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闷在那儿不说话,只是笑,从小逗她都是这副模样,也不争,就是闷闷地站在那儿。

抬手用袖子给她擦掉,她的眼睛却惊吓地直盯着门口,就怕人闯进来。

“北齐就等着父王罢我的官!他们才敢罢齐辉的爵。”

“”她一脸疑惑,如果说后罢的那个依然坚持怎么办?

“要知道,我们俩都是挥着长枪冲在第一个的人,谁也不怕谁!我们俩没一个说过不战,说不战的都是身后的朝廷。罢了我,北齐的朝臣才有胆子觐见罢免齐辉,这样两边都会相安无事。”

“到像是你们引起的战事了。”

“本就是我们引起的,我跟他迟早要有一战!免不了的,不管我们谁坐了大位。”

这世界上的事像是越来越没完没了,季海折了信纸,先用火漆把信纸密封,再装进信封用火漆再次密封。尔后,平平整整地放到书桌上。

“你给我选的那小子——”站到窗口。

“你见了?”

“王举特地带他见了我。”

“怎么样?那小子的资质不错,我想多加磨练后,应该是个不错的人才。”

“我让王举暂时留在军中,一方面教他些武艺,一方面可以提早知道北齐的动向。”

“只是他连字都不会写”

“我已经修书给了军师孟先生,以他的智谋来授徒,不怕那小子不成材,如果他是块好材料的话!多培养一位大将,边疆就多一份安稳。”

天色渐渐转浓,没察觉已经傍晚了,跟他在一起总会忘了时间。

两年的时间?他会做什么呢?

二十二.逍遥游 一

大王妃曾氏是大金的开国元勋曾宝成的第五代嫡亲曾孙女,闺名曾溯洄,出嫁前从没在任何贵族小姐聚会里出现过,因此也很少为人所知。十六岁时,由淑妃请旨,皇上亲自指婚,赐予金谋,为三王子嫡妻正室。两年之后,皇上又再次指婚金谋李氏,自然是为了平衡各方面利益的冲突,婚姻在这方面非常有效。

季海自从进十一岁进了三王府,一向都是跟着金谋进进出出,七年时间跑遍了大江南北,直到他打算真正争这个嫡位开始,才算静下心来,其实这么算下来,季海对两位王妃的事知道的并不很多。

让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大王妃对她身份的清楚及隐藏,她常常会被曾氏看得想转身逃脱,就像现在。

“爷要出去了吧?”声音低柔,带着些沧桑,更让她觉得心虚。

“”她不知道是回还是不回。

“今早三儿说爷交代了些事情,像是要出远门。”

“是吧”

“你多照顾一下,他听你的。”

“哦。”

“外面的事,我们什么也帮不上,只有你能帮上他,他也不好过,你们的事”叹一口气。

王三儿站到门口,“王妃,王爷回了,厨房里也都备好了。”

“啊,一起去前厅吧,今儿我特地让厨房烧了桌好菜。”

季海跟大王妃到前厅时,金谋、二王妃、凌云都已经到了,大王妃对王三儿摆摆手,“让厨房上菜吧。”

“是。”

一桌子人,除了大王妃和季海,别人都很纳闷,三王子今天朝会上明明被罢了官,这消息恐怕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怎么可能还会摆酒席庆祝?!

开胃的小菜上了,大多都是三王子平时爱吃的,大王妃先举起酒杯,“爷,今儿我做主开了这个宴,我先敬您一杯,您是我们大金的第一位金甲战王!不管时局如何,您都是功臣。这些年我跟妹妹都不能照顾您周全,我们”

金谋低眼看了看酒杯,慢慢端起来,像是微微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了。”这话怕是在坐的只有二王妃听不懂“对不住”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两人共饮了一杯,大王妃又倒了酒举向季海,“季海,这些年你在爷身边辛苦了,以后还多了事要你忙,我也没什么好给的,就用这杯酒代了。”

季海端起酒杯,觉得手在抖,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份是什么。

“王妃严重了,我不过是投桃报李而——”被金谋的目光给瞪掉尾音,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假话。

饮掉杯中酒,没看对面的金谋,兀自望着杯子发呆。

二王妃也有样学样,连续敬了他们各自一杯,只是她不知道这杯酒是送别酒,过了这餐,明天一早,眼前这两人就会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十一岁起开始正式待在他身边,十三岁就随着他四处跑,当时只觉得他厉害,身为王子还能兼着商人的头衔!一心一意从教于他,她的东西几乎全是他亲手教的,直到十六岁才开始学着自己来,很多的钻营奉承都是她在商场、花酒席上学来的,她在烟花巷里的口碑一向很好,只花钱、喝酒,不偷乐子,曾经是很多阁子里姑娘的小财神,在那里她看到了更多的奸诈与凄楚,也曾经一度庆幸自己被金谋捡到,没有沦落到这种地方陪笑过活。

朝廷里的大臣、皇子们,谁也没想到被罢官的三王子会在第二天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们还怀揣着折子准备再参,怕他反扑过来,一下子的清净到是显得朝会有些尴尬。

而此时此刻,往东的官道上正跑着两匹马,一红一白。季海落下了半里多,长时间坐轿子,身子也懒了,跑得她满头大汗。

金谋转回来,让马挨近她的马身,“这就不行了?”

季海摆手,“好久没骑马了,上次跟王护卫去水都,也幸亏就是他脾气好,换了别人早急了。”

“出京三十几里了,我记得前面有家客栈,咱们去休息一下,喝杯茶,吃了午饭再走。”他一出了京,换了百姓的装束,就像变了个人,整个人的精神都上来了。

“好。”

她硬是撑到了客栈,伙计牵了马去喂料饮水,他们两个走进屋子,本想找个安静的位子歇歇脚,刚踏进去一步便觉着不对头,满屋子人头攒动,吆三喝六的。

“喂!阁下哪个山头的?”最近的一桌,一个大头的和尚吆喝着问他们俩。

屋子里也渐渐静下来,一双双奇怪的眼神扫过来。

金谋一个抱拳,“在下姓季,我们只是过客。”微微低眼,没有低头。

“我看也是要争这个状元的吧?”大头和尚叉了腰过来。

季海与金谋眼神交汇,什么状元?在各自的眼中只看到问号。

“哈哈,还装傻!来这里的有哪个不是想争状元的?你问问,嗳——我说你们先别吃了,这兄弟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满屋子人哄堂大笑,到把他们俩给笑懵了,这里跟状元有什么关联?

“算啦,看他那身子骨也不像是练家子的,旁边那个更像个娘们。搞不好已经被吓懵了,就算来争也是个垫底的。喂,兄弟,你是哪个省府的?”人堆里有人放声大喊,又引来一波大笑。

这一笑,反倒让金谋也随着笑了,“在下北省万甲县,季长空。”

季长空是他的别名,她的季姓也是随着他的,到是不明白他为何自报万甲县。

客栈的掌柜赶忙跑过来,“呦,官爷您赶得真巧,恰好最后一个腰牌,一共六百二十九个,您运气!下个来得可就没了。”

“掌柜的,看他那样就不是块武状元的料,还叫什么官爷!”又有人大喊。

一波波的笑声差点把屋顶掀翻。

而被笑的两个人正在消化“武状元”三个字!四年一次的大金武状元会试应该不会这么快,才隔了两年而已,就算皇上改期他们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金谋急需想知道。

“掌柜的,我们出外匆忙,只是接到家乡的消息才往这里赶,对于今年的状元会试还不是很清楚,可否跟我们讲讲?”给季海一个眼色,一锭元宝滑进了掌柜的袖筒里。

掌柜的立即笑呵呵,“其实我也不知道,前些日子,突然一位军爷领了兵把我的小店围了起来,说让我接待上京考试的举子们,还给了我些木漆牌子,说是来一个考试的举子就发一个,只发年轻男人,不发女人、老人,也不要什么官文或证明。”

金谋点头落座,季海点了两样小菜,陪他一起坐了下来,“爷,咱们还去水都吗?”低声询问。

金谋摇头,“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考试居然不要官文、身份证明,这是哪门子的状元会试?”

大头和尚摸了摸光头,跨到他们面前,“嘿,兄弟,坐一下。”已经落座,正好与金谋对面。

两人四目相对,金谋正在思考事情,眼神不免精光外露,身为皇家的威仪自然明显显露,把那和尚惊了一下,心想这人不俗。

“呵——兄弟一看就是官家子弟!”和尚张着嘴,笑掉刚才的落魄。

“哪里看得出来?”恢复了笑意的眼眸。

“你们的衣料都是上品,一看就不是平常百姓能穿得起的。”

“那到未必,有钱的商贾可不比官家穷。”

“嗨!这茬我给忘了。”

“仁兄哪个府的?”金谋主动给他倒了杯酒,这和尚贪酒,一仰脸便喝光了。

季海对主柜挥了挥手,伸出两根手指,没一会儿,伙计抱了两坛子老酒,“三位爷,上好的竹叶青。”

和尚见了酒坛子乐了,看看金谋,金谋伸手相邀,他也不客气,兀自搬了坛子就灌,喝了个痛快。

和尚喝了半坛子酒才再开口讲话,“豪气!在下东省秦八员,外号光头和尚。”

“秦大哥!”抱拳。

“兄弟我这次会试一定能金榜题名,那帮脓包——”指了身后一屋子人,“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喽罗,不足为惧。这样吧,我做了状元,你就做那个榜花探什么的,到时上了战场我也能罩着你。”拍了拍金谋的肩膀,被他硬挺的肌肉给震乐了,“有两下子嘛!挺结实!”

季海觉得这人有点憨,但那一膀子的肌肉不容小觑,一看就知道是会武的。

“战场?小弟也是接了家里的书信赶过来,还不知道这次会试的具体明细,怎么得了状元不是先进兵部,由兵部发派去处?”金谋慢慢将酒杯端起来。

“嗨!黄榜上就这么写得,我还特地让我们那儿的秀才给看了,说今年南北都打仗,皇帝老子没大将,把几个儿子都赶去了,没成想不行,就急了,说是要在民间选拔什么将才领兵打仗,不论身份,只论武艺和能力,就是山贼也行,只要赢了就封侯拜相当大官,我一想,打仗不是我的强项嘛!就来了呗,嘿,你说这路费怎么这么贵!连住个客栈都要十两银子,还不能住其他地儿!”

金谋笑,季海也笑,因秦八员不成句的话,但也从这里得到了些信息:皇上肯定不会发这种黄榜,也就是说有人敢欺君私自发榜招举子,甚至三教九流都不论,而且还没开始会试就已经开始刮地皮了,十两银子住特定的客栈,去掉店家的,还能抽出七成。

“引辰,看来我们要先做些日子的山贼了。”

他又叫这个名字了,每次叫她就会惊心,“不怕被认出来?”

看着她笑,“突然失踪本就想让他们惊慌,处处留意我,他们不防我就是真得有大事了。”凑近他耳边,“跟这些三教九流一起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季海饮一口茶,“见多不怪,这些人反倒实在。”

二十三.逍遥游 二

外面的旗杆影子刚过最短,一队骑兵停到了客栈前。

领头的头戴铁盔,浑身战甲,是季海与金谋都面生的人,到也没有掩藏的必要。

“店家,六百二十九只牌子都发完了?”

“回将军,都发完了。”

“好!”站到门口,“众举子们听命!以各位手上的牌子号码为准,各自到店家那儿领一支铜箭,半月之后,在东省水都的校场会试,无铜箭者一律不与进场!听明白了没!”

众人哗然,“怎么不是到京城考试?”众人疑惑,大金历代会试都是在京城皇家校场里举行,这次怎么这么奇怪?

金谋已经从掌柜的手里领了一支铜箭,当然附带又是付了十两银子。

屋子里六百多个人吆吆喝喝抱怨、疑惑,最终还是都领了箭,付了钱。

金谋、季海到是省了事,本就打算去水都,这下一箭双雕,正好两者都可以兼具。

这些人大多来自东省和北省,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如今又要赶回去,难免路上会唧唧歪歪,秦八员扛着大刀,徒步走,代脚的马早让他卖了当旅费,此刻正骂骂咧咧着。

“秦兄。”金谋扔了条马缰绳与他。

“嗯?这不是我的马?”光头映着阳光甚至有些反光。

“刚去牵马,见这匹马长相豪气,多问了店家几句,说是秦兄的,就牵了过来。”

“呵呵,好!”纵身上马。

一壶酒、一匹马,就交了个朋友。季海拦马头走在他们身后,正午的太阳直射下来,晒得她有些晕眩。

“嗳?这个是谁?老不爱讲话。”秦八员回身看看季海。

害她赶忙坐正身子,不知为何话题会扯到她身上来。

金谋回头看了看她,笑得灿烂,“她是内子,出外不方便就穿了男装。”

这句话一出,差点把季海惊下马,他刚刚说什么?内子?!

金谋适时转过脸,没看她的表情,嘴角噙着笑意。

“原来如此,难怪!”秦八员大笑。

季海觉得耳朵里轰轰然

入住客栈时,她自然被“无情”地归类到他的旗下,省钱?要知道光她手里就捏了上万两的银票,还需要省这七八两银子?

金谋甚至有些愉快地看着她在屋里都摸摸西擦擦,这些年已经很少见到他这种表情了。

屋子里的桌椅都快被她擦破了,好吧,她迟早也要面对的。放下手里的抹布,“爷?天晚了,您要休息吗?”

他愉快地站起身,走到她身前,头压得低低的,就差跟她相抵了,“以后称‘你’,不许称‘您’。”

“天晚了,你要休息吗?”从善如流,他的脾气她太清楚了。

他仰起脸,没动,似乎在倾听外面的声音,忽然用力吹灭火烛,季海心一惊,以为出现了什么状况。

他拦了腰一把抱过她闪进帐子,两人屏息了好久,直到轻浅的笑不小心鼓出他的胸膛,她才知道上当了,他何尝不了解她,强来的话,她自然也有套法子躲避。

“别动,我不会怎样,你安静地待在我身边就好。”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热气呼呼地铺满她半边脸。

渐渐熟悉黑暗,窗外的星光闪烁,正好从半开的窗子里挤进她的视野。

“爷,我们这样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她对未来越来越觉得渺茫。

他伸手拿掉她的帽子,松开她的头发,让一头青丝散落在他胸前,“我终会让一切都安稳下来,你信我。”

伸手握住她的手,两只手同样的粗糙不滑,同样的伤痕累累。他们共同经历了身边的每一件事,无论悲伤的、痛苦的还是开心的。

安静的气氛让本就疲累的两个人渐渐放松、渐渐入睡,他们太累了,难得有这么安静的地方,没有高床暖枕,没有一地下人,却可以完全让他们放松,真奇怪!这里仅仅是个小镇里的客栈。

季海睁开眼时,他已不见,但气息还在,下了床,推开窗,东方刚刚见红,露水很重,树叶上全湿漉漉的,他正在外面的一块空地上舒展拳脚,据说是他六岁习武以来养成的习惯。

她习惯性地找帽子,身子还没转过去,便笑了,怎么忘了已经不在三王府了?不需要每天一早就接收各方的消息。又回转身,慢慢趴到窗框上,从今天开始,她真得轻松了。

他的动作轻柔却又刚劲,很好看,以前总是匆匆忙忙跑这跑那儿,没一次认真看过他练拳脚,今天到很有兴致。

“咚——咚——”敲门声。

“谁?”

“季老爷让定的衣裳送来了。”伙计站在门外,因为有女眷,一时也不敢进来。

衣裳?他要乔装?整了整头发,才拉门。

伙计递过一只白色丝绸包袱,薄薄的,不像有多少行头。

打开后,突然觉得脸有点充血,是一身女装。很明显他不可能穿女装,穿得自然是她。

窗外他正好收势,呼出最后一口气,才慢慢踱到窗前,趴到窗框上看她的窘况。

“我特地定了浅色,知道你不喜欢太招摇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