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两三位相熟的朋友,起初都不愿意结婚,后来没办法,女方忽然怀孕,孩子不能落个非婚生子的黑户口,匆匆忙忙搞定了婚礼仪式,没几个月那些婴儿就呱呱坠地了。

傅承林听完郑九钧的问题,微皱了眉:“当然不是。我大冬天跪地上求婚,把她求进了门。”

郑九钧无法用语言来表述他的惊讶。他默默静立半晌,道:“你膝盖没事?”

傅承林道:“没一点事。”他放下签字笔,又说:“我现在正忙着,你待会儿来找我。”

一般而言,傅承林特别忙的时候,将会主动赶客。郑九钧一向清楚他这方面的做派,拎着公文包就往外走了。他今天中午有个饭局,受邀者全是他玩得来的朋友,有些朋友刚从外地回来,大家坐在一起吃个饭,也有一些接风洗尘的意味。因此,郑九钧的心情算是晴朗无云。

然而,席间,有一人悄悄对他说:“上周六的晚上,我朋友开车路过西单大悦城,见到了姚锐志。”

这位“姚锐志”,正是姚芊的父亲。打从去年他们家的融资平台倒闭、度假村烂尾、债台高筑、女儿去世等一系列打击发生之后,几乎没人知道姚锐志究竟去了哪里。有人猜想,姚锐志和妻子去了南方城市——那边离得很远,讨债者少一些,也不容易触景伤情。

而今,他似乎回来了。

郑九钧问那人:“你朋友看清楚了?”

那人否认道:“我听讲,姚先生骨瘦如柴,远没有咱们印象中的大腹便便。他钱没了,女儿没了,房子也没了,一夜之间从天堂掉到了地狱,还能维持个人样,算不错喽。”

某位女性朋友一边喝酒,一边附议道:“咱别多想,人也许是回来吊唁女儿。改明儿我也给那谁…那位姚小姐烧点纸钱,怪可怜的一个妹子。她跟咱们郑少玩得很好吧?那几年,她都跟咱们打过照面。”

郑九钧却道:“普通朋友。”

他冷着一张脸,站在窗边抽烟。云雾流散时,他认定事情不妙,为何不妙呢?一来,傅家的酒店正在重新上市,二来,他已经知晓温临的险恶用心。温临与他们从未有过正面冲突,本应是生意场上的点头之交,反过来却在背后捅了一刀。

目前看来,全球的经济势头也就那样,中小型私企的发展并不简单,大家都是奔着赚钱去的,何必结仇?郑九钧甚至打算,哪天找个机会,让人牵线搭桥,他亲自与温临聊一次天。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对方有求于他们,或者哪里闹出了误会,他都能当场解决。

机会很快来了。

四月中旬,郑九钧被人引荐,参加一场品酒会。

隔着一屋子的珠光宝气和衣香鬓影,郑九钧在女人堆里寻见了温临。那人穿一身灰色西装,饮酒有度,举止有礼,附近的女人都被他关照了一遍。但凡哪个女孩子落了单,稍显局促,面色尴尬,温临都会不动声色与她攀谈,并以绅士的态度将她带入社交圈。

他比郑九钧更受欢迎。

觥筹交错之间,郑九钧走向他,打了个招呼:“温先生?”

温临笑答:“郑少。”

郑九钧请他走到一旁。

温临却说:“郑少有急事?咱们在哪里都能谈。”话没说完,他握住葡萄酒的瓶身,给一位杯子空了的女客人倒酒。那女人年约三十,行步时摇曳生姿,温临垂首瞧她一眼,两人便相视而笑。空气中散发着暧昧的吸引力,那女人还走近,和他耳语:“晚十一点,隔壁酒店304房。”

这句话,恰好郑九钧也听见了。

手中玻璃杯倾斜,追寻女人离去的方向。温临似是无奈道:“我今晚有约,你要有事,就快点讲。”他这话刚一说出来,好像掌控了主动权。郑九钧懒得绕弯子,直奔主题道:“温总,我们没得罪过你吧?”

温临理所当然道:“我们没间隙。”

他为郑九钧斟酒,深红色的酒水溅开,沾到了他的浅灰西服,竟是一点也不显色,面料和做工相当高级。他从不缺钱,人脉广,城府深,智多近妖。郑九钧骨子里不愿与这种难缠的人为敌,最多和他发生一些口头纠纷。郑九钧总觉得这种人每次说话之前,都很清楚自己要讲什么——能引导什么样的结果,收获怎样的信息…诸如此类,防不胜防。

与其为他挖坑,不如直言。郑九钧心道。

他就说:“傅承林和你有过节吗?”

温临道:“没啊。”

郑九钧又问:“生意往来有矛盾吗?”

温临笑说:“没有的。”

郑九钧一头雾水,仍在说:“你联系过媒体朋友,爆出了山云酒店的负.面新闻,专挑人家上市的时机做黑手,还故意留了线索,晓得我早晚有一天找上你,是吧?”

温临搁下酒杯,不咸不淡道:“山云酒店的高管行贿,是事实,非我编造。那饭店里死了年轻女人,起因是前台盗刷了七百块,新闻报道属实,你怎说我做了黑手呢?我挖掘了被埋藏的事实,呈现到公众的眼前,对你不利,对大部分人有利。”

他十分随性地说:“傅承林心理承受力不够强,还在吃药,像个不经事的学生。当年他坐庄,吞过我的筹码…”

讲到此处,郑九钧打断道:“温总,你曾经说,你不做投资,你所有的钱都存在了银行里。”又说:“你刚才讲,你跟傅承林没有过节。”

温临很不以为然:“我撒过那么多谎,几乎每句话都作假,哪能每一个都记得?”

郑九钧笑道:“您还蛮诚实。”

温临道:“仅限今夜。”

郑九钧退后一步,套话道:“被庄家吃筹,蛮常见的。市场上有人赚钱,就有人亏钱,你也赚过别人的钱,傅承林并不欠你的债。除非你进了市场就一直亏损,亏得底朝天,那每一个盈利的投资者都对不起你。”

温临低下头喝酒,道:“这点常识我有。”

品酒两口,他笑称:“我有个朋友,名叫源宝,父辈做服装生意起家的,他是姚家出事之前的最大股东。他和姚芊玩得好,还追过那丫头,没追成。姚芊死后,她爸姚锐志通过源宝找到我,让我帮点小忙,我一看还蛮有意思,也就帮了。姚芊你也认识,嚣张跋扈,人不算坏,罪不至死。比她恶毒凶狠的人遍地都是。你要问我多恨傅承林,那真没有,傅承林是个操盘的好手,他做散户的时候,我就开始关注他。当年他推荐别人买的股票,我跟进几只,都赚到了不少钱。我非常欣赏他的天赋和实力。”

温临一番轻描淡写,显得无辜,再加上之前他说:我几乎每句话都作假,郑九钧已经完全被人绕晕。更可恶的是,郑九钧本想收拾一顿温临,可听人讲完,他的火气消了。

郑九钧状似平静地反问:“你还真欣赏他?”

温临立刻就改口:“不算吧。你是他的合伙人呐,我在你面前,不是要客气点儿?我还能像上次一行,专跟你说人不好?你不又把气撒我头上。”

郑九钧指出温临的五迷三道:“你讲话就没个准信儿。”

温临咂摸着葡萄酒的清香,手挑高脚杯,任由酒水荡漾。那姿势十分专业,而他十分让人看不透:“给你个准信——傅承林的母亲搞了集资诈骗,毁掉成百上千个家庭,逼得老百姓倾家荡产,他们傅家人还悠哉悠哉过日子。社会不公啊,我参与进来,是寻求几分公道吧。”

他抬腕看一眼手表,快到十一点了。他就往门外走,郑九钧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他母亲是做得不对,但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母亲犯法那一年,傅承林才十八岁,还在高中校园里…老老实实当学生。一个高中生能成什么气候?老师管着,学校看着,作业都写不完,他有空搞事吗?我倒想说说那些老百姓,穷疯了吧,傅承林上大学的第一年,那帮穷人在校门口拉横幅,聚众打学生,见到一个男学生,捞到手边就用扫帚打屁股,没重伤,只是羞辱人。这都什么刁民?”

温临一路与郑九钧附和,话术诡谲。温临先是同意他的观点,仿佛被他说服,又忽然转变了风向,抛出几个问题,总之他反复无常,像一株摇荡在风雨中的墙头草,诱使别人不断与他争执。

郑九钧被他带进了304房间。

屋内窗帘大开,灯火通明,寻不见一丝人影。

温临怅然道:“那个女人骗了我。”他客气礼貌地让郑九钧坐下,他去前台买两瓶香槟,等他回来,他就把姚锐志等人的情况,还有他的想法都仔细讲一遍。郑九钧为了傅承林,耐心留守原地,再加上郑九钧今天在品酒会上被灌了几杯烈酒,确实有些晕晕乎乎——这很奇怪,他是千杯不醉的饭局常客。

温临前脚刚走,便将房门反锁。

偌大的酒店房间里,浴室的侧门“咔嚓”一声,被人从内部打开。未着寸缕的姑娘身姿娉婷,赤足走出来,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关灯,第二件事,是摸索到了郑九钧。陌生的香气弥漫在鼻息中,郑九钧冷声道:“你谁?”

女人娇滴滴地回答:“我和你有一面之缘的。”

郑九钧起身,缓慢地推开她:“你站着,我去找温临。”

“别了,”她揽住他的腰,“九哥…九哥,你别不甩我嘛,人家今晚想跟你搭讪都没本事靠近你。”她在昏暗的卧室中膜拜盛赞一个男人。那人初时顽固不化,坚硬得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但是女人的嗓音婉转动听,配合着亲热时的低吟,落在风声呼啸的夜里,就像是巫山之女在敲冰碎玉。

*

第二天,郑九钧没来上班。

傅承林打电话给郑九钧的助理:“郑总人在哪里?”

助理茫然:“没见着他人。”

傅承林又问:“他昨晚去了哪儿?”

助理道:“几场聚会。”

郑九钧赶场子是寻常事。谁听了都不会觉得稀奇。他的助理抱着这种念头,安安稳稳坐在办公室,像往常一样等待着他的老板。可他左等右等,老板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打电话关机,发短信没消息,发邮件无人回复,再联系司机呢?司机也是一问三不知。

助理一下慌了起来,再一次致电给傅承林。

傅承林不得已,联系了郑九钧的爷爷。那位老先生一听是傅承林,倒也没隐瞒,告知他:郑九钧惹了一些事,有个女人被他侮辱了,女方已经报案。郑家人自知理亏,唯独不希望事情闹大,也请傅承林莫要外传。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错误只在郑九钧身上,一个成年男子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那就是窝囊,是失败!讲到此处,郑九钧的爷爷情绪激动,责骂孙子是个兔崽子,被关一辈子都活该。随后的谈话内容在一片激昂愤慨的□□中结束。

看得出来,老爷子气得不轻。

傅承林扔下电话,定了定神。他把郑九钧的助理和秘书叫过来,又将郑九钧近一个月的工作计划拆成了几大块,分散给其他属下。但是有很多事,更适合郑九钧来做,比方说联系大客户,给予反馈等等…郑九钧的背景注定了他能被客户们信赖。

傅承林失去了一员干将。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由于郑九钧爷爷的嘱托,傅承林不能放开手脚去调查。他只能从郑九钧的朋友们开始…挨个儿找他们聊天,顺利套话。很快,傅承林得知,郑九钧近期打算联系温临。

温临,又是温临。

*

当夜,傅承林开车去接姜锦年。她仍是固执地不肯辞职,并在岗位上坚持了三周,在此期间,她推掉了所有的出差机会。同事和领导都对她不满,而她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等到新三板项目被扶上正轨,她立刻就跑。

新三板项目紧锣密鼓地开展,第一批投资款项已经到位。姜锦年自认为像是苗圃里的园丁。她选中几株花,看着它生根发芽,绽放在阳光下。

今天的任务完成还算顺利,姜锦年心情不错。她在傅承林的车上哼歌,忽然听见傅承林说:“别工作了,你在家待一段时间。”

姜锦年懵然问他:“为什么呀?”

她提醒他:“你前几天才答应了我,让我一直做到月底的。”

他紧握着方向盘,汽车不断向前行驶。夜晚的路灯一盏接连一盏,倒映着灯光与长影,而他置身于纵横交替的光影中,说:“对我而言,你最重要。你安全地待在家里,我才没有后顾之忧。”他这话讲得好奇怪啊,姜锦年一时没听明白,反问道:“我在公司不安全吗?你每天还接我上下班,我不用挤地铁,也不用自己开车。金融业也不是高危行业,我们没有穿梭在枪林弹雨中啊老公。”

她语调轻快,又在撒娇了。

傅承林没给出答复。

夜里他们回家,姜锦年就把抽屉打开,拿出一张B超图,放在灯光下,仔仔细细研究。这次B超是前天刚做的,她已经被查出了孕囊。那个宝宝只有那么一点大,她看了都觉得惊奇。医生说,再过几周,就能检查胎心了…到了那时,胎儿就有了心脏,并在母体内跳动。

她听得心尖一颤。

这是傅承林和她的孩子,她庆幸地暗想。

傅承林路过姜锦年,察觉她在做什么事,他也没加入。只因那张B超单子,已被他翻来覆去地看过许多遍。

姜锦年抬头望见他,拽住了他的裤子。他轻轻解开她的手指,道:“你自己玩一会儿,累了就早点儿睡觉。”

姜锦年调笑道:“你像是在哄小孩子。”

傅承林纠正她:“我在哄老婆。”

姜锦年竖立着那张B超,拿给他看:“你同时哄了你的老婆和你的小宝贝。”

傅承林戏谑一句:“你就是我的小宝贝。”

“男人的甜言蜜语呢,”姜锦年往后挪了挪,意有所指道,“不能多听。”

傅承林略微弯腰,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她的额头。姜锦年竟然还不满足,热情而主动地亲吻他的唇。傅承林干脆背靠着书架,坐在地面,让姜锦年跨坐在他腿上。她扶着他的肩膀,悄无声息和他接吻,灯光散漫地映入他眼中,万千的藏书伫立于书架,层山叠嶂般包围着他们。

姜锦年意乱神迷。她停下来,脸颊贴着他颈窝:“你好像不专心…”

傅承林讳莫如深:“工作上有几个小问题。”

姜锦年开解道:“什么问题呢?能不能告诉我?就像以前,在大学里,竞赛遇到了麻烦,你会和我商量。”

她已经离开了他的怀抱,坐在另一侧。她不敢长时间坐他大腿,更忌讳压到他的膝盖。这种小心思都被傅承林发觉,但他没说什么。又过了几秒,姜锦年确定他不会给出回答,蔫蔫地倚靠着他的肩膀,他忽然开口:“和生活中的麻烦相比,竞赛太容易。我舍不得让你费心。”

姜锦年渐渐停止了笑。这并不代表她不高兴,相反,她心里是温暖的,因为她感受到自己被他珍视。然而傅承林下一句就说:“你不妨加入我的公司。内部有什么变动和危机,你能第一时间了解…”

姜锦年轻叹一口气:“你呢,就想骗我去你们公司工作。”

傅承林没有应声,算是默认了她的指控。他抬起右手,给了姜锦年一个摸头杀,摸得她头发全乱,而她确实也没了脾气。她收好B超的单子,准备睡觉了。

傅承林找出一份牛皮纸封印的文件,去了另一间书房,打开视频会议的按钮,接着和他的助理们说话。

某位助理提了一句:“泉安基金的风向不对头。”又介绍道:“我们按您的建议,认购了几十万的泉安基金产品。装成客户,约谈他们的基金经理…经理的投资理念变化很大。谈到近期工作顺不顺利,那位张经理的眼神就变了。”

傅承林回应道:“我计划收购泉安基金。”

第85章 波澜

助理摆出数据:“泉安基金在市场上领先大部分同行,单只产品的最高收益率达到了28.6%,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泉安基金侧重于股权投资的几个领域,它能填补咱们公司的短板…”

助理和傅承林交谈时,姜锦年路过了这间书房。她无意中听到几个句子,心里泛起一丝微妙涟漪。书房的正门半掩着,没有关紧,这不合常理。

傅承林想做什么?

姜锦年不知道,也猜不透。

她走进卧室,躺在床上,一边思考一边犯困,逐渐睡着了。但她的疑虑尚未打消,次日清晨,她坐在餐桌左侧,紧挨着傅承林问了他一句话:“昨晚你和助理在商量收购泉安基金吗?我不要你多做解释,你只回答一个是,或者不是。”

傅承林却说:“我在尽力了解你们公司。”他正准备多讲一些细节,手机忽然铃声大作。他立刻接了一个电话,全英文沟通,双方的语速都很快,不过姜锦年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她舀起一勺红枣核桃粥,无声地细嚼慢咽,克制着反胃的冲动。

绝不能干呕!姜锦年告诫自己。

孕期的诸多反应,让她懊恼又萎靡。

傅承林还在和重要合作伙伴打电话。近旁摆了一笼屉的汤包,姜锦年夹住一只,半路上,包子滑掉了,落进餐盘中。傅承林便用左手执起筷子,帮她把包子放入碗里,她下意识地说一声:“谢谢老公。”心中又暗叹:她怎么连吃饭都要他帮忙呢。

再进一步考虑,傅承林收购泉安基金,该不会是为了她吧?这个想法简直荒诞又好笑。她最多再工作一个月,完成项目收尾,就会离开了。她觉得在公司里,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同事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项目进展最关键的时期,突然逃跑的领头羊,往往是幸福了自己,牺牲了大家。

那么,傅承林为什么起了收购的念头?

他看重了泉安基金的价值吗?

傅承林送姜锦年上班的途中,她忍不住询问他,像是一次正式采访:“傅先生,你要把泉安基金并入资产公司吗?”

十字路口处,红灯亮着。

今日天气恶劣,风雨交加。

低矮的乌云晦暗不明,翻滚着徘徊于半空中。水雾凝结在车窗上,又被雨刷器一举剿灭。前方路况拥堵,傅承林耐心等候着,平静地看着姜锦年。而她眼巴巴盯紧了他,乌黑水润的瞳仁里,倒映着淋漓清寒的雨水。他不知自己为何被触动,实话实说道:“你认识一位姓张的经理吗?我让人买了他名下的基金产品,这半个月,他的举动很反常,频繁约见客户,生怕别人在指定日期赎回了基金。他手头的资金不够,兴许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我知道为什么,”姜锦年揭露道,“他和陶学义在炒作一只烂股。”

她一鼓作气,全对他说了:“有个老板控股的公司业绩亏损,基本面烂得一塌糊涂,交易市场里找不到接盘的人。他拨出八千万现金给了陶学义,承诺介绍更多的大客户,只求陶学义帮他抬高股价。他们这种做法,类似于去年的龙匹网。我到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龙匹网一个数据造假的公司,摇身一变就成了创业板的第一名?因为基金公司的推波助澜。”

她做出预测:“那位贿赂陶学义的老板呢,也许和龙匹网的执行总裁一样,等他们公司的股价飙涨,立马迅速套现,带着老婆孩子奔逃国外,才不管市场上股民的死活。”

红灯变绿,汽车缓速慢行。

淅淅沥沥的雨声背景中,傅承林扫了她一眼:“这么大的事,拖到今天告诉我?

姜锦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把一段解释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说:“主要是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们的做法并不罕见,而我没有实际的证据。第二,你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假设我…”

“别做假设了,”傅承林打断道,“先想对策。”

他冷静地分析:“你知道这件事,说明陶学义一开始找了你。”

姜锦年点头。

傅承林理顺了前因后果:“张经理是实际操作人,说明你拒绝了陶学义。你知情不举报,不参与,作为领导者不可能放心。陶学义安排你成为新任基金经理,处理新三板项目,经常让你一人带队,我看他是另有企图。”

抵达办公大楼之前,傅承林撂给她一句话:“你有两个选择,今天辞职,跟我回家。或者,你工作到月底,见识一下行业的阴暗面。”他左手握着方向盘,骨节用力,显得发白,姜锦年知道他是生气了,不止生气,还很愤怒。他可能认为她没什么本事,很爱逞强,又很不听话。

风雨潇潇,飘洒在写字楼之外。

姜锦年浅吸一口气,温声细语道:“好的,我待会儿就辞职。”

车窗向上靠拢,她没忘记嘱咐他:“雨天路滑,你注意安全,晚上我在公司门口等你。”

黑色轿车渐渐消失在雨幕中。姜锦年撑着一把伞,独自踏上楼梯,同事们和她打招呼,她毫无回音。为什么她非常讨厌职场中的狠毒算计?因为她总是扼制着自己,不要主动害人,不要幻想成为既得利益者。哪怕她也很想挣钱,但她永远恪守着底线,不敢迈出雷池一步。

而那些人不是。

规则被他们打破了,遵循规则的老实人,就像个可笑的傻子。

现实生活中,谁没遭受过不公平待遇?作为一个普通人,闹也没用,讲道理也没用,又无法突破原则,只能在忍耐中陷入困境。

*

这段时间以来,姜锦年只喝热水,戒掉了茶和咖啡。但她今天也没接水,拎包往座位上一坐,叫来了她的助理余乐乐。

余乐乐的头发有些潮湿:“我从地铁站走到公司,好大的雨啊。”

姜锦年问她:“没带伞?”

“带了!”余乐乐双眼一亮,快人快语道,“两个人打一把伞就有些…”

她蓦地止住了话题。

姜锦年揶揄道:“我看见了,没关系,你可以跟我说的。”她打开抽屉,拿出最近一期的公司财报,摆在桌面上,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袁彤是李工的助理,李工又是我们新三板小组的组长,你和袁彤多聊一些工作内容,有助于推动我们这边的进展。”

雨丝刮擦着窗户,灯光明亮如昼,距离晨会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余乐乐心态放松,坐到了姜锦年身边。她们的关系早已突飞猛进,冲破了普通的同事之情,再加上姜锦年总是十分关照余乐乐——她几乎处处都为余乐乐考虑,余乐乐偷偷坦诚道:“我和袁彤在一起了。”说话时,她眼底有温柔的笑意闪烁。

姜锦年拉开抽屉,道:“喜糖和巧克力,分享给你。”

姜锦年不吃糖也不吃巧克力。她的办公室常备零食,仅仅是为了用做人情。

余乐乐捧着一堆东西,甜甜地笑道:“姜经理,你不能和别人讲哦。”

姜锦年反问道:“我像是那种四处散播花边新闻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