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衙役答应一声,这里方朗看了他几眼,张了张嘴,却终于没说什么,心中疑惑道:我原本还以为这绳结若是北匈的打法,那几乎就可断定是大夏栽赃陷害,不然怎么就那般巧合?偏徐沧和他的小仵作一起来这里,还没人跟着,然后他俩就发现了绳结,接着掉进熊洞杀了狗熊,呵呵!巧合到这个地步,也太离谱了。谁知竟是东瀛的绳结,这可有些奇怪,莫非此事真和大夏没有关系?但……和东瀛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案子到现在,怎么反而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虽然知道了绳结的来历,但正如方朗所想,除了让这案子更加扑朔迷离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好在不管怎么说,终于是又多了一条线索。徐沧坚信:只要线索越来越多,就总能够从其中寻出痕迹,最后得到真相。

回程途中就没有来路那般热闹了。何宇和徐沧低声交流着一些国事和破案心得;方朗还是不入群,只在那里苦苦思索。

进城后已经过了晌午,宣素秋惦记着行馆里的蜜蜡熊掌,只觉归心似箭,恨不能插着翅膀飞回去。忽一眼看见路旁红彤彤一片,仔细一看,原来却是一架糖葫芦。

“咦?这个季节里还有卖糖葫芦的?”宣素秋惊讶叫了一声,内心有些蠢蠢欲动,不过看了眼身旁徐沧,却只见大人神采奕奕气质高雅,真是光风霁月般的人物,自己身为他跟班,看见糖葫芦就挪不动腿,非要去买,然后拿着一串边走边啃,这形象……怎么想怎么觉着落差太大,太给徐沧丢人,因此只好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得和糖葫芦行了注目礼,然后使劲儿一扭头,表达自己坚决不会受它引诱的决心。

却不料徐沧虽和何宇交谈,视线却时刻不忘关注着她这边,此时见她这般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思所想,不由觉着又好气又好笑,转头对何宇道:“何大人稍等。”

说完快步来到那卖糖葫芦的老者面前,指着一架子糖葫芦道:“老伯,给我拿两串,奇怪,这是秋冬贩卖之物,如今已是春暖花开,不多久就要化了,你怎么还做这个营生?”

那老者笑道:“贵人有所不知,小老儿做了几十年这个营生,这辈子盖房子娶媳妇生孩子全都靠着它,昨儿我儿媳妇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小老儿欢喜的无可不可,竟不知如何是好。恰巧老婆子将家里还剩下的一袋山楂拿出来,用红线穿了串山楂果子挂在门口,说是喜庆,小老儿一想,着哇,这样大喜日子,我做些糖葫芦,岂不是又应景,又不至于浪费了那些山楂,虽是陈年的,但贵人您看,我这山楂可是上好的,个头大颜色鲜亮。所以小老儿就做了两锅拿出来卖,别说,虽是节气不对,可这半天也卖出了十几串去,就是要化了,也可以拿回家,或是自己吃或是在糖里再滚一滚……”

老头儿大概是高兴,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这会儿宣素秋早吃上了,徐沧起先只是看着她吃糖葫芦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但很快,最上面几颗糖葫芦被吃掉,露出了串着糖葫芦的竹签子,他就觉着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灵感闪过,却是稍纵即逝,并没有抓住,于是便苦苦思索起来。

宣素秋吃东西快,再加上不想给徐丢太多人,所以急匆匆吃完一串糖葫芦,解了馋就不吃了,将另一串用手拿着,心想这个我等回到行馆再吃。

一面想着,一面就去向徐沧道谢,却见他目光虽定在自己身上,但眼神放空,不由奇怪,忙举起那吃光了的竹签子在徐沧面前摇了摇,一边叫道:“徐,你怎么了?”

“啊!”

竹签子在眼前摇动,徐沧脑海中宛如劈过一道闪电,他一把抓住宣素秋的手,将那竹签子劈手夺下,看了一会儿方激动地对老头道:“老伯,难得我这弟弟喜欢吃,你这糖葫芦我连着架子一起买下来了。”说完对初一道:“拿一贯钱给老伯。”

“什么?一贯钱?”

老头儿吓了一跳,连连摇手道:“用不着这么些,真用不着,这还是陈年山楂呢,二百钱足足够了。”

徐沧微笑道:“老伯拿着吧,你这糖葫芦解决了我一个大难题,下剩是我谢你的。”

如此说,那老头儿方欢天喜地将钱收了起来,接着初一苦着脸捧起一架子糖葫芦,心想好嘛,我堂堂小厮,如今成卖糖葫芦的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目光如炬

一旁何宇和方朗看的叹为观止,两个政见不合的人竟破天荒凑在了一处,方朗便怅然道:“想我自诩风流温柔,在西京花阵中也是声名赫赫之辈,却不料今日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这徐大人分明是严肃沉稳模样,唯独对上他那小情人,当真是关怀体贴无微不至,这也罢了,就说今儿这手段,且问谁能用得出来?旧日词中说“肯爱千金轻一笑”。他倒好,未用千金,不过一架子糖葫芦,区区一贯钱,便换了心上人开怀不已,这才真正是风流中的圣手啊,佩服佩服。”

何宇本来也在心中称赞徐沧的手段,暗笑他这样人,不料竟是个情圣,此时听方朗如此说,倒不好附和了,因便正色道:“休要如此胡说,我见徐大人举止得体进退有度,乃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他对小宣仵作如此,不过是爱之深罢了,你这个西京中的风流情圣,也好意思和人家比?”

方朗悻悻道:“呸!说的你好像是从一而终似得,其实还不是和我一样?去年花魁选举,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支持那波斯胡姬瑞月儿……”

两人说着说着就开始互相低声揭起了老底,徐沧和宣素秋回来,见两人在那里小声争论的脸红脖子粗,还不知道这一切都因自己二人引起,徐沧忙上前笑道:“二位大人因何争论不休?可是对这案子又有了新想法?”

一句话让何宇和方朗老脸都红了:瞧瞧瞧瞧,这就是差距啊,他俩在这里说些不着四六的风月之事,人家徐沧才是真正把案子放在心上的。

“咳咳……那个……此案目前还没什么头绪,怎么?看徐大人这笑容满面的样子,莫非是有头绪了?”

何宇这纯粹是为了避免尴尬强行转移的话题,却不料徐沧竟然微笑道:“是有了一点头绪。二位大人请跟我来,我们回行馆商议。”

果然不愧是神断青天,如此莫测高深,买个糖葫芦都能想到破案头绪。

徐沧的形象一下子就在何宇方朗二人心中高大来。一行人回到行馆坐下,宣素秋急着去处理那一架子糖葫芦,虽然也好奇案情,但看见两位西夏官员也在,料着没有自己什么事,不如等闲下来了问徐沧的好。

谁知正要出门,就听徐沧道:“小宣留下,这事儿还需要你帮着参考参考。”

“啊?我?”

宣素秋指着自己鼻子,瞪大了眼睛,看到徐沧不容置疑的点头,这才来到他身边,一边小声嘟囔道:“这个……我能帮上什么忙啊。”

方朗何宇鼻观口口观心,暗道什么叫三千宠爱在一身,这绝对就是了你在我心里就是最能干的,不管什么我都要一脚,以示你的不可或缺。啧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最高境界啊。

正想着,就见徐沧将宣素秋手里那个只剩下一个山楂的糖葫芦拿过来,举在大家眼前,沉声道:“两位大人请看,看看这竹签子,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

“这还能想到什么?想到一刻钟前它上面还有七个山楂,现在只剩下一个了吗?”

方朗是个心直口快的,看见那竹签子,他就把脑海中浮现出的情景给准确描述了出来,顿时就让吃掉六个山楂的“罪魁祸首”红了脸。

徐沧咳了一声,暗道真没有想象力,早知道就不问你们了。于是将糖葫芦收回,郑重道:“你们觉着,这竹签子是不是和尸体脑袋上那个细小的致命伤口很像?那个伤口也是和这个的粗细差不多,而且竹签子这么长,是足够穿透整个脑子的。”

“但事实上并没有穿透整个脑子啊。”何宇疑惑,却听宣素秋在旁边解释道:“这个不奇怪,何大人看过那些描写江湖人士的话本吧?那里面的高手都是能用三分力杀人,绝不用五分力,尸体脑袋上的伤口原理和这个是差不多的。”

“我明白了。”

何宇恍然大悟,面上神色也激动起来,对徐沧道:“徐大人这个发现当真紧要,莫非这就是那凶手的武器?”

方朗在旁边冷哼一声道:“也未必是那么紧要,就算知道了武器又能怎样?难道能通过这个武器找到凶手?”

“方大人,话不是这么说,总归又多了一条线索嘛。”何宇摇头,却听宣素秋迟疑道:“大人,你怀疑这个竹签子是凶手的武器吗?”

“是啊,小宣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吗?那就大胆说出来。”徐沧一听宣素秋的语气,就知道她的心思,唯恐她怕丢自己面子不肯明说,所以立刻给了她一句鼓励。

果然,听见徐沧这样说,宣素秋便站起身道:“大人,这个竹签子肯定不是造成那头顶伤口的武器,无论是木签还是竹签,别说要在几十具尸体上戳出那种伤口,哪怕就是在几具尸体上戳出这种伤口,也非起了毛刺不可,只要起了毛刺,就会在伤口中留下蛛丝马迹,但我细细检验过,那伤口处并没有半丝痕迹。”

“如果是有一把竹签子,戳一个伤口扔一根呢?”

方朗虽然对大夏不友好,但是谈到案子,他还是很认真的,毕竟关系到几十个同胞的生命,也不好玩忽职守不是。

“方大人,这也不可能。如果是一把竹签子,大小肯定是有差异的,可那几十具尸体脑袋上的伤口,大小全部一致,只能是由一件凶器造成。”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就凭一双眼睛吗?”方朗冷笑,在他看来,宣素秋这纯粹就是抬杠了。

“我敢肯定,就凭我这一双眼睛。”涉及到自己的专业,宣素秋可是自信无比的,她看了徐沧一眼,大声道:“若论目光如炬,我不敢比我们大人,但若说尸体上的蛛丝马迹,我自信我这双眼睛不会看错。从小到大验了这么多尸体,哪怕看到伤口第一眼,我都可以大致认出凶器,以及凶器的长短宽厚,不信大人可以考验于我。”

宣素秋这份本事连徐沧都不知道,当下也是饶有兴趣道:“小宣,你说的是真的?别谦虚,你这可比我目光如炬多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想不出来

“不是不是的。”宣素秋慌的连忙摇手:“大人,我这个本事只有对伤口才有用,到了真正生活中就完蛋了,也就是勉强能分出双黄蛋和普通鸡蛋吧,毕竟双黄蛋要比普通蛋大一些。”

一屋子人都被宣素秋的吃货精神震惊了,实在是没办法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她想到的还是吃食。

因为这个技巧关系重大,于是徐沧当即吩咐人准备东西,所谓的准备也不过是几把不同的刀具,再找几块新鲜猪肉,然后在猪肉上捅一刀,让宣素秋根据“伤口”深浅大小找出对应的刀具来。

徐沧本来还捏了把汗,生怕宣素秋这个本事不到家,会出丑,毕竟方朗这个刁钻的家伙去厨房挑的几把刀具都差不多,反正在徐沧看来,那点微小的差异根本不算个事儿。

然而奇迹出现了,宣素秋就根据这些外人完全无法分辨的伤口,竟然把所有对应的刀具都找了出来,不但找出来,最令人惊奇的,竟然是全部准确,没有一把错的。

如此何宇方朗终于服气,然而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不是一把竹签子的话,那尸体头顶的伤口依然不知道是用什么武器伤的,这案子再度陷入了迷雾中。

“这倒是未必。”

面对两人的沮丧,徐沧却不以为然,他举着那竹签子,上面最后一个糖葫芦已经被宣素秋见缝插针吃掉了,因反复看了看,才沉:“凶器即使不是竹签,也定然是和这个差不多的一个东西,咱们再好好想一想,看看还有什么是和这个差不多的?”

众人凝神细思了好一会儿,全都摇头表示想不出来。唯独宣素秋在那里皱眉苦苦思索,徐沧见状,心头惊奇,暗道连我都想不出的,莫非小宣竟然知道?因忙问道:“小宣,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错了也不打紧。”

宣素秋苦恼道:“我脑海里,倒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但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好像……好像就是什么时候见过那么一下,当时……当时肯定是有点在意的,不然想不起来,奇怪,到底是什么呢?”

何宇连忙道:“宣仵作竟然有印象?那快再仔细想想,是了,宣仵作最喜欢吃的,莫非这东西和吃的有关?”

宣素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实在是想不起来。”她抱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一边咕哝道:“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呢?啊啊啊啊啊!”

徐沧一看:得!别再东西想不出来,把人给逼疯了。于是连忙上前拍着宣素秋肩膀道:“好了好了,想不出来就想不出来吧,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想想起什么,就越想不到。等到把这个事儿忘了,忽然不知哪一天,可能就一下子想起来,这也是常有的。”

这种现象的确是人人都曾经历过。方朗何宇都连连点头表示没错。宣素秋也正如徐沧所说,宛如陷进了牛角尖中,越想想起就越想不起来,只得颓然放弃道:“这会儿是真没有印象了,那……那容我一天,看看能不能想起,也许运气好,今晚做梦能梦到呢。”

也只有如此了。

徐沧点点头,转身看向方朗何宇道:“天色不早,两位大人不如留在行馆用饭?”

方朗何宇怎会这么没眼色?纷纷拒绝。正要告辞离去,就听门外有人禀报道:“少爷,知县大人来了,奴才安排他在前厅等候,听他的意思,是说今儿波斯国的贡使也到了,如今这里就有朝鲜波斯和英吉利三国使团。知县大人准备明晚宴请他们,大概是来请大人的。”

徐沧道:“好,我这就去见他。”说完这里何宇方朗也都连忙告辞,他将两人送到二门外,这才匆匆来到前厅。

果然就是为了宴请三国使团的事,知县前来征询徐沧意见。徐沧知道他是害怕掌握不好这个度,若是太过丰盛,怕自己说他奢靡金钱奴颜婢膝;若是不丰盛,又恐被斥为小家子气丢我天朝颜面。

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徐沧也没难为知县,只笑着道:“此处临近运河海口,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知县大人选几样能代表本地特色的东西,请那大酒楼的厨子仔细烹饪也就是了。”

知县得了口信儿,这才松口气,笑着起身道:“有钦差大人一句话,下官就放心了。只是明晚务必还要请大人赏光,不然那朝鲜波斯西夏英吉利虽是小国,仰慕我天朝上邦,却也不是下官这小小一个七品官能够陪衬的起的,大人不来,下官这宴席可是开不下去。”

徐沧笑道:“放心,我必定赴宴。”

如此知县彻底放了心,知道徐沧不喜欢应酬交际,于是识趣告辞,这里徐沧想着宣素秋这小吃货,明晚宴席如此丰盛,想来她一定喜欢,到时候带她过去大吃一顿,想必又可以看到她笑弯了眉眼的可爱模样。

正想着,就听初一小声道:“大人,您不会是要带小宣赴宴去吧?”

“怎么?有什么不妥当吗?”徐沧转头看向身旁心腹小厮,却见初一陪笑道:“若说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大人您也知道小宣见了吃的不要命的架势,到时候大人和使节们高谈阔论吟诗作赋,座中就她一个小仵作埋头大吃,这……这画面也太美好了点儿,反正奴才是不太敢想的。”

徐沧哑然失笑,摇头道:“原来你是说这个。嗯,不错,你倒是提醒了我,明儿若小宣喜欢那里菜肴,我得为她拖住那些使节,让她多吃一些。”

初一:……大人啊,我提醒你的本意不是这个好吗?您倒好,这是要变本加厉啊。您这情人眼里出的不是西施,是牡丹仙子啊您。

“大人,虽然您这意思是好的,不过小宣大概不会领情吧。好歹她也是女孩儿,怎么好意思在桌上人人都慢条斯理的时候风卷残云?”

初二在旁边插口,他的话倒让徐沧一愣,心想是啊,小宣虽是吃货,脸皮还是薄的,想也知道,这种应酬宴席能有几个人是真心为了吃饭?定然都是在觥筹交错中拓展人脉试探虚实的,万一带着她去,倒让她饿了肚子,反而不好。

第一百九十三章:厉害少年

因就犹豫起来,谁知回到后堂一问,宣素秋知道一桌丰盛宴席却不会有人和自己抢着吃之后,立刻没口子的叫嚷着自己要去,叫嚷完了才想起来,惴惴不安问道:“那个……徐,这个……我如果埋头苦吃的话,不会给您丢人吧?”

这还用问吗?肯定会丢人的啊。

初一初二一起在心里翻白眼,却听徐沧斩钉截铁道:“不会的,怎么会给我丢人,大家只会羡慕嫉妒,我身边的验尸仵作都这样俊秀可人,可见我用人有方。”

大人您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初一初二叹了口气,那边宣素秋却欢呼起来,雀跃叫道:“只要不给徐丢人就好,那我要去,我自己丢人是不怕的。”

初一初二:……

忍不住斜睨了主子一眼:刚刚是谁说小宣女孩儿脸皮薄来的?大人您一向火眼金睛,怎么这会儿就看走眼了呢?

再怎么痛心疾首,也唤不醒陷入情网的徐大人。所以第二天晚上,徐沧还是带着宣素秋施施然前往醉月楼赴宴了。

醉月楼是这县城中以奢华闻名的酒楼,别看它只是坐落在县城,拜此地繁华所赐,那气派可一点儿也不逊色于京城中的大酒楼。据说厨子全都是从天下各地重金聘请的名厨,今夜各展手艺,用心整治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给贵客们品尝。

满脸堆笑的掌柜介绍了一大堆,宣素秋只对他这最后一句话感兴趣。

今天晚上因为要宴请的是各国使节,掌柜的也不敢怠慢,昨儿就贴出告示,言说今日酒楼全部被包下,不接待客人了。

二楼原本是一些雅座,此时将雅座间相隔的屏风全部挪开靠墙摆放,只留出宽阔的空地,摆了一张大圆桌,上面是一些干鲜果品,蜜饯点心,还有飘着香气的上等茶水。

这里是贵客们的场地,楼下大厅中另摆了十几张桌子,用来款待贵客们带来的随从仆人,初一初二也夹杂其中。

论理宣素秋职小位卑,不说别的,只说西夏这一次的破案使团中,除了何宇方朗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官员,更不用提朝鲜波斯以及英吉利,能上二楼的只有几位主官,而这些剩下的官员中,有不少论职位其实都是比宣素秋要高不少的,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宣素秋和徐沧有说有笑的上了二楼。

这其中初一初二和西夏仵作等自然是知情的。然而另有几个官员,却是有些炸毛了,不敢大声叫嚷,就凑在一起抱怨起来,忽听有人凉凉道:“罢了,各位还在这里争论什么?谁让我们没有一个好靠山,又坚守气节,不肯自荐枕席呢?”

这话却是把宣素秋说的极为不堪,初一顿时就忍不住了,正要跳起来,就听另一个人嘻嘻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自荐枕席就有用吗?那边几位朝鲜的小哥儿,哪个不是花骨朵一般?论姿色身段,可不比这位宣仵作差劲儿,跟着的也必定都是大人物,怎么不见他们上楼?说到底,还得这主子把你放在心里,不然有屁……”

不等说完,忽然就觉身旁一道冷风掠过,这人不由打了个寒颤,再一看,只见一名容颜娇美的少年正站在身边,眼神如刀般的冷冷看他。

对方手中稳稳握着一根筷子,此时这筷子就抵在说话的人咽喉前,没有人怀疑,只要筷子向前一送,这人就会身死当场。

“你……你干什么?”

说话的人也吓坏了,他的确是瞧不起那些朝鲜国的娈童,却没想到,这些不男不女的玩意儿中,竟会有如此高手。一时间只吓得手脚麻木,忽见另几个少年已经奔了过来,拉着那冷酷少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于是少年筷子撤下,又冷冷看了此人一眼,方才离去。

“真他妈是岂有此理。”这人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确定没有伤口后才放下心来,一面擦着额头汗水道:“和我逞的什么威风?有这个本事去和你主子耍去……”

不等说完,见那少年又回身看了眼,登时只觉脖子一凉,终究还是不敢再说,只得悻悻坐下了。

经过这一闹,初一初二又坐了下来,初二便疑惑道:“那个少年好快的身手,奇怪,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人,是在哪里呢?”

初一在旁边冷笑一声道:“还用问?忘了当们刚到这里时,小宣去朝鲜使团那边和一个兔儿爷搭话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这少年就是坐在那兔儿爷身旁,低头只顾摆弄自己手里东西,也不看人也不说话,那兔儿爷还解释说他不懂汉话呢。”

初二恍然道:“是了,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奇怪,怎么这一回他又能听懂汉话了?再者那人说的虽刻薄,却也没什么错儿,怎么就惹到他了?”

初一放了粒花生米在嘴里,冷笑道:“要么是他本来就能听懂汉语,只是不愿意和我们说话;要么就是刚刚那人的话有人换成朝鲜语言说给他听了。至于为什么会惹火他,呵呵!俗语说的好,当着矮人不说短话,那人说少爷把小宣放在心上,那些兔儿爷却没有这个待遇,应该就是这句话激怒了他,这说明他心里肯定爱着他服侍的主子,结果这一次他主子抛下他上了二楼,如果没有小宣对比,他大概也不会觉着有什么异常,可偏偏少爷把小宣带上去了,这兔儿爷不知道小宣会是咱们未来的少奶奶,还以为她是凭着宠爱上楼的,于是心下就不平衡了呗。正生气呢,又听有人说这种话,那还不发飙?只是没想到他的功夫这么厉害,这一手当真如同移形换影一般了,江湖上寻常人也没有他这么快。从这一点上说,倒也是个人才。”

下面发生的这一个小插曲二楼上并没有人知道,使臣们与徐沧以及廖庆县县令张准坐在一起,还没有进入谈笑风生的环节,只是矜持的彼此微笑,偶尔言谈两句试下虚实,再在心中评估下对方到底是不是自己可以相交的朋友,到底要采取何种态度对待,仅这一项,就耗去了饭前点心的大半时间。

第一百九十四章:莫名冷酷

徐沧作为大夏朝的皇亲国戚,御前红人,自然是这种场合下万众瞩目的焦点,对别人可以评估判断,甚至还可以端端架子摆摆矜持,但对这位,那必学是头削尖了也要巴结啊,只要能博得他的好感,成为他的朋友,也许将来制定两国政策或者贸易时,他在皇帝面前轻飘飘说一句话,就能让自己国家获得天大的利益。

不过今天的徐大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知县大人就坐在徐沧旁边,一边偷看这位少年权臣一边在心中暗自琢磨。

徐沧的确有些心不在焉,从在这宴席上坐定后,他就发现宣素秋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往朝鲜使团中一个官员的身上看去。徐大人暗中观察了下,发现这位使臣倒也勉强算是一表人才温文尔雅,但他不觉着对方会比自己更优秀,怎么看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凭什么他就能吸引小宣的眼光,让她连自己都忘了呢?

可喜可贺,活了二十多年,徐大人终于明白了吃醋是何滋味。

“小宣,你认识那个朝鲜使臣吗?他叫什么名字?”

最后徐沧到底忍不住了,能让他这样沉稳的人沉不住气,可见宣素秋对那朝鲜使臣的目光有多么热切。

“啊?不认识啊。”宣素秋一惊回神,看见徐沧沉沉的目光,她有些不解,挠了挠脑袋道:“我就是觉着他领口里露出来的衣服有些眼熟,而且很怪异,徐你怎么了?”

徐沧:……

所以小宣竟然是因为一件怪异的衣服才死盯着人家看的?

徐沧扶额:是啊,他怎么忘了?小宣到底是女孩儿,自己以为她不会对女红感兴趣,现在看来倒是错了,喜欢衣服这是女孩儿的天性。

“我记得这衣服好像我在哪里看过,不知道对不对,大人,你可以帮我问问他吗?”

宣素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徐沧能把她带过来吃饭已经很不错了,她可没有资格和这些使臣对话。其实这完全是她妄自菲薄,就从徐沧肯把她带到二楼,在座的人也知道这一位在徐大人心目中占据着何等重要的地位,有时候女眷外交其实更有作用更有价值,所以如果是她和那位使臣对话的话,对方虽然不至于受宠若惊,也断不会觉得受了侮辱。

不过徐沧刚刚那点吃醋的心思还没有尽去,怎么可能给朝鲜使臣这个机会?听了宣素秋的话,他便直接问那使臣道:“阁下里面穿的衣服倒是奇特,本官竟从未见过,不知是何来历?”

那朝鲜使臣被选来进贡,自然精通汉语,听见徐沧问话,忙笑着答道:“让大人见笑了,这是我的随从为我用线编织的一件衣服,下官向来畏寒,虽然此时已是春季,仍觉寒冷,穿上这个,方觉着暖和。”

徐沧点头笑道:“倒是个有心人,这样衣服委实未见,难怪连小宣都好奇不已。”

于是宣素秋便借机站起身来,瞪大眼睛往那衣服上瞅了两眼,朝鲜使臣见大家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也不好托大,就将官服解开,给大家展示了下里面一层用粗糙毛线打成的衣服,有些厚实,但比棉衣要轻便多了,因所有人都啧啧称赞了一番。

“徐,我想起来了,当初刚下码头,我们看见了朝鲜使团,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还和他们当中一个美少年说过话呢,当时那少年旁边的人就正在编织衣服,大概就是这位大人身上穿的这件。”

宣素秋兴奋地低声诉说着,徐沧正不解她为何如此高兴,就见她抬起头问那朝鲜使臣道:“不知大人那位随从,就是这个织衣服的人是否也来了这里?”

朝鲜使臣点头道:“是的,他就在楼下……”

不等说完,就见宣素秋转身一溜烟儿跑下了楼。

朝鲜使臣愣了好一会儿,才不解地看向徐沧,心想你这下属什么毛病?

徐沧只得咳了一声,摇头为宣素秋挽尊道:“那个……小宣就是个急性子,只怕她这是对大人下属的编织之术感兴趣了,所以急着去学习呢。”

朝鲜使臣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接着目光含笑道:“看来大人的这位下属也是心系大人,他之所以如此心急去学习编织之术,怕是也要为大人编织这样一件衣服吧?”

这一记马屁当真拍的恰到好处,只拍的徐沧通体舒泰,虽然知道事情未必像此人说的这样乐观,但人总该有点梦想不是?

且说宣素秋,还惦记着楼上等下要上的山珍海味,因一路跑到楼下,连和初一初二打招呼的时间都不舍得浪费,四下一望,坐在东北角落的朝鲜美少年团就落入视线,于是连忙急跑过去,正好一眼看见之前在码头会说汉话的那个美少年,于是他连忙请对方帮忙翻译,言说要跟着冷酷美少年学习编织衣服的本领。

冷酷美少年的心情还不太好,此时一看竟然是宣素秋这个“罪魁祸首”跑了过来,哪里还肯给她好脸色,默默盯了一会儿,也不理那美少年的翻译,便低头自顾自的喝茶。

美少年很不好意思,只得对宣素秋解释道:“小照今天心情不太好,改日吧,改再让他教你。反正我们去了京城,怎么着也要逗留三五个月的,那会儿你也早该回京了吧?你只要去四夷馆找朝鲜使团,就可以见到我们了。”

宣素秋却没有答话,她整个人都被那个叫做小照的少年给吓住了。直到美少年喊了两声,这才回过神来,敷衍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去。

一路上楼,脑海中还情不自禁浮现出小照刚才看她的那两眼,那目光太冷,冷得就像盯住青蛙的毒蛇一般,宣素秋这么多年和尸体打交道,对这方面十分敏感,她敢肯定刚刚小照动了杀机,因为对方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第一百九十五章:疑似凶器

怎么会这样?我……我和她也没什么仇恨啊。

宣素秋纳闷地想,一边打了个冷颤,喃喃自语道:“我不就是想请她教授我编织衣服……等等……”

她蓦然停住脚步,这时她还没上到二楼,于是忍不住就往楼下看了一眼,只见朝鲜美少年那一桌,几个人正在彼此谈论着什么,那个叫做小照的少年却是低着头一声不吭,越发和几个娈童少年显得格格不入。

“织衣服,对啊,当初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就是在织衣服,他用来织衣服的,是四根钢针,而他刚刚看我的眼神……”

宣素秋被自己的想象吓住,只觉着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不顾一切跑上二楼,冲进包间内,直到在徐沧身边坐定,她才感觉到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

“你这急性子啊,找到那个少年了?”

徐沧微笑扭头问,话音刚落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面色一沉,不由分说抓了宣素秋的手沉声道:“怎么了小宣?你遇见什么了?怎么脸色都白了?”

“没……没什么,刚刚跑过来的时候,从走廊里蹿过去一只黑猫,吓了我一大跳。”宣素秋勉强笑笑,接着看了看门外:“大人,菜什么时候能上来啊?”

“很快的。”徐沧没有多想,好笑摇头道:“你啊你啊,一只黑猫有什么可怕的?”说完招手叫过门边侍立的小二,吩咐道:“告诉厨房上菜吧。”

菜肴的确非常丰盛:红烧鹿筋,清蒸狮子头,佛跳墙,清蒸驼峰,焖羊肉等等等等,大厨也不愧是天下名厨,不管是家常菜肴,还是珍稀名贵的特产菜肴,俱都烹饪的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然而徐沧却发现宣素秋明显的没什么胃口。虽然她也在吃,而且吃了不少,也一边吃一边赞叹,但徐沧就是知道:小宣心里有事。

奇怪,会是什么事?竟然让一向看见美食就连自己都忘了的小宣都能如此理智安静,莫非……她之前一直没有明确答应嫁给自己的原因出现了?

一念及此,徐沧都忍不住摇头失笑,暗道自己定然是那些传奇话本看得太多了。以小宣的性子,岂是甘心被人摆布的?如果真有这样的势力,她大概早告诉自己,然后让自己去为她铲平这些王八蛋了。如果说她之前还顾虑着父亲和迟县令的安危,现在那两个人应该已经搬去了京城,迟家在京城也有经营的产业,势力不容小觑,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莫非……是因为案子的事?

徐沧立刻就想到了这一节,想到后他就有些坐不住了,恨不能拉着宣素秋立刻离开。然而桌上还剩下一半东西,宣素秋显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拉离战场,所以也只有暂时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