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文件以后,王桥反复阅读不下十遍,重点段落基本上能够复述。按照省安全委员会文件精神,大鹏矿百分之一百符合关闭条件。而且,在静州市政府即将出台的文件中,大鹏矿也在关闭范围之列。

在王桥前往县政府同时,从阳和矿副矿长陈民国发出手里发出的无线电波以更快速度到达县政府,一头钻进了向阳坝一社社长陈民志的手机里。

座谈的村民代表变得强硬起来。

王桥来到县政府以后,没有进入座谈会场,先来到宫方平副县长办公室。

王桥进门后,秘书就将办公室关上,一两分钟后,宫方平走了进来。

宫方平道:“王桥曾经在城管委当过领导,知道凡是与垃圾场有关的事情都难办,你在城管委的时候是臭味和苍蝇,这一次是污水。臭味无影无踪,苍蝇是要飞走的,出了事还有辩解机会。污水却是摆在眼前的,两个镇四十四家村民联合起来向政府提要求,这事极不好办。”

王桥道:“我们尽量做好向阳坝村民的思想工作,一定尽责,绝不推诿。”

宫县长摆了摆手,道:“你以前在城管委工作过,见识过村民得理不饶人的劲头,做思想工作就算了,在利益面前,思想工作不好使。我就不饶弯子了,有向阳坝村民代表提出来让渔业协会成立公司,将现在停业整修的大鹏矿买下来,以矿产收入来抵销一部分污水进入鱼塘带来的直接和间接损失。他们还提出大鹏矿是建在向阳坝一社的,尾矿库是租出的土地。如今租期到了,他们要收回来。大鹏矿性质特殊,是城关镇镇属企业,你们有发言权。我想先听你的意见。”

“省政府前天在成津县召开了全省矿业秩序整顿的现场会,同时下发了2001年小型金属非金属矿山顿关闭工作实施意见,有十四种情况的矿山必须关闭。”

王桥拿出了这份文件,并没有看,复述道:“第五条是设计年原矿生产能力10万吨以下磷矿、6万吨以下硫铁矿、5万吨以下采石场、3000立方米以下建筑装饰石材、5万吨以下石膏矿、3万吨以下铜(铁)矿、3万吨以下泥炭矿及其它金属非金属矿;第八条是资源枯竭或闭坑后主要依靠回采残矿、回收矿柱的;存在水害等重大安全隐患。经论证在现有技术条件下难以有效防治的;第十二条是非法和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严重污染环境、违规排放的尾矿库。十四利必关情况,大鹏占了三条,还有两条我没有算进去,其实也算。”

宫方平道:“你的记忆力还真不错。”

“拿到文件后,我一直在对比城关镇的几个矿,所以记得熟些。”王桥道:“大鹏矿这种多种关闭条件并存的矿山,是今年整治工作的重中之中。静州市政府发过一个关闭矿山的征求意见稿,大鹏矿就在关闭之列。”

宫县长接过王桥递过来的文件,看了一眼,道:“这份文件已经到了县政府。华县长已经有签字,要求县安全生产委员会也下发相应文件。”他看了一眼王桥:“你的意见就是不同意渔业协会的要求。”

王桥道:“我觉得应该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政府应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不应该答应其他条件,否则没完没了。而且,把这个矿卖给渔业协会,等市政府文件下来,我们又来关闭,到时矛盾更大。”

宫县长沉思了一会。问道:“宋书记是什么意见?”

王桥道:“我来县政府之前,与宋书记商量过,意见是一致的。”

宫县长揉着太阳穴,道:“这事麻烦了。你暂时不参会。我再去和村民们谈。”

由于有省安全委员会的文件,再加上城关镇两位主官态度非常明确,这让主持座谈会的宫方平县长难以拍板,暂时没有接受村民提出的意见,提出等县政府研究后再答复的缓冲说法。

县政府与村民代表的座谈会没有搭成实质性意见,村民仍然堵住了垃圾场。并且准备到市政府上访。

代县长华成耀听完宫方平报告后,道:“这事不能一拖再拖,久拖必出问题。现在是什么天气,垃圾场被堵了两天了,全县都变成了大垃圾场。如果发生大规模流行病,谁来负责。今天下午两点,召开专题会,城管委、城关镇、阳和镇、国土局、安监局、农业局和应急办参会,通知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和分管领导现场,阳和镇和城关镇的书记和镇长一起来。今天下午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工作方案。”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报纸,道:“山南晚报已经有了昌东垃圾围城的消息。山南环境报有专版报道了垃圾场水污染事件,还有法制日报也有水污染报告。平时我们昌东想请省内各媒体来宣传,他们不愿意来,来了要红包。这次我们不请他们,他们如苍蝇嗅到臭味一样,全部扑到了昌东。吉书记在省里开会,给我打了两次电话了。”

宫方平道:“事情起困是污水外泄,县里肯定要花钱。我建议请第三方机构作一个损失评估,我们按损失评估对受损村民进行赔偿,这样就是合情合理的。如果评估报告出来后,他们还要闹,该强硬就得强硬。”

华成耀翻看着今天的会议记录,道:“渔业协会要成立集资成立民营公司,购买大鹏矿,这个矿是什么情况?”

宫方平道:“去年出了一次安全事故,死了一个工人,目前处于停产整顿状态。”

华成耀道:“矿山企业都要死人,这个无法避免,更关键的是加强监管。国家正在提抓大放小,城关镇需要做的正事还多,就不要再去管这些企业。能够卖掉等于卸掉了一个包袱。如果同意了这个条件,渔业协会的总赔偿额能控制在多少?”

“一百万左右。”宫方平想起王桥所言,又道:“刚才我征求城关镇意见,城关镇两位主官表态很明确。想彻底关掉这个矿,不同意出卖。”

华成耀突然有些火气,道:“宋鸿礼和王桥是怎么想的,脑袋被糨糊糊住了。我还觉得渔业协会提出的要求不算过份,卖掉大鹏矿有四个好处。第一是符合抓大放小政策;第二是解决了当前激烈冲突,执政为民不是一句空话,就是要体现在具体的事情上;第三是让城关镇做好本职工作,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政府还办着企业,不务正业;第四是卖掉了矿山,财政总有一笔收入,城关镇经常叫穷,现在有人送钱,他们还不要。”

宫方平琢磨着华成耀话里话外的意思。道:“根据省安全委员会的文件精神,大鹏矿属于关闭之列。如果卖给了渔业协会,到时再关闭,矛盾更大。”

华成耀道:“大鹏矿是不是肯定要关闭?有没有正式文件?”

宫方平道:“没有。”

华成耀道:“既然没有,先把眼前问题解决了,以后的事情总会有解决之道。”

宫方平有些不能理解华成耀的思路,再次明确道:“华县长是同意了村民代表们提出的意见。”

华成耀道:“我没有说同意,下午要开专题会,请各个部门同志发表意见,形成纪要后。严格执行。”

宫方平离开华成耀办公室,一直皱着眉。他是县委常委、副县长,以前觉得副书记华成耀是比较容易相处的同志,可是华成耀刚坐上县长位置。就变得不太听得进意见。

说实话,宫方平与王桥谈话以后,渐渐倾向于支持王桥的意见。一码归一码,何必把其他事情扯进渔业赔偿中。

可是,这就与华县长意见相左。

宫方平决定下午开会的时候,自己尽量少说话。让宋鸿礼和王桥这一老一小提出自己的意见。

在城关镇书记办公室里,宋鸿礼和王桥关了房门,进行了一次深入讨论。

宋鸿礼道:“王镇,你对大鹏矿十分关注,而且关闭的态度坚决,肯定有原因。事到临头,我们书记和镇长必须要畅亮地谈一次。如果我们不保持一致,到了县政府就会很被动。以前我和姚镇关系不是很和睦,有一个原因就是始终无法畅亮谈话。”

王桥没有明确回答,道:“宋书记,你对大鹏矿有几分了解?”

宋鸿礼道:“我在城关镇工作时间长,每个企业都走了不止十遍八遍,了解大鹏矿。”

王桥道:“如果单单一个大鹏矿,渔业协会他们成立公司,买去就买去,我不会激烈反对,我担心的是更大的老鸦想吃这块肉。”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望着宋鸿礼。

宋鸿礼两鬓染着霜,眼袋也和彭家振一样明显了,额头有深深的川字纹,唯独没有变化的眼神,依然如前些年那样犀利。他没有退缩,和王桥对视着,道:“我知道你在忌讳什么?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们两人学学三国周瑜,把最担心的事写在纸上,用这种方式交交心,打消互相的猜疑。”

王桥拿起纸笔,写道:“大鹏尾矿库——阳和矿”,放在桌上。

宋鸿礼写了几个字,放在桌上。

王桥拿起了纸条,只见上面写道:“牛清德要用大鹏矿作为尾矿库”,看到这一点,王桥笑了,道:“宋书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宋鸿礼道:“那我问你,大鹏矿有没有可能不被关闭?”

王桥交了真底,道:“其实是有可能的,根据文件,可以搞矿产资源整合,将大鹏矿整合进牛清德的阳和矿,甚至还可以加上黑岭山矿,打包操作后,就是一个独立大矿,可以不封闭。”

宋鸿礼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同意一社村民代表的意见。”

王桥道:“我太了解牛清德,此人胆大包天,不讲规矩,什么事都敢做。他肯定是打算将大鹏矿的尾矿库稍加改造,进行扩容,然后就作为阳和矿的尾矿库,这将对下游产生极大危险。”

宋鸿礼道:“从县里的角度讲,如此整合也是好事,阳和矿总得找一个尾矿库。”

王桥道:“牛清德如果舍得花钱搞尾矿库,在阳和矿就搞了。他绝对不会投大量钞票搞大鹏矿的尾矿库改造,极有可能是在阳和矿猛做两年,把资源弄得差不多,钱放进口袋后,掉转屁股走人,换地方另做,留一个烂摊子给当地政府。”

宋鸿礼竖了大拇指,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他想起从极亲密朋友处听到关于华成耀和牛家的传闻,一个县长,一个县委副书记,加上矿山,这不是城关镇两个主官能阻挡的。他神情慢慢严肃起来,道:“我们两人在玩火啊,我年纪这么大了,退下去无所谓,王镇还是前途无量。”

王桥道:“虽然说当官不为民作主已经被说烂了,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大鹏矿脱离我们控制后成为尾矿库,则必然变成悬在山下十一户村民的巨型炸弹。想到这一点,我就寝食难安。”

宋鸿礼道:“难点在于我们不能把未发生的事情当成依据。”

宋和王最担心的是“牛清德的烂摊子”形成潜在危害,但是“烂摊子”没有发生时,谁敢说一定会有“烂摊子”!这个理由虽然强大,却很难摆在桌上。

两点钟,王桥和宋鸿礼坐在县政府第一会议室,旁边是一脸苦相的乐彬。几天时间,他的头发又白了一些,人仿佛老了几岁。他见到王桥和宋鸿礼,道:“还请两位撑起,你们不撑起,我就撑不住了。”宋鸿礼道:“乐主任,我们都跑不掉,只能慢慢化解。”

第三百七十七章 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

中午一点,乐彬提前来到县政府,找到宫方平副县长。

宫方平每天都有午休习惯,那怕只睡十分钟,下午的身体状态都会不一样。他看到乐彬严肃的神情,道:“你等会,我去搓一把冷水脸。”

搓了冷水脸,宫方平这才有了些精神。

乐彬叹了一口气,道:“宫县长,早知道城管委这么难弄,我就不进城了。”

宫方平道:“现在说这些晚了,你屁股已经坐在城管委主任位置上,再难的骨头都要啃下来。”

乐彬道:“如果城关镇接受渔业协会的方案,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宫方平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扔了一枝好烟给乐彬,道:“你是当过多年党委书记的人,如果换位思考,你主政城关镇,会不会接受这个方案。”

乐彬与宫方平是老熟人,独自在办公室也就比较放松。他点燃了烟,抽了一口,道:“当时渔业协会提出这个提议,我还是楞了一会,没有搞懂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宫方平道:“还不是看到开矿的都发了财,眼红了。”

渔业协会的最终目的,宋鸿兵和王桥都看透了,知道最终目的是尾矿库。乐彬和宫方平是真的没有彻底看透。原因很简单,宋、王是城关镇主官,对大鹏矿研究得最深,宫和乐两人虽然同样具有丰富的基层经验,但是缺乏对大鹏矿深入的调研。

对于多数人来说,做工作能否成功并不在于学识高低和智商,而在于能否沉下心来研究手里的工作。

乐彬又问:“华县长是什么态度?”

宫方平没有直接回答。道:“那得看等会商量的结果。”他又反问道:“王桥是从城管委出去的,你可以问问他的态度。”

乐彬苦笑道:“我给他打了电话。他平时办事都很耿直,今天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要和宋书记商量。其实他这个态度就说明了问题,不想接受渔业协会的建议。”

宫方平道:“那就开会再定吧,这么多部门参加,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总能想出正确的办法。”

一点四十分,宋鸿礼和王桥来到了县政府,刚到门口就被请到了华成耀办公室。

华成耀脸色很不好看,道:“老宋,王桥。你们两人都是主政一方的正科级领导干部,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组织内部解决,用不着把矛盾挑起来,让外人来看热闹。现在弄得风风雨雨,媒体跟进,市领导都开始来询问此事。”

宋鸿礼一脸无辜,道:“华县长,您说的是哪一件事情。”

王桥心知肚明是环卫工人老赵之事,但是也如小白兔一样无辜的表情。望着华成耀。

华成耀将最新一期的山南晨报推了过来,道:“你们看吧,昌东县环卫工人起诉县公安局。”

王桥只知道赵波和杨三火帮助环卫工人老赵已经起诉了公安局,但是没有想到山南晨报已经跟进了此事。这事不用说就是赵波找到了胖墩。而且是没有跟自己商量的情况之下。

宋鸿礼仔细看了报纸,这才知道环卫工人老赵起诉公安局之事,道:“华县长。我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情。”

他看了一眼王桥,王桥对着他轻轻摇头。

华成耀也望着王桥。道:“王镇,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王桥神情非常镇定。指了指报纸,道:“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宋鸿礼就将报纸递给王桥。

王桥仔细读完报纸,道:“我和宋书记一样,都是才知道此事。”他原本可以解释这是环卫工人的老赵自诉案子,是公民的正当权利,不需要政府批准。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得越多越容易被抓到把柄,因此也就躲在宋书记后面装无辜。

他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对自己行为后悔过。

公安局邱宁勇为了私人恩怨,把原来大家都遵守的潜规则打破,不顾环卫站工作人员是正常行政执法遭遇暴力对抗的事实,利用法律上模糊地带将环卫站执法人员和环卫工人一起拘留了。

如果环卫工人老赵确实参加了打架,被拘留了也就自承倒霉。

事实是派出所办案人员手法粗糙,居然将一直没有参加打架的环卫工人一起拘留了。

而现在在华成耀口中,公安局办了错事就是内部问题,环卫工人到法律起诉就是挑起矛盾,让外人看笑话。

王桥一直以来都认为多年领导熬成婆必然是有能力的,可是华成耀并没有表现出来一个县长的思辨能力。他回忆华成耀还是副书记的言行举止,还是很从善如流和明智的,绝对有当县长的能力。如今代字还没有去掉,转眼就变得陌生起来。

他就在心里寻找这个变化的根源。

华成耀又在两人提起媒体之事,道:“以前请媒体来宣传昌东,大媒体一幅爱来不爱的样子,如今不请自来,都盯着昌东这个官司,我们昌东不需要这种宣传。”

说到这里,他特别强调道:“这一次垃圾堵场事情,城管委有责任,城关镇同样有守土之责,不能置身事外。”

进屋之后,华成耀就没有给个好脸色,这让宋鸿礼觉得不对味,只是一时之间想不透“不对味”在什么地方。

来了下马威以后,华成耀脸色缓和下来,道:“老宋,你是老书记了,有什么想法?”

宋鸿礼道:“污水已经流了下来,现在也不能把污水收回去。我觉得要尽量做村民的工作,同时由专业部门核准损失,然后政府按评数字赔偿。如果村民依然不服,那么就请他们走法律途径。”

听到法律途径,华成耀看了老宋一眼。又道:“今天上午村民代表提出几条,我让办公室传给你们看了。你们可否考虑他们的建议?”

宋鸿礼道:“这种搞法,越搞越复杂。以后会成为一团乱麻,一堆理不清的乱账。”

华成耀道:“王镇,你的意见?”

王桥摸不清华成耀的心思,就有意躲在老书记身后,道:“我的观点和宋书记一样。”

华成耀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道:“你们去会议室吧,把乐彬叫过来。”

走出了华成耀办公室,王桥不动声地舒了一口气。暗道:“这个赵波太冒失了,不经我同意,就乱来。”他随即又想道:“做都做了,何必前怕狼后怕虎,为环卫工人讨回公道,无论从哪方面说得过去,天经地义。”

乐彬脸色发青,一脸凝重地走向华成耀办公室。

王桥在走进会议室时,恰好与牛高马大的邱宁勇迎面相遇。邱宁勇横眉冷对。重重地哼了一声。在进门时,他不仅仅没有相让,还有意在门口停下脚步,半挡住进门的道。低声道:“王桥,有种就正大光明找我,搞什么阴谋诡计。”

王桥停下脚步。两眼如刀,不转眼地盯着邱宁勇。

邱宁勇以前见到的王桥都是温文尔雅的。因此在他心目中,王桥为人比较软。欺负一下也就不要紧。没有料到今天王桥撕破脸后,眼光锐利得不象话,仿佛有寒光闪烁。他对这个尖锐的眼光稍有回避,又挺了胸,与之对视,冷笑道:“想打官司,在昌东是行不通,真是读书读傻了。”

王桥轻轻说了一句:“去年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何必三番五次找我麻烦。你做出这种事,我觉得你脑袋真是豆腐做的,难怪邱主任说你没前途。”

邱宁勇排行老二,上有大哥邱宁刚,下有小妹李宁咏,是家中最不得宠的一个。这一点在少年时代曾经在他心灵中留下了阴影,此时被王桥这样刺激一下,顿时恼怒道:“你少他马的把家里事情扯出来。你他马的脑袋才是豆腐做的。”

王桥不与他多说,径直离开,从会议室另一道门走进会场。

邱宁勇在开会前接到了大哥邱宁刚的电话,被骂得狗血喷头,怒火中烧,遇到王桥便忍不住想发泄。此时王桥变得强硬起来,不象以前那样笑脸相迎,温言相对,让他颇不适应。

他想起大哥的话,把一口恶气强压了下去。

半小时前,邱宁刚打了电话过来,道:“你看今天报纸没有?山南晨报,有昌东公安局拘留环卫工人的报道。”

邱宁勇还不以为然,笑道:“那个人想要起诉,是他的权利,我可没有办法阻拦。”

邱宁刚不冷不淡地道:“你觉得这个治安案件办得怎么样?”

邱宁勇道:“老大,我是从派出所干起的,办过的治安案年数都数不过来。随便他们告,没有问题。”

邱宁刚道:“这不是你办的案子吧。新闻报道有猛料,附近有监控录相,律师拿到了视频,据记者报道,被拘留的环卫工人一直在被殴打,根本没有还手。你知道这个细节吗?”

邱宁勇有些发懵,道:“案子是城关派出所办的,我倒是没有注意到细节。”

邱宁刚打断道:“对这个案子,你发话没有?”

邱宁勇道:“发了。”

邱宁刚道:“报纸没有指向派出所,通篇都在说公安局。如果三妹估计得没有错,很快就有记者会来采访你。”

邱宁勇道:“我不会接受采访。”

邱宁刚终于骂人了,道:“我给你打过多少次招呼,让你不要去惹王桥,王桥不是好惹的人。而且,你想办案就把手脚做干净,还被王桥抓住了破绽,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现在事情上了新闻,见了光,你接不接受采访都会很被动。现在记住一条,一切让法津说话,官司输了就输了,你还可以做些姿态,讲讲如何加强基层民警的业务素质,提高为人民服务的本领。”

他又加重了语气,道:“你这次肯定会被搞得很狼狈,但是我警告你,别再去给邱家惹一个强敌,也许会惹及后代的。若再乱来,你脑袋就真是豆腐做的。”

邱宁勇被骂了一顿,大哥那句“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很伤自尊。他万万没有料到,王桥也来了一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

所以,王桥说完这句话,邱宁勇就有些急眼。可是王桥如今是镇长,又在县政府,他只能干瞪眼,生闷气。

随后的会议开了三个小时,经过参会人员讨论,特别是城关镇提出明确反对意见后,最终县政府还是没有接受村民代表的提议,而是决定由农业局牵头,对村民的损失进行评估。

对这个结果,乐彬最失望,他知道这一次没有达到村民要求,必然又要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堵场。

对这个结果,华成耀也有预料,他没有急于实现自己的意图,等到事情不可收拾之时,才是水到渠成之日。

第三百七十八章 李宁咏的新目标

“啪”,邱大海将报纸拍在桌上,双眼睁得圆圆的,瞪着二儿子。

这一段时间家庭会议有些频繁,主要议题都与王桥有关。今天这次会议参加人是纯粹邱家人(含李宁咏,不含两个媳妇),至于李珍英则由于经常发表不符合邱家主流思想的意见,被排除在邱家最核心的会议外。

这次会议不是在家里所开,为了让会议有一个良好安静的环境,来到了市检察院会议中心的宾馆。以前邱宁刚在县检察院时就管过后勤,这一次调到市检察院仍然分管后勤,今天四人为图清静,开了检察官会议中心的一间套房。

李宁咏是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此时她对二哥无休止地“扒自己伤口”既痛恨又无奈。这份报纸她看过很多遍了,从薄薄的报纸里面,她嗅到了胖墩厚实身材散发的新闻味道。

邱宁勇看着父亲的嘴巴,仔细听着父亲有没有说出与“豆腐”有关的话题,今天听到两回“豆腐”说法,如果再听到父亲这样说,他就真想买一块豆腐来撞死。

所幸,“豆腐”没有从父亲嘴里迸出来,换来一句“猪脑子”。

“宁刚,你这个当大哥的也不称职,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你这个当大哥的就要管住老二和老三,老二愚蠢,你还不至于吧。”邱大海最近迷上了打太极拳和钓鱼,没有花精力管理家务,没有料到,稍一疏忽,儿子就闹出一场大戏。

他望着乌眉梢眼的二儿子,道:“我估计你不止一次去招惹王桥,还做了哪些事,说出来听一听,让我们见识见识。”

邱宁勇一脸不服气,道:“没做其他事。”

邱宁刚马上揭破,道:“今天是一家人开会。畅开来谈,就别藏着掖着了。上一回,你让人去电力家属院,闯进王桥租的房子里抓了嫖。”

“还有这事。荒唐。宁刚,为什么不提前给我说。”邱大海将西服西裤脱掉,穿了一件老头最喜欢的圆领衫,坐在皮沙发上,由于宾馆没有大蒲扇。就拿了一把折扇,不停地摇晃。

邱宁刚简略讲了事实经过。

邱大海转头问李宁咏道:“王桥这人作风上有没有问题?”

这是一个让李宁咏比较尴尬的问题,一朵红云爬上了脸颊,道:“应该没有问题,至少我没有发现问题。”

邱宁刚补充道:“他外在条件还勉强,难道读大学时没有交女朋友吗?”

李宁咏道:“读大学时应该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读复读班时和一个女孩子谈过,那个女孩子如今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工作,女孩的父亲现在是红星厂厂长,以前是副厂长。”

邱大海脱口而出。道:“晏定康?”

李宁咏道:“那个女孩是姓晏。”

邱宁勇如找到证据一般,哼了一声,道:“我就说王桥很多事瞒着我们家,这人素质不行,貌忠实奸。”

“今天你是来受教育的,少插嘴。”邱大海斥了一句,又道:“王桥在城关镇说话管用,但是他没有能力调动省级新闻资源吧?”

李宁咏道:“他还真有。以前读大学时,有三个同学玩得特别好,有一个胖墩同学在山南日报工作。这不是关键。这个胖墩同学叫杜建国,是山南大学新闻社的第一任社长,新闻社出来的同学散布在省内各大媒体,虽然职务不高。可都是一线记者,天天四处抓新闻。还有一个师兄雷成分在省委宣传部,邓建国现在秘书邱洪以前在阳和镇工作,我听说邱洪能调到市委宣传部是有省委宣传部的人打招呼,打招呼的人肯定就是雷成。”

李宁咏这时猛然间想起另一个同学是青皮赵波,青皮是山南大学法学系的。打官司的烂主意十有八九出自青皮。这事太敏感,若是说出此事二哥肯定更会暴跳如雷,她就暂时没有提这事。

邱宁勇撇着嘴,道:“王桥这人不老实吧,对我们邱家严重欺骗。”

邱宁刚客观评价道:“这些都是三妹知道的事,谈不上欺骗。”

邱大海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道:“我们当初小瞧了王桥的潜力,也误判了形势。”

这一句话很轻巧,却让李宁咏满腹心酸,眼泪差点又夺眶而出。她到卫生间抹了眼泪,然后小心补妆。被叫回来开家庭会之前,她正准备和宣传部几位领导出去吃饭,不是应酬,而是单位内部吃饭。吃饭前,她精力化了妆,此时眼泪水将妆容破坏了。

自从与王桥分手后,她暗自掉了很多回眼泪,因此,补眼泪妆已经非常熟练了。

回到客厅里,邱大海推心置腹地道:“当初为什么断定王桥遇到大麻烦了,其实当初的判断也没有错,县委书记梁强——县长彭克——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副主任——县长秘书,这些人都是栓在一条线上的蚱蜢,大厦将倾,要倒必然会一起倒。更何况杜和梁,吉与彭,都有前隙,谭星海还与王桥有私仇,牛清扬与王桥关系也很恶劣。我算是逍遥派,平时与梁、彭走得更近,所以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唯有自保,根本无力将王桥拉出泥潭,甚至会被对立派当成靶子来对付我们家。当时我的想法是与其让三妹随着他一起委委屈屈,还不如早日放手。”

他指着邱宁勇道:“前两年你还想找彭克弄个矿山来让舅子来操作,被我挡住了,否则你这次也逃不脱。”

邱宁勇道:“我还是有点糊涂,那为什么王桥这么快就翻了身?”

邱大海沉吟道:“这也是我最纳闷的地方,现在都没有完全想通。他调到城关镇的时候,邓建国还没有到位,而其他市领导都和王桥没有关系,吉之州应该不会重用彭克的人。”

邱宁勇拍了一下桌子,道:“所以,这人不老实。我们邱家对他不薄,他到现在都将重要事情隐瞒了三妹。”

李宁咏道:“二哥,我们不要再讲王桥了,反正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邱宁刚点头同意。道:“我和他最后一次谈话后,他离开时叫了我一声邱检,我就知道没有可能了。”

邱大海站了起来,在屋子来回走了两步。道:“我们这一辈人都老了,以后的路还得靠你们自己走。三妹,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的婚姻,和杨家小子和得来就和,和不来就算了。以前我总是想让你找个好丈夫。大树底下好乘凉,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这一次事件让我深刻地认识到,女人还是要自强,不能依靠男人。”

他走到李宁咏面前,道:“虽然把你调到了宣传部,但是以前我一直没有彻底下定决心。这一次我建议三妹抛掉依靠男人的想法,利用自己的优势,积极向上,争取进步,让我们家也出一个县级女干部。”

邱宁刚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道:“无、知、少、女,除了‘少’以外,三妹几样都具备。”

所谓的无知少女,是一种特定称谓,指的是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同志,这几类人都要求在各级班子中占一定比例,如果几样俱全,进入各级班子的可能性更高。

邱大海道:“还是老大反应最快,三妹可以选择加入一个民主党派。现在你在市委宣传部,位置还是不错的。几个民主党派的主委我都认识。选择一个最适合你的,曲线前进,进步速度不一定慢。”

邱宁刚道:“还要去读个在职研究生,把学历弄上去。”

李宁咏脑中浮现出晏琳随着省委办公厅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时的形象。暗道:“凭什么晏琳能从政,我就不能从政,同样都是人,她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谈完了女儿的事情,邱大海又道:“宁勇。公安办错案,这是业务问题,你老实承认就行了。你当前要做的就是变坏事为好事,加强对公安队伍的素质教育,狠狠地下功夫抓点特色出来。这是当前大势所趋,也是你作为县局领导应该做的事情。你如果不认输,恐怕会有更多的新闻出来。”

邱宁刚道:“你不要再和王桥去斗气了,没有任何意义。你进攻了两次,他这算是防守反击,大家扯平了。”

邱宁勇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这一点。

邱大海大手一挥,道:“事情谈完,宁刚去搞个小火锅,我们四爷子涮羊肉。”

这是一次对邱家具有决定意义的谈话,分析了当前形势,总结了经验教训,鼓舞了邱家子女的士气,调整了今后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