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黄昏,夕阳的余辉渲染着了整个天空,四处都是橙黄色的光,令人恍惚。

钟晨很惊讶,没有料到会见到简繁,然后,她又莫名地有些沮丧。天底下总有这样的高人,不费吹灰之力,别人就已经兵败如山倒。

落败的草寇,和胜利的女王,不该站在一起。

所以,钟晨站得远远的,防备地点头打招呼:“你好!”

简繁也点头道好。不仅如此,她还向钟晨走了过来。

钟晨开始紧张,她想到,这几天,简明的无数来电统统被她忽略,也许,这个美丽的姐姐,是来为弟弟出头。

果不其然,简繁很坦率地说:“小钟,最近很忙吧,听简明说一直联系不上你。”

“哦…是的。”钟晨笨,想不出别的理由,只好顺着这句话答:“是很忙。”

“我想也是,现在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了。”简繁手一抬,露出精致的腕表。“准备回家吗?”

“是,准备回家。”钟晨老老实实地接着答。

“那我送你吧?”简繁马上说。

钟晨后悔自己没料到这个桥段,但她只懂牵强地拒绝:“谢谢,不用了,我坐公共汽车回去,很方便。”

“别客气了,我过来办事,有个好消息也想告诉你。来吧…”简繁说着,轻轻将手搭在钟晨肩上,往车旁拥去。

钟晨万般不情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头,方书记正好从楼里走出来,一眼看见简繁,连忙走过来打招呼:“美女工程师,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这个乡下来了?”

“方书记,你好!当然是为了我弟弟的事。”简繁答道。

“是啊,我刚接到公安的电话,太好了,简总这下也算放下一块大石头了。”方书记抚着掌,高兴地说。

简繁跟着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我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了他,他最近心理压力一直很大。”

钟晨看着他们,不明就里。

方书记这才看见她:“哦,小钟也在,我刚才还到办公室找你,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什么?”钟晨问。

“法医鉴定出来了,那个孩子死于先天性心脏病,而且死亡时间在案发前6个小时。”不等方书记开口,简繁抢先说道。

方书记马上接口:“小钟今晚应该和简总好好庆贺一下吧?哈哈哈…”

钟晨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意外。

简繁却跟着方书记的话,说道:“是该如此,小钟,上车吧?”

“对,对,对,快上车!”方书记跟着起哄。

“可是…我不是…我…我还有事…”钟晨发现局势不对,口吃起来。

方书记可不管那么多,打开副驾驶的门,将钟晨塞了进去。

简繁跟着道再见,坐进车里,将车向前驶去。

“我,我今晚真的没时间,我还有事,同学约好了…”钟晨终于反映过来,开始讲出完整的理由。

“不可以考虑一下简明吗?一点都不喜欢他吗?”简繁当然知道这是借口,于是直接问道。

钟晨答不出来,心里并非没有答案,但是,她不善于说绝情的话。

车里暂时寂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简繁打破沉默:“这几天简明一直想来找你,但是心里总觉得,那个事故,他有责任,你想必也怪他,所以,很矛盾。今天是他拜托我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没等钟晨回答,她又接了一句:“不过…看来作用不大。”

钟晨忙说:“小孩的事,与他无关,我也很替他高兴。”

“那么,如果这样,会不会觉得,他其实也不错?”简繁马上问。

钟晨躲不过,硬着头皮讲了实话。“其实…我…没想过和他…是我的朋友很喜欢他。”

“那个朋友?那个记者?喜欢他?是恨吧!那天追到医院来,眼睛都在冒火。”简繁淡淡地说。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

“没关系,总之现在没事了。”简繁摆摆手。

钟晨这才想到问道:“简明好些了吗?”

“出院了。被我妈押在家里,天天喝汤,工程上停了,官司又在身上,心情不太好。”

“今天知道这个好消息,他应该会好过些。”

“如果你打电话去祝贺他,他会更好过。”

简繁说话,钟晨岂是对手,招招落在她手里,总是绕到原处。

逼得急了,也顾不了那许多,钟晨终于正面回答:“我觉得,如果我没有…那个想法,我应该离他远一点,不要给他…错觉。”

“也许,错觉有朝一日会变得正确?”简繁反问。

“如果没有这一天呢?”钟晨也反问道。

“没有试过你怎么会知道?”

“用什么试?感情怎么试?不知道结果的事,何苦令人日后无法脱身?”钟晨由衷地答。

听到这话,简繁沉默了。

前面是红灯,她停了车,微弱地说:“简明,其实也不错。”这话,像是为这场失败的游说来个收尾。

“我知道…”钟晨只答三个字,心中忽觉遗憾,是啊,何尝不是,她突然记起顾永平曾说过的话,果真,这世上的事,往往都凭先来后到。

简繁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号码,接通,轻轻答:“喂…”

钟晨看着前面的红灯下,显示屏跳跃的数字,耳中却听见简繁对着电话那头答:“没有…我走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只进去看了一下…他怎么样?…医生怎么说?…CT片在我车后厢里,忘了留下来…好的,我送过来。”

基本上,钟晨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简繁挂了电话,转动方向盘,强行从直行道向左转弯道插过去。

“如果你有事,我先下,不耽误你。”钟晨忙说。

“不,很快,没关系。”简繁已将车驶入了对面的车流中。她的表情,显出些许紧张。

钟晨只好陪坐在旁边,不再言声。

车子很快驶入了医院,停在了门诊大楼前。

简繁下车,跑到后车厢内,取出个大大的纸袋。钟晨也跟着走下来,准备打个招呼便自行离去。

谁知,简繁却将纸袋送到钟晨面前,请求道:“小钟,帮我个忙,16楼,送给顾永平。”

“我?不!”钟晨瞪大眼睛,条件反射地拒绝。

“请你帮我这个忙,他父亲在抢救,医生要看上次的CT,我现在不合适过去。”

钟晨不懂她的话,将手背在后面,不肯接那个纸袋。

简繁咬咬嘴唇,终于说了实情:“我和他父亲,昨天已经协议离婚了。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黄昏已近尾声,夜色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钟晨站在暮色中,见简繁,抬眼望向16楼,她的卷发,从肩头滑落,飞散地飘在风里。

她真的走了?钟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那个人,怎么办?

想到这个,她开始走神,没有注意到,简繁已将CT纸袋,交到了她的手里。

上得16楼,见到医生护士四下乱蹿,一片繁忙,钟晨一间一间寻过去,在尽头的重症监护室,见到正与医生站在一起的顾永平。

很奇怪,顾永平背对着她,但当她走过去时,他竟有感应似地,恰好回过身来。

钟晨将CT纸袋递过去,口里小声说:“是她,让我送上来的。”

“她呢?”顾永平接过纸袋,马上问。

“走了。”

顾永平点点头,说:“谢谢。”

钟晨这才抬眼仔细看看他,也许是时至夜晚,也许是过于疲惫,今天的他,看上去有些憔悴,眼睛陷下去,满是血丝。

“情况怎么样?”钟晨问道。

“不知道,还在抢救。”顾永平答。

旁边一个护士高声喊:“顾维深的家属,去办住院手续。”

顾永平接过单据,刚准备走,医生又在旁边喊:“顾总,你得留在这里,专家马上过来会诊,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和你商量。”

顾永平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开口问护士:“那我待会儿再去…”

钟晨在旁打断他:“我去帮你办住院手续。”

“不用麻烦你了,很晚了,你回去吧!”顾永平马上回绝。

“没关系,办完手续我就走。”钟晨坚决地,抬头告诉顾永平自己的决定。

顾永平犹豫了一下,把单子交到她手里,还有银行卡和密码。

钟晨蹬蹬地向楼下走去。

医院办手续总是繁琐,等到钟晨把一切办好,回到16楼,见到顾永平与好几位医生站在一起,表情沉重。

越走越近,听得医生在说:“这一次,恐怕来势汹汹,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另一个医生在旁插言:“能够拖这么多年,你做子女的,也已经尽力了。”

顾永平只是点头。

钟晨来到他身边,将办好手续的单子和银行卡递到他面前,他转头,强撑着精神说:“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钟晨问。

“没有什么事,这边都安排好了。你回去吧!”顾永平只是催她。

钟晨只好离开。临上电梯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顾永平站在病室门口,背着手,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医院门口,小吃店里飘来阵阵饭菜的香气,钟晨忽然觉得饥肠辘辘。她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于是,她走进小吃店点了个套餐,大口地吃完,然后又要了一份,打包拎在了手里。

转身,她重新回到了门诊楼,走进电梯,按下16楼的按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现在只想着,不能留他一个人在那里。

走出电梯,她向走廊深处看去,果然,长长一排蓝色的座椅,只有顾永平,坐在那里,望着监护室的方向。

钟晨轻轻地走过去,将饭盒放在他旁边,然后说:“吃点东西吧。”

顾永平抬头,看见她,眼里有感激的神色,嘴里道:“谢谢。”

钟晨坐下来,将一次性筷子拿出来掰开,然后去解塑料袋,热闹地说:“我先吃了,觉得味道还不错,想着你一定没吃饭。来,吃一点,那个小店挺干净,丝瓜挺甜的…”

顾永平伸手过来拦住她的动作:“放在这里吧,现在不想吃。”

“总得吃一点嘛。”钟晨有些不甘。

“待会儿吃。”顾永平掏出一支烟,抽起来。

钟晨看着他握着烟的手,搭在椅背上,竟然在颤抖。

她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就像面对着无尽的恐惧。

忽然,他低声说:“钟晨,我父亲,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哦?”钟晨没听懂,她今天总是听到难懂的话。

“我爸爸,他一定什么都了解,什么都知道。这一段,他其实很稳定,但是,昨天在法院,我作为他的监护人,和简繁达成协议,同意他们离婚。今天中午,简繁从家里搬走,下午我回家的时候,爸爸就不行了,现在医生说他,全身器官衰竭,也许…也许…”顾永平说着,语调越来越低。

“不会吧,也许只是凑巧。”钟晨安慰道。

“不,他一定知道,他知道简繁走了,他知道,所以他不想活了。我父亲很爱她,健康的时候,他很爱他。可是现在简繁终于走了,所以,他没有意志了,呼吸、心跳,都不行了…”顾永平用力地抽着烟,想籍此平复自己的心情。

“那就喊简繁过来,让她和他说话,让她鼓励他。”钟晨忽然想到这个好主意。

顾永平却摇摇头:“不必了,她坚持了这么多年,决定要走,我们,又为什么拖累她?”

钟晨望着他,忽然感受到他内心深深的无助。她真恨自己嘴拙,完全不知该如何开解。

此时,顾永平转过脸来,眼中显出无尽的自责,他黯然地说:“钟晨,如果我爸爸什么都知道,如果他什么都知道,那么…他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永远…也不会。”

烟头燃到尽头,灼到他的手,他一激楞,将烟头甩到地上。然后,两手交握,竟猛然向自己头上砸去,咚咚作响。

“别这样!”钟晨忙伸手去拦,强行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顾永平低着头,急促地呼吸着,他的全身绷得紧紧地,钟晨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