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小锦看着宛如,心中挣扎着。这个女子命够苦的了,如今却连孩子也死了,不知道又是哪个妒嫉她的妃嫔,下的毒手。

“麝香。”

“你…”

“不是我。”小锦只平静回答,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理会这些后宫纷争,甚至不想再和这个男人说一句话。因为法师的一句话,他可以杀了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的私欲,他可以拆散一个家庭。他还有什么不可以?

“不是你是谁?这药是谁配的?”

“是我配的。”

“皇上,你要为我孩子做主啊!”宛如突然尖叫道,“杀了这个人,杀了他…”

她说什么?杀了她?她如此恨自己么?那眼神中的怨毒为什么那么深?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死自己一般。

“皇上,请允许臣查看下娘娘未用完的药。臣配的药方里绝对眉宇麝香,用麝香让娘娘小产,实在不算高明之举。”

“她在狡辩,杀了她!”宛如尖叫着,哭泣着。小锦皱了下眉,真的很吵,吵得她头疼。

“杀了谁?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的女人,有资格说杀了别人么?”戏弄的声音响起,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

“太有趣了,我昨夜居然看见宛妃娘娘潜入药房。不知道这算不算巧呢?”

“你血口喷人!”

“是吗?那我捡到的东西算不算证据?”珏手慢慢抬起,那是一枚玲珑石,是惠帝赏赐给宛如的。

“这…我早就不见了,皇上,你相信我,我没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心里根本不爱他。你希望解脱,你天天诅咒他们都死。”珏走到宛如身边,拿起她的枕头,两个巫毒娃娃大模大样地藏着。上面是针刺如麻…写着的一个是锦凰,一个似乎惠帝。

“你…为什么…”惠帝脸色巨变。

“你心里恨,不光恨顾天华,也恨当初下旨害你全家的父皇。”

“你冤枉我,我没有杀我孩子,我没有!”宛如凄厉地叫着,突然她死死地盯着小锦。

“你陷害我,你不得好死!”她狠狠地说着。

“为什么?”小锦看着那娃娃,淡淡地问道,经历了太多,突然她觉得自己麻木了,连被出卖都麻木了。宛如看着她,笑了,嘴巴动了动,小锦看清楚了,那是:碧落。

自古皆有痴恨者,莫笑痴恨太痴狂。

碧落,原来这就是答案。当年在小树林他们相遇,后来在长安他们相处,宛如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碧落的吧。小锦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很可怜,不像自己,很可笑。

“皇上,今天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请皇上念在娘娘是初犯,从轻处理。”

“我不要你求情,你这个假仁假义的…”

“够了,朕乏了。锦凰,七日之限要到了,你务必了结独孤庆的案子。”惠帝没有看一眼哭得和泪人一样的宛如,小锦知道,这个男人再也不会踏入这里,宛如…这个名字,将永远埋藏在深宫中了。他到底有多爱宛如,恐怕也不过如此吧。以色示人,安能长久?对于惠帝来说,宛如也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点的妃子罢了,没有了她,以后还会有别人,谁值得怜惜?何必怜惜?

有什么东西,比真相更残忍?那是人心。等到恍然大悟的时候,通常为时已晚。小锦只觉得疲惫,在踏出后宫的瞬间,她感觉自己被抽空了。爱情是一长谋划好了的报复,连友情也不过是包装华丽的欺骗。佩佩如此,宛如也如此…

宛如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知道这个背影一旦消失,或许就是永生不见。她死死地看着床单上的鸳鸯图案,表情古怪,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许久,她才擦掉脸上的泪。耳边一声嘲弄的笑,让她愤怒地抬头。

“我不会让这个孩子出生,四皇子不可存活于世。我也不会让人伤害她分毫,以后,要诅咒把东西藏好。”珏嘴角上扬,笑得如同樱花。

“是你,居然是你,你杀了我孩子,你…”

珏没有理会她的歇斯底里,他只优雅转身。窗外秋叶拂了一地,带着类似哆嗦的声响,诧异而自然。他知道,后面那个女人疯了,她不需要清醒,他也不会让她清醒。这样一切才算终结。

年轻的小皇子还未出生就死了,宛妃疯了。这让人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孤雅,还有她死在腹中的孩子。莫名的恐惧流传开来,民间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这是上天的警告,老天也不准他们斩独孤庆。

这个谣言自然是小锦散布出去的,如今的她已经不在是那个单纯的孩子,她也学会了机关算尽,学会了利用,学会了不择手段。

七日之期终于到了,惠帝已经被一连串的事情打击得疲惫不堪。朝堂上的他,显得苍老了很多。他猛烈地咳嗽着,如同一盏燃烧到了尽头的蜡烛,丑陋且狰狞地亮着。

“你说,你找到了杀死那窃贼的真正凶手?”惠帝缓缓开口,漫不经心。

“没有凶手,那女贼在独孤府盗窃被发现,逃亡的时候摔下凉棚,她是意外身亡。”

“哦,你是说,她身上的伤痕都是摔出来的?”惠帝一声冷笑。

“没错,是摔出来的。”

“那,如果不是被抓住往墙上撞,任何会有多次裂开的伤口?”

“我示范给大家看吧。”

小锦示意侍卫们抬上一个瓜,她猛地抓起瓜往地上砸去。

“我只是想证明,即便只有一个着力点的撞击,也可以造成多处的裂痕。大家看这个瓜,有时候,直接着力点的裂痕未必出现在着力点,甚至可能在其他地方。所以,死者头骨的多处裂痕并不奇怪。”

“那你如何解释,为什么尸体会在凉棚之下被发现?”

“这更好解释了,凉棚是软的,当重物压上去,必定变形。等重物掉下去之后,凉棚又会弹回原状。所以,在凉棚内发现尸体,并不奇怪。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父亲独孤庆,乐善好施,悬壶济世,一直深得好评。这里有洛阳百姓的万人上书,洛阳全城百姓愿为我父担保,他绝对不是杀人凶手。”

朝堂之上是长久的沉默,惠帝在思索,一条条的罪证都被小锦反驳,还有万民的请命在此,他该如何做?

“那为什么,你父亲要认罪?”

“他只是想保护一个人。当日他并不在府上,而是去探望了此人。”

“什么人?”

小锦并不说出口,她只轻轻对着惠帝做了一个口型。惠帝猛地睁大了眼睛,四皇子,南宫碧。

没错,是碧落。其实碧落早知道独孤庆无辜,他什么都知道。因为当日,独孤庆和他在一起。当年无相法师夜观天象,曾断言大祁将因为四皇子而遭灾难,惠帝也将因为四皇子有大劫。当时野心勃勃的惠帝,宁可杀了亲生儿子,也绝对不让人威胁他的帝位。正因为有这样的传说,孤雅的孩子,宛如的孩子才不会存活于世。大祁,不需要四皇子。

碧落他全知道,一切都是他在掌握之中,他等着在惠帝一无所有的时候,揭开真相,如同揭开血淋淋的伤疤。

“听朕旨意,赦免独孤庆。朕要见你所说之人,还有,朕要知道,诬告你父亲之人。”

“臣明白。”

顾天华已经死了,那么惠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南宫酏吧。当初告发的是他,那么所有的事情都要算他头上了。刚好,除去此人。小锦轻笑,她自然明白君王心,真的假的不需要明白,惟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结局罢了。

自己终于完成了使命,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轻松。惠帝不再追究独孤庆,她终于实现了当初的诺言,当年真的很天真,想着等帮碧落把独孤庆救出来,自己就回仁合。

可如今,她才发现自己早就回不去了。

她才是真正的独孤锦凰,她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她已经有了心中至爱,她现在是大祁的提点刑狱司,她在瞬间从女孩成为了女人,从单纯到心机暗藏。

走在长安街道上,早没有了以前的轻松和惬意。一份沉甸甸的压力随之而来,她该如何处理所以的一切,君与臣,该如何分的清?

为何忽然之间,将所有梦粉碎,她去哪里再寻找那遗失的美好?

“独孤大人,宛妃娘娘,请你去宫中一叙。”街角有人拦住了她,听声音是个公公。见她?传说中疯了的宛妃要见她吗?

“娘娘安好?”

“不好。”

不好,当然不好,怎么可能会好呢?在冷宫里的疯女人,能好到哪去。不知道此次为了让太监来找她,宛如花了多少银两?小锦淡淡一笑,终究还是心软。她答应了太监去见宛如,太监这才满意地回去了。

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想乌衣年少 芝兰秀发 也应梦见

明眸皓齿娇艳 落日白骨青天

缟素长安 妃子玉环 天下未入眼

谁在凭栏 富贵不还 素衣风尘叹

翠袖红襟 凭谁唤醒 温柔乡人间如梦韶华光贱

一世经略 覆雨翻云 英雄冢旗背西风月照南山

还未到长门殿,小锦就听见那样熟悉的歌声。绝响还在,只是玉环飞燕都成了尘土,恩情早就不知何处去了。她心中一阵感慨,迈入了长门殿。

“你终于来了…”宛如轻轻地叹息着,如同鬼魅一般。

“你害怕了么,我是一个疯子,你们不都说我疯了么。我想我真的是疯了!”宛如惨淡地笑了下,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中忽明忽暗。

“你确实是疯了,你请我来就是听你的疯话么,抱歉,我没空。”小锦转身就走,不料长门殿的门已经反锁,她惊恐地看着宛如,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你果然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狠心的。你这么急着走,是因为约了碧落子时在城外等吧。不见…不散。”

“你想干什么,你杀了我,对你没好处。”

“我不会杀了你,我真是笨,居然不知道你是女人。不过你也不怎么聪明,被人利用了也不清楚。你知道吗?碧落和南宫酏的关系?我说出来你也不信的吧,我和碧落在长安的时候,在野外,他以为我睡了,其实我没有。我清楚地听到陆王爷喊他少主,什么举报独孤庆,全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他…才是那个幕后人士!”

“你说…”

“我说什么不重要,今天晚上你别想去见他。他现在正在和惠帝算当年的帐,他一定不会知道,他在城外等你的时候,你会在殿内和他的亲生父亲承鱼水之欢。”

“你想干什么。”小锦惊觉不妙,她转身想跑,却迈不开步子。空气中的味道古怪得很,她记得…是醍醐香。

她不甘心地软了下去,迷蒙中是宛如清秀的面容。她轻轻地褪去小锦的朝服,替她换上绫罗绸衫。

“有一件事情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你知道为什么惠帝会宠幸我么?不是因为我的美貌,而是因为我唱的那首词。那根本不是碧落写的词,写词的人叫孤雅。碧落让我唱,为的就是让惠帝垂怜。可是你想…如果是一个和孤雅长得一样的女人躺在他怀里,他会怎样?”

小锦咬紧了唇,听着宛如一遍有一遍地唱着那首《长安乱》。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她要用歌声把惠帝引来,然后…

她有些绝望地闭了眼,眼角冰凉,泪就这样无声地滑落。

“你不叫朕一声父皇么?”

“你配么?”

“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来见朕,问朕一句配不配?”

“不,我是来要你命的。为那些,为了守护我而死的人,要你的命。我等今天等了好久了…”

“是么,所以你让那女孩来查这个案子。你只想把你四皇子的身份引出来,你只想让朝纲大乱,让一些不可挽回,然后来嘲弄朕一直极力守护的江山么?”

“是。”

“你动手吧。”

他举剑向惠帝,却砍不下去,他冷冷地看了惠帝一眼,最终放下剑,等了这么久,他却还是下不了手。碧落心中一滞,手再也下去不了半分。

看着他离开,惠帝颓败地倒在椅子上。这么多年,争来的江山,却换不来心中的一点畅怀。

远远似乎有歌声传来,那样的激烈,一如当年恣意的少年时光。他恍惚着起身,朝着长门殿走去。被宛如收买了的老太监笑着,引着帝王,一路前行。

“孤雅…”果然是她,梦了几回的人。她还是那样抗拒,还是那么多的泪,还是柔弱得如同婴儿。他怜惜地看着她,为什么啊总是让她如此难受?

长门殿外,碧落最后看了看这个原本属于他的长安皇城。他还有什么好牵挂的,小锦应该还在城外等他吧。小锦,想起她,他的心跳得那样的快。他转身离开,却不知道,仅仅一门之隔,他错过了一生…

殿内,是浓郁的檀香味道。

小锦把头别向一边,心中淡淡地浮起碧落的脸。对不起…碧落,对不起…

她耳边还回荡着宛如咬牙切齿的声音,她说你是不是很想杀了他,你知道不知道,当年我也很想杀了他。这个下旨处死我哦全家的男人曾经那样地占有了我,我觉得浑身都恶心。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他,我要你尝尝一样的滋味。不知道,碧落还会不会要你,不知道…你好有没有勇气去城外见他?

是的,她恨了,她第一次如此恨一个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小锦是感觉心中有一团火,要把这所有的肮脏燃烧干净。

“孤雅,孤雅。”惠帝的声音此起彼伏,他轻轻地解开小锦的衣衫。他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胡子扎得她猛地颤栗了一下。

如果给她一把刀,她一定会杀了他再杀了自己。惠帝温柔地褪去她的衣衫,而小锦却感觉这种温柔如同一场陵迟。她空洞地看着长门殿前的九凤朝龙图,那是皇族最尊贵的图腾,此刻却如同狰狞的兽,要将她吞噬。

惠帝俯下身来,小锦咬了唇,感觉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她不要有感觉,一切都和她无关,一切都会过去,碧落…

“本公主叫你们开门,你们再不开,我就杀了你们。”

殿外一个清亮的嗓音响起,小锦黯淡的眼神似乎明亮起来。是她,南宫月。

“父皇…好大的胆子,你们居然敢对皇上下药,企图迷惑圣上。”南宫月命人扶起惠帝,却听见惠帝“孤雅,孤雅”地喊着,那样深情,那样绝望。

“孤雅,你别留下朕,当年…对不起…”他喊着,神情恍惚,他赤裸苍老的身体,在暮秋的寒风中透着红。他凄楚地笑着,逐渐,年笑容凝固,他捂着胸口单膝跪了下来。

他努力地伸出手,还想再迈出一步,可是却不能了。小锦轻轻地叹了口气,谁在醍醐香中加了九华散?她之前就发现惠帝有心肌梗塞的症状,中了这种祸乱心神的毒,很容易病发身亡。究竟是谁要置他于死地,宛如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女子,如何能有这样的能力?只有他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你居然是女子?”南宫月惊叫道,小锦苦笑,她此刻衣服被撕去了大半,再不能隐藏自己的女儿身了。

“你快走吧,谨风在宫外等你,三哥哥已经下令拿你了。”

“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陪父皇,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小锦一咬牙,就要往外冲。

“等下。”

“把衣服披上再走。绕过太掖池,自然有人接应。”

“多谢公主。”

小锦知道这一去,或许就是永别,可是她还是没有回头,没有停留。在她迈出长门殿的时候,她的身后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一个女子还在凄绝的唱着《长安乱》,不停不休。火光冲得天都红 ,宫里四处都是尖叫声,他们喊着,忙着救火。

小锦无暇顾及其他,她知道自己再不逃,恐怕真的要死在这个修罗场。幸好大家都去忙救火,并没有人注意她,她还能逃…

“凰儿…”

突然有人喊她名字,让她大吃一惊。莫非?她被发现了?一道黑影闪过,小锦吓得差点叫出声,一只手及时地捂住了他。

“别怕,是我,谨风。”

小锦慢慢放松下来,是那个傻瓜,他真的来救自己了。他真笨,他不怕危险吗?

“跟我来。”

谨风侧身抱起了她,飞身跃过墙头,稳稳地落在宫墙外的一匹马上。

“在那边,追!皇上有令,杀无赦!”

皇上的命令?是谁在挟天子以令诸侯?小锦冷笑,谨风把她护在身前,马跑得很快,只听得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别怕,我在。”谨风的声音依旧清亮,但却异常的稳实。小锦心头一动,这个孩子还是长大了,不再懵懂无知。

“来人,放箭!”

小锦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似乎又回到了三岁那年,一个大哥哥也是这样举着手说,放箭。

“靠紧我,坐稳。”谨风将小锦护得更紧,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马吃痛飞奔起来。

身后,是弓箭暗藏。周围,草木皆兵。不用回头,小锦也能觉察出,那个百发百中的少年,已经拉弓紧弦。箭在身后,不得不发,可是此刻她的心中却出奇得平静,平静得仿佛等在他面前的不是死亡,而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