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皇后是她们最大的靠山,侯府正因为出了这么一位恩宠不衰的皇后,才一跃进入京中的顶级世家。

人在人情在。

江皇后薨逝后,皇上对靖安侯府的恩宠也会渐渐淡了罢?

罗氏甚是有些后悔,不该纵着女儿只盯着霍治臻不放,应该趁着最后机会寻个门当户对的。

宋骁接到消息赶来时,江皇后已经咽了气。

纵然再伤心,侯府的女眷们也只能暂且避开。很快后妃们全都来了,在凤仪宫中跪了一地。

宋骁看着唇角隐约还透着一丝笑容的发妻,神色哀恸。

他最后一次抚摸了她的脸庞——他已经不记得,多久之前他们曾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

张贵妃、慧妃、柔妃三人自是泪流不止,受江皇后庇护多的低品阶宫妃们哭得更真情实感。

她们将要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仁慈大度的元后薨逝,继后的人选,将决定她们会过怎样的日子。

眼下看,这个人选怎么看都是张贵妃。

这不张贵妃哭得快背过气去,幸而身边两个大宫女素绢和香莞扶着才没倒下。

慧妃也哭得伤心,柔妃在默默的落泪,看起来都伤心极了。

宋骁听见她们的哭声,只觉得心烦意乱。

“皇后的丧仪,后宫这里还需要你主

事。”宋骁对张贵妃淡淡的道。

张贵妃立刻擦干了眼泪,红着眼我见犹怜的应了一声。

宋骁还有许多事要去办,先前礼部已经来请示过,大致的章程已经商量好,他要给皇后本朝来最盛大的哀荣。

至于靖安侯府的女眷——不仅为了江皇后还是为了替江念善遮掩,他都必须要格外优容。

“老夫人节哀。”卫吉胜亲自去传话,他低声道:“皇上特许女眷们留下在凤仪宫,替皇后娘娘守灵举哀。”

皇后没留下一儿半女,宫中也并无皇子公主,若是有家人陪着这最后一程,江皇后或许能稍稍安慰些。

这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恩典了。

赵老夫人哭得几乎站不住,还是没忘了忍着泪谢了恩。

若是女儿还活着该有多好!一时她竟先离自己去了——如果当时不逼着她嫁进定王府,或许她早已是膝下儿女双全,与丈夫恩爱……

张贵妃亲自过来关怀,赵老夫人忍痛回话。

往后这宫中就要变天,江家皇后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皇后薨逝,不仅是宫中的内命妇,还有外命妇们都要进宫来,文武百官也要素服来行礼……这桩桩件件的身后事,要快速的办起来,哪一件都轻忽不得。

张贵妃和慧妃,连同柔妃都不得不担起了部分事务。

大家有条不紊的忙了起来,百忙中想起了有哪里不对,前来哭丧守灵的竟然没有皇后最疼爱的侄女江念善。

听说她摔伤了腿时,众人也感慨起她的命苦来。

皇后薨逝,她再也不是那个最受人羡慕的江五姑娘了。

****

宫中连同宫外的丧仪总共二十七日,侯府的女眷们从宫中出来后又去了皇陵。

期间只派人来取衣物,连同江念容和郑氏在,女眷们竟都没人回府。

念善得以在琳琅院中安静的度过。

眼下她已有了近四个月身孕,隆起的小腹再也藏不住。她换上了素衣,卸下了钗环,日日抄往生咒替江皇后祈祷念诵。

这期间宋骁始终没有传话让她离开侯府,念善隐隐有些不安。

若是等到祖母她们回来后,她该要如何遮掩?

这日念善照旧在早饭后抄经,映月前来回话。“姑娘,皇上让您准备,明日离府。”

该来的总要来的,念善点点头,吩咐意溪和银星帮她准备东西。

“您不必带太多东西,行宫里一应都是全的。”映月道:“您只需带自己惯用的就好。”

行宫?

见念善目露疑惑之色,映月解释道:“您要去的京郊行宫,虽是自皇上登基后,还未曾携后妃驾临过,里面早都收拾妥当了。”

念善本以为宋骁会送自己去更掩人耳目的偏僻地方,没想到竟是行宫。

行宫离京中不远,一日足以赶到。且行宫离演武场不远,宋骁自从起了对边关用兵的心思,倒是时常去。

这样来看,宋骁还是把自己放到了他眼皮底下。

无论自己表现得如此安分乖巧,他都不肯再相信。

念善轻轻应了一声。

琳琅院忙碌了起来,念善成了最闲的那个。她看着银星等人收拾箱笼,又看到镜中自己的隆起的小腹,忍不住皱眉。

就这样从侯府出去,保不住会被有心人瞧见。

娘亲和妹妹还要留在侯府中,她要确保不会有任何不好的流言传出去。

念善借口先去休息,自己回了房里。

因方才正收拾东西,里面有些乱,念善轻易的找到了一条柔软的布巾。

她试着缠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虽是没敢很用力,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接着又穿上了斗篷,念善转了个身,从外头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只要从侯府出门这一阵不被人发现就好,念善安慰着自己,等到了行宫就立刻解下。

念善适应了一会儿,并没有觉得不舒服,便悄悄藏起了这段布帛。

第38章

要带去行宫的东西不多, 意溪和银星很快就整理好。

不知宋骁会用什么名义让她离开侯府,大抵还是跟小姑姑有关罢!念善亲自收拾自己抄写的经书,整整齐齐的收好预备带上。

别的东西宋骁不会亏待她,念善也没心思再收拾。

用过晚膳后, 念善自己在房中翻着书看得很投入。

平日里映月和映雪知道她心里难受, 难得有能让她暂时忘记烦恼的时候, 两人并不会拦着。

今晚映月端了温水给念善送上, 并没有离开, 而是温声开口道:“五姑娘,您早些歇着罢。奴婢探听清楚了, 老夫人她们最迟明日下午回府, 您是明日一早就要走的。”

念善点点头,心里有些惊讶。

是宋骁这些日子太忙所以忽略了么?竟把时候安排得这样紧!

她顺从的起身, 任由两人服侍着梳洗后,换好了寝衣就躺在了床上。

念善没什么睡意,望着帐顶出神。

她在这里住的时候不算长,也谈不上什么舍不得,只是这一切都是小姑姑给的, 她在这里住着, 哪怕妹妹和娘亲住在落云轩, 府中也没人敢欺负。

怕是明日离开之后,自己就没机会再回来罢?她翻了个身,默默的想着。不,念善轻抚上自己的小腹, 为了让这个孩子的身份完美无瑕,宋骁也不会轻率。

他仍旧对自己不放心,才要让她住进行宫里。

如果知道会有今日,她定不会做出想要流掉孩子的蠢事。

她怎么忘了,虽是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可同时也是宋骁的血脉,尤其是他已近而立还膝下无子,对子嗣的期望更迫切。

这些年她自诩聪明,有小姑姑宠着,不过偶然办成了两件事,就忘乎所以。

自己那点手段在宋骁面前根本不不够看,只会惹恼他。

所以直到生下这个孩子前,在行宫的这些时日,是她最后的机会。

原想着这个孩子生下来会被送到小姑姑身边,有小姑姑在,她无论被丢到那个道观或是寺庙中凄凉的过完一生都无妨。

可小姑姑不在了,孩子被接回宫中时,后宫里没人会真心疼爱。若是个公主还好,若是个皇子,大家只会妒恨他长子的身份。

孩子是最无辜的,她既是带他来到这个世上,就要对他负责。

娘亲在艰难的时候也没有舍得丢下过她和妹妹——

念善下定了决心。

她要进宫。

****

京郊行宫。

宋骁回来时是深夜,因着急赶路他自己骑马,宫门打开时他已经披了一身夜露。

长锦宫。

卫吉胜提前过来了两日,按照宋骁的吩咐来查验这里布置的情况。

皇上对这个孩子极为期待重视,让卫吉胜一寸寸检查殿中有无会损伤江念善和孩子的东西。

不仅如此,让卫吉胜也有些惊讶的是,宋骁竟直接让江念善住进行宫的正宫长锦宫,虽然不是正殿,可这里是历代帝后共居之处……

当然若为了小皇子的安全,这些也都不算什么。

“回皇上,江五姑娘的住处已经安排好。”卫吉胜服侍宋骁脱下沾着露水的斗篷,恭声回道:“贴身服侍的、洒扫的、灶上服侍的宫人身份俱是已经细细筛查过,都没问题。”

“配殿里也全都收拾出来了,并没有不妥的地方。”

宋骁微微颔首,眼中透着些许疲色。

这些日子忙皇后的丧仪,他比先前清减了许多。本就如刀削斧凿的脸更显出冷峻的感觉,那双墨色的眸子疲惫却仍旧锐利。

“小厨房准备了鸡汤面,您多少用些。”卫吉胜服侍他净面洗手后,吩咐人去小厨房端宵夜。

宋骁在桌前坐下,看到端上来的面,蓦地想起了皇后寿辰那日,自己无意吃掉了江念善给她自己准备的面。

“靖安侯府情况如何?”他拿起筷子,问卫吉胜。

每日被派到靖安侯府的人都会送信回来,这些日子宋骁再忙也会抽空问起。

卫吉胜忙回道:“回皇上的话,江五姑娘一切安好,已经在准备东西来行宫了。”

宋骁点点头,又道:“李太医说她身子可受得住坐一日马车过来?”

“李太医说江五姑娘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如今已无碍。”卫吉胜早已都打听清楚,回起话来也毫不费力。“这一路上都能走官道,颠簸也少。您放心,赶车的人都是极经验丰富的。”

宋骁之所以赶在靖安侯女眷回府前半日才让念善出来,就是怕她身体受不住,让她在侯府

里多养些时日。

“映月和映雪也说五姑娘这两日状态不错。”

她那个执拗的性子,只怕不错也多半是装出来的。

宋骁想起念善来,隐隐有些头疼。

“朕在行宫留几日,先不要对外说。”他沉吟片刻,道:“若问起来,只说朕在演武场那边,有要紧的折子再命人送过来就是。”

卫吉胜微讶,忙应了下来。

江五姑娘这也是头一份了,令皇上都头疼的。

因五姑娘起过要流掉腹中孩子的心思,宋骁对她就更多了关注。

皇上可从没对谁这样上心过,虽说是为了小皇子……他悄无声息的退下,不知五姑娘是幸也是不幸。

宋骁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他自认为不是挑剔苛刻的人,打仗时草根树皮他也不是没吃过。

这连日来的疲累让他没有胃口,他揉了揉额角。

味道不对。

他稍事休息后,便又去批折子。

国事并不会因为辍朝而减少,反而越积越多。

卫吉胜回来时,忙让人去端提神的茶来。

怕是皇上又要一夜不能休息。

****

直到天亮才朦胧睡着的念善,一大早就醒了过来。

今日要出门,她要穿的衣裳昨夜就准备好放在了床头。

念善蹑手蹑脚的自己起来,穿好了贴身的小衣,找出了自己藏起的那段布帛,深吸一口气,狠了狠心缠在了小腹上。

她缓了片刻,忙拿过衣裳穿好。

上裳是件浅月白色的广袖宽身上衣,念善穿着在落地穿衣镜前站着,即便是把衣料抚平也并不显怀,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姑娘,您醒了么?”当映月来敲门时,念善已经自己把衣裳都换完了。

“进来罢。”念善佯装在镜子前整理衣裳。

映月有点惊讶。

念善忙解释道:“睡不着,就早些起来了。”

想来五姑娘是怕撞上靖安侯府的人,故此才起了个大早。

映月没多想,点点头就另去安排别的事。

虽是念善并没有觉得很不舒服,可因为压迫到了胃,念善是一点儿东西都吃不下,她只说恶心,怕会在路上吐得难受,干脆什么都没吃,只喝了些温水润喉。

映雪和映月也见过念善把胃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后来不受

控制的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也不敢让她吃。

念善借口胸闷,去回廊上透气。

当时江念仪特别想要这个院子,可碍于小姑姑是定王妃后又成了皇后,自然要空着以示敬意。后来小姑姑竟指给了她,还命人直接从宫里搬来了不少好东西。

小姑姑笑着说,将来都留给她当陪嫁。

昨日的种种言犹在耳,可已经全都变了!

念善撑着腰,扶着回廊上的柱子缓缓坐下。

若是周三叔还活着,一定也知道小姑姑薨逝的消息了,他会不会后悔,当初没强行带走小姑姑?

能有几年快活的时光,也胜过在宫中凋零。

可惜,小姑姑放不下家族,周三叔也放不下他的担当和责任。

“姑娘,马车到了。”映月前来回话,见念善魂不守舍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对去行宫有顾虑。

念善回过神来,点点头起身就要走。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整间院子,似是再与过去告别。

旋即她毫不犹豫的往外走去。

琳琅院的位置很好,也注定了这一路上出去,见到了不少侯府仆妇。

大家纷纷行礼问好,也暗暗观察她。

江皇后薨逝,五姑娘的日子不会好过。听说前些日子还摔伤了腿,怕是心急自己的未来罢?

这些日子五姑娘在琳琅院闭门不出,身上竟也没见丰腴,反而瘦了些,众人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在众人的目光中,念善镇定的往外走去。

垂花门外。

马车已经在候着了,外头看上去只觉得宽大,别的再没什么不懂。当映月和映雪扶着她上了马车时,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几乎是将一间卧房应有的东西全都囊括了,还很宽敞舒适。

念善在榻上靠好合上眼,闭目养神。

映月和映雪陪着她坐一辆马车,意溪和银星竟意外的也被获准跟来,这很是让念善惊讶。

这一路上念善只很少的喝了两次水,吃了一颗青梅。

马车轻快平稳的行驶在官路上,映月估摸着不必晚上就能到了。

见念善昏昏欲睡,两人也并不交谈,只是安静的守在一旁。

终于到了行宫。

念善被映月叫醒,说是要到了时,还有几分恍惚,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姑娘,一会儿就要下车了,您醒醒神。”映月在一旁温声提醒道。

念善茫然的抬起头,揉了揉眼。

昨夜没睡着,路上怕被映月和映雪瞧出她束腹来,故意闭着眼没说话,后来竟也真的睡着了。

有宋骁的特许,马车一路到了长锦宫门前才停下。

念善扶着映雪的手走下马车,看着巍峨的宫殿,心里暗自奇怪。

虽是听说过京郊行宫很是宏伟壮观,可没道理连个偏僻宫殿都这样罢?过于靡费了。

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跟宋骁同处一宫。

念善由映雪引着进了配殿休息,因坐了大半日的车很是乏累,念善也想快些解开身上的布帛,头一次任性的把人支使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房中只剩下她一人时,她脱了外裳,露出了被缠得平坦的小腹。

她正吸着气要解开时,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念善吓了一跳。

她慌忙就要拿起衣裳来遮掩,看到来人竟是宋骁时,心猛地沉了下去。

宋骁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当他看清念善身上缠着的布帛时,那双本就锐利漠然的眸子,仿佛藏了冰,冷的刺骨。看似平静的神色下,隐隐翻动着滔天怒意。

果然江念善的这些日子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假象。

宋骁单手就拆下了她腰上的布帛,扯下丢到了地上。他抬手捏紧她的下巴,强迫的她抬头。

那个天下人都要仰望的帝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语调冰冷又慢条斯理。

“善善,还要打掉朕的孩子么?”

念善知道,自己再次惹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