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恼了:“你们怎么回事,要用湿柴生火就跑远些。”

朱长文面见怒意,被闻公子拦住:“大家一同躲雨,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说完也从行李中取出一束香,走到神台面前,点燃香火供奉山神,看这庙宇建得颇为精致,楹联俱全,怎么会如此败落。

“这是一阳观的地界,山神何以得不到供奉?”

谢玄哧笑一声:“连池州土地都没供奉,山神庙这么高这么远,还有谁来?”

闻公子眉头紧皱,等回京城必要把这些事告知师父,一阳观在此建观二十年,竟把本教尊神都冷落成这样,想来原来的优评都是作假,该好好彻查才是。

朱长文到后院一转,出来道:“公子,这庙看着门小,里面别有天地,还有好几间屋子,还有锅台灶台,这雨一时也停不了,咱们正好歇歇脚。”

昨夜露宿,几人都没睡好,里面的屋子虽然脏,但打扫一下还能住,烧个热水也能冲冲身子,不必跟两个不懂事的小毛孩子挤在前面。

这庙两边抄手廊道,院中间一棵大树,一明两暗三间屋子,他们挤一挤也能睡下了。

他们是有心要把几间屋子都给占走,一间也不给谢玄和小小留,可闻公子听了却道:“是他们先来,由他们先挑罢。”

谢玄张口回绝:“不必了,咱们就在这儿,你们到后面,两边都清净。”

大胡子跟着到后头转了一圈,又到前头来了:“小兄弟,我来这儿挤挤,不要紧罢。”那几人说话总要背着他,他干脆不讨人嫌,自己也自在些。

谢玄笑了:“我看大哥便比他们爽快得多了,咱们正好一处吃肉,要是有酒就好了。”

大胡子一听“酒”这个字儿,馋得满口流涎,赶紧摆手:“别说了别说了,我这一路一顿时酒都没喝痛快过。”

谢玄又道:“那咱们下次再见就好好喝一顿。”

两人说得热闹,可雨一直不停,下到晚上才稍稍止住,这会儿天色也黑了,人也安顿了,谁也不想下山,就在这里将就一夜。

小小和谢玄睡在南角,大胡子睡在北角,他躺倒便睡,梦中忽然闻见一阵酒香气,把他肚里的酒虫勾了起来。

迷迷登登睁开眼,酒味儿是从后院传来的,他顺着味道往后院去,推开厨房,看见十七八只酒坛子,罗列摆放,靠在墙边。

一只坛子已经拍开封口,从里面传出浓烈的酒香气。

大胡子啐了一口:“知道这儿有酒,竟不告诉我!”烧火作饭的是那几个随从,他们必是看见了,却特意不告诉他。

也不找杯子碗盏了,伸头就要往酒缸里埋,还没喝到酒,脸上便飘飘欲仙,头刚碰到缸口沿,身后一只手牢牢攥住他的背心:“喝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神仙?妖怪?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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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灰坛

惊蛰

怀愫/文

大胡子冷不防被人抓了背心,刹时清醒。

他本就是武将,后心被制,立即反手一拧一抓,这一招半点没留情,没成想竟失了手,大怒回身,一看拉住他的人是谢玄。

谢玄背上驮着小小,对大胡子摇头:“胡大哥,喝不得。”

大胡子见是谢玄,怒气才消,直声问道:“怎么喝不得,我闻这酒得藏了好几十年,这样的陈酿,极是难得,小兄弟一起来喝一杯。”

反正是无主的酒,大不了起的时候给山神奉上酒钱。

说着就要去找酒勺,谢玄急喝一声:“胡大哥,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大胡子笑了:“你小娃儿没见识过,这可是好酒。”

谢玄看他馋虫上来,又道:“庙里如此破败,如何还会存得有酒?胡大哥仔细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大胡子鼻尖一股浓烈酒香萦绕不去,可听见谢玄的话,仔细一思量,又觉得颇有道理,心里一点清明刚现,那酒香便渐渐淡了。

他再低头去看时,哪还有什么酒,地下摆的是一个个土坛子,拍开红封的那一只,是顶上梁沿落水,把红纸给滴透了。

里面灰灰白白的一团,似泥似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小趴在谢玄背上,鼻尖微动,轻声说道:“是人的骨灰。”

饶是大胡子这样刀尖浸过血的人,也一阵恶寒,刚刚差一点儿就喝了人的骨灰水,想到自己差点把头埋进去,直着脖子一阵阵干呕。

谢玄反手轻拍小小的背:“你闭上眼睛,养养神。”

庙中有外人,谢玄睡得比平日更警醒,怀中搂着小小,把自己的背露在外头。

大胡子人生得粗壮,动作也比别人粗重些,他睡在北角打鼾翻身,声音一停,谢玄就醒了。

本来以为大胡子是要出去小解,可他一边走一边轻声呢喃:“好香,好香。”

谢玄耳廓一动,清醒过来,翻身坐起,眼看大胡子往后院走,他拍拍小小:“醒醒,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小小睡得极熟,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瞧不清楚,眼前一片漆黑,外面明明没有雨声了,可依旧浓云掩月,伸手不见五指。

地上的火堆不知何时熄灭了,庙门大开着,一阵阵冷风灌进来,吹得人寒毛直立。

寻常人在夜色中目力不佳,可小小不同,越夜她见得就越分明,此时眼前一片乌黑,心里有些慌:“师兄!”

谢玄一把搂住她:“怎么?”

小小声音颤抖:“我……我看不见了。”

谢玄脸上变色,外面天光暗淡,但也不是一点都瞧不见,他一手搂住小小,一手点燃了火把,问她:“现在能?”

小小只觉得眼前一暖,有一星火点在眼瞳中晃,除了谢玄那灼人的本命金光,四周还是浓黑一片。

她捂着眼睛揉了又揉,鼻子一抽怕得要哭,谢玄握住她的手,将小小背到身上:“这庙里有古怪,咱们赶紧走。”

脚才要迈过门槛,又想起大胡子,他一片纯直,倒是个好人,不能放着不管,谢玄咬牙转身,走到厨房,拉住了伸着舌头要去舔骨灰水的大胡子。

“胡大哥,这里不对劲,咱们得赶紧出去。”谢玄一边说一边背着小小出门,他用绑带把小小背在身上系牢。

一只手托住她,一只手握着铁剑:“你在前我断后,咱们闯出去!”

大胡子一拍脑门:“不好!公子还在里面!”他扭头就往院中跑去。

谢玄与那几位本就不睦,大胡子既然不肯跟他走,他也全了道义,干脆自己先出去,看看小小的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两人分明是往两个方向跑的,回廊上一绕,迎面差点撞上。

“胡大哥!”

“小兄弟!”

大胡子是冲那三间屋子跑去的,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跑不到,绕了一圈撞上了谢玄,他一把拉住谢玄:“小兄弟你跟着我走,只要找到公子,必能破这障眼法。”

谢玄皱皱眉头:“怕是他们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胡大哥不如跟我们走。”他攥了一张破秽符在手中,这当口也顾不得隐藏身份了。

危急时刻大胡子说了实话:“小兄弟,他们都是紫微宫的人,找着他们,比咱们自己乱闯有用。”

谢玄颇不以为然,真有本事,怎么半日都没来找他们,他把火把分一根给大胡子:“就算要找人,咱们这样找也没用。”

大胡拿着火把,把谢玄和小小护在身后,走到刚刚那个拐弯的地方,猛然挥舞手中的火把,嘴里一阵乱骂,想把邪祟给骂跑。

骂声实在不堪入耳,小小蹙了眉头,眼睛睁开一条缝。

大胡子挥着火把一阵乱舞,小小眨眨眼睛,火把烧过的地方,黑色便淡一些,等火收回来,那黑色就又更浓。

原来她不是看不见,而是看得太清楚了。

层层黑雾弥漫整间屋子,小小眼前一片漆黑,她这才以为自己看不见了。

“继续挥!”小小一下直起身来,双手搭在谢玄的肩上,对大胡子说道,“我好像能看见路了。”

大胡子一喜:“真的?”确是听说过小孩儿眼睛干净,大胡子看谢玄都小,看小小那就是个女娃娃。

他两只手挥舞火把,火光到处,黑雾退散。

可只要一停,那黑雾便又涌上来,挥之不尽,没一会儿大胡子就累得气喘吁吁,可他们三人不过挪了几步而已。

谢玄眼见这样不是办法,从竹篓里掏出两小盒朱砂,快手往大胡子火把上一撒,火光“腾”一声蹿起,烧掉了大胡子半边眉毛。

朱砂是至烈之物,与火相合,眼前黑雾退后几步,一路护着他们走到了厢房门口。

大胡子一脚上去,不仅没把门给踹开,反而震得他脚下发麻,咧着嘴抽气:“这门怎么这样硬,公子!姓朱的!你们在不在?”

里面悄无声息。

谢玄说:“我来。”

“小兄弟仔细,这门……”话还没说完,谢玄已经把门推开了。

他掌心捏着破秽符,符光到处,邪魅自散,门轻轻一推便打开了,大胡子来不及惊诧,抢上前去,想看看屋中人是否安好。

谁知他刚一近前,屋中刷刷三道银光,三柄剑同时攻出,一剑指头,一剑指腰,一剑攻下盘,逼得大胡子往后踉跄几步,怒道:“是我!”

“打的就是你!”朱长文抢先攻上,手中长剑削来,剑锋擦着他的胡须,削掉一角,胡须纷纷落在地上。

若不是谢玄见机快,拉住了大胡子往后一扯,这一剑就划在大胡子的脖子上了。

大胡子大怒,他也不跟朱长文客气,抽出大刀,猛劈出去,一刀就把余下两人逼退,他这一刀并不精妙,只是刀一出去虎虎生风,三人不敢跟他硬碰。

谢玄心知事情不对,可这几人打成一片,刀剑乱响,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将手中火把扔战局,几人为避火开,终于退开一步,那三个长随退到屋角,恶狠狠盯着他们。

朱长文问道:“你把公子带到哪里去了?”

大胡子说:“我就是来寻公子的,这庙有古怪!”

朱长文一顿:“刚刚不是你把公子叫走的?”他们几人睡得极熟,这一路上投宿的都是小村庄,屋子低矮,被褥潮湿,哪比得这山神庙的后厢房。

饶是如此,也没忘了派人值夜,朱长文起来轮班的时候,一看之前值夜的许英杰不在,再一看,公子的门打开着,里面人已经不在了。

他赶忙把另外二人叫醒,三人在屋中查看,就听见门外“隆隆”声响,点起火折一看,大胡子提着刀,在屋外奔来奔去几个来回,就是不进屋来。

深夜不见了公子,大胡子又行为古怪,他们才防范起来。

谢玄见他们把事情说清楚了,不愿意再久留,对他们说道:“各位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朱长文几个盯了他一眼,并没有出言阻拦,但心中都想到,这少年是活得不耐烦了,就敢这么闯出去。

谢玄也不管他们心中想什么,转身就要走,大胡子拦住他,摇头道:“小兄弟,此时不可逞强。”

小小眼睛无事,谢玄也不那么慌张,他们自己出去,比跟这几人走还要快些。

大胡子打头阵,他一手火把一手钢刀,刀锋一现,小小便眼前一亮大胡子这把刀,刀身隐隐显出红光,虽比不上桃木剑,可执刀过处,黑雾退散。

小小趴在谢玄背上指路,她手指哪里,大胡子就往哪里去。

一个长随刚要说话,朱长文便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这对兄妹不论是不是有古怪,此时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况被她这么几指,他们已经到了院中。

一间一间屋子的翻找,每进一屋,朱长文便烧一道符,可就是没有那两人的踪迹。

院中有一棵拔然而起的老树,树枝树盖直长出院顶,小小揪一揪谢玄的衣领,谢玄心领神会,把她背到树前。

小小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抚在树皮上,轻声问道:“树婆婆,那两个人去哪儿了?”

古树无风摇曳,枝头轻响,叶子簇簇而动,叶尖指向一小院的一个方位,小小定神一看,墙壁消失,现出一道小小的角门。

作者有话要说:谢玄:看上去牛逼轰轰,原来是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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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妖

惊蛰

怀愫/文

谢玄举着火把照见角门上长满了青苔,底下有两个新鲜的足印。

大胡子一看谢玄动作,也凑过来看,瞧这鞋底印,大声道:“快来,公子他们是从这个门出去了。”

朱长文赶上前,仔细一看,点头道:“不错,这是官靴的印子。”

可这道门却打不开,三个长随轮番使劲去拉,门把纹丝不动,掌心上一片湿腻,低头一看沾满了绿苔。

“以公子的道术岂会轻易就着了妖魔的道。”朱长文一边疑惑一边掏出符咒,拍在门上。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扑面而来一阵湿润的风,夹杂着水草腥气,这道门的后头竟是一处洞穴。

谢玄背着小小,心里自打算盘,那个姓闻的就算与师父有什么关系,与他们也不相干,这几人为他卖命要去找他,他们犯不着为他涉险。

谢玄托着小小:“既然你们找到了地方,咱们就此别过。”转身想从庙门口出去,驴子还绑在小庙的檐下呢。

朱长文笑了一声:“小兄弟,你仔细看看,四周都是回廊,哪还有通向前院的门?”

谢玄定睛一看,通往门口的廊道消失了,连后厢房也一并消失了,他们被口字形的回廊围住。

一个口字,再加口中一株老树,正好是个“困”字。

谢玄掌叩符咒,伸手去探,屋子消失的地方被山石填满,掌心咒拍在石壁上,溅起火星碎石,谢玄退后一步,又往别的地方去试。

符咒贴石发出金石之声,朱长文还当他是在用铁剑试探,谢玄试了半天,心里暗道一句倒霉,这下除了入洞穴,显是没路可走了。

小小盯着那道门,门中团团黑雾往外冒,她拍拍谢玄的肩:“放我下来,咱们一起。”

那几个人都靠不住,大胡子人热心,可他不通道术,又与那几人拆不开,还得他们师兄妹一同抗敌。

朱长文看他们变了主意,打头第一下就要入洞穴,小小略略皱眉,轻声道:“该让大胡子先上。”

谢玄问:“怎么?”

小小答道:“他手里有把好刀。”

那一柄钢刀隐隐带煞,是开道的好物,可这几人哪会听她的,还是大胡子看人都进去了,对谢玄小小道:“小兄弟,你带你妹妹走在我前头,我来断后。”

他心里实是把谢玄当兄弟看待了,觉得谢玄虽然年纪小,可人有志气,遇着险事不逃不避,是个硬骨头,等出去了,必要相交一番。

谢玄也想,这个大胡子真是他们涉足江湖之后,遇到最赤诚之人,入了洞穴之后,总要设法保他平安。

谢玄笑嘻嘻问道:“胡大哥,你这把刀瞧着可真厉害。”

大胡子低头看一看刀:“这是我家老头子传给我的。”家里就只给他留了这一样东西,让他去当兵。

小小心中好奇:“那你爹是天师吗?”

大胡子哈哈大笑:“我爹是专砍人头的。”若不是他不想子承父业,这会儿该在京城挥大刀。

怪不得这刀上的煞气这么重,原来是长年累月浸染将死之人的血。

朱长文在前面开道,听见后头说说笑笑,心中恼怒,公子还不知身在何处,他倒有闲心与人磕牙,待回到京城,必要去国公府告上一状。

洞穴中又湿又闷,脚下石滑,步步小心。

几人之中除了谢玄小小是惯走山路的,余下的每迈一步都需提着气,洞中石阶蜿蜒往下,他们走了一段,其中一人说道:“咱们是不是在走下山的路?”

洞中湿气越来越重,石壁也越来越湿,手摸上一把就是一手的潮湿滑腻。

谢玄问小小:“要不要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