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问姜锦年:“傅承林来这里做事?”

姜锦年和董秘握手,悄悄回答:“我不清楚,你自己问他吧。”

董秘没听见姜锦年与高东山聊了什么,只笑道:“罗经理还好吗最近?前天收到罗经理的邮件,信上说,我们是她在制造业板块最重视的企业之一。”

董秘年约三十七八,身型保持良好,颇有成熟男士的风度。他推开会议室的大门,闲庭信步走一圈,又和几位同事打声招呼,方才落座。

他娴熟地活跃气氛,介绍来宾:“这位是金衡基金的姜锦年小姐,姜小姐是罗经理的助理,年轻有为啊。这位是…”

他翻了一下纸页,瞧见白纸黑字,诵读出声道:“是高东山先生。东山,这名字好,东山再起嘛,不怕失败。”

他浏览文件,拧开一瓶矿泉水。

会议室里,静无人声。

姜锦年坐直,另起话题道:“罗经理说得没错,贵公司是我们最重视的制造板块企业之一。往年呢,高端液压件全部依赖进口,而现在,因为有了你们的创新进步,我们能在相关零配件上找到行业的发展希望…”

某一位高管打断道:“唉?场面话就跳过吧,谢谢,谢谢,咱们是真的忙,不骗你们。晚上还得赶几个场,您看我这行程安排表,满满当当,没一处空隙地方。”

他一边讲话,一边转笔。

视线停留在姜锦年身上逡巡。

姜锦年心知:她气场不足。

她的年龄、阅历、工作经验,都没达到那个层次。

高东山圆场道:“陈经理,我们这是表明诚意。你时间匆忙,咱就跳过…每月都有调研的基金公司,我们不是稀客,您也不用赶客。”

嘶,搞什么火.药味啊。

姜锦年捂住了额头。

陈经理面露不虞,话中还笑:“行,开始吧。”

他将手机摆到了桌面上,时不时地瞟两眼。其实,正如高东山所说,调研团队每月都有,不足为奇。而罗菡所掌管的基金资产,并非一个多么巨大的数字。

姜锦年快速走完流程,发出一系列疑问。

她昨晚了解到的几个现状,也被她掰碎了揉进问题里,调研的目标只有一个——“用已有的信息去套取更多的信息”,在当代社会,无论金融还是互联网,哪个行业都以信息为王。

会议漫长。

董秘总结道:“我们的毛利润一年比一年有进步。”

姜锦年回答:“是啊,有目共睹。”

她转而提问:“自动化生产线将会逐步替代人工流水,您同意这个理论吗?”

董秘沉吟片刻,笑了:“我们正在转型。近期做过一次裁员…职工会劳累,机器不会劳累,精准性高,客户都愿意合作。”

姜锦年配合地捧场。

临近中午,她才离开了会议室。

董秘不动声色地喝水。

旁边有一个职员察言观色,想附和一下领导的心情,开玩笑般评价道:“刻意模仿罗菡的作风,这两个小年轻都没多大主见。”

董秘笑而不语。

姜锦年已经走远。

她不断回忆着数据和信息,加快脚步,沿着楼梯下行。高东山留在了办公大楼,远望着姜锦年离去的背影。

午后天色晴朗,阳光灿烂耀眼。

空气比昨日潮湿,减少了漂浮的沙尘。姜锦年绕着厂房四处勘察,傅承林站在一旁与几个女职员谈笑风生。

姑娘们端着餐盒,正要去食堂打饭。

筷子碰到了铁盘,响声清脆。

姜锦年无法集中注意力。很快,她跑回傅承林的身边,拉着他往外走,探究道:“你和她们说什么说得这样开心?”

傅承林停下脚步:“她们问我在做什么,我回答,在等一个人。”

姜锦年得寸进尺:“下次你就说你在等老婆。”

傅承林点头:“可以。”

顿一下,他又问:“你没让这家公司派人带你参观厂房么?”

他大概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姜锦年回答:“没有。”

她低下头:“上市公司希望基金公司能给他们提高估值,基金公司希望买进的股票都能稳定增长…”

傅承林打断道:“市场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期望。”

姜锦年十分赞同。

当天下午,她提前结束一切活动安排,拎着行李箱入住山云酒店,开始写此次出差的第一份联合调研报告。

笔记本电脑的键盘被她敲得噼啪作响。

傅承林评价道:“打字的速度越来越快。”

很奇怪,他今天有点闲。姜锦年劳心劳力地赶报告,他就坐在姜锦年身边云淡风轻地切水果,切好了喂她一块,或者自己吃一口。

姜锦年目不斜视,盯着电脑屏幕,还要问他:“你在休假吗,傅总?”

傅承林靠上沙发,应道:“这间行政套房被你付钱预定,我应该在别的方面补偿你。”

第56章 补偿

姜锦年喜欢甜橙和石榴。傅承林料理完水果,指尖沾上黏腻的果汁,他抽一张湿巾擦拭,手机放在一旁震动不停,来电显示为:刘秘书。

傅承林道:“帮我接个电话。”

姜锦年腹诽:他刚才还说要补偿她呢!现在的语气,就像上司吩咐属下。即便她微有怨言,实际还是听命行事,握紧手机,递到了傅承林的耳边。

刘秘书稀里糊涂地问他:“傅总,您人在哪儿?”

傅承林反问:“你找我有要紧的事?经济指标更新了,我还没见到模型报告。你去催一催投研组,别忘了年底要出一份盈利分析成绩表,写清楚每一笔投资的去向。郑九钧会把它们装订成册,拿给客户。”

刘秘书频频颔首,飞速记录他的话。

片刻后,刘秘书说:“傅总,两份重要文件,在等待您的电子签名,我都给您发过了…”

傅承林表示他知道了,随即说了一声再见。

他们公司使用一套内部的文件系统,必须在电脑上查看存档。傅承林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反复校验两三遍,提交电子签名。这还不算完,他看着那一堆积压的工作,只能暂缓娱乐活动,处理各项事宜。

姜锦年的草稿接近尾声。

她忙完了,眼睛酸胀。

“傅承林?”她喊他。

他淡淡答应一声,没空与她玩闹嬉戏。

姜锦年叹气,横躺于沙发。

她枕着他的大腿,暗道:以后再也不嫌他清闲了。他清闲是好事,是小概率事件,每个月最多发生一次,非常值得她的珍惜与爱护。

姜锦年有个小脾气。当她自己专注于一件事,特别讨厌别人打断她,谁都不行。她推己及人,觉得傅承林可能也是这样。她就连一句话都不敢跟他讲,自寻了一处舒服位置,反手伸到背后,解开内衣暗扣——她的手腕忽地被人握住。

她被迫伏押,像个嫌疑犯。

“放开我。”她说。

傅承林将笔记本电脑调到了休眠状态,砰然合上盖。

他仿佛一眨眼就有了充裕时间。

他漫不经心地笑一下:“我当你还在工作,怎么忽然衣衫不整了?别乱动,我检查你哪件衣服穿得不对。”说着就划开她的窄裙拉链,指尖微凉,刮擦她的后背,显得风流又轻浮。

姜锦年半眯着眼,呼吸更乱,挑衅又调戏道:“你扔了电脑就来找我…事情做完了吗?”

他对她附耳说:“我正要做。”

嗓音沙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姜锦年被他抱起来,进了卧室。

房门紧闭,窗帘封住每一寸光源。

时值十一月初,霜色降寒,北方靠海的城市供应了暖气,室内温度偏高。姜锦年没坚持太久就出了一层薄汗,腰肢更滑。傅承林扣住她的腰,道:“没多少肉,真怕折断了你。”

他默默算过,他和姜锦年平均十几天才能做一次,机会难得。他越发不知好歹不分轻重,好像她欠了他什么债似的,今天一定要还。姜锦年被他弄得迷茫,轻轻细细吻他的脖颈,嘴也很甜,每逢魂销情至,她都会浅浅地喘息,无意中念一次他的名字。

三个小时一晃而过。

他揽着姜锦年,惬意闲散。据说成年男女的和谐性生活,可以延长男女双方的八年寿命——自从有了姜锦年,傅承林开始相信这一理论。

姜锦年却催促:“起床了。”

傅承林置若罔闻,摸清她的肋骨:“你现在多重?”

姜锦年自报家门:“一米七三,四十九公斤。”

他评价一句:“小可怜。”

她反倒竖起食指,抵在他唇边:“别跟我讨论体重,我讨厌这个话题…”还没说完,他含住她的手指,轻吮慢咬,优雅中透着邪气。姜锦年像一只被砸破壳的乌龟,再度蜷进被窝,改口道:“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

他从善如流:“调研报告写完了?”

姜锦年无比诚实:“只做了草稿。明天还要去现场。”

“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晚上。”

“研究结果?”

“加仓。”

傅承林还真关心她的工作:“快到年底了,你有没有年终计划?”

姜锦年握紧双拳,信誓旦旦:“争取提高一档年终奖,多挣一点钱,给汇率买猫罐头,给你买…嗯…”她略显犹疑,傅承林喜欢的藏品和字画比较难搞。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买几件衣服吧。冬天冷,下雪,我会挑几件很暖和的衣服,送给你。”

她亲一亲他的脸:“这样你会喜欢吗?老公。”说话时还捂着他的手。

傅承林被一种陡然滋生的情愫浸染。心脏变得非常柔软,呼吸愈加畅快,他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斟酌很久才谨慎地回答:“喜欢。”他紧紧盯着她,又说一次:“喜欢。”

所以傅承林这个人真的奇怪。他有时竟然不善言辞。

*

次日,傅承林忙于两场视频会议,没和姜锦年一起再探工厂。姜锦年估摸着了解大致情况,记下所有关联信息,收好行李。傍晚时分,她跟着傅承林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傅承林买了三张头等舱的机票。

姜锦年匪夷所思。

她有两个困惑:第一,他为什么一下子买了三张票?第二,他怎么要到了高东山的身份证号?

姜锦年换位思考,解决了第一个问题。假设,她和傅承林、傅承林的同事,共计三人,坐地铁去某一个地方,那地铁票加在一起十几块钱,姜锦年一口气买三张票,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十几块对她的价值,就像几万块对傅承林的价值。

刹那间,姜锦年垂头丧气。

高东山神采奕奕:“这次出来收获不小,谢谢你,姜锦年。你和罗经理、谭经理他们一起调研过制造业吗?我们组里的秋哥、王哥他们经验也多,五位基金经理助理,属你最年轻,刚开始还有人不服你升职快…”

傅承林打断道:“谁不服?”

高东山尴尬地笑了一声:“啊?嘿嘿。”

傅承林摊开一份财经报纸,像个老干部一样翻弄几页。比起电子产品,他更喜欢报纸与杂志的阅读体验——他在父母的教导下,七八岁就开始读一些财经新闻。当他十二岁,母亲言传身教,手把手教他炒股。刚开始他玩得很烂,每天都亏,每天都赔,市场掌握了他的喜怒哀乐,但他渐渐学会了看淡账户里的数字。

他思及自身经历,说:“投资是一门艺术,有天赋高低,性格分类。姜锦年有资质,非常努力,也热爱她的工作,为什么不能升职?

高东山手臂横放,搭在前桌,推心置腹地解释:“姑娘们做这行…常出差,不方便。”

傅承林却道:“金融行业,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他合上报纸,介绍道:“我们公司也有男员工不爱往外跑,什么活都干,就是离不开家。能为工作牺牲多少,看个人,不看性别,你说呢?”

不锈钢的盘子里,摆放着酒心巧克力。

高东山剥开锡箔纸,尝一点巧克力——嘶,忒甜了,不合他的口味。他捂着嘴咳嗽半晌,主观上不愿与傅承林争执,但他必须表达真实意见:“傅总,你开公司,你理解吗?姑娘们容易被占便宜…基金这行业,还是要招男职员。”

傅承林反对道:“男人应该保护她们,而不是减少她们的机会。”

高东山算是明白了:傅承林这个人,完全倾向于姜锦年。

他没再提一句话。

姜锦年压根不知道他们聊天了。她戴着耳机听音乐,侧身望着窗外,览尽辽阔疆域,山河表里,忽然觉得世界真宏大,而她真渺小,如同沧海中的一粒沙。

夕阳收落余光,天黑了。

今晚乌云浓厚,不见月亮。

姜锦年趴在窗边睡觉。

等她清醒,飞机刚好抵达北京。傅承林拎着她的随身行李,带她回家,外面正在下雨,潮湿阴冷,她寸步不离紧跟着他,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顿,用力回握。

大雨滂沱,冲刷着玻璃墙。

室外气温更低。他脱下外套,裹在姜锦年身上:“入冬了,我建议你穿裤子,放弃裙子”,又考虑道:“膝盖受冻不是闹着玩。”

姜锦年确实有些冷。她穿着单薄的黑色丝袜和一条针织连衣裙,披着傅承林的衣服瑟瑟发抖。她离开之前,天气还没这么凉快,可是秋冬季节的北方城市,经常在一场又一场的降雨中大幅降温。

半夜十一点多,姜锦年总算回到了家。

确切地说,是傅承林的家。

傅承林拧开浴室水龙头,姜锦年又被他骗着一起洗澡。热水冲刷傅承林的背部,他浸泡在浴池里,手向后伸,试图捞住姜锦年。

姜锦年搭上他的肩,揉了几下,力度适中,像在进行一场按摩。

她问他:“舒服吗,这样?”

她紧贴着他的后背,右手挂在他肩头,又去研究他的伤疤——真的很不明显,不细看就忽略了。如果傅承林的奶奶没说过那些旧事,姜锦年就算瞧见了也不会觉得怎样。而现在,姜锦年用指腹贴上疤痕,来回摩挲,自言自语道:“当时肯定很疼。”

她轻声哄他:“亲一亲就不疼了。”

他笑了,摸她的脸:“请你试验一下。”

姜锦年顺从地点头。

她不幸自食恶果,凌晨才离开浴室,第二天早上差点起不了床。整个人困得掉眼泪,鼻腔是充血状态,后颈往上那一片都发酸。傅承林见她睁眼望着天花板,走过去,挑起她的一缕长发,把玩片刻,就说:“公司开晨会,我先走了。早餐在一楼,你吃过饭再去上班,司机送你。”

她一声不吭,扭脸埋进枕头。

这是典型的小脾气。

傅承林看一眼手表,继续说:“昨晚是闹得过了点儿,我在反思。”时不待人,他无法久坐,只能帮姜锦年掖好被子,提醒她注意时间,又或者干脆请假算了。

等傅承林出门走远,姜锦年翻身坐起,飞速下床,喃喃自语道:“我才不会请假。”

她不太明白,傅承林睡眠时间也少,难道他不困吗?

今天早上,傅承林精力充沛,毫无困乏之感。

他在公司参加晨会。主持会议的人,是他的爷爷——老人家久不露面,这次出场,颇有稳定军心的深意,不过因为政府部门的调查,当年参与过香港项目的管理层已经重新洗牌。

会上,董事长表态:负责本次IPO项目的投行和律所都在奔忙,他们将继续冲击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