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是册子有些不恰当,那应该算是一本书吧,右册用棉线整齐的装订,俨然古书风范。深蓝色的封面上四个醒目的大字--《江湖秘闻》,右下方则用稍小的字体印着:第十三回。

钱小飞将书轻轻翻开,应入眼帘的是竖版排列印刷的毛笔字迹,不自觉的,他把内容念了出来。

"且看古念雪、穆远之私奔内幕......积善寺夜半女子呻吟声探秘......马皇后弟弟为逃宫廷斗争流落江湖......"

半晌,钱小飞艰难地抬起头,脸部肌肉有些抽搐,暂时无法言语。望向金寒,情况差不多。

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在二人心中升起-不负责任的街头小报在任何时代都是有其扎根土壤的。

"怎么样,很吸引人吧。"郑银子把二人的反应自动解释为聚精会神,于是骄傲道,"此书七日一回,内容皆是最新最快的武林大事。我们《江湖秘闻》特色就是可以挖掘到鲜为人知的内幕,因为我们在江湖的各个角落都布置了耳目,绝对保证给看倌一个真正的江湖!"

七日一回?!金寒无力地在心底翻白眼,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周刊"。

给看倌一个真正的江湖?钱小飞满脸黑线地看着"古、穆私奔内幕",上面白纸黑字清楚写着这样一段话:悉本书著者查实,古念雪所爱之人乃其留书中提到的"金钱帮"成员,穆远之仅为迷惑之用。另有传言,穆远之与金钱帮神秘男子实则情同手足,故愿帮兄弟联手做戏......

干涩地咽了下口水,钱小飞实在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但有个问题他一定要搞清楚,那就是......

"请问,"钱小飞用颤抖的手指向文章中的"悉本书著者查实"几个字,崩溃道,"这上的‘本书著者'......是哪位仁兄?"

这位不知名的大侠思维如此天马行空,简直可以去写电视剧了。

"本书著者?"郑银子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在下了!"

闻言,钱小飞险些抓狂:"你、还、真、是、不、一、般、啊!"

"那是当然,内容就是生命!你不知道我为了写好这本书费了多大心思!每一篇文章都要绞尽脑汁,每印完一回我都会虚脱!不过......"郑银子话锋一转,道,"这些都是值得的!在我的苦心经营之下,此书已经在江湖广为流传,相信不久的将来《江湖秘闻》定会成为武林人士必读之物!我郑银子的大名也必将名垂青史!"

《江湖秘闻》会不会在将来成为武林之士必读之物钱小飞不清楚,但他敢断言郑银子绝对会在将来成为武林人士必扁之人,且是人人喊打的那种。

正想出口讽刺,郑银子却又忽然凑近钱小飞拉住他的衣袖,情真意切道:"鉴于吾书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和光明的发展前途,我诚挚邀请你们二位担任此书的秘闻搜集人,一旦你们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通知我。每月工钱五两银子,如何?"

天下欠扁的人很多,可如此欠扁的恐怕就郑银子一个。钱小飞紧握的拳头再也无法克制终于挥出,却被金寒暗中拦住。

"郑兄刚才脱口而出我二人乃‘金钱帮'之人,想必是调查我们有些时候了吧。"金寒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把钱小飞的衣袖从郑银子手中抽出--他看这个不顺眼很久了。

"嘿嘿,实不相瞒,我在古韵山庄庆功宴上的时候就注意到二位了。"郑银子还颇为自豪。

"那么......"金寒低头想了一下,道,"纵云被灭时你也在场了?"

记得宋意说过并没把金钱灭纵云的事情大肆宣扬,所以金寒一直很疑惑为何此事第二天便武林皆知。现在看来,也许答案就在眼前。

果不其然,郑银子在听到金寒的问题之后马上来了精神:"我当然在!那天晚上你英勇的身姿至今仍历历在目!你左手一柄寒铁弯刀右手一把冷光银枪,以一敌百当场灭掉纵云一百来人,实乃高手啊!"

郑银子的话音为落,站在一旁的钱小飞下巴已经掉到了地上。金寒左手一柄寒铁弯刀右手一把冷光银枪?!这还能看吗!纵云一行明明只有二十人,到了男人嘴里马上翻了好几倍,这也太扯了吧!

金寒虽面无表情,但额头青筋已在明显跳动。如果说他刚刚拦下钱小飞出拳是因为够冷静,那现在这冷静恐怕即将消失怠尽了。只见他黑着脸看向郑银子:"你确定当时的情况是这样?"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都应该懂得适可而止的,但从《江湖秘闻》就可以看出,郑银子先生为了挣到银子显然是不属于这个行列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便很配合地引爆了金寒这个已经处在危险期的炸药桶。

具体步骤如下:

"放心,我自己写的文章怎么可能记错呢!而且就因为你的事迹太英勇害我等不及这一回印刷,结果索性在第二天便增印了一个特别回--《金钱帮初涉江湖灭纵云》!"

呲啦!火柴划着的声音。

"结果大卖,收获的银子此刻还在我衣服里叮当作响呢!"

滋滋......导火索点燃的声音。

"可惜当时小三不在,不然就可以把那时候的情景画下来配再文章图文并茂了!哦对了,小三就是我们《江湖秘闻》的主力画匠......"

砰!成功引爆。

一向冷静的金寒终于失去了理智(请参照《大话西游》中被唐僧唠叨崩溃的观音姐姐),只见他迅速抬起左手。

刹那间,无数不明暗器应声而出!

奇怪的是,男人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用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轻松避开,然后足下一点,身影已然消失。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就像凭空不见了一样。

愣在原地的二人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风中又传来了那个可恶的声音。

"这两本书就当作见面礼,不过今后要想再看新的可得花银子哦~~还有下次要记得,用石子当暗器是伤不到人的~~后会有期~~"

"呸!谁TMD还想见你!"

一句台词,两种声音,却合拍得天衣无缝。

钱小飞和金寒面面相觑,有些无奈。

"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钱小飞觉得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如果把郑银子放到现代,他办的周刊绝对有实力角逐"最八卦"奖。记得他刚刚还说什么在江湖到处都有耳目,敢情特派记者在明朝就有了!

汗死``````````

虽然金寒也同意郑银子确实奇怪得可以,但奇怪之外的某些东西也让他不敢忽视:"那个人不简单。"

钱小飞闻言马上没好气的接口:"当然不简单!能写出那种文章的人岂是等闲之辈!"

"我不是指这个,"金寒正色道,"他的轻功绝对不在妙空空之下,而且从他之前闪躲暗器的速度来看,他的武功也必定不弱。"

想起刚刚的情景,钱小飞也不自觉的点头。

"而且......"金寒接着道,"你看看他的文章,尽管夸大其词看似揭露惊天机密,其实细品起来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报道罢了。"

"怎么讲?"钱小飞有些不明白。

金寒道:"仔细阅读他的文章你就会发现,他总是在避重就轻。拿这篇写古、穆私奔为例,虽然他通篇都在讲我们金钱帮在此中如何如何,似乎真在为看倌揭秘,但实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人领到很偏的方向上了。人们不会在意金钱帮到底是谁,真面目如何,也不会在意这是不是继纵云之后的另一个阴谋......"

"人们只会在意古念雪到底爱谁!"钱小飞似乎明白了。

"而且我认为,他口中那个什么‘金钱帮初涉江湖特别回'八成也是这样没什么实际内容,试想如果他把我们的相貌特征公布,或者甚至直接说我们就在古韵山庄,我们哪还能过这么长时间的安生日子。"金寒分析道。

"你这样讲是有些道理,但好像也不能一概而论......"钱小飞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你说他没什么实际内容,但纵云被灭又确实是他第一个暴出来的,如果不是他乱写四处宣扬,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出名。"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金寒也皱眉头,"一方面他确实是在报道鲜为人知的秘闻且大都确有其事,另一方面又极尽所能把情节夸张扭曲,让人看不出事实辩不明真假......"

接着,二人陷入了沉思。出乎意料的上乘武功,诡秘莫测的行事风格,乱七八糟的花边杂志......郑银子的一切都让二人脑筋打结。

其实有些事情往往很简单,但爱思考的人们就是喜欢把简单复杂化。以至于多年以后金寒和钱小飞谈起这个问题,还是找不到答案。虽然那时的他们已经和郑银子熟得不能再熟,却总是在见面时忘记询问那个困扰他们许久的问题,当然也就错失了得到比"一加一等于二"还要单纯的回答的机会。

良久,钱小飞实在理不出头绪,便提起了另外的话题。

"他临走时说石子伤不到人......"

"恩。"

"你刚刚扔向他的暗器是石头?"

"恩。"

"那么多石子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恩。"

"从答应我不再杀人之后?"

"......你哪来那么多话!"

呵呵,我们的金寒先生终于绷不住了~~

钱小飞倒是快乐得很。不知道为什么,得知金寒相当遵守承诺之后,他的情绪HIGH到了极点。

不自在的金寒在干咳两声之后终于找回了声音,于是立刻大声道:"有时间说这么多话还不如看看妙空空的信!"

"对哦!我差点给忘了!"钱小飞仿若恍然大悟。

倒~金寒在心里为妙空空鞠一把同情泪。遇上这样的对手还真是......

钱小飞很快把信拆开,和金寒一同认真看了起来。

五分钟之后

"这下怎么办?"钱小飞看着金寒,表情复杂。

金寒不语,只是仍旧呆立在那里看着信。

妙空空的信无非是一张挑战书罢了,大意就是要和钱小飞再次比个高低。一件物品,五天为限,偷成者为胜。

按理这对钱小飞来说根本没什么,但是,问题就出现在妙空空锁定的那件物品上。

信中白纸黑字,物品特征赫然醒目:绝鹤令,色纯白,正面云鹤雕纹,背面两行古体楷书--绝尘俗世,鹤立诸峰。

"如果没记错的话......"钱小飞困难地吞咽口水,"那东西从庆功宴之后......就一直躺在我的包袱里。"

低头良久的金寒,闻言终于抬眼,然后缓缓吐出自己的结论:

"你的命......真好。"

第29章

虽然上帝在大多数情况下对世人秉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他在特定时刻针对特定人物是会开个小灶的。

"接下来你怎么办?"金寒很好奇在这种情况下钱小飞会采取何种举动。

"还能怎么办?落跑呗!"钱小飞很大义凛然的说出了这句相当没有骨气的话,"你还真以为我会跟她比试啊!反正我又没有答应,这属于单方面和约不作数的,五天之后见不到我,她自然就会放弃的。"

金寒闻言挑眉,言下之意持怀疑态度。

钱小飞才不管金寒的态度呢,只见他拉起男人的衣袖便往山庄方向跑去:"快点,我们这就回山庄收拾东西!"

衣袖上传来的力道让金寒被迫跟着钱小飞往回跑。

不过他的抱怨声仍久久回荡在竹林中:"还有五天呢,你急什么......"

回到古韵山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整个古韵山庄笼罩在一片静谧中。但如果细心一点便会发现,这看似隐秘的夜其实正孕育着无数颗蠢蠢欲动的心。庆功宴已经结束多时,那些欲找秘籍的人们早就已经在暗中将山庄翻个底朝天了。什么上至屋顶下至地窖统统没有放过,以至于......

"喂,我怎么觉得这土的颜色不对劲?"回到屋中的钱小飞偶然看向地面,结果借着月光发现这一异常情况。

金寒根本没注意这些,于是听到钱小飞的话便看向脚下。果然,原本土黄色的土壤此刻已呈现深棕色,且踩起来松软。

"总感觉像被人松过土呢。"金寒喃喃道。

"松土?"钱小飞皱了皱眉头,"该不会想种植什么东西吧。"松土之后便是播种,这在钱小飞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

金寒似乎也赞同这一点,因为他接下来的话是:"最好弄个仙人掌之类的看看。"

金寒独特的喜好让钱小飞猛翻白眼,同时不忘用地理知识狠狠打击男人:"明朝的花卉技术恐怕没先进到可以移栽仙人掌吧。"

原本就没什么意义的谈话,无厘头的开始,又无厘头的结束。眼前的二位早已忘掉古韵山庄中还有《秘杀方》这号东西,自然也就不会想到土壤之所以被翻新是因为人们挖地三尺的缘故。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人也许真的在为山庄的绿化事业做免费劳工--如果挖地这么简单的方法都能找到,那《秘杀方》早就现身了,还用等到现在!

回到房间,点燃油灯,室内瞬间明亮起来。

"还是屋里暖和啊。"钱小飞迫不及待地点燃房间正中央的炉子,开始围炉取暖。

金寒也跟着坐了过去。既然身为上海人的钱小飞都嚷着冷,他这个地道的香港人的感受就可想而知了。

"其实也不用急着连夜走嘛~~"暖和过来的钱小飞忽然道。

倒~~

"这我很久以前就说过了吧。"金寒没好气道。

放松后困意自然袭来,钱小飞用绝对称不上优雅的动作打了个呵欠,便上床睡觉。

照例,二人同床而眠,就如同之前的N多天一样。虽然金寒心思依旧复杂,钱小飞反应依旧迟钝,但这样的平静下去,倒也不失为良好局面。

如果冷睿没有在第二天清晨出现的话。

砰!门被撞开的声音。

"你们太不讲义气......恩?!"怒吼突转震惊,且两种情绪的表现均为高分贝。

咣当!椅子倒地的声音。

于此种情况下仍不清醒的就不是睡眠了,那叫昏迷。所以床上的人理所当然的,醒了。

"你一向这样叫人起床的吗?"从床上坐起的金寒此刻脸色和他的名字一样。

"你、你们......你们两个......"不能埋怨冷睿,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面对此种情况的时候都会语无伦次的。

金寒只是皱眉不语,他并不在意冷睿看到什么,但他在意钱小飞的反应。因此他刻意压低声音甚至不说话,就是怕吵醒钱小飞。但他显然忘记了冷睿进门时的壮举,所以......

"冷睿,你早啊!"钱小飞早就醒了,且很自然的和来者打招呼。

"恩......你好。"冷睿在脑中拼命分析眼前的情况。一张床,两个男人,进门时的相拥画面,一切的一切都是明白着的,结论不言而喻。

但难也就难在这虽然冷睿平时粗言粗语看似大而化之,但遇到此种事情竟是出奇的心细。什么怕伤到二人的自尊心啦,什么最好不要把事情挑明啦,什么今后见面会尴尬啦等想法一起涌进脑海的结果,就是男人百般努力的微笑仍然僵硬,吐出的话也极其白痴。

"你们刚刚......在睡觉啊......"

据说笨人的波长是相符合的,所以冷睿这看似白痴的话居然在钱小飞这里得到了热情回应。

"对啊,难得睡个好觉呢!"钱小飞愉快地应着,伸了个懒腰。

显然冷睿的"睡觉"与钱小飞的"睡觉"是有本质区别的,但字面上的相同使得二者得以交流,典型的歪打正着。

"呵,呵,睡觉,睡觉......"冷睿干笑着,估计他自己都不清楚在说些什么了。

"呵呵~~睡觉~~"钱小飞也不知在应着什么,反正笑就对了。

一旁的金寒无力地揉揉太阳穴。白痴是会传染的,他现在真的很想迅速远离此地以免自己也受影响,可是一想到倘若自己不在场这俩人又不知要搞出什么状况,他就没有勇气离开,或者说是没有胆量设想和承担离开的后果。

于是金寒只能皱着眉,无奈开口:"你这一大清早就来扰人清梦,总得有个原因吧。"

"恩?啊,对,对,那个......我......恩......"冷睿先是一愣,接着像是反应过来却又没有完全恢复般恩恩啊啊,让人完全摸不清他想说什么。

金寒无奈开口:"这位兄台,你可以想好要了再说。"

"哦,我想说的是......"冷睿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们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倒~~金寒觉得头开始痛了。他僵硬地用手指着自己和钱小飞身上的白色布制品(古代人睡觉穿的那种白白的衣服,请自行想像,强忍着情绪,道:"壮士,我们身上的物体怎么看都是衣服吧。"

"那个,我的意思是......"冷睿没有说后半句,但眼光已明显瞟向被子下面。

倒!谁说古代人单纯保守来着,分明是什么都懂嘛!看冷睿的表情,几乎是认定他和钱小飞昨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运动"。

如果真做了也就罢了,最让金寒呕的是他只能看不能吃啊!所以冷睿的误会绝对有必要解开。想到这里,金寒也不顾冰冷的空气,一把将被子掀开,脸色不善道:"这下,冷兄可以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画面擦掉了吧。"

冷睿先是愣了愣,然后不好意思地笑:"嘿嘿,是我想多了......"

"恩?你想什么了?"钱小飞好不容易插上话,却没人理他。一个是不好意思说自己误会了什么,一个是觉得根本没必要让钱小飞明白。

接着,我们后知后觉的冷睿先生才发现自己差点忘了最开始的目的。

"我今天来是找你们算帐的!"从知错就改的谦卑到兴师问罪的骄横,口气的转变只在瞬间。

"你这人还变得真快。"金寒无奈道,接着把被盖回身上(天冷啊),淡淡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帐可算吗?"

一旁的钱小飞也眨着无辜的眼睛,呼扇呼扇的,用自己的行动附和金寒。

"怎么没有?"冷睿像是赌气般把一封信扔到床上,道:"师兄来信了。"

"哦,"金寒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钱小飞则是兴奋道:"他找到聂晓雅了吗?"

"当然找到了,而且还和好了呢。"冷睿口中有难掩的喜悦,"所以师兄让我来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