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在乎他的想法?”

“……”

“还不快滚?”

皮皮一连退后三步,一抬手,从家麟的口袋中抽出一个小小的布袋:“这个,是剧□□粉,别逼我洒在熊的身上,或者洒在我自己的身上。晚饭时间快到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大家各取所需不好吗?何必让所有的人都吃不着?”

“□□?”安平蕙道:“想使诈?”

皮皮抽出一个纸包扔到她手中:“不信你试!”

安平蕙冷笑一声,叫道:“虫子!”

“来啰!”

林间一阵窸窣作响,跑出一个绿衣女孩,小小个头背着三个鼓囊囊的大包,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喘气。女孩跑到皮皮跟前,瞪着一双超出比例的大眼睛,忽然愣住。

“嘤嘤?”

“皮皮?”

来者正是嘤嘤,背上沉重的包袱几乎将她压垮了,盘在颈间的麻花辫也散掉了一半。还没等她站稳,一个随从接过安平蕙递来的纸包,用力掰开嘤嘤的嘴,要将剧毒的药粉倒入她的口中。嘤嘤拼命挣扎,无奈随从的手如铁钳般钳住她的下巴,令她动弹不得。

皮皮不禁大吼一声:“住手!”

嘤嘤已经吓傻了,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浑身不停地哆嗦着。

“人命关天,怎么可以拿她试毒?”

“人命?”安平蕙轻蔑地笑了:“她是蚁族,寿命只有四十天。如果是春天生的,都不知道秋天是什么样子。还好意思给自己取个名叫‘嘤嘤’?一个只能活四十天的人,还指望有人记住她?太可笑了。”

皮皮冷冷地看着她:“哪怕她只能活一天,也配拥有一个名字。在你眼里,她也许一钱不值,在父母心中,她就是个宝贝。”

“既然你那么心疼她,那就让她尝尝你的药粉呗。如果真的中毒也算是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皮皮二话不说,抽出猎刀向安平蕙砍去!被她一个闪身躲过。安平蕙抽出腰后铁剑摆了一个简单的招式。随从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也不参战,只是抱臂观望。皮皮知道狐族的部落发生冲突,一般是头领之间首先单挑。狼族的规矩大约也是如此。当下将心一横,只得拼了。两个女生厮杀开来,没过两招,皮皮就被安平蕙狠狠地踹了一脚,一头跌到地上。咬牙爬起来还没站直,又被安平蕙迎面一脚踹到脑门。

皮皮只觉头顶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哗”地一下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冥冥之中皮皮感到有人用力地摇晃着自己,她勉强睁开眼,看见两张熟悉的脸。

“青阳?……关鹖?”

她发现自己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并没有挪动位置。那只黑熊已经切割殆尽,只剩下一个骨架,上面趴着一群乌鸦。小菊不见了,家麟不见了,安平蕙也不知去向。青阳、关鹖一左一右半蹲在地上,一人伸出一掌贴在自己的后腰上。她记得以前生病时,贺兰也是这样给自己疗伤的。

“出了什么事?”青阳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倒在这里?”

“我……我们被……狼族袭击了。”

“哪一家?安平?修鱼?北山?方雷?”

“安平蕙。”

“见鬼,皮皮你真会挑对手!”青阳叹道,“她刚死了老公和儿子,这种时候的母狼谁也惹不起。”

“她劫持了我的朋友!”

“说吧,需要我们怎么帮你?”

皮皮呆呆地看着青阳,脑子又开始乱了:面前的两个人都跟贺兰觿打过架,被贺兰视作仇敌。但他们现在对自己又这么好、这么友善?是真是假?应该相信谁?

当务之急是救人。不论谁愿意提供帮助,她都要抓住机会。皮皮于是道:“我的朋友一个叫辛小菊、一个叫陶家麟、还有一个……是蚁族,叫嘤嘤。你能帮我把他们找回来吗?”

“安平蕙刚走不久,应该离这里不远。”青阳看了看四周。

“从气味上看,去了北边。”关鹖道。说完这话,他忽然拔地而起,一掠十米,在树间几个轻纵,迅速消失在了林中。

皮皮看着青阳,轻轻地道:“你不和他一起去?”

“对付安平蕙,他一个人够了。”青阳将她扶起来,坐到一棵大树旁,递给她一个牛皮水囊,“喝点水?”

皮皮对着水囊猛灌了几口水,擦了擦嘴:“谢谢。”

她感到一股热气在胸间游走,这才意识到青阳的右掌一直抵在自己的后腰,真气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毕竟是个陌生男人,皮皮有些不自在,青阳立即意识到了,将手抽回来,安静地看着她:“你可能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凭着我给你的元气,应当可以走回营地。”

“谢谢你。”

“到了营地,贺兰觿会帮你继续治疗。”

那可不一定,皮皮心里道。

“森林这么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皮皮问道。

“你身上有我的魅珠。”

皮皮苦笑一声,好吧,你在我身上安装了无线跟踪器,gps全球定位……

“那天……在地铁隧道里,你跟贺兰……你们俩……”皮皮一直想知道这场架谁打赢了。

“我输了。”青阳坦然地道,“不是因为打不过他,我有机会,但我不忍心下杀手。我中了他一掌,他想乘胜追击,要不是隧道突然坍塌,我已经死在那里。”

“他……这么忍心?”

青阳点点头:“所以他肯定不是贺兰觿。”

皮皮怔了怔,一切疑问又回到了原点:“为什么?”

“真正的贺兰觿不会伤害我,更别说想杀掉我。”青阳看着皮皮的眼睛,认真地道,“真正的贺兰觿也绝对不会伤害你。就算他失忆、他精神错乱——皮皮——你和我,不仅存在于他最深的记忆中,也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之下,就算这两处都没着落,我们也会存在于他的身体、他的肌肉之中。就算他不记得我们,闻到你我的气味也不会伤害我们。”

皮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只是你我的一厢情愿。”

“相信我,他不是贺兰。”

“他是贺兰。他跟贺兰一模一样。”皮皮用力地点头,企图说服青阳,说服自己,“从里到外,每一寸肌肤,都完全一样。他甚至愿意让我检查他的dna。”

“如果我有一种办法试出他是不是真的贺兰,你愿意试一试吗?”

皮皮的心砰砰乱跳:“什么办法?”

青阳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玉瓶,从里面倒出几粒绿豆大小的白色药丸:“这东西叫‘愁怅’。类似于你们人类的致幻剂。非常珍贵。”

“你让我下毒?”皮皮瞪了他一眼,“我看上去就这么傻?”

“无毒无害,我现在就试给你看。”他拾起一颗放到自己口中咽下,“它会让贺兰觿暂时失去理智,最短三十秒,最多三分钟,他会在你的引导下……说一些真话。”

“……”

“他的身体会立即产生抗体,所以你只能试一次。”

皮皮道:“我怎么知道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只用问他一个问题。”

“……”

“他的老家在哪里。”

贺兰觿的老家在北极,皮皮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

“如果他是贺兰觿,他会说他的老家在北极。”青阳道,“如果不是,他会说他的老家在东海。”

皮皮心中猛然一震:“所以你已有了嫌疑犯?如果他不是贺兰觿,最可能是谁?”

“我不知道。”青阳摇摇头:“这是青桑告诉我的。”

“青桑比你知道得还多?”

青阳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皮皮,你不了解青桑在狐族中的地位。”

“我只知道她是一位女巫。”

“除了狐帝,关于狐族的起源,这世上没有人比青桑知道得更多。”青阳将玉瓶塞到她的手中,“所有的狐在修炼成人形之前,必须要来蓄龙圃面见青桑,在催眠中施行法术。换句话说,进去的是只狐,出来的是个人。这最关键的一步是怎么变化的,只青桑一个人知道。”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青桑,这世上就只有狐狸,没有狐族?”

“不错。”青阳道,“当然狐帝也能做这件事——据他说太麻烦——就全部交给了青桑。现在狐帝去世了,去世前跟儿子闹翻了,贺兰觿又被打回原形了……这件事就连贺兰觿自己也插不上手了。”

不知为什么,皮皮忽然想起了女娲的传说。蓄龙圃中一定有个做坊,在那里,也不知是什么工续,青桑把一只只狐加工成人……

青阳忽然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子不规则地抖动了一下,似乎想睡了。

“青阳?”皮皮推了他一下,“青阳?”

难不成这“愁怅”发作了?

“什么事?”青阳恍恍惚惚地道,“皮皮?”

“你的老家在哪?”

“北极……”

“你是不是贺兰觿最好的朋友?”

“当然是……”

“你认为现在的贺兰觿……是谁?”

“不知道……”

“如果贺兰觿是假冒的,你会怎么做?”

“杀了他。”

最后三个字说得坚定不移,青阳的眼神已经清醒了过来。

第36章

“杀、杀了他?”皮皮大脑先是一片空白,紧接着热血上涌,面红耳赤,“你不能杀他!如果他不是贺兰,只有他知道真的贺兰在哪里。”

“听我说,皮皮。”青阳握住了她的手,试图让她冷静,“如果他不是贺兰,你要准备接受一个现实:真正的贺兰……多半被他杀害了。”

“不!”皮皮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不,不,不!我不接受!我不相信!这不可能!他是贺兰,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身上有三个痣,每个痣都在正确的地方。是的他变了,因为他失忆了,他来找我,因为他想找回过去。你不了解他,和他没有肌肤之亲,有些行为,我没法向你解释,这些行为……是贺兰的,只有贺兰才会这么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是贺兰。”

像天下所有的夫妻,他们之间有着自己特殊的恩爱方式:一些习惯、一些动作、姿势、角度、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结束后干些什么……这些都和以前的贺兰完全一样。如果这个人不是贺兰,皮皮已经和他不止一次地亲热过了,那真的贺兰归来,她将如何面对?她不敢往下想了。

“皮皮,我也愿意相信贺兰还活着。”青阳柔声道,“如果他是伪装的,你的处境非常危险。相当于和凶手生活在一起。”

“如果他真是假的,我该怎么办?”

“杀了他。”青阳道,“如果你下不了手,就制造机会让我来干。放心,我会替你报仇,我会叫他痛不欲生,我会让他死得很惨,很惨。”

虽然声音很低,说这话时他几乎在咬牙切齿。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他在努力控制着一种汹涌而出的情绪,但皮皮不知道那是什么。愤怒?仇恨?后悔?惋惜?

皮皮久久地凝视着手中的玉瓶,心乱如麻。青阳的话能信吗?他这么说也许是为了挑拨自己与贺兰的关系,甚至利用自己杀掉贺兰。

最最关键的是,他自称是贺兰的好友,为什么贺兰从没提到过他?

“夜光犀呢……不在你身上?”青阳忽然看着她的颈间,上面空无一物。

“在贺兰那里。”皮皮淡淡地道,“你知道那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吗?”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它的存在。”青阳摇头,“只知道如果这个贺兰是假的,而这东西到了他的手中,狐族将面临一场灾难。青桑让我不惜一切代价弄回来。”

皮皮默默地点点头,没有接话。

“你还是不相信我,对吗?”青阳苦笑,“如果贺兰不发生意外,本来我是要来c城吃你们的喜酒的。”

“是吗?”

“你知道贺兰为什么要带着你来沙澜吗?”

“因为这里靠近蓄龙圃?”

“第一,这里的确挨着蓄龙圃,但步行的话,绝对谈不上‘靠近’。第二,你们的飞机可以直接飞到蓄龙圃的上空,用不着经过沙澜。”

皮皮想了想,道:“因为金鸐想回老家,看看父老乡亲?”

“自从沙澜被青桑驱逐,他们的领地早已被狼族吞灭。人也差不多死光了。哪来的老家?哪里还有父老乡亲?”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来沙澜?”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贺兰没说过。”

“能打听一下吗?”

“我是不是长得特别像间谍?”

“皮皮,沙澜曾经是狐族最凶猛的部落,一旦狼族入侵,他们也被杀得七零八落,几乎灭族。失宠于青桑得不到支持是原因之一,狼族的实力可见一斑。这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居住着狼族的五大家族。他们为了水源、为了地盘、为了食物、为了女人几乎天天打仗。其中最厉害最棘手的人物就是修鱼亮,当年狐帝都拿他没办法,青桑也不敢硬碰硬,不到万不得已,贺兰觿绝不会来这里。——一定有什么目的。”

皮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说实话我觉得你挺可怜的,青阳。”

“嗯?”

“你为青桑办事,但青桑什么真相也不肯告诉你。弄得两头都是迷,还让我帮你打听,不觉得很累吗?”

“是哦。”青阳也自嘲地笑了。

“有这样的领导真是你的悲剧。”

“算是吧。我本来一直都在闭关清修,不会为小事劳神,一般的人也请不动我。”青阳两手一摊,“谁让我有个霸道的姐姐呢?”

皮皮只觉大脑“嗡”地一声,好像塞进了一个手榴弹:青桑、青阳——她怎么就没猜到?

“如果你怀疑我姐,那真没有必要。”青阳淡淡地道,“贺兰被打回原形而不是直接处死,就是因为我姐不同意,赵松才不敢。如果我姐有坏心,贺兰一直住在蓄龙圃的灵宵阁,一举一动都要人伺候,她什么时候动手不行,还能让他跑出来?”

“好吧,我会努力探明真相,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皮皮道,“如果事实证明这个贺兰是假的,请问,我怎样才能杀掉他?”

青阳摸了摸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单凭你一人之力杀不了他。尤其是他身边还有金鸐和方氏。莫说你,就算我和关鹖联手,加上我们手中的武器,胜算也只有五成。”

“当然不是力敌,而是智取。或投毒,或暗杀,或伏击,或围堵……人海战、车轮战……办法总是有的。”

皮皮此时的心境已然进入到当年要杀赵松时的状况。目标已然锁定,她不会再纠结感情问题,而是像个职业杀手那样开始思考行动的具体方案。

“说得对,办法总是有的。”青阳的眼睛亮了亮,“最安全的办法是你把他单独引出来,趁他不备我们突袭。……不过他那么狡猾,沙澜又这么危险,他一定时时高度警惕,你恐怕不容易办到。”

皮皮觉得把贺兰觿骗出来难度不大,但青阳、关鹖能否偷袭成功倒要打个大大的问号。关鹖不止一次偷袭过她们,一次也没成功。

“还有一种办法是用这个东西——”他从腰后的鹿皮小袋中掏出一枚黑黑的卵石递给她:“玛瑙。”

皮皮忽然想起了那一天关鹖与金鸐在闲庭街56号屋顶上的对话,提到过“峻锾铜管”和“玛瑙”,大约是青桑收藏的珍贵武器,轻易不肯拿出来使用,以至于关鹖都不舍得用在金鸐的身上。

“我见过它,”皮皮拿在手中细细端详,“有一次我们中了伏击,关鹖把这东西射进了我们的汽车,散发着红色的烟雾……”

“那叫‘马脑’,斑马的马,脑袋的脑。和你手中的东西算是同一种材料,只是杀伤力不同。马脑是恶鬼之血凝结而成。昔年黄帝除蚩尤及四方妖魅群凶,积血成渊、聚骨如岳,数年后血凝成石。冒红烟的马脑是妖魅群凶的血,能立即杀死修行不到八百年的狐仙。而你手中的玛瑙是蚩尤的血,能够杀掉天狐。”

皮皮呆住:“怎么用?”

“把它塞进贺兰的眼睛。”

“别的地方不行?”

“除了眼睛,什么地方都不管用。”

“然后呢?”

“然后他整个人就会从里到外地燃烧,元珠就会跑出来。”

皮皮默默地看着他,因为紧张,重重地喘息,半天没有说话。

“像这样的玛瑙世上只有五枚。赵松偷走一枚杀掉了狐帝。我送给你一枚,身上还有两枚。青桑之处还收藏着最后一枚。——皮皮,坦率地说,这就是我的底牌,请妥善保存。如果我不相信你,不会把底牌送给你。”

“因为你知道贺兰成天戴着墨镜,只有我可以接近他。”皮皮将玛瑙塞进口袋,“也只有我最有机会将它塞进他的眼睛。”

“那倒不一定。我也有我的机会。”他抽出一根洞箫般长短的黑管,“这是峻锾铜管,可以发射暗器,只要角度正确没有干扰,我可以远距离射进他的眼睛。”青阳拍了拍她的肩,“相信我,我的准头好极了。”

皮皮觉得,自己快要被青阳说服了。再说下去,策反就要成功了。正在这时,青阳忽道:“你的朋友已经救回来了,我要先走一步。——这个贺兰非常多疑,不要让他知道你见过我和关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