝敬师傅的善举竟得到了师傅的认可和回报。师傅将他先前还在勾勾画画的卷轴递给了我。

我受宠若惊地打开一看,上面画了一只兔子,模样甚为可爱。

于是我便将画轴欢欢喜喜地抱了回去,挂在卧房里,天天供着。这可是师傅赠与徒弟的第一幅墨宝,别的师兄定是没有。

然倒是我会错意了。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十一师兄卧房里挂着的虎啊,马啊,龙啊啥的,均是出自师傅手笔,气势十分磅礴。

而我,只有一只兔子,委实凄楚了些。

(四)

我刚刷完茅房没多久,昆仑山就传出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使得我先前的郁结一下烟消云散了。

天界五千年一次的蟠桃大会将近,老天君专门遣了神使来昆仑山给师傅送了请柬,邀我们昆仑山上天入会。

听说天界的老天君格外施恩,此次蟠桃大会只要是个神仙不论阶位均可参加。

也就是说,这昆仑山阶位最低的我也能去了。

一直以来,能参加仙界蟠桃大会的只有上神。每每师傅受邀上天时充其量也只能带上一两个弟子,但这一两个弟子是万万轮不上我的。

现在好了,我们整个昆仑山算上我,皆可随师傅一起,去神界混吃混喝了。

这怎能不让我心花怒放。

然,最不喜欢听到这个好消息的人,大抵就只有大师兄了。

这不说我都快忘干净了,大师兄被师傅罚打理桃林一个月。算算日子,估计等他出来时,我与众师兄恰好随师傅一起参加完蟠桃宴回昆仑山来。

风水轮流转呐。当初我对师傅让大师兄去照顾桃林的这个决定还颇有微词,如今看来真是太英明神武了。师傅果然是神机妙算。

可毕竟大师兄怀揣着一颗八卦玲珑心,蟠桃大会的这件事情很快被他给知道了。

这日,趁师傅不在,大师兄偷偷溜出桃园,找我算账来了。

我见大师兄面色滋润,精神状况却不大好。遂道:“才几日不见,大师兄莫不是太挂念我了?”

大师兄呲着牙,恨恨道:“小师妹你抢我桃子!”

我知晓大师兄此刻定是很怨我,毕竟是我与大师兄一起去人间,他才因此被师傅责罚的,也是因为我大师兄才无法参加此次蟠桃大会。

我真有些内疚,不忍再去刺激他,便安抚他道:“师兄莫急,桃子会有的。待后山桃林结出果实来了,师妹定将第一个恳求师傅赐予大师兄几箩筐桃子!”

大师兄面色千变万化,嘴巴抽了又抽,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我想,大师兄见我如此体贴应该是化悲愤为感激,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我就真诚而欣慰地冲他笑笑,道:“大师兄甭跟我客气,我俩谁跟谁!”

结果大师兄并未领我的情,挥一挥衣袖走开了,未带走一身骚气。临走前,他还莫名其妙地道了句:“师傅都要将你宠上天了。”

我满脑子都是蟠桃大会,想也不曾想便道:“要再过两天才上天。”

空气里传来大师兄用鼻子弹出的一声冷哼,煞是动听。

章五

(一)

这边,我将将目送大师兄回后山桃林,十一师兄沛衣就恰好往这里路过。

他手里抱着几幅卷轴,脸色不大好。

于是我就叫住了沛衣师兄,端详了他一下,道:“沛衣师兄,你印堂发黑。”

沛衣师兄停下步子,眯着眼看我道:“小师妹心情不错。”

我矜持地拂了拂衣摆,闲适地笑道:“嗯,极为不错。”

每每与沛衣师兄对话,我心情都会很美丽。大抵是因为挑衅他让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和畅快感。

沛衣师兄与我一样,也是极有修养的一个神仙。就算是怒极而不堪入目的话自他那张毒气逼人的嘴里说出,也会显得斯文而有内涵。

只见沛衣师兄皱着好看的眉头,上下波动着眼珠子瞟了我两眼,颇有些嫌弃的意味,他道:“小师妹身不宽体不胖,奈何如此胀眼。”说罢他就要从我旁边穿过。

“想必定是师兄的眼界越来越狭隘了。”我沉吟了下,却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趁师兄从我旁边走过时,他没留意,我一下抽出了他手里的卷轴,利索地边打开边问:“师兄,这是什么?”

打开看了才知道,那是些画得顶美的山水画。我禁不住啧啧感叹,问:“是谁画得这么好?师兄是要将这些画弄哪儿去?”

我这一问,沛衣师兄就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他道:“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带给师傅两幅巨丑的画,师傅将那两幅巨丑的画挂在了书房里,而将这东华帝君的丹青妙笔给撤了下来!”

难怪沛衣师兄脸色如此不好,我记得他一向喜爱东华帝君的字画。此番师傅将东华帝君的画给撤了下来,想必他是太受伤了。

于是我安慰沛衣师兄道:“确实是太可惜了。但我想师傅如此做是有他的道理的,说不定新挂上的两幅画暗藏玄机。”

沛衣师兄问我:“小师妹说说,一幅画了母鸡、一幅画了鸭子的画卷能有什么玄机?”

一幅画了母鸡,一幅画了鸭子?我记得我给师傅从人间带回来的画也恰好有母鸡和鸭子。出于对自己独到的欣赏眼光的肯定,我不太赞同沛衣师兄的话,遂辩驳道:“母鸡和鸭子也不是巨丑。”

沛衣师兄临走前再怒瞪了我一眼,气冲冲道:“简直是巨丑至极!”

沛衣师兄的这句话我委实是不爱听,画是师傅挂上去的,他不能贬低师傅的欣赏水平。于是我冲他背影道了一声:“沛衣,粪球。”

看见沛衣师兄的背影顿了顿,我这才有些满意了起来。

(二)

今天是仙界蟠桃大会如期开宴的日子。不行了,我太开心了。

开心是件好事,偏偏本神仙一开心就容易得意忘形。自昨夜起,本神仙就飘忽得难以入眠,待今早天蒙蒙亮时才浅睡过去。

这浅睡说浅也不浅,害得本神仙起来时差点误了时辰。

早早地,众师兄们都准备妥当了。我急冲冲地跑出房门时,师兄们连同师傅一起,正候着我。

平日里,若是师兄们如此排场地等我,大抵我会很享受,但今日不同,今日师傅也在等。

我脑海里突然一顿悟,涌出三个字:拖油瓶。

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我快步走上前去,给师傅作了一个揖,道:“师傅恕罪,徒儿迟了些。”

师傅看了看我,那眼神让我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师傅是在考虑此番要不要带我一同去天界。良久他才道:“弦儿就那么想随为师一道上天吗?”

我心里一惊,果然师傅是在考虑这件事,大抵是师傅怕我去天上给他老人家抹黑。于是我赶紧向师傅说好话,道:“师傅放心,徒儿此番随师傅上天定会严厉管束自己,不会给师傅和咱昆仑山丢脸的。”

这时众师兄齐刷刷看向我,仿佛我已经在丢脸了一般。

去个天界不容易啊,我盼了几万年才等到今天。一想起排在我前面的师兄们皆随师傅去过至少一次天界,唯独我没能去,我心里就血气不顺。

这时师傅又道:“可弦儿若如此打扮,恐怕不能随为师一同去。”

我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师傅,又端详了一下自个的装束,自觉没什么特别奇怪的,遂道:“师傅,徒儿与往常一样并未作何打扮。”

沛衣师兄忽然插话道:“小师妹,师傅的意思是你这副模样出去见不得人。”

我抬头瞪去,这一大早的听见沛衣师兄的话,着实让我心里不太安逸。

然这一瞪,我眼皮就抽筋了。

只见站在师傅身后的十位师兄,个个衣袂飘摆,眉眼似画,周身萦绕着一股昆仑山独有的仙气,颇具神仙风韵。

这一帮昆仑山废渣妖孽男神仙,让我切实体味到了纨绔公子突然化身成为清傲小哥的奥妙感。

我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喷不出来,委实难受。

师兄们这样一出去,师傅在前面这样一带领,至仙界一趟,昆仑山的名号必然异常火热劲爆。

师傅大抵看见我全身一抽一抽的难受得很,遂笑而不语,伸出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笑道:“弦儿换换打扮,也未尝不可。”

师傅的食指聚了仙法,果真换了我的打扮。

于是,众师兄齐齐捏了个决,捎上我一同入天了。

我不知道师傅将我变成了个什么样,心里甚为忐忑。若师傅将我变得比所有师兄们都美,那样就不好了。

路上,我拉着三师兄宸辕,苦闷道:“三师兄,今日小师妹不想无敌美丽、艳冠群芳、风华绝代…”

三师兄爱怜地拍拍我的头,安慰道:“小师妹宽心,没有的事。”

这下,我的心倒真的宽不起来了。

(三)

关于师傅究竟把我变成了个什么样,我一直很纠结。我在想,要是师傅把我变得太丑的话,会真让昆仑山没面子,这样也不好。

一纠结很快就到了南天门,我看到粗壮的柱子上写了大大的“南天门”三个字。

站在南天门下,脚边到处都是云烟缠绕。天界果然是个仙气妖娆的好地方。

于是我怀着崇敬的心情,抬头仰望南天门。

这南天门可真壮阔,我仰着头不禁脖子发酸。虽看不清南天门细致的模样,但隐隐的轮廓已经很让我赞叹了。

一没见过世面,我就有些难以自持,啧啧感慨道:“要是这南天门挂上大红珠帘就更美了。”

这话一说出口我却觉得有些不妥。如此壮阔的南天门若挂上大红珠帘,简直是难看至极。我不知为何会说出如此没有品位的话来,着实是有损我们昆仑山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