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刚在旁边听得好笑,连忙道:“人家说你领薪水跑在头里,你怎么和酒肉佛祖串联起来了?这和酒肉和尚有什么关系?”

那衙役得意洋洋道:“怎么没有关系?我虽然着急领薪水,但薪水只是我生活的必须工具,在我心中,实则是看破世情的洒脱,富贵贫穷浑不在意;这和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不是一个道理么?”

程刚纳闷道:“咦?别说,还真有几分道理。宣仵作,这衙差是个人才啊。”

那个先前戳破对方牛皮的衙役也疑惑道:“你还有这份儿才华?我怎么不知道?看破世情?富贵贫穷浑不在意?那上个月因为老婆嘴馋买了一只鸡炖来吃,就追打了半个院子的家伙是谁?还有……”

“行了行了,你就看不得我有一点儿好是吧?”装蒜衙役终于扛不住了,意识到自己再装下去,对面这个可恨家伙可能会把自己这面皮整个揭下来,没办法,谁让两人从小就是邻居呢。

因便吭哧着道:“这话也不是我说的了,是于捕头。这还是当年我在苏州县衙时,他一本正经和我说的呢。”

“苏州县衙?”宣素秋心中一动,想起那个疑似被杀人灭口的裁缝,徐沧一直在查那个花名册,可是却查不出什么问题,因连忙道:“差,你当日也在苏州县衙吗?叫什么名字?”

衙役道:“我叫张二虎,当年在县衙的时候,因为当差勤快,所以郑大人升了知府后,就把我也提拔到府衙了,不但我,如今咱们府衙里许多差役当年都在县衙做过衙差,当然,若说受大人赏识,那倒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不等说完,就听对面那个对头哈哈笑道:“你是和于捕头比吗?”

“你滚。”张二虎气得大吼一声,一张脸都涨红了,宣素秋一看,这里面好像有故事,于是连忙笑着问道:“又和于捕头有什么关系?”

那张二虎的对头就笑道:“宣大人有所不知,要说起来,郑大人的确用着二虎十分顺手,但若说郑大人最欣赏的,那还得数于捕头。当年于捕头才十几岁,还不是衙门正式的差役呢,如今就已经是府衙的捕头了,您说,这张二虎能和人家比吗?”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张二虎羞得面红耳赤,却只能呼哧呼哧喘粗气,宣素秋见他这副模样,善良的病发作,连忙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于捕头武艺高强,做捕头也是当仁不让。”

众衙役都道:“没错没错,于捕头我们都是服气的。”

张二虎也嘿嘿笑道:“这话没错,他要不是武艺高强,十几岁的孩子,轮得到他去县衙打杂?也难怪大人提拔他。为人好,武功高,又孝顺,不是为了他老娘,也不至于现在都没说媳妇,这样的人才不提拔,还要提拔谁呢?”

他说完,就听自家对头呵呵笑道:“你还替于捕头操心呢,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个儿吧。这一次人家抓了那么些反贼,功劳大了去,到时候娇妻美妾不在话下,馋死你。”

张二虎正色道:“又不是你娇妻美妾不在话下,我眼馋什么?再说,刚刚我说的话你忘了?任凭富贵滔天又如何?就如这清风山,依山傍水,又有玉矿,可买下它的人得了什么好?还不是都被烧死了。”

这话宣素秋从未听过,正要细问端的,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你说这清风山有玉矿?买下它的人都被烧死了?这是怎么个说法?”

张二虎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徐沧等人已经出来了,不由叫道:“这冰窖竟然到现在还如此寒冷,大人头发上都结了霜呢。”

徐沧伸手抹了一把头发,淡淡道:“的确阴寒入骨,幸亏小宣没下去。是了,你刚才说,这清风山有玉矿,可是主人都被烧死,这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说来给我听。”

清风山便是不远处那座高山,山后一条清凉河,蜿蜒流出去后就组成了苏州城的护城河。

张二虎有些不自在,但钦差大人发问,他又不敢不说,只好苦着脸小声道:“回大人,这事儿小的也是前几天才偶然知道的。当年我一个本家叔叔就是在府衙做文书,这清风山本是元家的产业,可起火后过不多久,就被狮子峰下的吴家给买去,当时我叔叔还奇怪,想着这里都烧了天火,怎么还有人敢买清风山?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做了五年便回家养老了,谁知后来吴家也遭了火灾。等到这第三场火起来后,那天我们爷儿俩喝酒,老头儿喝醉了,就说胡话,说这清风山上有玉矿,吴家和今年着火的张家都是想闷声发财,结果最后落得这样下场,还说这是老天爷的灵山,任何想染指它的凡人都必死无疑。当时听得我心里怪瘆得慌,所以就记住了。”

于修皱眉道:“有这情况你怎么不早说?还有,你叔叔都回家养老了,怎么还知道这清风山被张家买下的事?”

张二虎陪笑道:“前年张家买清风山的时候,我偶然间听胡师爷说过一句,就告诉了我叔叔,谁知惹出他老人家这样话来,其实现在想想,八成是老人家说胡话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迷雾重重

“未必是胡话。”

徐沧忽然沉声说了一句,然后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清风山顶,过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对宣素秋道:“走吧,这里看的差不多了,咱们回行辕。”

于修和程刚连忙凑了过去,齐声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张二虎也紧走几步凑上前来,暗道莫非大人是因为我的话才茅塞顿开?要是这样那可好了,咱日后吹牛也有资本了。

正想着,就听徐沧淡淡道:“如今看来,三起纵火案是反贼所为的可能性很小,但如果不是反贼纵火,这三场火又是为什么烧起来的呢?尤其是这第一场火,在纵火前甚至还有一个道士上门示警,这看似莫名其妙的举动,背后一定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直到刚刚听了这位衙差的话,我才有了一个大致合理的推测。“

“果然是我的话给了大人提醒吗?”张二虎这个兴奋,简直要手舞足蹈了,被于修狠狠瞪了一眼,这才醒悟自己失态,连忙讪讪地躲到后面,却不舍得走太远,他还要听听徐大人因为自己的话有了什么样的推测呢。

只是张二虎自觉微如蝼蚁,是万万不敢主动问的,好在他不敢问,有敢问的,徐大人的头号粉丝宣仵作此时就毫不在意地开口了:“什么推测啊大人?可以说来听听吗?”

“清风山上有玉矿,那么知道这件事的人会怎么做呢?”徐沧对宣素秋那绝对是耐心无限,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循循善诱,想引导喜欢的女孩儿自己得出答案。

“唔!肯定是买下来开采啊,这么说,元家人当初就是知道这件事,才买了清风山?”

徐沧微笑点头,小宣果然不负他望,瞧这一点就透的聪明劲儿,说不定将来除了验尸之外,在推测案情方面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呢。

想到此处不由精神大振,继续引导道:“我也是如此想,元家买下了清风山……”

不等说完,就听宣素秋大叫道:“啊,我明白了,纵火的凶手就是为了吞下清风山,所以才一把火把元家的房子和人都烧死了,如此清风山就成了无主之地,等风声过去,那吴家就去买了清风山……”

徐沧:……“等等,小宣,你这个想法虽然正常,但太简单了。如果吴家是要谋夺清风山,心狠手辣到要杀害元家人,那他纵火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派人去提前通风报信让元家人躲避?这样重大的事情,他当然不可能泄露出去,一定要交给心腹办,如果吴家家主如此狠心,被他托付了这样重责大任的心腹,会是一个好人吗?”

“唔,也对啊,也许……吴家人觉得这太狠毒了,所以不想伤害太多人命,只想烧房子呢?”

宣素秋食指撮在下巴上,若有所思的道。

徐沧:……助手什么的,还是看看再说吧。

“小宣,如果元家人不死,清风山就始终是元家的,吴家又凭什么谋夺呢?”

“啊,是啊,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宣素秋羞得俏脸通红,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没关系,你又不是专门破案的,顾此失彼也是正常。”徐沧拍拍宣素秋肩膀,沉声道:“吴家和元家认识,这清风山就是他们暗地里一起看中的产业,但是因为一件事,清风山即将不被他们所拥有,为了阻止这件事,所以吴家,或者还包括今年被烧而死的张家,他们想出了放火的主意,但他们一开始并不想要元家人的性命,所以派了道士上门预警,却不料元家人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于是吴家,或者吴家和张家一狠心,到底还是放了这一把火,至于元家人,他们或许想的是,那家人能逃多少算多少,却不料元家有黑油,以至于这场大火足足燃烧了十几天,成了一场令人心悸的天火。”

“听上去很有道理啊。”

宣素秋和初一初二程刚于修等人都慢慢点头,忽听程刚道:“什么事不能慢慢来?竟然需要放火阻止?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徐沧苦笑道:“这件事,恐怕还真是怎么慢慢来都没有用。”

“大人什么意思?”程刚疑惑,只见徐沧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御驾南巡。”

“啊!”

程刚失声大叫,然后喃喃道:“御驾南巡?没错,二十年前,恰好皇上想要南巡,说是连行宫选址都找好了,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就可以动手建造。”他说到这里,便忍不住看向徐沧,喃喃道:“我记得,当日好像是说,行宫的选址,就是这清风山脚下,对吧?”

徐沧沉默,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没错。”

“难怪了。”程刚摇头苦涩道:“御驾南巡,这岂是几个唯利是图的富商能够阻止?难怪……难怪他们要放这样一场大火,大火一起,此地焦土一片,哪里还能做行宫?”

徐沧沉声道:“恐怕不仅如此,他们处心积虑,一早就谋划好了,那道士上元家的门,不但为了示警,还是为了这场大火造势,有了道士的预言,大火后天火下人间的谣言就有了根据,流传更广,如此一来,行宫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建在这片天罚之地了。为了一座清风山,上百人命灰飞烟灭,可恨!”

“大人息怒。”

宣素秋见徐沧说到此处,青筋都蹦了出来,唯恐他盛怒之下伤身,连忙劝了一句,接着又道:“这只是大人推测,也许……也许不是这样呢?”

“我觉得大人的推测就是事实,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先前大人也说过,御驾南巡,于反贼们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搞出这些事破坏南巡?如今看来,就如同大人推测的这般,那吴家,或许还要加上张家就是凶手。”

“程将军莫要如此肯定,小宣说的没错,这只是我的推测,这里面还有一些东西都没有证实,元吴张三家表面上从无往来,私底下是否真的认识?清风山是不是他们共同的产业?那个道士去了哪里,当日示警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些咱们都没弄明白,不能轻易下结论。”

程刚无话可答,只得抱拳道:“下官受教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陈大人驾到

一路上再没有人说话,徐沧陷入沉思中,没人敢打扰,等到回了行辕,已是黄昏时分,一进行辕,绿玉就上前禀报道:“少爷,陈大人来访,如今正在厅中用茶,已经等您许久了。”

“哦?”

徐沧不敢怠慢,忙紧走几步来了正厅,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坐在太师椅中悠闲品茶,他身后站着个标枪般的中年人,眼神淡漠如水。徐沧心中一凛,目光在中年人身上打量了几眼,就听陈大人笑道:“子经不必猜疑,陈齐早年的确是个江洋大盗,手上也有十几条人命,不过那也都是该死之人,他入狱后被发配北疆,因为作战勇敢,斩首鞑子二百三十七人,已经被赦免无罪,老夫也是偶然遇见他,这才收在手下,此次江南巡视,没有他,老夫就有九条命只怕也要交代了。”

这陈大人便是掀翻江南官场半边天的那位钦差了。徐沧字子经,陈大人虽和他同朝为官,却一直将其视作晚辈,所以才会如此称呼。

听见陈大人的话,徐沧不由怒道:“这些竟丧心病狂到派人暗杀大人?简直狗胆包天,那些杀手可曾伏诛?”

陈大人笑道:“有些伏诛,有些跑了,无妨,不过是些拿人钱财替人卖命的。等金主被我拿下,他们自然也不会来做我这老头子的无本买卖。你如今还要为纵火案操心,就不必管我的事了。”

徐沧坐下道:“虽如此说,大人还是要当心,您是国家柱石,不能有一点闪失。”

陈大人笑道:“行了行了,不用你为我担心,咱们说正事儿。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要问问你,你在苏州许久,可曾听说过虎头寨这个名号?”

“虎头寨?”徐沧一愣,摇头道:“并没有听说过。论理,既然是叫寨子,那这个团伙要么是水贼,要么是山贼,苏州城内也不过是些地痞聚集的帮会,并没听说有叫虎头寨的。”

陈大人皱眉道:“现在没有,二十年前也没有吗?”

“二十年前?”

徐沧心中一动:“陈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您此次巡察江南处置,难道还涉及二十年前的旧案?”

陈大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徐沧道:“你自己看,这是杭州水师统领庄大海被老夫拿下后,从他书房搜出来的,因为事关重大,即便是二十年前的往事,老夫也不敢等闲视之,所以才会匆匆赶来,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些线索。”

徐沧接过信,打开细细,这原来却是一封感谢信,信中人说蒙庄大海照顾,一百桶黑金已经全部运抵,如今尾款如数奉上,希望庄大海日后仍为他大开方便之门。末尾落款是虎头寨三兄弟敬上。

“老夫已经问过了,这黑金是黑话,指的就是黑油。如今这黑油在大夏朝是严禁流入民间的物品,只有军中才会存储,一百桶黑油,那不是小数目,若是落入歹人之手,只怕便是滔天大祸。”

陈大人沉声说道。徐沧点点头,心中已经想到了元家地窖里那股黑油味儿,他更想到在狮子峰下吴家找到的三个虎头,莫非这信上落款的虎头寨三兄弟,便是指元家,吴家和张家?

一面想着,忽觉那信笺背面似是也有字迹,连忙转过来一看,就见诺大一个纸面上,并没有字,而是画着三个虎头,和他在火场中得到的三个虎头一模一样。

果然如此。

徐沧心中松了口气,对陈大人道:“老大人爱民之心,下官佩服。不过大人放心,若是下官所料不错,这一百桶黑油已经用完了。”

“啊?”

陈大惊失色,接着面上现出怒意,不明白黑油都用完了怎么徐沧还没事人似得?这么多黑油,那会制造多少火海?葬送多少人命?”

等等……火海?人命?陈大人忽然有些明白了,苏州三场离奇大火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过。果然,就听徐沧道:“据我判断,这一百桶火油在二十年前就是储存在元家,然后元家失火,却不知为何黑油也在那时运出地窖,遍布宅院,所以才会造成水泼不灭,持续燃烧十几天的大火,也因此被人称为天火。”

“此事非同小可,子经你可有把握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陈大人松了口气,虽然处于认真负责的态度还要问上一句,但心中对徐沧却是十分放心。

“原先下官还不敢说这话,不过看见这信后的虎头,如今倒可以肯定,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方便说说吗?”陈大人面色凝重,然后他就看到徐沧从怀里拿出三个虎头递给他,微笑道:“大人请看,这三个虎头是不是和信后的虎头一样?”

陈大人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听身后陈七惊叫道:“虎头寨,果然是虎头寨,这就是虎头寨的信物。”

“果然就是那个寨子。奇怪,不是说它们忽然销声匿迹了吗?怎么又会在杭州出现?”

陈大人听了陈七的话,不由满面沉思,接着将三个虎头递给他:“你仔细看看,的确是这三个虎头吗?”

陈七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就点头道:“没错。”说完见徐沧也看过来,他不等对方询问便沉声道:“二十多年前,虎头寨的名声无人不知,不是因为他们武功高强,而是他们占据的虎头山险峻无比,易守难攻,而此山是通往临清的必经之路,所以不知多少商旅甚至官府中人都被虎头寨抢劫杀害,可官兵几次围剿都损失惨重,所以虎头寨真是名声赫赫。然而突然有一天,这个寨子就消失了,那时我刚刚行走江湖不久,这事儿也算是当时的大事,因此记得十分清楚。从那以后,再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寨子和寨子的人。当时陈大人看到这封信,我曾经也和他说起过,不过我们都没有在意,实在是因为虎头寨消失太久,而且当年他们是在北方活动,又怎会跑到苏州来?而且我们找苏州当地人问过,也没听说这个虎头寨的帮派,我以为只是有人不知在哪里知道了虎头寨的标志,所以假借虎头寨的威名行事,对那水师统领也是个震慑,谁知此时看见大人拿出来的这个标志,才知道我们竟想错了,难道当日那虎头寨忽然消失,是因为跑来苏州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推理(上)

“虎头寨的情形你知道吗?”徐沧沉吟着问,就听陈七沉声道:“我出道不久他们就消失了,所以具体的我不知道,只记得他们的首领姓元,山上有三位当家,其它的一概不知。”

“这就对上了。”

徐沧点点头,对绿玉道:“去请宣仵作过来。”

绿玉答应一声出去,这里陈大人便奇怪道:“宣仵作?难道一个小小仵作,竟然知道此中内情?”

徐沧笑道:“不是。宣仵作是我的助手,验尸技艺炉火纯青,跟随我破了几起案子,常有独到见解,所以我如今分析案情都习惯带着她,是了,她是个女孩儿,虽如此,却是爽朗大方,堪称女中豪杰。”

陈大人倒没有歧视女人的心思,只是听徐沧如此推崇这个宣仵作,心中不由有一丝担忧,暗道这徐沧出了名的冷僻清高,却对一个女儿家如此热心,该不会是有什么想法吧?一个仵作,若是真进了门,还不把王爷公主给气死?嗯,只怕不等气死就先吓死了吧?

一面想着,就见门外走进一个女孩儿,如墨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一身干净利落的月白色短打衣裤,秀眉英挺双眸如星,好一个俊俏飒爽的女孩子。

“下官见过徐大人,陈大人。”

宣素秋行了礼,干净利落的动作顿时就赢得了陈大人好感,老头的立场一下子就歪到徐沧这边,暗道如此巾帼,倒也配得起王爷之子,更难得他们志同道合,不错不错,金童玉女啊这是。

一面想着,便捻须点头微笑,徐沧见老爷子对宣素秋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也不由欢喜,就对宣素秋温言道:“叫你来不为别的,这案子的缘由已经弄清楚了,正好要讲给陈大人听,你也顺便来听一下。”

“是。”

宣素秋握着拳头险些跳起来,不过发现还有长辈在面前,这才强自忍住,暗道大人真厉害,这就把纵火案的缘由弄清楚了?明明回来路上还说只是推测不敢做准呢。

“呵呵,想跳就跳吧。”陈大人一语揭穿宣素秋企图,洋洋得意道:“老夫少年时候也淘气,听见好消息比你跳的还高呢。”

徐沧:……

宣素秋:……

“二十年前,虎头寨的三位当家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他们厌倦了抢劫杀人,也许他们害怕遭报应,或者是烦了官兵没完没了的围剿,所以决定金盆洗手。然后他们带着山上土匪偷偷下山,这些土匪或者分成三部分继续跟随他们,或者分了银钱回乡重新做人。而三位当家的,如今想来,就应该是元,吴,张三人,他们来到苏州扎下根,因为做贼心虚怕被人怀疑,三人装着彼此不认识的模样。他们手中有大量钱财,所以很快便在苏州当地崭露头角,置办了宅子土地,成为大富商。但三人不能坐吃山空啊,他们做买卖又未必能赚钱,因此三人决定铤而走险,他们利用从前的江湖人脉,干起了走私的买卖,这黑油就是其中一桩生意,一百桶黑油,不管是秘密运去北疆卖给匈奴,亦或是就近卖给海匪,都能大赚一笔。”

徐沧娓娓道来,他出色的推理能力让他能够凭借着几条线索就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宛如亲见。当初的长乐侯府世子夫人案,心思缜密的秋雨都在他的推理下甘拜下风俯首认罪。

宣素秋见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连忙站起来倒了两杯热茶,捧到陈大人和徐沧面前,将他们手中冷茶换掉。

这丫头,是个有眼力见的。

老头儿点头微笑,徐沧看了宣素秋一眼,目中绵绵情意一闪而过,他轻啜了一口茶,向宣素秋解释了陈大人查出的水师统领私卖黑油的事,方又继续道:“一百桶黑油被水师统领截留后,秘密运到元府储存,而在此之前,三家人就已经发现清风山的玉矿,有了玉矿带来的巨额财富,从此后就再也不愁坐吃山空。然而三人兴奋之下,却听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那就是皇上有意南巡,而行宫选址就恰好将清风山包括在内。”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沉声道:“清风山虽是元家产业,然而一旦建成行宫,官府是绝对不会在乎元家态度,一定会将清风山夺回来的。吴家和张家都不甘心,不愿意让这样一笔巨大财产从手中溜走,然而当他们去和元家商议对策时,却发现那位大当家的抱着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心思,对方竟然想主动贡献出清风山和自己的府邸,以此来讨好朝廷,换一个皇商当当或者民爵的封号。”

“不是吧徐大人?您连这个都知道?”不要说宣素秋震惊,就是陈大人都目瞪口呆,连陈七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人都忍不住叫道:“这……这真是瞎蒙的吧?二十年前大人多大?您怎么知道这种事?就跟您亲眼看见似得。”

徐沧淡淡道:“这是推测,自然有根据。陈大人,您想一想,虎头寨三兄弟能一起下山一起来苏州一起走私甚至清风山都只掌握在元家,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在那个时候,是三人一体同心协力。如果不是元老大先透露出了要投靠朝廷的意思,吴张二人有可能不透露他们心中所思吗?宅子再好,烧了就烧了,只要清风山还在,建多少宅子不行?”

“等等等等。”宣素秋急忙打断徐沧的话:“徐,你的意思是说?听到圣驾南巡,要把清风山周围圈占建造行宫的消息后,吴张二人就有了烧掉元家大宅的心思,是这样吗?”

“应该是这样的。以他们的能力,要阻止圣驾南巡,除了这个办法,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吗?再加上他们都是土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想出这个主意顺理成章。事实上,后面的那一场大火也证实了,他们就是要用这个办法阻止圣驾南巡。”

第一百三十四章:推理(下)

“那您怎么知道吴张二人没有和元家透露他们放火烧宅子的意思?既然是三位一体同舟共济,他们怎么可能瞒住元老大这种事?”

徐沧一拍手道:“这就是我刚刚说的,一定是元老大先透露了自己的意思,所以吴张二人立刻就隐瞒了自己的心思。不然,若是他们透露了自己的主意,元老大岂会不防备?就算当时没有防备,有道士登门,他也一定会明白,又怎么会让一家人全部枉死?”

徐沧这样一说,众人也就明白了,陈七却皱眉道:“这不对劲啊,徐大人,您别怪我多嘴,我们江湖人,是最讲义气的。那么好的兄弟,不可能听了元老大的话后,劝都不劝一句,就暗中放火,烧了他们一家啊。”

徐沧淡淡道:“这个中缘由,因为时间久远,且当事人全部死亡,我们已经没办法问个究竟了。不过依照我的推测,三人离开虎头寨,在这苏州繁华之地日久,过惯了富贵生活,平日里又不往来,心思多多少少或许会起了些变化。元老大决心用清风山当做投名状,投靠朝廷;吴张二人却是舍命不舍财,清风山说什么也不能落入朝廷手中。这就是他们的巨大分歧。吴张二人或许会劝过元老大,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心思,不可能将放火这种主意轻易说出来,如果我是那两个人,本着兄弟义气,可以努力劝说,却不能将自己最后一张底牌交给对方知道。而元老大却是心意已决,所以他们由此决裂,才有最后的一场天火惨剧。”

陈大人捻着胡须道:“嗯嗯,很有道理,叫老夫看,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

陈七却似是对这个推测始终没办法接受,皱眉喃喃道:“江湖义气,哪有这样决绝的?尤其他们曾经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徐沧淡淡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陈护卫,金钱对这世间万物的腐蚀,确实是最厉害的,不然也不会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话。更何况那就是三个打家劫舍的土匪,你能指望他们有多少良心?当然,还有一点也十分重要,那就是元老大的决定在吴张二人看来,就等于是背叛。他们三个在虎头山为非作歹,和官兵数次死战,可以说,他们是与朝廷结下生死大仇的。这种时候,元老大却要用三兄弟共同的财富来买好朝廷,博一个出身,这怎能不让吴张二人怒发冲冠?丧心病狂之下,做出放火之举也就不难理解了。”

陈七这一次终于点头道:“徐大人说的没错,江湖中太多人都是被贪官污吏逼得走投无路,和朝廷仇深似海,我当初就遇见许多这样的人,连我爹娘也是被贪官污吏盘剥多年。如果因为这个而让吴张二人起杀心,太正常了,他们可以对元老大仁义,却绝不会对一个朝廷走狗仁义。”

“咳咳……”

陈大人忽然咳了一声,陈七这才知道发现自己说错话,不由脸色一红,连忙摆手道:“徐大人,我不是说您,那个……我……”

“我明白,你说的走狗是指那些拿着朝廷俸禄却为非作歹的官员。”徐沧点头道:“不过任何势力都有害群之马,不但朝廷有贪官污吏,江湖中也有杀人越货的强盗。”

“大人说的没错,这些都不是好鸟。”陈七长长出了一口气,感激地冲徐沧笑笑,忽听陈大人又道:“子经,依照你看,那一百桶黑油是怎么烧起来的?会不会只是个障眼法,事实上大部分黑油都被吴张二家运走了?”

徐沧摇头道:“这不可能。一来,若只是障眼法,大火不可能持续燃烧十几天,那一片焦土至今还是不毛之地,如此凶猛火势,没有百八十桶黑油办不到的;二来,我因为纵火案视察过第二第三处火场,也就是吴张二家,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可以存储黑油的地方,所以我断定那些黑油已经全部烧尽。这倒未必是吴张二人心狠,自己火上浇油,须知元家的黑油肯定也是有人严防死守的,若是到处泼油,容易露出形迹,那他们的放火大计也许就没办法施展了。之所以黑油为何会被烧掉,依照我推测,或许那一天恰好是元家要往买主处运油,因为怕无意间惊动了人,所以在入夜后才将黑油从地窖中收拾出来,准备第二天起运,却不料那天夜里着了火,于是黑油付之一炬,造成了十几天的天火。”

陈大人道:“不错不错,大概就是这样,呵呵!子经这个脑子真是了不起,我在京时就常听人夸你,如今自己亲身领教,才知名不虚传。”

徐沧见外面天色渐黄昏,便对老头道:“陈大人,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留宿在我的钦差行辕如何?”

“也好,夜里赶路总是不方便。尤其是这一次南巡,我闹得动静也够大了,杭州那边只剩些尾巴,倒不用着急。对了,我明日回杭州,大概再有三两天时间就可以启程回京,子经你还需要多长时间?若是再晚,怕是过年前赶不回去了。”陈大人也提起这个问题,可见炎黄子孙对除夕新年的重视。

徐沧道:“我这个案子,虽然借大人之助,揭开了冰山一角,可离真正破获还远着呢,所以回京时间实在不定。”

陈大人点头道:“这样说来,倒是不能做一路了,也罢,还是这个案子要紧。苏州这三场离奇大火,可说是震惊天下,老夫在江南多日,深知江南百姓对这三场大火的敬畏,以至于给了那些反贼造谣生事的机会,若是这个案子能够大白于天下,江南民心可定。”

徐沧连声称是,接着就让绿玉去厨房吩咐准备晚宴,陈大人是他的长辈,官儿又比他大,自然要好好招待。

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仵作,宣素秋是没有资格在这宴席上陪坐的。开玩笑,按照陈大人的吩咐,这只是一个私人宴会,除了程刚之外,连知府郑同光都没有被邀请,她一个小仵作算什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礼物

但作为徐沧心中的红颜知己,陈大人心中的可爱晚辈,在这私人宴会上宣素秋就是当仁不让了。而这些天在徐沧身边,吃他的喝他的也已经习惯,宣仵作并不拘谨,每发现一道好菜,就会尽情发挥待客之道,不住夹给陈大人和徐沧,当然,她自己也搜刮了不少进肚子。

所以这顿晚宴吃的是宾主尽欢,等到散场后,就已经是戌时末了。

宣素秋洗了澡出来,见绿玉还在灯下做衣裳,便打了个呵欠道:“要不要这么拼啊?油灯很伤眼睛的,又不是等着穿的衣裳,何必这么着急?”

绿玉笑道:“这是赶着做出来过年穿的,自然着急。”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做一件衣裳难道还做不完?”宣素秋用大白巾反复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一面疑惑问道。

“不止一件,还有两件。”绿玉说完,面上忽然有了一抹红晕,于是宣素秋就明白了,哈哈笑道:“原来你要给初二也做一件啊,啧啧啧,那小子要美死了。”

绿玉红着脸道:“我倒不是……倒不是因为这个关系,才给他做衣裳。只是听初一说,初二老子娘很久前就去世了,他过年也没人替他穿衣打扮,我觉着可怜,所以今年给他做一件。便是……便是没有爷的吩咐,就……就只是寻常男女之间,我看着他可怜,给他做件衣服,权当给自己兄弟做了,又有何妨?”

这却是睁眼说瞎话了,贵族府中的下人年轻男女,若没有任何关系,哪能用这种理由私赠东西?这可是板上钉钉的私相授受,一旦被发现,轻则挨打,重则被撵出去都是可能的。

不过这话用来唬住宣素秋却是足够。宣仵作年少时就立定远大志向,要跟着父亲学习验尸之术,多年来砍柴捉鱼,学习验尸,忙于家务的时间都不太够,哪有时间学习什么女戒女训,三从四德?何况宣仁乡对这些吃人的礼法也十分排斥,只教了女儿要洁身自好,不让她轻易被男人的花言巧语哄骗了去就成,剩下的也没教多少。所以今晚宣素秋就被绿玉给骗住了。

因坐在榻上呆呆想了一会儿,忽然跳起身道:“如此说来,我……我也要给徐做一个物件儿,嗯,做什么好呢?衣服?我也不会做啊,绿玉,你说我给徐做个什么好?”

“啊……啊?”

绿玉整个人都惊呆了,意识到这是自己闯的祸后,大丫头吓得爪子都有些抽抽,不过现在让她告诉宣素秋说这种东西只能用在有情人之间,那不是自打嘴巴吗?

转念再一想:嗯,反正少爷的心意,除了这情窦未开的宣姑娘之外,家里人怕是没有不知道的,姑娘要给少爷做东西,那不是正中少爷下怀?若这会儿被自己破坏了,日后少爷知道,还不知怎么怨恨她这个煞风景的,倒不如顺水推舟,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好,就算他日少爷知情,也只会在心里夸奖自己识趣,说不定还会给她记上一功呢。

绿玉越想越美越想越兴奋,立刻放下了手中衣裳,替宣素秋参详起来:“姑娘,您都会做什么?不会做衣服的话,鞋会做吗?”

“不太会。”宣素秋有些心虚的摇头,却见绿玉瞪大眼睛,失声道:“不是吧?那您在家里,不给宣老爷做衣服鞋袜吗?”

“唔!我爹的衣裳鞋袜啊,都是我娘从前给他做的,后来等我娘做的那些都穿破了之后,迟县令就去照北县了,再然后我爹的衣裳鞋袜都是他这个同年帮衬的,连我的衣服鞋袜都是。”

绿玉服气了,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皱眉道:“要不然姑娘就给少爷做个荷包或者香囊吧,若是连这个也不会做,那只能做条腰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