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见易楚脸色知她心意已决,不敢再求,谢过易楚起身随着冬雨下去。

易楚烦闷地倚在弹墨靠枕上微阖了双眼。

相处这许多时日,冬雪已能猜度一二她的心思,想必是为陈六姑娘可惜。

陈六虽无害人之心,但也脱不开干系,并不算得十分无辜。

况且,真正该为她的死负责任的是宫里的皇后娘娘,而易楚不过是为了自保。

可看了陈芙送来的信,易楚还是消沉了许多日。

便是为这,冬雪也不想让青枝留在府里。

眼看着易楚像是睡着了,冬雪轻轻扯过床薄被刚要搭上去,就听院子里冬晴特有的大嗓门响起来,“夫人,表姑娘来了。”

冬雪尚来不及斥她,见易楚已睁开眼睛,遂道:“要不夫人接着再睡会儿?”

易楚摇摇头,“我没睡着,就是闭眼养会儿神,前头说谁来了?”

“说是表姑娘,”冬雨笑着将易楚扶起来,“应该是三舅老爷家的姑娘。”

“倒是稀客,”易楚眸中沁出几分笑意,“我出去迎迎。”

冬雪赶紧找了大红羽缎披风给她披上,刚扶她走出瀚如院,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不是芸娘是谁?

易楚忙将人请进偏厅,芸娘褪下身上披的猩猩毡斗篷露出里面翠绿色的褙子,配上月白色罗裙,清新的就像春天里才始发芽的柳条,充满了勃勃生机。

“真好看,”易楚不由夸赞一句。

芸娘笑呵呵地答,“多谢表嫂,这是今冬刚进的提花缎,我娘说颜色太绿怕不好卖,我觉得还行,而且这颜色不挑人,男的也能穿,我还做了件道袍,不过袍摆处得镶一道灰色襕边才压得住,要不就显得轻浮了…这褙子也是新样子,苏州那边传过来的,前头没什么特别的,后头掐了两道褶,能显出腰身来。”说罢,轻盈地转了个圈,让易楚看清那两道褶子。

她月白色罗裙便像水波纹般荡了荡。

易楚细细看了,点头道:“果然是恰到好处。”

芸娘咪咪笑着,“我也给表嫂带了两匹布,一匹就是这种绿色的提花缎,还有匹是玫瑰紫的…前阵子就想来的,可爹不让,说关注这边府邸的人多,怕落了人的眼,害我又等了这些日子…表嫂,你没事吧?”

易楚笑道:“没事,我爹开医馆,我怎么也稍懂点医理,哪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芸娘爽朗地附和,“我爹也这么说…说要真不好,表哥也不能放心地走…不过还是得亲眼看了才放心。”声音顿一顿,眼眸突然亮起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对了,这几天椿树胡同那边可热闹了。”

“怎么了?”易楚被引起兴致来,她出门少连椿树胡同到底在哪个位置都不了解,这阵子又关门闭户的,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

芸娘捧着茶杯猛喝两口水,笑道:“可也巧了,我有间铺子在椿树胡同对过的榕树大街,前天去查账,正瞧见那边围了一大圈人…真定王知府的儿子跪在那里,哭喊着让薛家成全他。”

真定知府是正四品官员,他的儿子在京都闹事…易楚脑子转了下,问道:“椿树胡同住得是什么人?”

芸娘笑答:“是文定伯姨母家的兄长,在吏部文选司做散官,没什么正经差事,不过…听说找他走门路的人不少。”

文选司郎中才是正五品官员,要是散官的话就没有品阶,可文选司职掌官吏的班秩、迁升和改调,是个实权部门。

尤其又是文定伯的表兄,可想而知,薛家应该也混得风生水起。

也不知王家到底怎样得罪了薛家?

芸娘笑笑,意味深长地道:“…本来王家这个儿子跟忠勤伯府的吴姑娘定了亲,可不知为何,这薛家又想把自己家的长孙女嫁过去,好像要逼着王家退亲。王知府碍于文定伯的权势是要应了的,但王家儿子是个情长的,死活不愿退亲,就到薛家门口跪着了,前天一天,昨儿一天,连跪两天了…表嫂是没看见,那孩子把头都磕破了,昨儿是包着棉布去的,据说王夫人气得病倒了,她身边的嬷嬷也陪着儿子跪…倒不是逼薛家退亲,是求王家儿子回家的,就在薛家宅子门口,一边哭一边闹…连续两天没人管,说不得今天五城兵马司的就要干涉了。”

说罢,重重地叹了声。

易楚猛地想起来,忠勤伯府尚未出嫁的姑娘岂不就吴韵婷一人,难不成薛家逼着王家退亲的就是她?

青枝说过,陈芙吞金那天,吴韵婷去过文定伯府,把陈芙给臭骂了一通。

这事应该是冲着吴韵婷来的吧?

只是怎么就闹得这么大了?

皇后娘娘也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棘手。

她端坐在坤宁宫里,长长的指甲将掌心掐得通红,手越疼,心就越恨:王家这个蠢货,不就是退个亲吗,怎么闹出这么多风波来?堂堂知府,连儿子都管不住,竟让他跑到京都来折腾,闹腾一天不算完,非得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这事往小了说不过是件儿女亲家、婚姻嫁娶的琐事,可往大了说…若她被牵连进去呢?

父亲跟表叔怎么就不拦着点儿,任由王家小子闹腾?

真是没用!

皇后恨恨地摔了手旁青花瓷的茶盅,嚷道:“去请文定伯夫人进宫,要快!”

有太监应一声,小跑着出去传旨了。

宫女则怯怯地上前收了茶盅的碎瓷。这一套杯碟少了一只眼看又是不能用了,近几天皇后娘娘可没少摔东西,先是摔了套粉彩的,再就套汝窑白瓷的,还有套青红釉的,加上这套…昨天去内务府的时候,管事就话里有话地抱怨坤宁宫伺候的人粗手粗脚。

这一笔笔的帐还不知道着落在谁头上?

宫女小心地用手帕捧着碎瓷片退了下去。

陈夫人接到太监传话时正斜靠在罗汉榻上假寐。

这阵子她可是心力交瘁,人生最惨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尤其陈芙又是她最宠爱的幺女。为了弥补心头的愧疚,从布置灵堂到装殓下葬,到请和尚念经都是她亲历亲为,而且还得应对上门吊唁的客人。

从精神到体力的双重透支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前天做完了头七,昨天她就病倒了,躺在床上整整一天米水未进,今儿刚刚好了些,不成想长女又宣她进宫。

陈夫人着实不想去,可传旨的太监巴巴地外面等着,无奈之下,只好脱下身上的素服换了件青莲色的褙子又重新梳过头发走出去。见了太监,强挤出个笑容来,“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不知娘娘因何传唤臣妇?”

太监想起皇后铁青的脸色,目光闪了闪,躬身道:“奴才也不知,只让夫人尽快过去。”

陈夫人虚弱地点点头,由嬷嬷搀扶着,步履踉跄地上了马车。

此时的嘉德帝坐在慈宁宫偏殿的太师椅上,目光阴鸷脸色晦暗。

太后坐在蒲团上默默地数着佛珠,半晌才幽幽地开口,“…先前只是张狂,这倒罢了,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年纪轻轻能坐到如此高位,心里压不住也在情理之中,可张狂渐渐变成狂妄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臣子家事,也就她能做出来,也不怕寒了臣子的心?”手指拨着佛珠再转两圈,又道:“前朝的事儿哀家不掺和,可这后宫着实应该好好整治一番,不能由她一人做大…冯美人侍寝有功,擢为容嫔,陈美人跟了皇帝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晋为昭仪,再选个吉日把赵十七接进来,封为良嫔…还有陈家的姑娘不是嫁不出去吗,听说二房有个嫡女叫陈蓉今年刚满十五,接进来封为昭仪…她闲得没事干就给她找点事儿,皇帝年纪也不小,多几个人侍候也好早点开枝散叶。”

嘉德帝静静思索会儿,沉声道:“一切尽有母后做主。”

太后行事利落,当即拟了懿旨。

腊月初六,两顶粉轿分别将赵十七与陈蓉接进了皇宫…

第156章 女客

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平凉侯既然已经弹劾过文定伯,加上赵十七很快就要进宫为嫔,两家绝无修复和好的可能,所以平凉侯召集了门客准备再参奏文定伯一本。

门客就是专门给平凉侯出主意写奏折的,加之平凉侯擅于揣测圣意,这次的奏折不像前次直指文定伯,而是婉转了许多。

奏折就从王知府儿子王琨在薛家门口下跪写起,写得甚是详细,几时去的,如何下得跪,薛家门房如何提着棍棒赶人,围观百姓如何评论薛家仗势欺人明知道人家定了亲还掺和,还有王府婆子怎样苦口婆心地劝王琨忍耐,不要得罪皇亲国戚。

奏折结尾陈述了主题,王知府教子不严损害朝官颜面,扰乱百姓生活。

连着两三天椿树胡同围得水泄不通,对过街上的商铺生意明显受到了影响。

嘉德帝日理万机,每天不知多少关乎民生社稷的大事等着他处理,哪件不比这事重要?读完就扔在一旁置之不理。

平凉侯极有耐心,天天往上递奏折,不但是他,与他交好的臣子或者看不惯文定伯得势的人都纷纷进言。甚至王知府也上了折子,说没有能力管束儿子,既然管不了儿子,自然也当不好地方官,自请降职。

嘉德帝不胜其烦,冲吴峰拍桌子,“你能不能管好你妹妹?”

吴峰慌忙跪下,“舍妹天天足不出户,除了读经就是刺绣,不知还要怎生管教?”

嘉德帝梗一下,扬手把茶盅里的水泼了过去。

杜仲敢躲,吴峰却不敢,硬生生地受了,茶水顺着发梢往下淌,襟前还挂着几根茶叶,极为狼狈。

嘉德帝心知自己迁怒于吴峰,看着他这副样子,火气也消了大半,冷声道:“下去收拾利索了再进来,没得给朕丢人现眼。”

吴峰谢恩,径自下去换衣。

静了心,嘉德帝又拿起手旁的奏折看,忽地又笑了,骂一声,“屁!八竿子打不着,算哪门子皇亲国戚”

本来这只是臣子间的家事,与前朝牵扯不上。

皇后有错,太后连发四道懿旨,进宫的进宫,晋位的晋位,已是落了皇后颜面给她惩戒。没想到臣子们仍是不肯罢休,大有闹个天翻地覆的架势。

已经闹到这个地步,火候也差不多了,嘉德帝胸有成竹地批复了奏折,发了两道旨意。

一道给文定伯,短短数月闹出好几起丑事来,就让文定伯先卸了朝廷的职务,专心整治家里的事。什么时候整治好了,不再有仗势欺人冒充皇亲国戚的行为了,什么时候再另行起用。

另一道则是给平凉侯的,平凉侯嫉恶如仇,消息灵通,到都察院任佥都御史。都察院在京都的主要职责是纠劾百官、辨明冤枉和考核百官,虽然已经有了四个佥都御史,可再多一个也不算多。

至于王知府,嘉德帝在奏折里批复了,鉴于他前两年考绩均为优等,暂且等这一任期结束后再做决定。

换言之,一个字“拖”,拖到最后就是不了了之。

此消彼长,平凉侯胜,文定伯败。

文定伯气得指着陈夫人的鼻子骂:“看你教养的好女儿,自己犯蠢带累全家…上次得罪信义伯我就不说了,这次又得罪忠勤伯。我被免职也就罢了,这名声呢?你让满朝文武怎么看我…明儿一早你就递牌子进宫让她消停点儿,她要是不听,不是还有蓉儿?陈家的将来不能押在一个人身上。”

陈夫人欲哭无泪,上次奉召进宫,皇后娘娘没给她好脸子看,话里话外都在抱怨家里扯她后腿。皇后是皇室,代表着君,她没敢反驳。眼下夫君又指责她,夫乃女子的天,她也没法回嘴。

又想起离世尚不满百天的小女儿陈芙,只觉得百感交集万念俱灰,恨不能也学了陈芙,一死了之图个清净。

可看着眼前偌大的宅邸,陈夫人舍不得死,只是借机病倒了。

陈夫人过得不顺心,皇后娘娘更是气苦。

从太后发懿旨到接新人进宫,前后近四十天,嘉德帝一次都没去过坤宁宫,就连差遣个小太监过去看看都没有。

这还是成亲三年多前所未有的事情。

相较而言,冯美人也就是现在的容嫔却是夜夜承恩。

皇后并不笨,先前之所以张狂大多是依仗嘉德帝对她的尊重和家族的支持。现在嘉德帝移情于容嫔,而陈家又将送进陈蓉来,势必要分她的势。

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重获嘉德帝的心。可乾清宫她进不去,高太监赔着笑拦住了她,“皇上正召人议事,不准任何人入内。”

皇后知道嘉德帝的性情不敢擅闯,只得悻悻回去。

几次三番受到冷遇,皇后也便明白了,嘉德帝是真厌了自己,于是又将主意打在太后头上,亲自下厨做了两样点心捧着来到慈宁宫。

皇后掌凤印,乃后宫之主,太后虽不喜她,可也不会不给她面子。

细细地尝了她带的点心,夸豌豆糕甜而不腻,夸杏仁酥清香可口,太后微微笑着,明知道皇后的来意就是不入正题。

皇后没办法,刚开口就红了眼圈,委屈地说:“母后,皇上如今厌了臣妾,连面都不想见…”

太后笑着宽慰她,“哪里是厌了你,皇帝是怕你太忙。后宫虽然清净,可前朝的事儿着实不少,文武百官家里定了亲或者没定亲的公子小姐好几十位,少不得你一一过问。”

皇后一听白了脸,蓦地又变得通红,跪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才嗫嚅地道:“母后,儿媳知错。”

太后俯视着她头上金光闪闪的九尾凤钗,大红色绣着金线凤纹的霞帔,眉头皱了皱,声音却依然温和,“皇帝已经二十有三,还不曾有一儿半女,哀家心里着急。先前你忙了那么久,没好生歇歇,现在皇帝身边多了伺候的人,你暂且休养一阵子。”扬声唤了顾琛来,“小德子,先前哀家吩咐人炖的鸡汤呢?端了来,给皇后补补身子。”

顾琛躬身应着退下,少顷,有宫女端着托盘随之进来。

太后亲自接过青花瓷的汤碗,“专门给你炖的,放了不少药材,最是大补。”竟是亲手舀了喂到皇后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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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多了两位新人的喜事也传到了易楚耳朵里。

赵十七进宫是早有预兆的,易楚并不惊讶,意外的是陈蓉竟然也被接了进去。

想必嘉德帝对陈家还是恩宠有加,对皇后也是特别关照,专门找个妹妹进去陪她。

不过这些事儿她完全没有放在心里,眼下她面前摆了两盘清蒸肥鹅,正准备品鉴。

说起来,这还是腊八粥引出的由头来。

腊八那天,王婆子在大厨房熬了两大锅腊八粥,府里下人人人都分了一碗。

丁嬷嬷则在小厨房也熬了一锅腊八粥,头一碗盛给了易楚。

易楚尝了连声夸好吃,让冬雪等人也随着吃。

冬雪细细地品了两口,奇怪地道:“说起来王婆子那边的腊八粥也是好的,用得材料也差不多,可相比起来,怎么这锅里的格外软糯,丁嬷嬷可有什么秘诀?”

丁嬷嬷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得,“秘诀就是个火候,同样是泡,红枣跟桂圆以及花生浸泡的时候都不一样,往锅里放的时候也讲究个先后顺序,另外出锅往外盛也不能太早或太晚,早了糯米不软和,晚了的话花生太烂,没嚼劲儿…”

冬雪“哧哧”地笑,“嬷嬷哪是熬粥,简直比绣花都精细。”

几人嘻嘻哈哈笑。

说话间,宫里赏赐的腊八粥也下来了,威远侯府以及三舅家也各自遣人送来了腊八粥。

冬雪上来了孩子气,把几样粥用相同的瓷碗盛了,让大家品鉴,要评出个一二三来,看看到底谁家的粥最好吃。

结果还是丁嬷嬷熬得粥最好,而宫里赏赐的虽然加了珍珠米、玉兰片,口味却实在算不得上乘。

这一下倒引起冬雪做饭的兴趣。

丁嬷嬷倒不藏着掖着,做饭时准许冬雪在旁边观摩。冬雪人机灵脑子也好使,把丁嬷嬷炒菜的用料、火候、和下锅顺序记了十足十,便用同样的料也试着做一盘。

两盘菜同时端上来,由易楚跟富嬷嬷和冬雨她们评判。

只可惜,冬雪学了个表面却没学到实质,每次都落败,却是屡败屡战乐此不疲。

过了腊八节,年味就渐渐浓了。俞桦早早备了年节礼,待易楚过目后,一一送了出去。这次除去往常的三家外,还特地给晓望街吴婶子家送了一份。

没想到转天,吴大哥亲自驾了牛车送了吴大婶过来,同来的还有吴大嫂跟柳叶。

易楚喜出望外,不迭声地嚷,“快请,快请,”又披了斗篷亲自往外迎接。

前一天刚落了雪,地上还有些湿滑,富嬷嬷怎敢让她多走,与冬雪死命拦着不让,只肯叫她站在院子里等着。

吴家三人是头一遭进大户人家的府邸,一路行来只觉得眼不够使似的,看见假山也惊叹,看到竹桥也稀奇,又看着往来穿梭的丫鬟婆子个个穿着体面打扮齐整,心里更是吃惊。

吴嫂子跟柳叶年轻面皮儿薄不敢作声,吴婶子却不住嘴地问:“府里这么大,得有好几十间屋子吧?住了多少人?”

引着她们进来的是个未留头的小丫鬟,笑嘻嘻地回答:“府里有大小八个院落,共二百多间屋子,要是加上围墙隔开的那半,得有四百间。人倒是不多,外院的护院跟小厮我不清楚,内院里伺候夫人的有二十四人,厨房里八人,针线房六人,还有管灯油火烛洒扫种植的,共六七十个。”

吴婶子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她知道易楚现下是富贵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泼天的富贵,单伺候她的就二十四个,怕是王母娘娘也不过如此了。

行至瀚如院,冬晴打发了小丫鬟,将人让了进去。

吴大婶一眼就看到了易楚,披着大红羽缎的斗篷,帽沿镶着雪白的毛皮,将整个脸都包在里面。她的左右各扶着一个大丫鬟,身后站了两个婆子,廊下的夹板门帘前另有两个小丫鬟…

易楚上前走了几步,笑着挽了吴大婶的胳膊,“这么冷的天劳婶子跑一趟,真是对不住,”又跟吴大婶与柳叶打招呼,“嫂子怎么不带全哥儿来,柳叶什么时候来了京都?”

吴大婶被这一路的气派骇着,只觉得被易楚扶住的胳膊僵硬,想抽却抽不出来,吴嫂子跟柳叶也局促得说不出话。

直到进了偏厅,易楚让人上茶端来点心,将身边众人都打发走,吴嫂子才回过神来,笑道:“全哥儿本是吵着要来,听说小叔要去冰上打鱼又跟着去了…柳叶来了一个月了,家里事儿太多,我娘说让她在京都过年。”言语间有些晦涩,很显然是家里有丑事不好对外说。

易楚便不多问,笑盈盈地让着大家吃点心。

因是街坊来,易楚特地叫人换了大盘子,将各式点心摆得满满的。

三人俱都尝了两块,吴婶子扳着手指头道:“先头你托我的事儿,我打听了几家,有两家看着还行。一家是保定那边过来开油坊的,姓张,家里就老俩口带个闺女,闺女年纪不小了,过了年整十九,模样一般性子倒好,就是行事泼辣点儿,不过要不这样,家里油坊也开不下去,早被人欺负了…另一家是京都本地人,离着晓望街不远,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名字叫钱富贵的那家的三闺女,虚岁十八,不过生日小,腊月头上的生日,满打满算刚十六。张家闺女想见见人再决定,钱家没提相看的事儿,但提出要十六两银子的聘礼。”

易楚思索片刻,笑着开口,“张家闺女相看的事儿就听婶子安排,至于钱家,我们这头倒是想相看相看,要是看中了,聘礼不成问题。”

吴婶子是看着易楚长大的,知道她的品行,也笑着答应了。

吴嫂子在旁边听着欲言又止,易楚狐疑地望过去,就见吴嫂子不动声色地朝柳叶努了努嘴。

易楚心知肚明,跟柳叶寒暄几句,笑道:“前几天闲着没事做了些绢花我平常也不大戴,我记得你喜欢这些,挑几支回去戴。”扬声叫了冬雪进来,“带柳姑娘选几支绢花。”

冬雪屈膝福了福,恭敬地说:“柳姑娘请随我来。”顺手扶住了柳叶。

柳叶霎时红了脸,嚅嚅地推辞,“不用扶,我能走。”

待柳叶离开,吴嫂子为难地说:“柳叶比阿楚小两个月,阿楚眼看就做娘了…不知道你说的这几个人,有没有跟柳叶般配的?”

易楚猜想也是这事,开口道:“这四人我都见过,但什么脾气却不了解,柳叶性子软和,最好找个能主事的男人才撑得起门户,要不我再打听打听”

吴嫂子叹口气,“可不是?我也是惦记着找个能给她撑腰的男人…柳叶觉得胡二不错,但那家里乱麻似的不成体统,眼下虽然强了些,可胡婆娘跟胡大媳妇不对付,也是三天两头地吵,柳叶要嫁过去,有这样的婆婆跟嫂子,得受多大的气啊。”

“胡二也回了祖宅?”易楚只上次回晓望街听到些消息,到底不太真切。

吴嫂子摇摇头,“没有,还是带着小五单独过,虽是分了家,可那些杂七杂八的关系却撕掳不开。说起来,胡二真还不错,为人仗义,离着晓望街也近便。”

易楚便笑道:“要不嫂子找人给胡二递个话儿听听他有什么打算,要是就这么分开过,倒也可以考虑。要是有心合到祖宅,那就算了…这姻缘大事虽然是媒妁之言,可柳叶愿意,总比勉强着成亲好。”

吴嫂子思索片刻,也笑:“倒是嫂子想岔了,也罢,回去先探探胡二的意思,你这头也替我留意着,实在跟胡二不成,好歹这边还有个后手。”

吴嫂子说得这般坦诚,倒教易楚不由地笑开了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的气氛越来越浓。过了小年,冬雨就带着小丫鬟们将瀚如院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富嬷嬷跟丁嬷嬷还剪了窗花,有连年有余,有喜上眉梢,整整齐齐地贴在玻璃窗上。

易楚看着她们进进出出地忙碌,也是欢喜,只是想起杜仲应允的要回来陪她过年,心里总有几分期待还有莫名的不安。

终于到了除夕这天,杜仲仍没有回来。

易楚虽失望,可瞧着下人们开心高兴的模样,也不好表露在脸上,强展了笑颜一同吃了丰盛的午饭。

饭后,仍是要小憩一会儿。

似乎刚睡着,就听外头有人吵嚷,“伯爷回来了,快告诉夫人,伯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