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夜如同浸染般地黑,仁合医院嫩黄色的灯光彻夜不眠。深夜的仁合医院浴室安静得连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小锦的脚步声在走廊深处回响。她看着空荡荡的窗外,只感觉背后发凉,心里毛毛的。这个陆华,选这个一个古怪的地方。

初秋的夜晚分外的冰凉,带着一种肃杀的萧瑟。当风吹过的时候,小锦可以清楚听见那如同鬼魅吼叫般的声响,夹杂着树叶摩擦的声音,月色诡异地苍白着,薄云抽丝般地在月边浮动,时刻幻化出狰狞的表情。

“陆华,陆华…”小锦小声地喊着他名字,她双手抱紧了自己,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医院,死人,血,和鬼。

“陆华你在里面么?”小锦听见浴室细微的水声,滴答滴答做响。

“里面有没有人啊,没有人我就进去了啊。”好歹是男生浴室,问也要问清楚。

小锦喊了几句,无人应答。窗外急风拂过,如同孩童呜咽之声。小锦警觉地回头看了下身后,空荡荡的走廊只看见自己长长的倒影。陆华呢,他怎么失约了?小锦看了看手表,2点27分。等到两点半她可就不奉陪了!这地方阴森恐怖,连虫子叫都听不见。

浴室里还是节奏的水声,滴答滴答…

小锦推开了浴室的门,仁合医院浴室可谓豪华。有单人间,桑拿房,淋浴泡澡各种都有。小锦顺着滴水的声音,在一个单间门口停了下来。

“陆华,是你在里面吗?”她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虽然她心里认定陆华不是疯子,他袭击自己也是被人催眠。但是此刻,她还是有着强烈的不安,不知道那虚掩着的门内,到底会有什么。

真相,为何越接近就越恐惧?

小锦闭着眼睛,一鼓作气,推开了门,她这才睁开眼。

温热的水顺着浴盆流了一地,空气中是腾腾的雾气,带着一丝古怪的潮湿。水面上半躺着的是一个男子,随着笼头里的水浮浮沉沉,小锦一时害怕,脚下一滑,就扑到了尸体面前,她忙乱地推开尸体,却不料手撑向了那死人的脸,混乱中,小锦把他的眼皮弄来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小锦,小锦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淹没在他扩散的瞳里。

“啊——”歇斯底里的恐惧彻底地打碎了小锦的坚强,如果说上次见到解剖室的干尸让她反胃的话,那么一个活生生的死人简直就是要她崩溃了,何况那个死人是陆华!

小锦只听见自己惨烈无比的尖叫,汹涌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满脸。陆华死了,死在了医院公共浴室的浴盆里,死不瞑目。他瞪着眼睛,带着来不及说出口的真相,永远地沉默了。

小锦甚至不知道警察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只记得那潮湿的雾气和陆华含恨的眼。她想哭,却哽咽得难出声,到底是谁,要如此残忍地杀害身边的同学?陆华空洞的眼神在她脑海中徘徊,仿佛在责怪她为何不早点来。那个还未说出口的秘密,早早地结束了他的性命。

“我早让她别去见那个疯子了,那疯子约她去然后又自杀,你看把她给吓的!警官,小锦她平时胆子就小,没见过死人,你看她这样你也问不了话,不如让我们带她回去休息?”佩佩讨好似地看着做笔录的警察,看小锦这个样子真可怜。

“今天凌晨你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会在深夜出现在男子浴室?这一个多月你不在仁合大学,我也没有查到你任何的出境记录,你在什么地方?”警官问了一堆,小锦只呆呆地出神,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我现在在问你话!你看着我!陆华曾经袭击过你,是不是你因此怀恨在心,所以骗他出来,杀了他?”警官猛地拍了下桌子,小锦战栗了一下,颤抖得更加厉害。这时身后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然后手慢慢地环住了她。凤夙紧紧地拥住面前的女子,她受惊的模样让他心疼。小锦把头埋进凤夙的怀里,就好象小时候,怕黑的她躲进妈妈的怀里。

妈妈!一些记忆在脑海中挣扎,鲜血,疼痛,尸体,她开始回忆起一些东西,然而记忆却又模糊起来…

“不怕,我在,我一直都在。”凤夙低沉的声音传进她心里,她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佩佩从来没有见过凤夙学长这样呵护一个人,她有些吃惊,随即又装做没看见。

“没关系,别害怕,我会陪着你。”他用尽力气去温暖她,可是她还是打着冷战,不知道是因为浴池里的水弄湿了她的衣服,还是因为恐惧。凤夙有些担心地看着小锦,她的头有些烫,从小身体就不好的她,不知道在祁朝遭遇了什么,好象落下了病根,只要稍微受一点刺激,她就会发病。

“山风溪水,篝篝炊饮,热汤木桌缺了谁?鸟叫虫鸣,鸣声言语…”凤夙轻轻地唱起这首歌,小锦牢牢地抓着凤夙衬衫的袖子,渐渐地恢复了清醒。她看着四周…确定,自己是在警察局里。

“你看她的样子像是凶手么,我看那个陆华就是自杀的!无缘无故死在浴池里!我说警官,别说小锦她不会杀人,就算杀了人,那杀的也是疯子,属于正当防卫!”佩佩继续絮叨着。

“小姐,请你安静点。”

“…”

“警官,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一直沉默的小锦淡淡说道,凤夙拥着她的手紧了一下,随即松开。警察点了点头,吩咐人准备笔录。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小锦轻轻说道,刚才的笔录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陆华是个精神病患者,他打电话给你,你为何会答应他见面?难道你不怕他再次袭击你,你根本就在撒谎!是你打电话给他,约他出来,然后杀了他!”

“警官,陆华从精神病院逃出来,没有身份证,他的手提电话早就停机,你说我联系他,也至少找个合理的理由吧。没错,去见一个精神病的确不合乎情理,何况他还袭击过我。可是正是由于我是当事人,我更有兴趣知道他袭击我的理由。人有好奇心不是犯罪吧,何况我也让我同学2点半见不到我就报警了,你见过杀人犯给自己限制时间的么!”小锦冷笑一声,看着面前的警察,言语之中讥讽之意可见。

“…你!好,就算这点说得过去!那你怎么解释你失踪了一个月?调查结果现实,你从这个学期3月份开始,就经常失踪。6月的夏季会考你也没参加,出入境纪录也查不到,马上就是9月底的秋季考,你不来上课,在忙什么?”

“警官,你好像管的太多了。我就算天天坐在家里哪都不去,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更何况我选修的课程,本来就可以直接参加秋季考的。警官,我想你先查查他的死因是关键。”

“…用不着你来教我。”

“如果您还没有直接证据指控她的话,我可以带她走吧。”凤夙终于开口,带着毋庸置疑的霸气,警官一愣,面子拉不下来。

“走吧,走吧,不过不能离开仁合。随时等传唤!”

他话音未落,小锦哗啦地推开了椅子,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陆华,她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的!她也不会一次次地让身边的人受伤害!包括不会让自己受伤害!究竟是谁…杀死了陆华?

凤夙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小锦,即便没有了他的保护,她也可以自己恢复。就算刚才她如此痛苦,却还是能如此短的时间抽出恐惧。冷静地回答警察的盘问,懂得在分寸之间反击。她隐瞒了些什么,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跟在他后面追逐的孩子了。他的小锦长大了,不再属于他…

这不是他所期待的么?一直以来,他都用疏离让她坚强。可真等到这一天,她不在需要自己,不再追随,他为何会这样失落?她有了不属于他的秘密,她有了新的牵挂和思念,她偶尔的出神,眼神看向的地方,不再是他了。

原来这就是他要的结局,他的爱就是折断自己的翅膀,送给她飞翔。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陆华,陆华,陆华,陆华,陆华…

小锦手指一动,笔就翻了个跟头,她无聊地用拇指按得笔噼啪作响。一张白纸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名字,究竟是什么人要杀陆华?

“这个案子已经了结了,不要再去想了。”身后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莫名地给了她安定的力量。

“你真的相信他死于意外?意外昏厥,所以才会淹死在浴池里?尸体没有伤痕,骗鬼去吧。”

“都过去了…”

“你没有看到他的眼神,我觉得我就要淹死在他的瞳里了。他死得冤枉!”小锦把笔一丢,转身冲凤夙喊道。

“你看见他瞳孔扩散?”凤夙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没错,怎么了?”

“你发现他尸体的时候,他应该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是什么让他的瞳孔迅速扩大呢?”

“你是说…”小锦猛然惊醒,陆华的真正死因,很可能不是意外!

“死者注射了麻醉剂,导致了瞳孔扩散,不排除这个可能。他的昏厥是由于低血糖,看似意外,不过,有一种药物也可以迅速导致低血糖。”凤夙静静地说道。

“迅速导致低血糖?你是说…陆华被人注射了过量的胰岛素!”小锦惊叫出声。

“我问过了为他做尸检的法医,他的心脏、胰脏、甲状腺、脑垂体都没有异常。他们提取了他体内细菌,没有发现感染的痕迹。他的尿液检验,所有的检测都是阴性,查不到任何毒药的痕迹。”凤夙安静地说道。

“那么,会不会是他有病史?”逐步怀疑,存疑后求证,真相在接近。

“已经做了生物化学检验,他没有出现代谢失常。如果真是他杀,可以说是不露痕迹。但是越不露痕迹,越可疑。小锦,你还记得英国布雷德福刑事调查科在1957年侦破的案子么?”

“你是说1957年5月在桑伯里?克雷森特发生的胰岛素杀人案?伊丽沙白?巴劳在澡盆里因虚脱而死去?”小锦脱口而出,是的,太像了。很难保证不会有人效仿这个案子,把一切做到万无一失。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求证。”凤夙微笑道。

“求证?”

“夜访验尸间,寻找尸体身上的注射孔。只要能找到注射孔,就能肯定他的死因!”凤夙看着小锦,小锦果然双眼发亮。虽然她怕鬼怕尸体,但是能和侦探一样查案子真的很刺激,何况再怕,凤夙都会在她身边。

幸好凤夙在法医界也有朋友,让他们此行没想像中那么困难。凤夙行动总是风风火火的,他快步走着,小锦吃力地跟着。四周是昏黄的灯光,即便隔着厚厚的墙壁,她依然可以闻到那令人作呕的福尔马林的气味。她讨厌这种味道,从小就讨厌!

不知道为何,这种地方的光线总是那么的弱。为了让感应灯亮久一点,她必须把脚步踩得更重。不知道是不是离冷藏库近,她只感觉有森森的寒气从墙壁袭出,一种特别的潮湿,在空气中酝酿。…

声控感应灯突然地灭了,小锦脑中却如同闪电般地亮过了一串画面。满身鲜血的女子,带血的刀,转而又变成黑夜中狰狞的面具,然后是陆华漂浮在水面上的惨白的脸…

凤夙在前面走着,他疑惑地看了看身后,小锦没有跟上来!

啪!啪!他拍了拍手,灯又一次亮了起来。小锦蹲在走廊不远处,她的手吃力地抱着腿,把脸深深地埋到了双臂中,她单薄的身子缩在角落里,看上去是那样的苍白无助。凤夙只觉得有根极细的线,切割过他的心房,碎裂般地疼。他已经习惯了往前走,从来不会回头看,他怎么能把她留给黑暗?

“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小锦哆嗦着说道,她的想象力本来就丰富,在这种阴森的地方,她就更怕了。

“这样,你就不会跟不上了。”凤夙弯下身子,伸出手,冲小锦点点头。小锦愣了一下,多少年,她眼中的凤夙永远在前面走,她永远在后面追,这是第一次,凤夙主动向她伸出手,告诉她,他要牵着她走。

“待会要小心,福尔马林接触到皮肤容易过敏。如果害怕的话…就在我身后,闭上眼睛。”凤夙声音出奇地温柔,柔得如同秋夜的月色。

“我才不怕呢!不就是福尔马林么,外面传说有些鱼和虾就是用福尔马林泡过的。听说还挺难识别的。”小锦加快了步伐,口里说着不怕,声音却在发抖。

“被福尔马林泡过会发黄啊,而且一般缩水比较严重,闻味道也能闻出不对来,那些鱼还有人买么?”

“凤夙,你怎么也懂买菜?”

“我是根据咱学院那尸池里的物质猜测的。”凤夙噗嗤一笑,小锦这才意识到他在调侃,也一笑,心的恐惧少了几分。

就是这里了,凤夙在一间房停了下来。小锦感觉他的手紧了紧,原来他也有些紧张啊。凤夙走在前面,牵着小锦踏了进去。陆华的尸体安静地停在了解剖台上,盖着一层白布。小锦刚要过去掀开布,却被凤夙制止了。

“警方做出了尸检报告,证明他们已经解剖过了尸体。面前的尸体已经是不完整的,你要有心理准备。我找了内部人士才能进来,趁尸体还没有完全分解,我们要查出真相!”凤夙及时提醒了小锦她将面对的画面,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小锦还是在看到陆华尸体的时候“啊”地尖叫出声。

凤夙及时地把小锦搂在怀里,安慰似地拍着她。她如此地畏惧死尸,可是却要来解剖尸体,她推开凤夙,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地看面前的尸体。陆华,她一定要查出真凶!

凤夙蹲了下来,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盒子。

“这些是…”

“工具,把手套带上,尸体具有腐蚀性,不要让它接触到你的皮肤。你的指纹也很可能会破坏掉尸体,不要小看任何一点破坏。”凤夙拿出手套,递给小锦。

“衣服,口罩,帽子,一样都不能少。”凤夙简直就是百宝箱,小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拿出解剖刀,镊子等工具,她可是空着手就来了…

“这是什么?”小锦好奇地看着箱子里的瓶瓶罐罐,看来凤夙不当医生,当法医也是没问题的。

“发光氨,一般来说,将发光氨、碳酸钠、过氧化氢以一定比例调试,喷洒到犯罪现场,可以查出血迹。当然,遇到清洁剂这些物质它也会发光,不过强弱有区别。法医经常能用得到的,你手上拿的是FRS。”

“FRS?”和凤夙在一起就是受刺激的,自己好象很白痴的样子。

“Flame Retardants。”

“哦。”还是不懂,小锦眨巴眨巴眼睛,还是不问东问西比较好,不然凤夙滔滔不绝地讲起法医昆虫学啊,牙痕鉴定法之类的,她不郁闷死才怪。和天才在一起,至少稍微平庸点都显得很蠢材吧。

“Forensic Science是门很高深的学问,像Forensic Pathology、Forensic Odontology、DNA Analysis、Trace Evidence、Facial Re-construction、Ballistics,这些课程,每门都不简单,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把教材借给你,仁合大学的芬特教授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虽然法医和医学有些类似,但是又不完全相同…”

沉,昏昏沉沉,小锦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和灌了铅一样重。凤夙驱除恐惧的方法果然一流,这场现场版的法医学入门课起到了催眠的效果,小锦的小脑袋一耸一耸地往下沉,打着瞌睡。

凤夙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孩子还是这样没心没肺的。

“小锦,过来帮忙,我们时间不多了。”凤夙柔声说道,小锦这才清醒了几分,她可是来破案的!

“不用怕,你要想到,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他找出真凶,你就不会害怕了。”凤夙安慰道,小锦还是有些畏惧地往后站了几步,开始陆华开膛破肚,血汪汪的样子,还是把她吓得不轻。

“心正则目不斜,你也不希望他死得不明不白。”凤夙把解剖刀递到小锦手中,冲她点了点头。

小锦睡意全无,只觉得寒气逼人,她有些抗拒地看着凤夙,始终不敢抬头再看解剖台上的陆华。凤夙看见她害怕的样子,心中也渐渐生出不忍来,却依旧不肯放她走。对不起,小锦,你需要勇敢。他在心里默默说道,他隐约觉得,这是她必须走出的一步。

“拿着,按我说的做。之前警方已经对尸体进行了解剖,却没有发现任何的疑点。这进一步缩小了我们的工作范围,其实法医学不是变魔术,要做一名优秀的法医,一要胆大,二要心细。他们没有办法找到疑点,那是因为他们不够细心。只要是人,犯罪就会留下证据!你记住,留意尸体上的痣、雀斑、疤痕、痤疮,以及皮肤的褶皱处,被忽略的针孔,也许就在这些部位。”凤夙递给小锦放大镜,示意她动手。

小锦壮着胆子,看了陆华一眼,又吓得扭过了头。凤夙刚想上前安慰她,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站在一旁。小锦咬着唇,直到泛起了血丝,她才又一次转身,正视陆华的尸体。

她是来帮他的,陆华不是疯子,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悲剧。他现在就躺在解剖台上,等待一个真相。而她,就要找出这个答案!她深细一口气,开始找针孔。如果她和凤夙猜想得没错的话,那么他身上肯定有被忽略掉的针孔。小锦低头凝视,目光专注,她的目光一寸寸地丈量过冰冷的尸体,开始的恐惧也慢慢地平复下来。凤夙看着她,心中滋味万千,认真的女人最美丽,在这冰冷的解剖间,他面前有他此生最美的风景。

“找到了,在这里!”小锦轻轻地分开他皮肤的褶皱,在皱痕中间,发现了细小的针空,如果不是一寸寸地寻找,根本无法发现针孔。

“我来。”凤夙拿过手术刀,轻巧而熟练地切开皮肤。

“没错,你仔细看脂肪层和肌肉组织,看到了么,发炎点。这的确是注射孔。如果真的注射过胰岛素,那么我们也只能从这些部位找残余了。我们要把这些肌肉组织带回去化验,它们很珍贵,每根纤维都很关键。”凤夙小心地提取了那些注射后的组织,小锦在边上帮忙。

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可是她却半点不轻松,解剖只是简单的一步,查出真凶的过程还长着呢。

窗外渐渐明亮起来,原来他们在这里呆了一整夜。小锦看着自己手中的放大镜,刚才,真的是她找到了注射孔么?一切都好象一场梦,她竟然真的…克服了恐惧,她刚才脑子里只有找到注射孔,居然…忘记了害怕!

走出大楼,一阵刺目的日光破云而出,光明撕破那层层的黑暗,终于露出了笑脸。原来黎明,一直都在黑夜的尽处。只要往前走,就能看到阳光。

凤夙停下脚步,他看着小锦,犹豫着要不要伸出手牵着她走,他放手太久,永远忘记了她跟得有多辛苦。小锦没有意识到他的犹豫,她加快了步伐,走在了凤夙的前面。凤夙的刚想伸出的手,不经意地放回了口袋中,原来,她已经可以独立行走,还走得比自己更快了。怎会料到,一直以来的放手,早已经让他失去了再牵手的机会?

小锦的步伐有些急促,没错,她的确找到了注射孔,但是她并不能肯定这些就是导致陆华死亡的原因,她必须尽快结束寻找,回到大祁。她无法想像那边发生了什么,她突然的落水,然后失踪,尸骨无存。三皇子不知道有没有被救上来,想起那皇宫中最纯净的眼眸,她不禁担心起珏的命运来。他那么单纯,那两个皇兄会放过他吗?还有碧落,他会担心她么,知道她落水后失踪,他会难过吗?碧落,想起这个名字,她的心柔软起来,多年以后,她才知道,碧落一直是她最柔软的伤。

大祁 东宫

“还是没有找到她么?”男子细软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他的面前是一盘榛子糕,曾经松脆的果仁如今看上去黯淡无光,带着一抹深色的灰尘。这是小锦失踪那天留下的,她特地带着他爱的零食来看他,他却设了一个圈套等着她。

素心从来没有见到过珏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没有笑,带着一丝失落。这样的珏让她感到陌生,然而却感到亲切,仿佛那个丢掉了灵魂的孩子又回来了。他没有伪装他的忧伤,无论是惠帝来还是其他人来,他永远都是坐在一处,目光落在那叠榛子糕上,沉默不语。

大家只道是三皇子落水,被吓傻了。只有她知道,他不是被吓傻了,他只是再次失去了而已。就好像当年的他,为了一个预言杀死了和母亲一样的孤雅,而这次,他又设计谋,将皇宫中最真心待他的小锦给害了。

“你为什么要让锦大人落水呢?”素心问道,她轻轻地蹲在地上,将初秋的落叶收进锦囊中,一捧捧的黄色,在她掌心呢喃成语。

“我想求证一件事情。”珏淡淡地回答,素心手一颤,叶落满地,他以前从来不回答她的问题。是什么让他改变的?是独孤大人毫无芥蒂地对他好,让那个梦里的珏,回来了么?

“我一定会找回她,再也不让她离开。”他突然说道,眼神中是不容拒绝的狠烈决绝。他曾经以为这一生再不会有什么东西让他想拥有,而如今,他想要拥有,那份不容他人觊觎的温暖。他要她只能为他心疼,为他费神,为他开怀,为他而活!

骗她入水,是为了求证一件事情。珏微微露出了笑意,每次他撒娇闯进她怀里的时候,他就想求证了。他把她骗进了水里,借着蒙胧的水纹,他看见水底的她,秀发飞舞,曲线玲珑,美得仿佛九天洛神。他想他是动心了,对一个女子,一个扮成男装的女子。

世界上没有他南宫珏得不到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就宁可毁灭。

秋叶扫清尘,纵是有素心卖力拾捡,却依旧是叶落一地,满目苍痕。

“呕吐、突然虚脱、丧失知觉、瞳孔扩大,这些低血糖的症状都有可能是胰岛素引起的。”小锦翻着课本,临时抱佛脚,总有点点用吧…

“心脏血液中含有大量糖分是淹死的人的必然反应。”凤夙平淡地回了一句,小锦“呃…”地张大了嘴巴。

“我记得有一种说法是,胰岛素会在流动的血液中会完全消失,所以很难查出来。”小锦一拍桌子,想起了一点点医学常识,她显得很兴奋!

“你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吧,而且看的还是老掉牙的侦探小说!你太小看如今的科学了,别说是尸体,就是死去多年的烂肉,科学都能查出来!要知道胰岛素在酸性的人体组织中的确是稳定的。但是一旦人死,人体内部组织就会由于分解蛋白质的酶的作用变成碱性。肌肉中产生乳酸的会帮我们保存证据的!”凤夙敲了敲小锦的脑袋,小锦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摇了摇头,这丫头这时候想把课程学好,看来要费很大功夫。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你学的是医学又不是法医!”太打击人了,凤夙怎么能什么都懂,他到底有没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你想知道的东西,这里都有。我现在化验这些肌肉组织,你慢慢看吧。”凤夙丢给小锦一叠厚厚的资料,1957英国布雷德福刑事调查科的案例分析?小锦吞了口口水,这么骨灰级的卷宗,居然也被他翻出来了,太牛了吧。

“喂,可是…可是是英文的也!”扑通,小锦怀里又多了一本厚厚的东西…牛津英汉字典!不会让她现场学习外语吧,她再想抗议的时候,凤夙已经一门子扎进显微镜中去了。

“人…人在恐怖…的瞬间,会产生肾上腺素,血中含糖量将增加,然后身体可能释放出大量的胰岛素…BUT…但是…但是…死者两臀注射痕迹附近的很小区域内有多达84个国际单位的胰岛素,这意味着…IF…如果死者体重75磅,胰脏必须产生不少于15000个国际单位的胰岛素…哎呀!累死了,能不能用金山快译啊!”一边的小锦在一边看案例看得不耐烦,凤夙看了她一眼,宠溺地笑了笑。

“insulin!insulin!insulin!我突然觉得我这个学期秋季考,医学专业英语考试一定能及格!虽然我经常去欧洲玩,但是我的英语四级都没过的啊!”小锦烦躁得把资料丢在床上,然后趴在床上,托着脑袋看着凤夙忙碌。

凤夙一边分析,一边记录,他长长的睫毛下,褐色的眼眸闪着专注的光芒。房间里暖气很足,可见他额头细密的汗珠。

“真像啊!”小锦擦了擦口水,喃喃自语。

“像什么?”凤夙微笑着回头。

“《一吻定情》里的入江啊!”

“那你是不是琴子呢?”凤夙微笑,如同旋涡般将空气搅乱,嘴角的弧度中带着迷惑的味道。小锦一怔,一时间清醒了不少,凤夙他说什么?他也知道这部漫画,他居然…居然问她是不是琴子。小锦再不敢看他,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她突然想起了藏在凤夙办公室的那张唱片《花雨夜》,一种不安的想法在心头慢慢浮动。不会的!她狠狠地摇晃了下脑袋,凤夙那么优秀的男生怎么可能会对她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凤夙一直都是很烦她的,只有碧落…碧落才会迁就她,才会在她跌倒的时候回头,在她奔跑的时候放慢脚步。 温热的风夹杂的刺耳的噪音响了起来,她却感觉比严冬还要寒冷。她看了眼门外,无力地把东西放回原处。

“果然是胰岛素,针孔很小,藏在皮肤褶皱里,之前被他们遗漏了。照这么看来,可以确定是他杀,不是意外。”

“他杀!”小锦抓起包包就往外冲,却被凤夙一把给拽了回来。

“你去哪里?”

“报警啊,告诉警察陆华的死不是意外,他是被人杀死的!”

“你知道凶手是谁吗?你根本没有时间证人,如果警察要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