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救火的都是男人,年长些的倒还好些,仍致力于救火。而那些年轻力壮的却直勾勾地盯着,好半天拔不动步子。

胡婆娘揉着双眼,困意十足地走出来。

她白天伺候胡祖母,又得忙着洗衣做饭收拾家务,每天恨不得头一沾枕头就睡,虽然听到外头的叫嚷声,可身子实在懒,加上知道有人在救火,也就磨蹭了会儿。

出来后,见人都往东墙根看,她也迷迷瞪瞪地随着看。

温香软玉在怀,王大几回生几回死,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又被这么多人盯着,虽然早练就了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也禁不住当着他人的面上演活色生香。

正要提了裤子走,胡玫却不放,又扑过去抓着裤带往下扯。王大急了,一把将她甩开,钻进了人堆里。

胡婆娘这才反应出地上赤~裸着身子的是自己女儿。

浑身的血不受控制般往上顶,顶得胡婆娘脑门突突地跳。她咬着牙,快走几步,“啪”地扇了犹在喃喃低语的胡玫脸上。

这两下几乎用尽了胡婆娘所有的力气,胡玫本就耗尽了精气神儿,只苦于药性不散驱使着她顺应本能。

捱了这两巴掌,胡玫再也受不住,晕在地上。

围观的人救了火,自己却被勾引着浑身冒火,忙不迭地各回各家泄火去了。

胡婆娘再恨自个闺女也不能放任她躺在地上不管,回屋找了件衫子胡乱遮了下,又招呼小寡妇合力将人抬了回去。

一掀开衣衫,浑身青紫红肿,大腿处粘糊糊一片。

胡婆娘又气又恨,又觉得闺女可怜。

说实话,她对女儿的贞节并不太看重,年轻时她贪恋胡屠户的银子,没多久就勾搭在一起了。她气恨得是胡祖母,要不是她从中作梗,左挑右拣,胡玫早就嫁出去了。何至于养到现在,被个叫花子糟蹋。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胡婆娘巴不得到正房将瘫在床上的胡祖母给掐死。

这杀人害命的事她干不出来,只能一边到灶下烧水一边咒骂胡祖母。

胡屠户听到了,三步两步冲过去,一拳捣在胡婆娘脸上,“你这个贱货,闺女闺女教导不好,做出这么丢人显眼的事,老娘老娘你不孝顺,还敢咒她死?我今儿先要了你的命。”

胡婆娘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一张嘴吐出一颗牙来,她也来了火气,从灶坑里抽出一根带火的木柴,劈头朝胡屠户打去。

小寡妇在胡玫屋里听着厨房里两人打闹,急匆匆地打开胡玫的妆盒,捡着金银之物就往怀里塞。

她脑子很灵光,胡玫这情形一看就是吃了药的,等清醒过来难免会说出当初向她买药之事。

胡屠户是个好色的,她根本不怕他,胡婆娘脑子里一堆渣,也不值得畏惧。

小寡妇怕胡祖母,胡祖母比儿子儿媳妇精明,又能用孝道压迫着胡屠户。到时候肯定没有她的好果子吃,倒不如趁乱走了。

小寡妇搜刮完了胡玫的首饰,又到自己屋里将细软之物装了个轻便的包裹,悄没声地走了。

夜色幽深,即便被撩逗起火来的年轻人也都偃旗息鼓进入了梦乡。

有黑影站在树下指点王大,“天上掉的馅饼吃得美吧,告诉你,那家可是有五个身高马大的儿子,天亮之后一准得出来找人。”

王大自是听出话音来,忙不迭地说:“我这就往西城去,大爷赏我一两银,我置办身衣裳,以后不讨饭了,寻个正经事儿做。”

黑影略思索,冷笑道:“你倒是有良心,能不能娶到那女人看你的本事,只不过话先撩在这里,那女人可是主子交待过看着的,说不定主子哪天不开心得要她的命,你记着不许坏了我的事。”

王大连拱手带作揖,“我明白,明白。”

第二天,胡家夜里起火的事就传遍了晓望街,自然重头戏不是这个,而是那场让人大开眼界的表演。

据说,是顾瑶显灵来报复胡玫下药之仇。

顾瑶自尽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有人便叹息,好好的一个闺女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

也有人问:“顾瑶当初只撕破衫子露了半截脖颈就以死明志,胡玫都被人看了个精光,还做出那种丑事来,怎么不去死?”

胡祖母也捶着床板厉声问道:“她怎么不去死,给她两尺白布,死了也算干净。要是这样下去,门风都败坏尽了,你那几个儿子还怎么娶媳妇?”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凭什么要听你的,说死就死?”胡婆娘眼窝青紫,脸上带着好几处伤,嗤笑道:“胡家祖上七八代都是杀猪的,说什么门风?真有门风,能让儿子把小寡妇当祖宗天天供着?连名分都没有就搂到床上?”

小寡妇之所以没名分是胡祖母决定的。

胡祖母立志要改换门庭,找个知书达理的孙子媳妇,怎么可能让个小寡妇坏了自己的大计。她寻思着过不两三个月等儿子冷下来就把小寡妇赶走。

没想到小寡妇还真有本事,这都一年了,还把胡屠户勾得死死的。

胡祖母想,儿媳妇眼瞅着指望不上了,前几天虽然总摔打东西,好歹还能端茶倒水的,今天都过去大半天了,连口茶都没端来,更别提给她捶捶背,捏捏腿了。

儿媳妇不伺候她,胡祖母想起小寡妇来了,扯着嗓门叫儿子,“把你屋那小寡妇叫来,娘做主,把她抬成姨娘。”

叫了好几遍,胡屠户垂头丧气地回来,“娘,那臭婊~子走了,把我屋里的银子都卷走了。”

胡祖母急着问:“拿走多少银子,去报官,赶紧报官。”

“差不多百八十两。”胡屠户说,“已经报官了,报官也没用,不打点衙役,谁出力给你去找人。”而且,衙门们都围着他打听起火的事儿。

胡屠户只能灰溜溜地回来。

胡玫听闻此事,眼泪哗哗地流,她不是不想死,而是每次想到那人说过,把她光溜溜地挂在晓望街,她根本提不起勇气来死。

不由又羡慕顾瑶,她总算到死都是清白的,可自己呢,就是茅坑里的烂泥…一辈子别想再站在人面前。

恍恍惚惚中,胡玫想起了去年的中元节,她跟易楚姐妹,没有顾瑶,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护国寺庙会,一路上有说有笑,惹得多少少年偷看。

以后,再不会有那样的时刻了吧?

**

易楚足不出户在家避祸好几天,易郎中自然也不会把这种龌龊事说给她听,所以全然不知胡家在分家后又一次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快到中秋节了,卫氏惦记着的辛大人也迟迟没有露面。

易楚不免担心,可又不好意思去面馆打听。

这天,好久没来易家的柳叶竟然来了…

第84章 绝情

柳叶是来辞行的,“在京都住了大半年,眼瞅着快中秋节了,想回去看看爹娘。”话语里几多怅惘。

易楚就问:“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说不准,我姐倒是说让我过了中秋再来,可是我想不是我姐当家总归不方便,虽然吴大娘不说什么,我自己觉得也不好意思。”

柳叶是个实诚人,这阵子吴婶子跟吴嫂子两人忙活着给喜铺做绣活,全哥儿都由柳叶来带,而且一天三顿饭差不多两顿是柳叶做的。

吴婶子没少夸柳叶,也曾说要帮着柳叶在京都说亲。

可柳叶的顾忌也不无道理,亲戚终归不是亲人,住久了难免有矛盾。

易楚犹豫着问起胡二的事,“你跟吴嫂子提过吗?”

“提了,”柳叶脸颊红了红,“我姐跟你的看法差不多,胡二这人还行,就是家里的事太难缠,我又是个没主见的,怕被人欺负…而且,最近又出了这档子事,我姐是一百个不同意。家里有那么个小姑子,以后走出去脸也无光。”

“什么事?”易楚惊讶地问。

柳叶更是震惊,“你竟然不知道?就是胡家起火那天,有人看到胡姑娘…说是顾瑶显灵报仇,那男人是个叫花子,身上臭烘烘的,胡姑娘也不嫌弃…”话出口也觉得不好意思,“我姐跟我说的,就是让我打消这个念头…胡姑娘也挺可怜的,这辈子算完了。”言语之间,大有同情之意。

易楚却冷然道:“那是她咎由自取,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要是看到顾瑶临去前的情景,恐怕你也只会觉得胡玫可恨。”

尤其胡玫还好端端地活着,而顾瑶已经是地下亡魂。

柳叶瞧着易楚脸上是罕见的怒意,急忙岔开话题,“你的嫁妆准备好了吗?我手艺不如你好,做了只香囊,你凑合着用。”从怀里掏出两只香囊,都是大红锦缎的底子,一只上面绣着喜结连理纹样,另一只是百年好合的纹样。

看上去非常喜庆。

柳叶解释道:“是我姐做绣活裁下来的边角料子拼起来的,你别嫌弃。”

易楚笑道:“你说这话可真是打我的脸了,我是那种人吗?”

两人再闲谈几句,柳叶告辞离开。

易楚送她出门,在医馆门口见到了胡二。

胡二满眼血丝,看上去没精打采的,见易楚出来,迎上前道:“阿楚妹妹,有件事想问问你。”

柳叶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易楚看在眼里,落落大方地说:“什么事儿,二哥直说便是。”

“顾瑶那事,真的是我妹子干的?”胡二期盼地盯着易楚。

易楚淡淡地回答:“是胡玫干的。”

胡二的脸顿时垮下来,好半天才嗫嚅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也不冤。”转过头,耷拉着双肩走了。

柳叶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会儿才进了吴家的家门。

易楚也便转身往家里走,却听背后有脚步声响,她回头一瞧,不由“啊”了声。

凝眸处,那人穿鸦青色衣袍,长身玉立,脸上带着温文的笑。

辛大人看到她眼眸间骤然迸发出的光彩,喜悦自心底油然而生。

这样地被人牵挂,被人思念,感觉真好。

两人没走医馆大门,而是从东边的小门进去,绕过影壁时,辛大人牵住易楚的手,紧紧握了握。

易楚回握着他,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

还好,除了早已习惯的艾草香味,并无其他。

辛大人听出她呼吸的异样,悄声道:“我没事,早就从永清回来了,这几天一直在宫里,没办法往外传信。”

易楚笑笑,再握一下他的手,松开,“快进去吧,这几天外祖母没少念叨你。”

辛大人揽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低喃,“你呢,你可想我?”

易楚脸色绯红,却坦然承认,“想了”,就感觉掌心多了样凉沁沁的东西。

“闲着没事的时候刻的,你留着玩。”辛大人捏一下她的手,急匆匆往西厢房走。

展开掌心,是块大拇指肚般大的鸡血石,上面刻了对缠绕在一起的指环。

易楚不由腹诽,这么好的鸡血石,留着给父亲刻枚印章就好了,就让他随便刻着玩儿,真是暴敛天物。

再细看,指环上似乎有字,一枚刻了个古篆体的“楚”字,另一枚刻了个“仲”字。

猛然想起以前曾经读过两句诗,“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他不会也是这个意思吧?

为免被人瞧破痕迹,他身上几乎不戴饰品,连束发的簪子也只是普通的白玉簮。

指环自然也不能戴,所以就刻了个印章?

易楚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将鸡血石塞进了荷包。

午饭,辛大人是在易家吃的。

卫珂在中元节后就去了双枫书院,一个月才能回家住两天。

卫氏许久不见辛大人,心里着实牵挂,便不避讳与易郎中跟辛大人同在饭厅用饭。

厨房里,只留下易楚一人。

隔壁隐约传来辛大人的说话声以及卫氏的笑声。

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外祖母如此开心。

易楚算是明白,只要那人放下身架,绝对是很会讨人欢心的。

不由自主地又拿出鸡血石来把玩,触手温润滑腻,带着凉意。要是再上面钻个洞就好了,可以打条络子系上去挂在脖子上。

鸡血石能清心镇惊,安神解毒,很适合贴身佩戴。

易楚看得入神,只听旁边有人轻笑,“喜欢吗?”

她讶然抬头,“你吃好了?”

“没有,”辛大人笑着晃晃手里的碗,“想再添碗饭,顺便来瞧瞧你。”

虽是三个人吃饭,可她端了四碗送过去,就是留着添饭,没想到还是不够。

易郎中跟卫氏的饭量有数,每餐都是一碗,那么就是眼前这个人吃了两碗还嫌少。

而且想添饭,在饭厅喊一声就行,才隔着一壁墙,她肯定能听见,竟然还特特地过来。

也不怕被外祖母跟父亲笑话。

易楚红着脸去接过他手里的碗,却被他一把揽在腰间。

他的温柔的专注的视线凝在她脸上,而后顺着脸颊落在她水嫩的唇上,流连徘徊。

该不会又要吻她?

父亲就在隔壁,稍有动静就会被听到。

易楚有些慌乱,也有些期待。

辛大人慢慢低下头,唇轻柔地贴在她的唇上,“我跟岳父说好了,下午跟你去宅子那边看看。”

“就你跟我?”易楚讶然地问,“爹爹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辛大人反问,“难不成要跟别人一起去?”

“这倒不是。”

可他们毕竟是未成亲的夫妻啊,能一同逛庙会就不错了,哪能再私下见面?

而父亲跟外祖母竟然不反对。

事实上,自打定亲后,辛大人提出的任何建议,父亲几乎都没有反对过。

辛大人不便久待,轻轻啄下她的唇,“帮我盛饭,小半碗就行,已经饱了。”

易楚给他盛了饭,也替自己盛了碗,就着锅里余下的菜吃了。

饭后,易郎中果然来告诉她,“…新近添置了些东西,该怎样摆放,你还是自己去瞧瞧好…”

易楚点头答应。

到了白米斜街,仍是郑大牛来开的门。

刚踏进门槛,易楚就感觉到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压迫感。

她狐疑地四下张望一番,地面是青砖铺地,垂花门两边的蔷薇枝叶茂盛,而郑大牛两个孩子正从西跨院门内偷偷地打量她。

一切跟上次毫无二致。

可为什么感觉却截然不同?

就好像在这平常的事物背后,有双神秘的眼睛正盯视着自己。

易楚不自主地扯住辛大人衣袖。

辛大人感受到她的紧张,反手握紧她的手,柔声道:“没事。”

易楚悄声道:“感觉有点不对劲。”

话音刚落,眼前骤然出现六个身穿同样黑色裋褐的男人。

易楚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了几步,辛大人回身笑道:“别怕,他们是家里的护卫。”

易楚抬眸打量着面前的六人,个个身材健壮面容刚毅,大多是年近四十的壮年男子,只有一人年纪尚轻,看着二十出头的样子。

为首那人脸庞黝黑,眉间处有条寸许长的伤疤,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俞桦见过公子、易姑娘。”

身后五人也纷纷行礼,各自报了名讳。

林槐、卫杨、俞桐,林梧还有卫橡。

听着并非真名,易楚隐约感觉到什么,将目光投向辛大人。

辛大人淡淡解释,“是榆林卫我父亲的旧部。”

竟然是追随明威将军的人!

易楚不由心生敬意,敛袂朝几人回礼。

俞桦等人再施一礼,转瞬消失不见。

很显然,他们的身手非常好。

可这么座小小的宅院能用得着六个武功不凡的护卫?

易楚心头莫名生起几分不安,正要开口相问,辛大人拉着她走进了垂花门。

正如大勇所言,先前的梧桐树旁边多了两棵葡萄藤,葡萄下面放着两口大瓷缸,隐约听到里面水花跳动,应该是养了鱼。

易楚停在梧桐树下,柔声问道:“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树荫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如熠熠生辉的宝石,闪动着动人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