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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对于青画、青涯这些个当初的孩童而言,或许是变化极大的,但对于已长成的人来说,五年
实在是改变不了多少;青画看着闲恰宫里刚出门的宫女,轻轻开了口:“小姿。”
小姿瞪大了眼睛看着青画,半晌才如梦初醒一般,三两步上前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逼,“小、小姐?”
“小姿,好久不见。”
小姿的眼圈本来就泛了红,这会儿又被她活生生给揉得红肿不堪,她看着青画瞠目结舌,好半天才、
反应过来,“小姐…你、你的病好了?”
“嗯。”
“太好了!还不快进去,大伙儿可把小姐给盼回来了!”
算起来小姿年龄应该和“宁锦”差不多,青画对于她向来是多了几分亲昵,主仆两人感情向来不错,
也只有她留在闲恰宫;五年前青画出宫,内务府的人就把原本闲恰宫的宫女、侍卫抽调到了其他宫去,
偌大的一个闲恰宫只有几个人照理日常的事务;即便如此,她回来了这个消息,还是马上就传递了为数
不多的几个宫女,大家又聚在一块儿,兴奋地扯着些琐碎的事情。
这其中最让人兴奋的话题自然是青画“病愈”,对于这个青画只能是默默承认了,好在当年司空是找
了个她中蛊毒变疯的理由,不然她这趟回宫还得想办法让自己“茅塞顿开”才行。
青涯带着他那一长溜的侍从,百无聊赖地在闲恰宫喝杯茶就走了,说是找个时间再好好相聚;临走
前倒是把太子宫的具体位置指给了青画,嚣张跋扈地撂下一句“下次本皇子引你去”,才挥挥手引着一干
人等离开了闲恰宫。
青画与小姿她们几个叙完旧、用罢午膳,照理是该向皇帝去请个安的;闲怡宫里早就没有她能穿的
衣服,她就穿着青涯口中的那件“粗布烂衫”去了御行宫。
御行宫里气氛祥和,几个年幼的皇子陪伴在皇帝身边和乐融融,皇帝见了风尘仆仆的青画也是高兴
得很,看到她神色与常人无异他更是兴致盎然;果不其然,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画儿,看来司空先生
的医术了得。”
青画微微笑了笑,答道:“画儿五年前无知,给宫里添了不少麻烦。”
皇帝爽朗大笑,“无妨!五年前痴儿画儿天真烂漫,五年后画儿娴静可人,颇有乃母风范,多亏司空
先生妙手回春,古爱卿若是泉下有知,也定当欣慰啊!”
青画明了,这“古爱卿”指的该是这身体原本的主人那战死的将军父亲,她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
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打断了皇帝与她的谈话:“这便是青画?”声音出自身后,青画循声望去就看见了一
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那男子清隽如竹,眼里却好似深邃的寒潭,让人望不透,他举手投足间不似青涯那般骄纵,反而有
几分江湖子弟的飒爽:只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属于宫廷的,谦逊如玉或者说是隐忍含蓄,这两种矛盾纠
结成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觉得有几分眼熟。
“持儿,你来了。”皇帝摸着胡子笑,“这就是古将军的遗子,画儿,五年前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
丫头呢,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啦,画儿你还没见过持儿吧,五年前你们正好一前一后错过了。”
这就是在朱墨待了三年、现在青云的太子,青持?青画暗暗吃惊,慌乱间都忘了行礼,倒是被青持
抢了个先,他神色安然地朝她笑了笑道:“当年皇后曾经托人与我打过招呼,说让我照顾个孩子,居然晚
了五年才见着。”
皇帝听了依旧大笑,“现在照顾也不迟!画儿刚回宫,持儿你就带着她四处逛逛吧。”
“是。”青持应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敲定了太子未来几日的行程,青画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在宫里是什么地位她
自己清楚得很,她不过是个寄养的臣女,就算她曾经深受皇后疼爱,现如今又怎么可能让皇帝不令劳烦
太子接风呢?这于情于理都不合,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回宫第一天,青画就在疑惑中度过,她记得自己从御行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那个算得上是慈
祥的皇帝硬是留她陪着聊天,从司空治病救人到太子年少时的执拗不肯回国,一点都没有她记忆里五年
前那个雷厉风行的皇帝样儿:也难怪宫中传闻,说是皇上已经把政务都交给了太子掌管,提前安享起悠
哉日子。
也因此,青画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关于青持的事,他是青云的三皇子,也是众多皇子中脾气最古怪
的一个,听说他年少的时候还曾经因为一些国事意见与皇帝相左,离宫出走到朱墨去证明自己的想法没
错;六年前他就回到青云,听说还在郊外修了座陵墓,守丧一年才回宫。
没想到这个太子倒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是再重情义,于青画却没有半点关系,她自然不会把皇帝的
话当真。
第三章
那天已经是十五,青画每个月最为煎熬的日子,虽然这五年来她已经看淡了许多事情,独独每个月
的十五她还是不能释然;三月芳菲发作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她几乎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上辈子宁锦
缩在那小小床头的模样,床头被丑仆宁臣绑上了软布条,怕的就是她疼得直打滚,不小心从床上滚落…
晚上又是注定无眠,青画在闲恰宫用过晚膳,索性拿了盏灯去花园闲逛透气:没想到这无心之举却
让她遇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青持。
他一身的便装,连宫灯都没有提,急急走过花园的小径,看到青画,他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青画
行了个礼就要走,看得出他是有急事,她当作没看见也是明智的,只是她还没走几步就被青持拉住了衣
摆,她愕然回头,看到的是青持皱得颇紧的眉头。
“太子有事?”
青持犹豫了几分,淡然开口:“父皇让我陪你几天,熟悉宫廷,你这样出去会被人看见,父皇…你
还是跟我走一趟吧。”他的声音很是柔和,似乎是天生的,衬着他清隽的身形,让人很容易卸下防备。
青画呆滞了片刻,点了点头,这个青持的声音…她越发觉得听起来很是耳熟,听着不知不觉地舒
心,就是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乖乖顺从了,跟上他的脚步:只是她明明才见他几次面,又哪来的熟悉呢?
她的记性向来不差,不可能声音耳熟却不记得脸啊。
夜幕已沉,皇宫里的灯尽数亮了起来,青画的灯早就被青持给丢在一边,他自顾自地走在前面,青
画默默在他身后跟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宫门口;门口的侍卫像是早就知晓,相互看了看就绕开了宫门,
大大咧咧地现出毫无防备的侧门。
“太子…”青画愕然开口,难个成他是想离开皇宫?她该跟去吗?
青持回头轻道:“只是去趟郊外,去看…故人而已,你若不想去,现在还可以回寝宫。”
青画踟蹰了,虽然不熟,但这却是个难得的独处机会,她可以在路上问他所有想知道有关朱墨的事
情…
“我去。”宫门外面备了一匹马,看样子青持本就是想一个人走的,他上马姿势矫健如飞,坐在马
上朝她伸出了手;青画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青持催促的眼神中坐到了他的身后。
青画很小心地上马,小心翼翼地把自个儿身上带的些药藏深了点;她早就发现了,这个青持会武,
皇子们骑马射箭当然多多少少会一些,但真的会拳脚功夫、混迹江湖的却不多,而这个青持却恐怕是个
异数:无论是医者还是蛊师,有些微妙的东西是与常人不同的,她必须分外小心才能让他不去注意,她
举手投足间曝露的迹象;譬如,她身上可能带着点云闲山庄里毒花、毒草的味道;譬如,她这趟是别有
用心。
约莫半个时辰,气氛也渐渐融洽起来,青持是个闷葫芦,但至少问话还是会答的,青画就把对话很
谨慎地绕到了她想知道的事情上,“太子到过朱墨?”
“嗯。”
“听说朱墨的摄政王战功无数却年纪轻轻,不知太子听说过没?”
青持陡然间拉紧了缰绳,马儿一声长啸,霎时停了下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的语气冷硬,和白天那个谦逊的太子好像是两个人一般。
青画被吓得不轻,暗暗心惊,好像不小心惹恼了这高高在上的太子;她只好强扯出一抹笑道:“我只
是好奇…听说他六年前刚满双十岁数,就把朱墨朝中的丞相以谋反的罪名给…我好奇这个人是不是
真的那么厉害。”
青持不说话,只是慢慢又加快了马速:刚才的一回头,青画已经看见他的脸色,他的脸阴沉得不像
样,像染血无数的江湖杀手一般,看样子他应该和墨云晔有仇,不然怎么会只提及他就气恼成这副样子?
青画有些后悔,如果刚才先提的是宁府,那么是不是还可以问出点什么?正在她搜空心思想着如何
再开口换个方向问话的时候,马儿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是青持低沉的声音,“到了,下马吧。”
青画很泄气地跳下马,只是她这份泄气却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刻她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这是青云都城的郊外,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陵墓,确切点说,是一座陵园;普通人家自然是修不
起这种豪华奢侈的陵园,但是只要联想到这是太子深夜拜祭的人,一切就不难解释。
刚才她听他说是来看一位“故人”,她想过是“故交之人”,却没想到,所谓故人真的是一个“已故
之人”…这就是太子六年前刚回青云的时候修建的、亲自守丧一年的陵墓?这里面,究竟会是什么人?
今夜是十五,月光皎洁如纱,时候尚早,青云都城的郊外野风阵阵吹得周遭的早春草木婆娑错乱;
青持的身影本就偏瘦,在寒风中更是像会融进这夜色无边中一样。
那陵墓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的石头堆砌起来的,在月色下隐隐泛着牙白的光泽,墓上干净得很,没
有一丝草屑木渣,它静静地立在那儿,似乎把青持的灵魂都给吸了过去一般。
青画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青持,他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小坛酒、几个杯子,轻手轻脚地
在墓碑前面一字排开,而后默默给每一个杯子都斟满了酒。
酒香隐隐地在静默的夜里渐渐随风飘散开来,青画认得这味儿,这是朱墨的一种名酒,叫“醉嫣然”。
它是用朱墨盛夏时候的几种果子酿成,从夏天酿到冬天才能开坛,味道甘甜,还带着隐隐的馨香,不比
一般的酒来得呛人:故而这种酒又颇受女儿家喜爱,便叫作醉嫣然。
上辈子她还是宁锦的时候就独爱这醉嫣然,只因着它带酒味儿却不醉人,如今闻到,她突然心疼得
不能呼吸,像一枚小针在上面扎了个小洞穿过心房,而后活生生撕裂开来一般的疼痛;那时候宁锦与墨
云晔大婚也是夏天,墨云晔就曾经酿过这醉嫣然,只可惜她最终还是没福份喝上,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青持显然已经把青画晾在一边,他只专心凝望着那墓碑;青画不恼,静静等在一边,尽量腾出些地。
方给这重情义的太子独处,自己则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眯着眼小憩。
无论是上辈子的宁锦还是这辈子的青画,都不是个勤快的人,上辈子爹爹就曾经说过,宁家的女儿
是个懒散的糯米团子,能坐着不会站着,坐久了一定瞌睡,不仅浑身软绵绵,连个性都是软绵绵的;哪
怕是偷溜去闯荡江湖,她也是抱着暖炉、拖着剑,赏着盛夏的美景、喝着隆冬的醉嫣然,时时刻刻一副
懒散样儿;只是上辈子她不自知,好好一个相府呵护了十多年的糯米团子,被墨云晔捏成摄政王妃后,
又给丢了。
青持那儿酒已经过一轮,他轻轻把酒倒在墓前,又重新斟上一轮;那轻手轻脚的模样倒让青画有些
恍惚,依稀看到了上辈子一个熟人的影子。
“小姐,我来看你了。”青持的声音有些沙哑。
青画本来已经犯困,这会儿却被他的话惊得瞪大了眼,能让青云太子叫“小姐”的人,是怎么回事?
她打起精神稍稍靠近青持,听着他又轻声开了口:“小姐,凉酒伤身,不可多喝,这是我派人从朱墨找来
的醉嫣然,你以前在相府的时候就爱喝;只是这酒时候太难把握,开了春味道就变了,所以我只能在冬
天的这几天才送酒来…”
“小姐,这六年,你在青云可曾住得惯?”
“我曾经派人潜入过摄政王府,想把你以前的东西拿出来,可是…王府守卫森严,屡屡失败,对
不起。”他轻轻顿了顿道:“不过,我拿到了你以前最爱的紫玉铃铛,是一个奴婢偷偷藏起来的,听说是
你一气之下丢的…”风很凉,刺骨的寒,青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抽身;青画本来很闲散地站
在那儿,不知不觉已经僵直得不成样子。
青持每说一句话她就僵硬一分,到后来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她的心跳紊乱,如同一匹脱
了缰的马,任多少理智都拉扯不住恐惧的蔓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成了一根冰刀,一刀刀刺在她早就
尘封许久的记忆上,把曾经血淋淋的回忆又给翻了上来。
六年前,朱墨、醉嫣然、相府、摄政王府、紫玉铃铛…这一切如果是巧合,该何其之巧?如果不
是巧合…那该何其恐怖?
那一场恶梦、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那个叫作三月芳菲的严酷刑罚、那个温文和煦的翩翩公子嘴
角噙着的一抹笑,还有那一声柔和得可以驱散三尺冰寒的呼唤,锦儿…
青画的手脚冰凉,动作早就不受脑袋的指使,她慢慢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靠近那墓碑;月光如霜,
冷彻骨,明明微弱得不能照亮凡人眼里的光泽,却好像比日光还刺眼几分,它铺洒在墓碑之上,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