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哗众取宠,我相信那应该是现代这些专家的专属品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学者大多严谨,脸皮薄胆子小,再加上时局混乱,造势博眼球的手段恐怕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除了坠龙事件之外,记录员们还收集到一千零九十二起目击近似龙形生物的实例,其中有三百二十一件可以被确定为谎言和幻觉,但剩下的七百七十一件,虽然没有物证证明确有其事,但也无法证明没有发生过。
一个月前,我在四川遂宁的某个山村里收集资料时,八十岁的独腿老人周国胜告诉了我他在二十岁时被“虬龙”咬伤的经过。当年他是个伐木工,那条“虬龙”就是在他伐木的时候遇上的,长度只有两三米,全身赤红色,水桶般粗细,蛇体鸟爪,有点像放大了的四脚蛇,但只有三只脚,而且头上有一只分叉的独角,和水牛角近似。事情的起因是他砍倒了一棵树,那树倒在草丛里,大概当时藏身于草丛里的那家伙受了惊扰,以为大敌来临,便跳了出来,扑到周国胜的身边,在他左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周国胜曾听祖辈提起过,这“虬龙”其实是当地的一种毒蛇“修炼”数百年而成,如果它再长长一些,或是长出五爪,便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龙”,这东西脾气暴躁,一旦遇上就应该尽量避开。周国胜在受伤的情况下极度惊恐,便挥起手里的砍刀自卫,竟砍下了后者的一根爪趾,那怪物惨叫一声便松口逃走了,后来周国胜昏倒在了山林里,也算他命大,被同村村民遇上,及时送到了医院,由于伤口里被检测出含有大量神经毒素,再加上粉碎性骨折和外伤感染,医院最后不得不动手术高位切除了周国胜的那条伤腿。再后来周国胜的家人在树林里捡回了那怪物的爪趾,用盐浸了,制成了标本,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被一个到此地旅游的港商以高价买走。
在我把这条信息反馈给秘录社后的第八天,我的电子邮箱里便收到了那爪趾标本的照片。短短时间内,社团竟然已经找到了那位港商并且买下了那标本,而秘录社的下属实验室证明那并不是蜥蜴或鳄鱼的爪趾,甚至不是我们现在所知的任何物种。
我支起了帐篷,用数码笔在笔记本电脑上画出一张速写,主角就是那条曾经袭击过周国胜的“怪物”,姑且称之为未成年的“虬龙”吧,从秘录社提供的其他记录员的共享信息记录来看,类似这种东西的数量竟然还不少,很多人都曾目击长脚怪蛇的存在,而所有的目击事件都可以总结出以下共同特征:
第一,目击事件发生处的土壤酸度都很大,pH值都在4左右;
第二,这东西大多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昼伏夜出(周国胜那是一个例外,大概他运气不好);
第三,它们惧光惧火;
第四,它们喜欢在树上打磨爪子;
第五,它们都喜欢吃鸡蛋。
离帐篷十米远的地方设有一个陷阱,一个深五米左右的土坑,坑里有二十个鸡蛋,我故意打破了其中四个,让鸡蛋的腥味散发出来——连我都能隐约闻到,更不用说那些嗅觉远比人类灵敏的动物。
其实我并不指望这守株待兔的陷阱能够抓住那东西,这是一个例行程序,坑壁上安装的具有夜拍功能的摄像头能够捕捉到各个角度的影像,一旦有异物出现,我的电脑显示屏上就会出现相应的画面。
但是现在,我的视野里只有那些看上去十分滑稽的鸡蛋,它们和我一样百无聊赖,我打了个哈欠,奔波一整日的疲惫忽然席卷而来,我拿出一小片红参放进嘴里咀嚼提神,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这里更不是睡觉的地点。
“啊——”
一声惨叫破空而来,我跳了起来,那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同时也夹杂着一个怪异的叫声——那声音不属于人类。
两个声音都同样惊恐而愤怒。
从距离判断,他们离我不到五十米。
我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一支强光手电和一支麻醉枪,后者具有枪的功能但不具有枪的外形,它看上去更像是一支口红。坦白地说,这个造型并不是为了让它更具杀伤力,而只是可以钻法律的空子。
惨叫声仍在继续,我认为这是一个乐观的信号,至少说明生命还没有消失。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只见一条三四米的黑色大蟒正死死缠着一个穿着蓝色运动套装的男子,男子一面大叫一面用双手拼命扼住蟒颈,以阻止后者靠近他的头——那东西的大嘴足以将其一口吞下。
最令人恐惧的是那蟒蛇的头上竟然有一个与鸡冠类似的白色肉冠!这让那家伙看起来天生是它同类中的霸主。
人对蛇的恐惧是天生的,因为蛇类是已知的捕食灵长目动物的动物中最古老的一种,是历经几百万年的最顽强食肉动物。
我举起口红似的麻醉枪,射中这样一个大目标并不困难,但我实在怀疑麻醉剂的分量是否可以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起作用。
“救命!救命!”那男子看见了我,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这一分神,大蟒的头又压低了一分。他的嘴里喷出一口血,我几乎能听见他的骨骼被那蟒身缠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我的手开始发抖!
“救命……”最后的这一声几乎没有离开对方的喉管,喷出口来的又是一口鲜血,他的力量似乎也随之消失了,希望有时候会比绝望更致命。
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嗖!”
麻醉弹射入了蟒蛇的口中。
蟒蛇发出一声吼叫,就像我之前听到的,现在可以判定像牛叫的声音,是谁说蛇没有声带不会发声的!
或者这个地方真的会让某些物种发生变异!
“喂!”我大声地唤着那个刚晕过去的家伙,抓住生机可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事啊!
蟒蛇的头朝我所在之处准确地扭了过来,双目邪恶地瞪圆,它很准确地找到了我的位置。该死!不是说蛇没有外耳和中耳,不能接受空气传导来的声波吗?
所有关于蛇的常识都被颠覆了!
第二颗麻醉弹出膛了——也是最后一颗,但我颤抖的双手让它脱离了轨道,子弹射进蛇身旁的一棵大树里,这是一个不可饶恕的失误,蟒蛇的身体扭动着,抽离了它的原始目标,显然它的愤怒战胜了它的饥饿。
它朝我扑来。
我苦笑,我全身上下都是雄黄味,但显然传说中对蛇类的撒手锏对我眼前这家伙没有丝毫影响。
现在我的手里只剩下唯一的武器。
手电的强光照向蛇眼。这是孤注一掷,我不知道这光亮对传说中通过热感应器官而不是视力来捕捉猎物的蛇类是否有用。
“哞——”
它再次怪叫起来,蛇头闪到一边,蛇尾迅速盘成一团,紧接着,蛇体朝向密林深处移动。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那家伙竟然倒退着滑行进了密林!
蛇眼是最后消失的,带着憎恨与怨毒。
我呆立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是我成为记录员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险境,身体在发软,我无意做英雄,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一个东西,也许我根本不敢离开那个帐篷。
那个男人还没有动静,是死了,还是昏迷了?
毕竟那是一条人命,我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我用强光手电扫射着周围,快速地接近那人,蹲下来摸他的颈动脉,有温度也有搏动,他还没死!
我狠狠地打了他三记耳光,他才虚弱地睁开了眼,我不得不这样做,以我的体力根本没有办法背着他或者拖着他离开,他要想活下去就不能成为局外人!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这让我不禁怀疑那条怪蟒根本就没有真正离开,它现在也许正潜伏在我看不见的黑暗里伺机而动,如果眼睛是灵魂的窗户这句话适用于万物,那么那东西绝对不是一个蠢物!
男子终于恢复了神志,他显然也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咬着牙扶着我的肩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自己的血浸透了,我完全可以想象他在忍受怎样的痛苦。
幸好,下山的路很顺。
怪蟒没有跟来,也没有遇到其他的野兽,人类的扩张让很多野生动物退避三舍,这一个夜晚,我突然可耻地觉得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男子被送进了手术室,他的肋骨断了三根,内脏出血严重。不过,好歹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我坐在病床边,用电脑写下一日的见闻,通过网络发送给秘录社中国区负责人——“狼王”,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没有人知道。
这台红色的笔记本电脑是秘录社统一配发的,重量三百八十克,轻便易携带,性能一流,并安装有强大的杀毒和防黑客软件,尽管如此,为了防止资料被窃取,我们在传送文件时依然会采用密码格式。即把文字资料潜藏在满满一整篇没有分段分行的散乱文字之中,文件接收者会按照固定的格式阅读,比如,第一行的第四、七、八个字,第二行的一、三、九、十个字……以此类推,中国区共有十一个记录员,那么就有十一种格式,我们每个人只清楚属于自己的那一种,而“狼王”则熟记所有的格式,看起来这是一种很复杂的管理方式,但事实上,在完全掌握了这种技能之后,它并不比五笔打字更困难,且绝对安全。
没有比人脑更安全的储存器,别人即便得到了我的电脑,只要不知道格式,这些资料对他就一点用都没有。
出乎我的意料,“狼王”的反应十分激烈,他立刻就给我打了电话。
“你留在那里等那人醒过来,问清楚他前因后果,那种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袭击他的!还有,那家把棺材埋在林子里的人也要密切注意,”他急急地嘱咐着,“我马上派一个人去,你听他指挥。”
话音刚落,一条关于来人代号和接洽暗语的短信便跳了出来,以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密码格式。
放下电话,我皱起了眉头,但我面前那张沉睡的脸上却浮出了一丝笑意,大约正做着一个美梦。劫后余生,的确是需要一个美梦来作为补偿的。
这个没心没肺的表情颇具有传染性,我低下头,开始打盹儿……

来人的代号叫战车,其人果然具有战车的速度,以惊人的速度赶来,在三个小时后,我便在医院与之会合了。
黑色的风衣,雕塑般明朗的轮廓,强壮却不影响美观的身材,他的英俊程度让我颇有些吃惊,那面孔应该被印在海报上做生财工具。
“是男还是女?”他径直走进病房,走到我的面前。
我很惊异地睁大睡意蒙胧的眼睛,在此前我们从未见过面,病房里还有其他的女子,他竟然一眼就认定我,当然,也许他在护士站先问过,毕竟被蟒蛇袭击的伤者并不多见。
“真龙天子。”我回答。
这是我们的暗语,除了“狼王”、战车和我之外,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你是木蝎子?”后者微笑了,“我是战车。”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战车指了指仍在昏迷中的男子。
“就是他吗?”
我点点头。
战车在病床前坐下来,他用双手握住男子的左手,闭上眼睛,看上去像是在祈祷。
五分钟之后,战车的额头上渗出了层层汗珠,他松开手,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连忙追问。
战车严厉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我疾步跟着前者到了医院花园里的一个僻静处。
“这家伙是个驴友,他迷路了,无意间闯进了那怪蟒的窝,弄破了几个蟒蛋,所以才会被袭击。”战车用一句话便将事情始末介绍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会知道?”我诧异地问,回想着他刚才握住那男子的动作,一股寒意从脚心冒了上来,“难道,你会心电感应!你,你竟可以读他的记忆吗?”
战车淡笑了一下,这算是一个默认的信号。
——秘录社里有很多能人异士,狼王钦点的人,不会是简单人物。
“哦!”这样一想,我释然且恍然,“怪不得,我也觉得那种怪物不会轻易被人看见,更不会轻易攻击人,那家伙的运气真不好。”
“是那条蟒的运气不好,竟然遇上了你。”战车嘴角露出一丝嘲意,“狼王说,这东西很可能是个变异体,我们最好能在它身上安装一个摄像芯片,这样就可以观察到它变异的全过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