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姜冷笑一声慢慢的转身走回床榻边,轻盈盈的坐下:“现在你看清了,我这里可有你要找的人?”

后遇已查完房间,看她一眼,脚步一转,径直向她走来。直至站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笑着说:“屋子里没有,不过这床上----”

“放肆!”田姜猛地站了起来,后遇的脸近在咫尺,他的气息都能扫过她的脸庞,直觉的想避开,可是此时气势上一定要强硬,她强迫自己停止后背,毫不退让的仰起头,目光尽量的犀利:“你的意思是说月华公主寝宫的床榻上藏着刺客?”

后遇灿然一笑,缓慢而温柔的说:“这我倒是没说。如果刺客是别人,我还可能怀疑一下,不过这个刺客是武辄,他先前行刺过殿下,您一定不会忘记,刚才又行刺了王上,我想公主殿下就算是昏了头,也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父王?他怎么样了?”

“没怎么,受了点儿轻伤,被吓着了,可惜那个张美人,做了替死鬼,香消玉损啊!”

得找借口把后遇引开,田姜迈步往出走:“我去看父王!”却被后遇一把拽住了胳膊,他上下仔细的打量一眼田姜:只着一身薄薄的长裙,玲珑秀丽的身形毫无遮挡,长发没有成髻,只在发尾松散的揪住,整个人慵懒而迷人,这一刻的月华公主没有了平时的端正华丽,却是刻骨的撩人。后遇清清嗓子:“公主殿下,您现在的着装恐怕不适合出去见人,还是呆在这里吧!大王安然无事,已经入睡。”

田姜的心放下了一些。后遇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臂弯,她用力的撤了一下胳膊,挣开了他。后遇笑了,本来就近在咫尺,却又向她俯下了身,凑在耳畔,笑语轻言:“不过殿下,微臣非常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夫人,大婚的日子很让人期待,对不对?哈哈哈…”说着竟狂笑而去。身上的披风被行走时带起的风吹得鼓胀,背影还是那么嚣张。

田姜僵立着,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她的这个“未来夫君”总是让她觉得阴森?

殿门被关上,还能听到后遇的声音:“留几个人在这里守着,不分昼夜轮岗,都给我盯仔细了。公主的侍女都哪儿去了?叫她们来!就知道偷懒的奴才,一个个的不长记性!”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渐远去,田姜赶紧回到床边钻进幔帐,跪坐着凑近武辄。他依旧是那个姿势,一动都未动过,眼睛无力的合着,呼吸渐渐平稳。她刚才脱下的衣服,床榻上的被褥都染了血,腥气堵得她有些发呕,使劲儿忍了好几次才忍住。

“伤到哪儿了?快告诉我啊!”她听到自己焦急的声音,不敢动手找,怕触及他的伤口碰疼他。可是武辄依旧不理她,看来只有自己动手了。她伸手去解武辄的上衣,看见自己的手抑制不住的在抖,她忽然意识到:不管面前的人是邵恩还是武辄,自己都是那么的在意,担忧和心疼的程度远远超乎自己的意料。

古代男子衣服的穿法田姜还有些弄不清楚,再加上心里着急,一阵手忙脚乱和反反复复,才解开他的衣衫。随之她也松了口气,伤口的情况看上去还好,只在右肩部有处刀伤,血已经止住了,好像没有伤及骨头。右臂的臂弯有旧伤,伤口周围的皮肤还是粉红色的,应该是刚刚愈合的,会不会是上次被后遇刺的那一剑呢?

她没有处理外伤的经验,手在伤口旁边比划了半天,还是不知该如何下手。挫败的看武辄:“我要怎么做?”

武辄不说话,微微张开的双眼仅留下一丝缝隙,黯淡的眸子正看着她,泄露了太多的情感,复杂得田姜无法分辨。

“吱呀呀”的一声格外刺耳,门又被推开了。刚才后遇走后她忘居然了插门。

“谁?”田姜吓得手一哆嗦,武辄全身的肌肉也紧绷了起来,一直握着刀的手又攥紧了。

“殿下,月儿来陪您。”细细的声音果然是月儿。田姜松了口气,月儿是可以信任的:这个孩子口极严,从不搬弄是非,也乖巧谨慎。看看一床的血污和凌乱,天一亮月儿要收拾床的,肯定瞒不过。心下一横,干脆!

她伸手去拿武辄手里的短刀,武辄皱着眉看她,她顾不及理会他,强自镇定:“月儿,你过来。”

厚重的床幔上,一个人影渐渐靠近、变大,田姜慢慢的向那个影子贴近,感觉到自己的心抑制不住的剧烈的敲打着胸腔。一只手轻轻的掀起帷幔,然后露出月儿那张单纯的脸。田姜慌忙伸出握刀的手,一道寒光直指月儿的颈间。月儿霎时满脸惊恐,手中提的灯盏应声落地,“当啷啷”一阵响声,在这寂静里异常刺耳。

田姜还是第一次用刀,掌握不住,感觉刀应该到了月儿的面前了,可是停住手后才发现还差一大截,赶忙又往前递出去,又怕递得太远会伤着月儿。她本是想要挟月儿帮她的,因为太紧张,居然忘了刚才准备好要说的话,只是看着月儿发呆;月儿看着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尖刀、拿刀的公主,赤裸着上身的武辄,他的肩上已是皮开肉绽,还有一床的凌乱,嘴张张合合,不知该说什么。

田姜的手在抖,手中刀的光芒也在抖,刀尖指着的月儿也在抖。武辄看着隔着帷帐和一把短刀的两个女人,忍不住虚弱的笑了,温和的对月儿说:“去拿外伤药。”

“哦。”离开刀尖的月儿顺从的跑向一边的衣柜里,拉开衣柜底层的一个抽屉,居然拿出一套男人的换洗衣服和一个包袱。包袱打开,是一些精巧的瓶瓶罐罐,还有绷带一样的长条白布,就像是专门为包扎外伤预备的。田姜放下手中的刀,暗自奇怪,自己的寝宫里怎么还备有男人的衣物和这些东西?

月儿熟练的拿起几个瓷瓶,倒出好些粉末在一块丝绵上,然后把沾了药粉的丝绵压在了武辄的伤口上,就看见武辄闭紧双眼,闷哼一声,牙关紧紧的咬在一起,脸上绷得棱角凸显,身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田姜不忍看他,转眼盯着月儿的手,生怕她下手太重,心里一阵揪扯:他一定很疼吧…

月儿一手压在伤口上,另一只手拿起绷带想要包扎,有些不顺手,田姜忙上前双手压在丝绵上,让她能腾出手来。武辄的身体很温暖,她感觉自己冰凉的手指好像冰着他了,他的肩头瑟缩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躲开。她怕压疼他,只是扶着丝绵的边角,不敢用力。

月儿看看她,忍不住轻笑:“殿下还是这么怕武将军疼,你一定要压紧啊,不然待会儿将军的穴道解了,血会止不住的。”

是这样啊,田姜的手上加了些劲儿,可还是有些不忍,慌乱不停的眨眼睛。月儿手法很娴熟,绷带被她绕来绕去,很快就扎好了,看得田姜眼花缭乱,暗自心想,要是换成自己来做,不知道得笨成什么样子。武辄和田姜是从小长大的,那他和月儿一定也很熟吧,这样就好办了,有人帮忙打掩护,他就安全了。

月儿帮武辄换上那身干净的上衣,抱起武辄的血衣和田姜沾上血迹的大氅、外衫,还有被血染红的被褥,说:“殿下和将军安歇吧,奴婢去处理这些东西,天亮了就不好弄了。”看到田姜犹豫的表情,又说:“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做好的。” 低头转身走了。

田姜长吁口气,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放松的坐在床上,却看见武辄靠墙半躺着,双眼正凝视着她,黑漆漆的目光是那么的深,却又是那么的冷清,好像隔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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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辄

武辄

武辄终于支持不住,闭上眼睛迷迷蒙蒙的睡了,夜里很冷,田姜为他盖严被子。梦里的他依旧躲不过刀伤和疼痛的折磨,方正的脸孔一直都皱缩着,一身一身的出着冷汗,烦躁不安,睡得很浅。这些天,也不知他是怎么过的…

田姜披衣下床,继续偎坐在火炉旁,月儿续了很多柴,她把炉火挑旺,炉内黄灿灿的火焰烤得她脸颊通红。

终于还是见面了!他和梦里一模一样,那种刚烈血性的气息是邵恩身上没有的,他们毕竟不同,邵恩更多的是淡定、沉稳,还有一丝玩世不恭。

想来都觉得有趣:第一次见到邵恩时,自己喊“武辄!”可今晚第一次见到了武辄,又喊他“邵恩!”

田姜的身上有许多谜题她都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武家的惨案和月华公主一定是有着极大关联的,不然为什么武辄第一个行刺的对象是和他定有婚约的田姜,他是真想要她的命啊!而田姜不久又和后遇定了亲,这肯定也和武家的事情有关。

再有就是柜子里的男人衣物和那个包袱,一个贵族公主的寝宫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看得出武辄对月儿是非常信任的,月儿为什么对上药和包扎外伤那么在行?没有经年累月的练习是不会那么熟练的。

田姜过去十七年的经历她完全没有概念,又不能去问,真是令人好奇又头疼!

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有一点她是非常清楚的:方玉变成月华公主,就是来还武辄那笔血债的!只有化解了武辄的怨恨,方玉和田姜才能解脱。

那就拼了性命帮他吧!反正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死后余生,赚来的,没什么舍不得!何况,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

清晨醒来,田姜才发现自己居然伏在炉边的几案上睡了一晚,全身酸麻。火已熄灭,炉膛内只剩灰烬。窗格外一改往日的阴沉,却是一片通明。轻手轻脚的走近床边撩开床幔,看到武辄还在睡,面色平和了许多,呼吸也已平稳,变得安详。

这些日子在外面东躲西藏,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幸好昨夜他遇到了她,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田姜轻轻的推开门,怕吵醒武辄,寒气扑面而来,门外霍然已是一个冰雪的世界,昨夜竟下了一夜雪。雪后初晴,天空瓦蓝晴朗,阳光有几分刺眼,远处重叠起伏的宫殿顶上,宫墙上,门前花园栽种的树上都折射着晶莹的光芒。新雪的表面没有人来往行走的痕迹,看不出有多深,但是门槛上的积雪足有一乍厚,真是一场大雪啊!深深的呼吸一下,脾肺好像都被沁凉的空气荡涤了一遍,无限清新。

呼出的气息变成雾气,迷蒙了眼前,晶莹的世界里自己好像置身云间。看着天地间的万里纯白,田姜开心的笑了,这是她成为田姜以后第一次发自心底的微笑,为这难得的雪后初晴,更为身后床榻上安睡的武辄。

梦里缠绕二十多年,亲身跨越千年,与他的相遇,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月儿从旁边的厢房里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的她,躬身行了个礼,看四下无人,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向她走来。田姜笑了:以前小看了月儿,昨晚才发现,她是个机警伶俐的孩子,似乎还可以信任,也不知以前的田姜对她好不好。

“殿下,后遇大人昨夜在宫墙外安排了守卫,昼夜轮岗,任何人的进出都逃不过,非常‘安全’。您昨夜感染了风寒,奴婢让人做补身子的鸡汤,您看可好?”

“好!”田姜看着恭顺的月儿笑着说:“我的肩伤犯了,你叫太医配些养血补气的药来。”

“是。”月儿欢快的答应着,大眼睛里闪过抑制不住的光亮,急匆匆的转身跑了,脚步带起积雪,雪地上留下了第一串脚印。月儿也喜欢武辄吧,田姜想着,不然看到自己护着武辄,怎么会那么高兴呢!

天好蓝!辽远无边。这一方水榭亭台是多么的狭小啊,外面的世界是那么大,真想出去走走、看看。

回身掩上门,竟看到武辄站在地中央,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了,皱着眉看着她,目光距她于千里,冰冷的结了霜一般。

“下雪了。”田姜尴尬的寻找着话题。

武辄移开了视线,没有说话,径直向门外走去。她急忙迎面拦住他:“你去哪儿?外面全是警卫,你不能出去!”

武辄冷冷的看她一眼,一甩手,挥开她,继续往外走。

田姜顾不得脚下的趔趄,追上去着急的一口气的说:“现在王宫里到处都是警卫,伤还没好,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外面还下了雪,走到哪儿都会被发现的!”

武辄推开她,继续往外走,眼看就要推门而出了。田姜急了,气恼的一跺脚:“早知道你要这样,昨晚我何必帮你!”

武辄的脚步居然就停了,冰冷的声音带着仇恨:“你何必帮我?是不是怕我逃掉,用了缓兵之计,把我稳住再交给田健和后遇,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对不对?我现在出去,省的你费事儿!”

“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没那样想过!”田姜忙不迭的否定,她哪里有那么深的心计,她要想害他,不用等到现在,一晚上都是机会。

武辄转过身:“我现在只奇怪一件事情: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他是什么人?是武辄!齐国的护国大将军!自幼习武,多少年来战场上杀人如麻,剑剑致命。他刺田姜的那一剑,快、稳、准、狠,穿肩而过,正中心脏,凝聚了毕生气力。那天他亲眼看着她倒下,依当时的情形,就算中剑的是个常年习武的男人也会立时丧命,更何况她田姜,一个柔弱的风都能吹走的人。

田姜看着他,静默半天,嗫嚅着说:“本来是要死了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脑海里灵光乍现:梦里的田姜说,她的灵魂是不完整的,一部分被武辄的血封在那块玉里,另一部分失去了华彩,坠入轮回。

月儿说,那天武辄行刺田姜时,手臂被后遇刺伤,玉上沾了武辄的鲜血。

还有,临淄出土的战国末年的贵族妇女墓里,有那块刻有武辄名字的玉,那墓主人不就是田姜?不是还说墓主人是非正常死亡,肩上有锐器所伤的痕迹…

其实田姜本是被武辄刺死了的,本应该已经下葬,就被埋在那座两千年以后被人发掘的墓里…

月儿不也说,田姜遇刺后一度连呼吸和脉搏都没有了吗?

就是这样的吧,生生世世的轮回里,她终于好巧不巧的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延续田姜的命运。

田姜忙着在缠绕纷乱的思绪中抽丝剥茧、为着顿开的云雾惊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呆住了,石化一般。

武辄当然不会知道田姜在想什么,他仰头无语,面对着这个女人,他只怕下一刻会抑制不住冲动,把手放在她天鹅般优美的颈项上,亲手慢慢的掐死她。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一次了,可是为什么不但没有复仇后的快感,反而的却是心底深处更加彻骨的伤痛和折磨。

其实,他知道,她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粒子而已,一粒听话的、能轻易背叛誓言和情意的棋子。可恨的是这颗棋子却是他精心呵护十七年、深爱不渝、彼此许诺相守一生的田姜…

敲门声惊醒了各自沉思的两人,月儿端了茶饭进来,看看相对而站、互不相视的两人,把托盘放在几案上,匆匆的合上门走了。

“你吃点东西吧,父王昨晚受了惊吓,我得去请安。这里应该很安全,先养好伤,如果一定要走,我们一起想个稳妥万全的办法,不要冒险。”说完顺手披一件嫣红的斗篷出了寝宫。

武辄看着几案上的饭菜,一阵不明的情绪在心里翻涌:她为什么救他,为什么还要帮他、关心他?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还要和后胜父子勾结,陷害武家!还是看到武家的惨剧心有愧疚?

月儿又进来了,见他看着饭菜发呆,忍不住说:“将军还是趁热吃了吧,这也是公主的心意。养好身子,来日方长。”

武辄看了看月儿,没有说话。月儿叹口气,这两人还是老样子:别看平时武将军处处让着、宠着公主,可他要是脸一绷,公主就变得老老实实的;武将军要是真的生气起来,公主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还得她小心翼翼的在他们之间旁敲侧击的说些劝和的话。她一个下人,话说的轻了重了多了少了弯了直了,拿捏起来还真是费神。

“公主其实也很难过的,自从你上回刺伤了她,她换了个人似的,再没有笑过,整天都不说话,只是攥着你送她的那块玉,一个人发呆,也不再见相国府的任何人。不知为什么,只有今早她心情难得的好,还对我笑,吩咐我照看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而且,还穿了那件----红斗篷。”月儿边说边瞅着武辄,她看到武辄的喉结哽咽了一下。

“她和后遇定亲了?”武辄忽然问,昨夜他依稀听见后遇管她叫“夫人”。

月儿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大王刚定的,大婚的日子定在年后。”

后遇!

武辄恨恨的在心里咬着这个名字,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的攥住拳头。大步走到那张几案旁,用力的坐下,没受伤的左手端起碗,大口喝汤。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热饭了,汤还有些热,一时不小心,烫得他忙不迭的咽下。温热香甜的汤汁滑下喉咙直达心田,所经之处一片灼热。

那件红斗篷,是田姜行及笄礼的时候,他为她准备的礼物。那年他冒着风雪从边关昼夜兼程赶回来,亲手为她披上。他仿佛能看到此时那摸嫣红的身影穿行在御花园的玉树琼枝间,美丽的让人忘记了呼吸。

可是,田姜,为什么你要让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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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

女儿

齐王田健没有在自己的寝宫里安歇休养,而是到了王后的宫中。这还是后遇的建议:武辄还没有抓到,他对王宫太熟悉了,陛下的寝宫里不安全,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王后那里。

还是后遇想的周全:武辄敢行刺自己,能对田姜下手,他就不信面对王后他也能下得了手!

王后早年无子,一直把武辄当自己的孩子看,田姜生下来还没满月就许给了六岁的武辄:一则是要拉拢武家为齐国卖命,另一则也是王后非常喜爱武辄。此后王后对武辄更是好得不得了:只要太子和田姜有的东西,武辄一定也会有。武辄再狠,也不会对王后下手,只要有王后在身边,就有回旋的余地,实在抵挡不住的时候,就像昨晚那样,把王后往自己身前一挡,不就安全了?

昨晚美人美酒当前,他已然醉了,武辄不知从哪里忽然钻了出来,幸好后胜和后遇都在,后遇眼疾手快的把张美人推到了自己的前面挡了那致命的一刀,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情境!想起那个张美人,齐王田健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多么妖艳的女人,舞跳得又好,不过她临死被刀刺时流出的血又热又粘又腥,喷溅了他和武辄一身,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原来那么美的美人死的时候也是那么可怕!

这个武辄,命可真硬!在所有人都以为他都死了的时候又蹦了出来,而且这次又被他逃脱,真是让人头疼。

齐王伤的不重,只是手背被刀锋扫到,绽开一道口子,也着实让人心悸,幸亏有后遇在场,不然难保不测。齐王当然也知道,后遇虽也是武将,可是要真的说起身手武功、守城布防、领兵打仗,他差武辄不是一点儿,所以尽管后遇没有抓到武辄,齐王也没有怪罪于他。

田姜来给齐王请安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体型已经发福的齐王躺在王后温暖馨香的床榻上,不停的呻吟着。身边围着四五个宫女,捶腿的、捏肩的、按摩太阳穴的、还有两个专门负责凑在他受伤的手背旁,不停的吹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大王说:有美人不停的吹着,就不那么疼了。可怜两个宫女吹得腮帮子都木了。

王后看不惯这些,倚在一边的软榻上歇着,手里把玩着一对玉蝉。

田姜想起了武辄:那么深的刀伤,上药时连哼都不哼一声。再看看齐王,不禁好笑:“父王,我怎么觉得你受了伤反而是在享福。”

齐王眼睛眉毛挤在一起:“吓死寡人了,昨晚又是刀光又是血影,心慌的厉害。寡人是上了年岁的人,经不起这些惊吓了。姜儿,要不你给父王吹吧,越是美人儿,止疼效果越好。”

王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姜儿昨晚也受了风寒。来,姜儿,你看这对玉蟾,好看吗?”

田姜接过手里点点头:这对玉蟾一大一小,惟妙惟肖,确实很精致,绿油油的极是莹润,堪称上品。她一时也是爱不释手。

齐王说:“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这是后遇今早儿献来给寡人开心的,昨晚也多亏他机警,寡人这回一定要重重赏他。”

田姜手一僵,脸上笑容隐去,缓缓的把玉蟾递回了王后的手中。

王后懒懒的说:“陛下把姜儿都‘赏给’他了,我看也就足矣了。”

“妇人之见!相国父子是朝廷砥柱,寡人年事以高,太子又年幼、不能担当,有他们二人多替寡人操心政务,齐国才能太平。姜儿,父王这回受了伤,你们的婚事寡人也都交给后遇筹备了,你有什么要求就去找他。”

“要成亲的两个人怎么能时常见面呢?这样不吉利。”王后提醒齐王。

齐王费力的换个姿势:“那就找你母后吧。唉,整日操心国事,真是耗神啊!太医呢,快让他过来看看寡人的伤,怎么还这么疼啊!”

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田姜告退。王后送她出来,看着漫天冰雪中田姜一袭红衣,依旧是楚楚动人,较以前却瘦弱了许多。心里一阵发酸:“姜儿,后遇说昨晚他还以为你又被武辄伤了,以后晚上得有人陪着,不能再一个人,万一有个闪失身边儿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后遇!怎么这个名字总是绕在她身边。田姜不经意的微蹙眉头,抬眼看树上的积雪,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许久才说:“母后,我一定要嫁给他吗?”

王后没有因为她这句话吃惊,只说:“你是齐国的公主,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田姜皱眉,似懂非懂。

王后看看她,目光变得严肃,说:“姜儿啊,这个乱世我们齐国也就是仰仗和秦国交好才过着太平日子。这些年全靠后胜父子尽心尽力的维持和秦国的交好,笼络住秦王。所以你看,除了我们齐国,秦国攻打了所有的国家,就怕保不住哪一天挥兵而来,真打起来,我们哪有抵挡的力量?

“你父王把你许给后遇,一是因为你喜欢后遇,后遇对你也是倾心多年;再则也是希望后胜父子死心塌地的为国家出力,维护好和秦国的关系,哪怕将来成为秦国的属国,也好过被灭亡,不然咱们都会沦为阶下囚。

“你要明白这一点,对后遇也不能再像对武辄那样使性子,他和武辄不一样,知道吗?”

一席话听的田姜醍醐灌顶,就觉得彻骨的寒冷:原来这桩婚姻还不是普通的简单:齐王是要用自己的女儿去笼络权臣!难怪她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后遇对她的情爱,甚至连起码尊重都没有!对后遇而言,田姜就算是个公主,也只不过是齐王示好的一件“礼物”而已。

可是齐国怎么可能逃过灭亡的命运?齐王还在这里做着天真安逸的美梦,松懈武备,只知道讨好秦王,秦每灭一国,都急巴巴的派人前去祝贺,就不怕最后一次献上的是自己的国家?殊不知秦王只是为了防备几个国家联合抗秦,先稳住距离较远的齐国,蚕食鲸吞、各个击破。等就剩下一个齐国的时候,安能苟延残喘?想做属国?秦王嬴政要的是天下!哪里来的属国?

田姜不禁冷笑:为齐王天真的美梦,也为自己的命运。她到底不是从小生长在宫廷里,不是浸淫在这些曲曲弯弯的政治阴谋和暗流涌动中成长起来的,只是觉得可怕,更觉得龌龊:用自己女儿的婚姻去笼络权臣,齐王那“慈祥”的父爱原来竟是如此的自私且无能!

一阵寒冷从心底最深处钻出来,冰彻全身,田姜不由的讥诮道:“把我嫁给后遇就是为了让后胜去努力的巴结秦王?那还不如直接把我送给秦王算了!”眼里转着泪水,一转身,也不行礼,负气的跑了。

王后被顶了一句,心里颇不是滋味儿,无趣得很,她也知道此时田姜心里难过,不由得一阵烦乱,慢慢的跺回寝宫。隔着重重轻纱帷幔,看到被众多宫女环绕的臃肿的齐王,更是难过:整日就知道吃喝享乐,寻觅女色,听后胜的话把武家弄倒了,万一遇到战事,连个领兵的人都选不出来,可怎么办?反而是东躲西藏的怕被武辄找到,哪里有一国之君的威严?

齐王已然快睡着了,听到她的脚步声,迷迷蒙蒙的说:“回来了?劝劝姜儿,都要成后家人了,和后遇还闹什么别扭?当初她不是挺喜欢后遇的嘛!”

王后说:“后遇不会那么小气的,他惦记田姜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费了多大心思?不会因为她这点儿小脾气出问题的。我看她是觉得对不起武辄,他们感情毕竟不同寻常,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来,给她点儿时间。”

“嗯…”齐王微弱的应了一声。

“陛下----”王后欲言又止,

“嗯?”

“你说要是田姜----算了,不说了,已经这样了。”

“唉,你有什么话倒是说呀!”齐王不耐烦的说。

“我是说----”,王后看了看床榻边的几个宫女,正色道:“你们都下去。”

齐王微微的睁开眼看着她,有些疑惑。王后等那几个侍女依次出去,才凑近齐王身边,放低声音说:“你说,秦王要是成了咱们的女婿----”

“你是说,把田姜----”齐王眼里闪过难得一见的清亮,兴奋的支起身:“妙啊!哎呦!”冷不防受伤的手被撑到,不禁大喊出声,一阵呲牙咧嘴,急急的把伤手递到王后嘴边:“快给寡人吹吹!快!”

王后无奈的瞪了齐王一眼,极不情愿的给他吹着手,一边为难的说:“只是姜儿和后遇成婚的日子都定了----都怪你,太心急!”

齐王顿时气馁:“这可怎么办!”

王后蹙着眉,思忖的说:“你看这样可好:…”声音渐低,几不可闻。

齐王的脸上渐渐浮出笑意,连连点头:“嗯!嗯!甚好,甚好!”

“只是把孩子送到秦国,那里风沙大,秦王又暴躁好色,有些对不住姜儿。”王后最后叹了口气。

齐王慢慢躺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什么对不住的,嫁到秦国去又没有委屈她。放心,就算嬴政再好色、见的美人儿再多,田姜一样儿能把他迷住。呵呵呵,王后,你可是给寡人生了个好女儿啊,这下好了,你就和寡人安心的永享荣华富贵吧!”

王后白了齐王一眼,心里叹口气:深宫里的女人哪有个好命的?自己仗着年轻时给齐王生了个女儿,赶紧许配给武辄、为自己找到了武家这个后台,才被封为妃;幸运的是又生了太子,终于成为王后。如果不是为齐王生下这对儿女,她也不过就是个歌舞美人,人老色衰后,变为仆役。

田姜,休怪母亲无情,只是这战乱的世道,人人自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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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