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管事既然敢动这个手,怎么可能没后手?最简单的,抓住宋宜笑的把柄,让她见到简虚白也不敢告状!
“我真是昏了头!”宋宜笑心中惊怒交加,“早就知道这些人跟我们夫妇是两条心,竟然还一直放任他们在府里!”
扣着这些人不见得有错,但任由他们继续在府中当差,这就真是糊涂了!
尤其是刚才进来前,明明在绛杏馆外看到那么多人反常的围在四周了,她却只想到这些人会让韦婵跳湖的事情散播出去,教训了一番大管事,竟就毫无防备的踏进门!
“奶奶不必惊惶!”大管事看出宋宜笑的心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和蔼道,“小的原本其实也不想吓到奶奶的,只是奶奶似乎对小的有许多误会,以至于小的这些日子都寻不到机会求见奶奶--迫不得已之下,小的才出此下策,还请奶奶原宥!”
“如今我为鱼肉,你为刀俎。”宋宜笑这会满心懊恼,但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虽惊不乱,闻言讥讽一笑,不紧不慢道,“你又何必继续惺惺作态?”
大管事笑着道:“奶奶这话可真冤枉小的了,主仆有别,小的哪敢对您无礼?”
又说,“表小姐被救起及时,明儿再请大夫瞧也是一样的。何况半夜三更请大夫,徒惹议论,对表小姐的名节也不好!奶奶可不要误会小的!”
“你方才口口声声说大夫快到了,这会又口口声声说明儿再请,变得这样快,倒也有脸在这儿信誓旦旦?”宋宜笑拨了拨腕上镯子,淡淡道,“有什么目的就直说吧,我若是能答应,自会答应;若是不能答应,那你也爽快点送我上路,大家都省事!”
“奶奶这话小的可不敢当!”大管事任凭她催促,却依旧客客气气道,“小的哪敢动您呢?小的只是看三公子大婚在即,那批名单奶奶却始终抽不出空来看,所以想求奶奶,能不能赶着今儿个晚上…把这事定了?”
宋宜笑正懊悔没有早点把他们打发掉,但这会听了这要求却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能!”
大管事微怔道:“奶奶这可就不慈悲了啊!”
话语虽然依旧谦恭,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却昭然若揭!
“你当我傻的么?”宋宜笑冷笑着道,“就凭你今儿做的这一出,怎么可能轻易放我脱身?横竖不会有好结果,我为什么还要如你所愿?!”
--她这么说可不是真的为了求个痛快,而是今晚大意之下落入大管事的陷阱,这会主动权都在大管事那边,凭大管事提多么轻易的条件,她要是答应了,下面的话不用脑子都能想出来:
奶奶您的承诺小的不相信,您看看是不是给点凭据啊把柄啊什么的,好在小的放了您之后,也能平安无事?
到那时候,她想活命,除了签定种种城下之盟还能怎么办?
宋宜笑虽然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却更无法容忍一个奴才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非但干脆利落的拒绝,还抬手正了正衣襟、钗环,神情轻蔑道:“要杀就杀!想诓我死之前还要为你所用,那是做梦!”
果然,见她摆出慷慨赴死之态,大管事皱眉片刻,却收了之前的装模作样,掸了掸衣襟,在下首坐了,淡笑道:“奶奶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小的给您一个保证--这倒也不是不可商量!”
见宋宜笑冷笑不语,他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意味深长道,“奶奶进门不久,公爷政务繁忙,想必这简家上下,大部分的事儿,譬如公爷与驸马、三公子的罅隙之类,您还不知道?”
“今晚倒是个好机会,横竖时间还早--”
“不如,小的给您说道说道?”
第124章 爵位传承的内情
见大管事摆出长谈的架势来,宋宜笑心头越发担忧:“虽然说借着表妹投湖,很有可能在今晚哄过了简虚白。但这人早先既然做过趁我睡着去盘问表妹的事儿,这回说不定也尾随而来看个究竟呢?可如今大管事这不急不忙的样子,显然是笃定他没过来且不会过来了!”
这也说明了大管事对于今晚整个局面都把握十足!
她心念千回百转的没作声,大管事也不尴尬,停了停就自顾自道:“以奶奶的聪慧,想必早有疑惑:老太爷膝下三子一女,早就出阁的大姑奶奶且不提,三位老爷中,大老爷虽然居长却是庶出,老太爷的爵位不传长房,倒也说得过去。可二老爷与三老爷都是原配嫡子,为什么最后做了燕国公的,既不是这两位,也不是二老爷的嫡长子三公子,反倒是简家孙辈里头最幼的公爷呢?”
这个问题宋宜笑当然好奇,但一来眼下不是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时候,二来宋宜笑一点都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所以拨着腕上镯子,只微微冷笑:“夫君怎么得到爵位的我不管,只要他是国公就好,否则我哪来的一品诰命做?”
“奶奶是爽快人!”大管事笑着道,“那小的也不兜圈子了:老太爷是个重礼的人,最重视的向来就是二老爷与三公子!之所以把爵位传给公爷,也是迫于无奈!”
他知道宋宜笑这会端着架子,绝不会问他简平愉怎么个迫于无奈法,所以也不停顿,紧接着就道,“这事说起来也确实不好外传:毕竟三公子当时虽然也算年幼无知,可寒冬腊月亲手把才五岁的亲弟弟推下池塘,还不许人施救,做得也太绝了!”
宋宜笑听到这儿不禁大吃一惊!
她用力咬了下唇才忍住几欲脱口的询问,就听大管事继续道,“万幸公爷命大,恰好太子殿下微服出行,一时兴起,到晋国长公主府探望姑母--那会太子殿下年纪也不是很大,给长公主请过安之后,自然就去找两位表弟玩耍了。”
结果这么一找,才把濒死的简虚白救了起来!
当时才十二岁的太子,虽然从四五岁起就被显嘉帝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了,但到底没经历过真正的磨砺,城府尚浅;且受显嘉帝影响,向来把晋国长公主的子女当手足看待的,撞见这一幕,自然是惊怒交加!
--不但直接把事情告到了晋国长公主面前,甚至回宫之后,还义愤填膺的向太后、显嘉帝讲述了此事!
“本来三公子到底也是长公主的嫡亲骨血,纵然犯下大错,好在公爷被太子救起,也没什么大碍。以三公子当时的年岁,也受不起怎么个惩罚法,但事情坏就坏在,太后与陛下过问此事时,二老爷替三公子求情时,说错了话!”
大管事讲到这儿,也不禁叹了口气,才道,“当时太后与陛下责问三公子为何要谋害胞弟,三公子年幼无知,就坦白说是因为公爷出生后分薄了长公主的宠爱,想着若是公爷死了,无人争宠,长公主就会像从前一样专心宠溺他了--太后与陛下自是勃然大怒!”
当时简虚白虽然拣回一条命,但依然昏昏沉沉的没有清醒,晋国长公主亲自陪在榻前,不在殿上,能给简夷犹说话的,只有亲爹简离旷。
而简离旷求情半晌无果,一急之下就道:“将来燕国公一脉的爵位,肯定也是传给长子的!若为这件事情伤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往后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不在了,幼子有求于长子,可怎么办?”
“这样残害手足的东西也配继承爵位?!”暴怒之下的太后跟显嘉帝几乎是异口同声吼出了这句话!
“因为二老爷对三公子的维护,太后与陛下觉得,倘若老太爷的爵位传给二老爷的话,即使皇家不允三公子承爵,但二老爷膝下就这么两个男嗣,万一公爷有个三长两短,总不可能叫燕国公一脉的爵位不传了吧?!”大管事道哂道,“所以陛下亲自发了话,令老太爷把爵位越过二老爷、三公子,直接传给了公爷!”
而且,“这件事情让老太爷在陛下跟前大失颜面,连太后都亲自召了老太爷到清熙殿,当面质问他是怎么教子教孙的--所以老太爷把爵位传给公爷之后,跟着就上表致仕了!”
宋宜笑抿着唇,看似面无表情的听着,却早已心潮起伏:“我就说么!简家那么多男嗣,偏轮到简虚白这连嫡长孙都不是的孙辈来继承爵位?定然是有内情的!”
且这内情可没大管事说的那么简单!
至少皇太后跟显嘉帝插手简家爵位传承的动机,未必只是为简虚白抱不平!
“这位陛下一登基,就把异母兄弟姐妹基本杀了个干净!虽然说他这么做,也是因为做皇子那会没少被这些兄弟姐妹坑,早就忍无可忍了。可他到底开了本朝手足相残的先河,岂能不担心报应到自己子女头上?”
哪怕九五至尊,也常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明明自己是过五关、斩六将,踩着兄弟子侄的血上位的,但到了自己做皇帝时,却希望自己的子女是全天下最友爱最和睦最没野心的道德楷模!
所以杀自己兄弟姐妹非常顺手的显嘉帝,绝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往后也有样学样!
正好这时候简夷犹出于嫉妒谋害胞弟,皇家岂能不借机立个典型,好敲打诸皇子皇女?
宋宜笑心中冷哼一声:“原本公公与简夷犹才是承爵之人,简虚白是只能靠自己博取前程的。但陛下那么一表态,等于是告诉自己的子女:看,这就是残害手足的下场!”
她也恍然为什么简虚白在五岁那年袭了爵,跟着就被接到太后膝下抚养了,“皇家给他争取到越过父辈袭爵,除了惩罚公公跟简夷犹之外,也是为了教育皇子皇女们!这种情况下,简虚白当然得好好的!否则婆婆的儿子里姓简的到现在统共也才两个,万一他死了,爵位还不是得回到简夷犹那儿去?”
那样的话,这个事例就不是教育皇子皇女们要乖要友爱,而是鼓励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恐怕连简虚白袭爵时没有降袭的这份恩典,也是出于立典型的目的,才会给予的!”宋宜笑想到这儿不免对丈夫升起一抹同情,“高门大户真真是复杂!算算年纪,简夷犹那会也才七岁,小小年纪就对胞弟下毒手--当年要不是太子到的及时,简虚白恐怕死了也是白死!”
毕竟哪怕是简虚白的亲娘晋国长公主,也不可能把亲生的三子弄死去给幼子报仇吧?
“小的讲到这儿,以奶奶的聪慧,想必明白小的的意思了?”大管事叹道,“小的上回给您的张名单上的人,从老太爷致仕起,就决定要给三公子的,也就是说,那些人从来就不是您跟公爷的人!您说国公府一直扣着他们,又有什么意思?”
“你都说了,三哥从前可是想让我夫君死的。”宋宜笑按捺住心绪,瞥他一眼,讥诮道,“就算三哥那会年纪小不懂事,可夫君险死还生总是事实!夫君如今给他添点堵,岂不是理所当然?我要不知道这内情也还罢了,既然知道,又有什么理由去说这话?”
大管事摇头道:“奶奶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谁不知道公爷如今对您言听计从?只要您肯点头,公爷哪会阻拦?”
又说,“何况老太爷这么安排,除了念在三公子到底也是嫡亲孙儿的份上外,其实,也是为了公爷好!”
他解释,“当年就算没有三公子谋害公爷那一出,其实陛下也不大希望老太爷那样的两朝重臣继续留在朝中了!那会老太爷年已半百,陛下尚且就不放心了,何况公爷如今年未及冠,就已承了国公之爵?若连老太爷多年来的人手也一并拿下,您说公爷往后,会有好下场么?”
宋宜笑原本以为他会用种种手段辖制自己,朝最不好的方面去想,不定韦婵的遭遇她这回也要尝试下了,谁想大管事却讲出这么一番话来--她虽然对于庙堂之算的了解还非常稚嫩,但!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终究也是明白的!
“当初简虚白择妻时要求出身不太高,应该就是考虑到这点了!”她不禁沉吟,“倒也难怪当初婆婆要人时,他虽然不高兴,却依然一口答应。”
却听大管事又道:“其实二老爷与三公子这些年来对公爷的冷漠疏远,也是受了老太爷的指点:一则公爷从前心肠太软,又被太后养得天真娇惯,老太爷很担心公爷入仕之后难以适应!但公爷生长太后膝下,老太爷也不敢过多干涉,只能出此下策;二则,是为了让陛下放心!”
--毕竟,简虚白出身再尊贵、袭的爵位再怎么已经封顶、再受太后宠溺,如果他只有一个人,且与亲爹、亲哥反目,也不是很受祖父照顾的话,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能有多少威胁?
这个少年还被显嘉帝最重视的太子救过,自幼与太子情同手足,又受了太后的抚育之恩--显嘉帝就是再疑心,也不该怀疑简虚白对他们父子的忠诚,亦不会觉得这个外甥将来会成为皇权的心腹大患了!
“只不过奶奶也晓得,公爷五岁起就养在太后娘娘膝下,连名讳都是太后撇开简家排行单独赐予,所谓生恩不如养恩大,老太爷的这些谋算,哪敢告诉公爷?”大管事观察着宋宜笑变幻不定的脸色,扼腕道,“所以天长地久下来,公爷竟当真与老太爷、二老爷、三公子生出了隔阂!如今这些话,小的给公爷去讲,怕也无用,思来想去,也只能求您帮忙,劝一劝公爷了!”
宋宜笑沉默良久,才道:“我若应承此事,你打算叫我怎么留凭证呢?”
这个问题,才是她此刻最关心的!
第125章 获救
“只需立字为证便好!”大管事见她终于松口,微微笑道,“奶奶您看成么?”
宋宜笑微怔:这条件,也太宽松了吧?
她之前一直捏了把汗,这会一时间竟不敢相信,沉吟了会,才道:“立字为证之后,我就能走了?”
“小的也是怕跟老太爷交代不了,这才斗胆,借表小姐坠湖的机会,同您说道说道。”大管事好像忘记这会宋宜笑还在团团包围之中一样,毕恭毕敬道,“如今您既通情达理,这天色也晚了,小的哪敢再冒犯下去?”
宋宜笑又沉默了会,道:“天黑路滑,我想请夫君来绛杏馆接我呢?”
“那小的过会就打发人替您请公爷去?”大管事毫不迟疑的应道。
“这话说得又不像骗我,可这怎么可能呢?”宋宜笑想不通了,“就凭他带着这些人进来围住我,又打发人进内室制伏了巧沁她们,以下犯上到这地步,仅仅拿着我承诺会劝简虚白放人的字据,哪能保证让我不秋后算账?”
她又想,是不是大管事真正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简虚白?
但想到简虚白可是显嘉帝立给自己子女看的典型,就算大管事背后有简平愉撑腰,也不敢对这个孙儿下手吧?
这么会功夫,大管事已经让原本围着宋宜笑的四个人中的两个,去取了笔墨纸砚来了。
文房四宝上来后,大管事亲自卷了袖子研墨铺纸,一切就绪后,才恭敬的退后一步,示意宋宜笑动笔。
“这样写够了么?”宋宜笑斟酌了下措辞,挥毫刷刷数行,搁笔后,问。
大管事扫了一眼纸上,先赞:“奶奶这手簪花小楷可真是字如其人,清丽难言!”
这才看内容,边看边点头,“有劳奶奶了!”
说着就命之前去取笔墨的一人,“还不快去克绍堂禀告公爷,奶奶瞧着天黑路不好走,想请公爷来接一接?”
那人应了一声,抱了下拳,就转身去开门--这时候,宋宜笑已经回到堂上,边拨着腕上镯子边想事情。
大管事站在桌边等她立的字据晾干,剩下来的三个人里,有一个上前帮助大管事收拾笔墨之物,其余两个也因为事情已经谈妥,放松下来。
但!
就在门打开的刹那,一道雪亮的刀光,突兀抢入,无声无息之间,划过那人的咽喉!
“噗嗤!”
那人喉头飙出三尺高的热血,喷得门框地上到处都是,人却还保持着开门抬脚的动作--上首宋宜笑把整个经过看在眼里,拨镯子的动作骤然停顿!
杏子眼不受控制的瞪大,原本的若有所思,瞬间转为满满的惊骇!
“嗯?”大管事等人这会已经听到背后传来的动静,其余三人都下意识的转头看个究竟,惟独大管事反应最快,抬头一扫宋宜笑脸色,心头剧震!
他二话不说抢步上前,冲过去的同时,已从袖中拔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抵住宋宜笑咽喉大喝:“住手!!!”
这短短几个弹指的功夫,那三个转头的人都已捂着咽喉倒了下去!
变故之快,就连一直端坐堂上看着门口的宋宜笑,也只看到第一个人死后,门立刻被拉开,一道青影闪入,雪一样的刀光亮起三次后,地上已多了三具尸体!
她也算有城府的人了,可到底没直面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要么让路,要么她就死!”大管事抓着宋宜笑的肩,匕首紧紧抵在她咽喉上,锋利的匕尖,甚至已刺入了一点肌肤,一缕血色,蜿蜒在新雪般的肌肤上,在灯火下望去,尤其的触目惊心!
他显然也被来人的身手所慑,嗓音都有点变了调,“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公爷莫非当真不管奶奶性命了?!”
那青影是一名青衣男子,面罩黑巾,只露出一双毫无情绪的眼,闻言一声不吭,却极干脆的让开了大门。
“让外面的人都退下!”大管事却没有立刻挟持着宋宜笑出去,依然一眨不眨的盯紧了那青衣男子的动作,沉声道,“你既然来了,那老家伙定然也在,老子可不想才冒头,就被一箭穿颅!”
那青衣男子也不讨价还价,吐字如冰的道了句:“撤!”
原本寂静的门外,顿时传来阵阵脚步声,潮水似的退向远处。
大管事侧耳细听片刻,脸上的肌肉顿时抽了又抽:“竟然都…”
他话没说完,但听语气中的惊骇也知道,他方才安排在绛杏馆内外的手下,在这短短片刻,已于无声无息之间全军覆没!
“给我准备一匹快马!”大管事神情扭曲半晌,才冷静下来,再提要求--见那青衣男子侧头向门外吩咐,他眼中却陡然凶光毕露,手腕一转,就要割断宋宜笑的咽喉!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恐怕都已经死了!
即使他还能活着离开燕国公府、活着赶到简夷犹身边,又如何交差?
任务横竖已经失败,大管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杀死宋宜笑了!
感受到他毫无遮掩的杀意,宋宜笑本能的想要挣扎,无奈自幼生长闺阁的娇弱女流,如何敌得过大管事一个身负武艺的壮年男子?
千钧一发之际,梁上风声忽起,两支白羽箭挟着弓弦声呼啸落下,几乎同时贯穿了大管事的头颅与手腕!
“咯…咯…”大管事颓然松开宋宜笑,重重的倒在地上,七窍与头顶皆是血流如注,却还不甘心的挥舞着尚在掌中的匕首,试图起身--一直到青衣男子不疾不徐的踱了过来,抬脚,轻描淡写的踏断了他的脖颈。
“属下无能,让奶奶受惊了!”确认大管事已然气绝,那青衣男子才收起刀,朝宋宜笑抱了抱拳,“软轿已在门外等候,奶奶是否立刻回克绍堂?大夫已在那儿候命!”
他态度虽然恭敬,但眼神与语气皆不带半点人气,方才又当着宋宜笑的面连杀五人,宋宜笑这会尚且沉浸在惊怖之中,压根想不出来什么话回答,只茫然点了点头。
见状,那青衣男子朝后退了一步,方转身出去喊人,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宋宜笑才猛然醒悟:“等等!”
青衣男子立刻回身:“奶奶?”
“我表妹还有丫鬟!”宋宜笑咽喉处只是皮肉伤,但连受刺激之下,这会嗓子干得厉害,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出声,急得一个劲的指向内室,“她们怎么样了?”
“奶奶请放心,梁上的兄弟早已将内室之人处置了。”那青衣男子不在意的瞥了眼内室的门,“只是表小姐与丫鬟们都中了迷香,一时半会恐怕醒不过来--这才没有动静。”
宋宜笑下意识的仰起头,梁上却早已空空如也,不见箭手人影。她心头一松,方察觉到胸前湿漉漉的,低头一看,藕荷色的衣襟上,已染了一大团的血渍,俨然一朵盛开的绛紫牡丹。
“我得进去看一眼!”她倒在椅子上片刻,又颤巍巍的站起。
那青衣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片刻后,确定韦婵等人平安的宋宜笑,拿帕子捂住伤口,出门上了软轿。
轿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克绍堂,直接停到了内室外的庭院里。
“奶奶!”今儿本不当值的锦熏跟月灯在这里等候已久,这会双双上前打起帘子,扶宋宜笑入内。
到了里间解下丝帕,两个丫鬟都是大惊失色--好在随后赶到的大夫保证宋宜笑除了受到惊吓外,仅仅只是皮肉伤。
“奶奶这伤抹些药就成了,关键还是惊悸之情到现在都没平复。”大夫很面生,宋宜笑主仆之前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谁请来的,瞧着四五十岁年纪,容貌清隽,神情却很平淡。
即使明知道伤者是准国公夫人,也没什么殷勤的意思,一脸漫不经心道,“先吃一副安神汤吧,明儿再瞧瞧脉象,看是不是要改几味药。”
宋宜笑这会没什么精神说话,月灯是比栗玉还晚提拔的大丫鬟,正谨言慎行之中,也不敢多嘴,只有锦熏急道:“奶奶流了这许多血,你怎么就开安神汤跟伤药?!”
“姑娘若是不放心,饮食里加点红枣、山药也就是了。”那大夫写完安神汤的药方,搁下紫毫,把药方拿起来吹了吹,不在意道,“这等小伤,其实治不治都无所谓,以奶奶的底子,躺上两天,自然就会好了!”
锦熏觉得他太怠慢了,怒道:“我家奶奶何等身份,你…”
“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药还是不要吃药的好!”宋宜笑却叹了口气,强打精神截住她话头,道,“大夫若没其他叮嘱,就留下药方,让她们安排人去熬药吧!”
这话明摆着是赶人了,那大夫闻言也不再逗留,拱了拱手就告退出去。
等他走后,锦熏兀自气愤道:“这是谁请来的人?一点规矩也不懂!”
又说宋宜笑,“奶奶您方才何必拦奴婢呢?这种人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免得不知天高地厚,把咱们家当什么地方了!”
宋宜笑没理她,只低声吩咐月灯:“你去厨房安排吧!”
月灯忙应了一声,拿起药方走了出去。
宋宜笑看现在房里只有主仆两个了,才苦笑着道:“你还有心思对大夫发作?人家肯来给我治伤就不错了!”
“奶奶为什么这么说?”锦熏惊奇道,“府里大管事心怀不轨,趁您去探望表小姐时妄图挟持您--亏得一个小厮在远处看到情况不对,赶到克绍堂来禀告了公爷,这才把您及时救了出来!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公爷正在跟人商议要怎么善后,所以才不在。不然就这大夫的轻慢态度,公爷不给他好看才怪!”
“他跟你们是这样说的吗?”宋宜笑闻言,却只低笑了下,神情古怪道,“一个小厮发现了不对?及时救下了我?我可是真是命大!”
第126章 真相
见锦熏莫明其妙的看着自己,宋宜笑却没有给她解释的意思,只道:“把大夫留下来的伤药拿过来吧!”
她见大夫之前已经换了干净衣裳,伤口也草草止过血了,这会这么说,自是要换药。
锦熏忙去外间交代小丫鬟打盆热水来,回屋等水的时候,端详着宋宜笑尚且苍白的脸色,心疼道:“亏得奶奶福大命大,这伤口不过米粒大小,想来不会落下伤疤--那大管事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又说,“奶奶在伤好之前,上了色的菜都不好吃了,得以清淡为主,否则结痂后恐怕会有痕迹。”
宋宜笑如今心情压抑得很,任凭她絮絮叨叨的只是不说话。
锦熏一开始没发现,讲了半晌后察觉到,不免尴尬。
好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不禁松了口气,边起身边道:“想是水来了!”
谁知锦熏才站起来,门却先被推开,穿戴整齐的简虚白大步走了进来。
这天月色不坏,水银似的流淌满庭,将廊下原本昏黄的灯火都染上了泠泠的霜色。
简虚白此刻穿的是石青底暗绣云纹的盘领衫,金冠玉簪,锦带玄靴,跨过门槛时,冰冰凉凉的月色,像潮水一样从他身上滑落下去,带着遗憾铺了满回廊--室中明明的烛火,照出他微皱的眉宇,以及深沉于往日任何一刻的眸色。
“你先下去!”他进内室后首先看向妻子,但话却是向着锦熏说的。
向来怕他的锦熏怯生生的道了句:“奶奶想换大夫给的伤药,奴婢使人去打了水,这会还没来。”
话音才落,庭中又一阵脚步声,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气喘吁吁的举了盆水跑上回廊,待看到门没关,才赶紧放轻脚步:“水来了。”
“我来换药,你们都下去。”简虚白示意锦熏出去接了水,便再次让她退下。
待里外的门都关了,他卷了卷袖子,先掬了些水在盆外洗了手,才将丝帕打湿,拿到榻边,一点一点的擦去原本的药粉--宋宜笑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像一点朱砂嵌于雪颈之上,在帐中望去,非但丝毫没有破坏她的姿容,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只是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让室中生不出旖旎来。
“这两日仔细些,莫要沾水。”简虚白替她换好药,将湿帕丢回水盆,从架子上另外取了一条帕子擦干手,在原地站了会,才转过身,柔声叮嘱。
宋宜笑淡淡应了一声:“你明日还要上朝,早点睡吧。”
“我明儿告一天假。”她这会靠坐在榻头,半卷的纱帐垂了些下来,从简虚白的位置看去,只能望见半张脸,似乎听了他的话,原本轻抿的菱唇,就微微勾起,此时此景,怎么看怎么像是嘲讽。
简虚白垂眸掩去复杂之色,继续道,“你这伤虽然不重,但到底见了血,还是将养好了再出门吧。平安儿跟二嫂的生辰,还有司空家嫁女,这三件左近之事,我看都不必去了,你觉得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宋宜笑语气平淡,“不过下个月三哥尚主,这样的大事却不好缺席。”
“到时候应该已经好了。”简虚白道,“若不然的话,终究还是要以你身体为重!”
宋宜笑微微颔首,道:“没其他事的话,安置吧!”
简虚白显然还有话要讲的,但见她已经拉开锦被躺下去,袖子里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到衣架前,抬手宽衣。
这一晚两人睡得都很不安稳。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清凌凌的像水又像霜,将大红的锦被照成了沉甸甸的绛紫,入目时的浓烈,又如干涸的血渍,透着凄冷与妖异。
宋宜笑在一次翻身后,无意识的仰头看了一眼,却见睡在外边的简虚白恰好面朝着自己侧卧,身周被月色勾勒出一圈莹然的银边,他面容却是掩在黑暗里的,混混沌沌看不清楚--只一双凤眸明明亮亮、平平静静的看着她。
也不知道,他这样看了多久?
宋宜笑对他对望片刻,收回视线之后,这个想法才浮上心头,却就被她掐断,拉起被子,又翻了过去。
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会。
再睁眼,已是红日高悬,身侧空荡荡的,摸上去也没了温热,显然简虚白早就起来了。
宋宜笑坐起身,穿好中衣后,唤进丫鬟伺候,见进来的仍旧是锦熏,自要问起韦婵、巧沁她们。锦熏一边绞了热帕子递给她,一边道:“方才大夫去看过,说吸的迷香有点多,可能得睡到今儿晌午后才能起。”
又说,“表小姐染了风寒,不过大夫已经开了药,想来喝下去就没事了。”
宋宜笑听出她语气中对韦婵有些不满--毕竟就锦熏所知的昨晚经过,难免觉得要不是韦婵想不开,也不会连累自家主子受伤,哪能不对这位表小姐有意见?
“昨晚的事儿,其实表妹才叫冤枉,她本来就是不想死才来找我的,如今事情解决了,那就更加不可能自己投湖了!”宋宜笑知道锦熏作为自己的陪嫁心腹,若表示出对韦婵不喜,底下人很难不怠慢绛杏馆,不能不解释几句,“很有可能她其实是被扔下去的--不然天都那么晚了,其他事怎么可能把我骗去绛杏馆?”
锦熏闻言一怔,随即恨道:“大管事简直不是人!”
“大管事虽然确实包藏祸心,但他这回还不是也被算计了?”宋宜笑听了这话却没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冷笑,“难怪当初长兴公主跟简夷犹的婚期确定之后,我猜测大管事急着要人,与此事有关--按说他之前一直都很支持我对付大管事那班人的,为什么听我这么说了之后,却来了句他自有主张叫我不必操心?!”
她那时候只顾生气,根本没注意到简虚白前后态度的矛盾。
这会才醒悟过来:恐怕简虚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大管事他们!
但简夷犹到底是他胞兄,又是简家二房的长子,简虚白已经越过父辈继承了燕国公的爵位,若连几百个下人都不肯给兄长的话,简平愉等长辈怎能答应?
就是晋国长公主,也不会支持他这么做的,不然怎么会亲自开口替简夷犹要人?
“何况不交人的话,还有个问题就是如何处置这些人--这些人经祖父调教多年,从来就没把简虚白当真正的主子看,如今祖父尚在人世,简虚白想收服他们,何其艰难?”
“收服不了,若继续留在府里,用得不顺手也不放心!打发出去吧,不定就会偷偷给简夷犹做事!”